二十九、妾名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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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和竹七踩在松垮的木板上,发出吱格吱格的响动,小心翼翼地朝那黑暗角落移步。
“什么人?”夜漓试探地问了一句,无人回答。
“什么人在哭?”她又问了一声。
只见黑暗中,一团水绿色的丝衣坐了起来,吓了他们一跳,等瞧清楚了才发现,原来那绿丝衣是个人,还是个女子,只因过于纤细窈窕,让人分辨不清。
夜漓凶巴巴地问:“你是谁?”
那女子一惊,转头看着他们,脸上仍挂着泪,抽抽搭搭地眼看又要哭起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竹七说:“你那么凶干什么,别把她吓到了。”
嘿,这竹七,它阿嬷刚跟它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转头就忘了。
夜漓看着那女子的模样娇羞动人,容貌素净清秀,水蛇腰盈盈一握,流泪的样子还颇为妩媚,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做给谁看,关在锁妖塔里的,能有什么好货色,指不定就是哪里为害一方的老妖怪呢。
她看到竹七上前安慰绿衣女子时那没出息的样子,心想这竹七该不会是条雄蛇吧?
“诶,你,你别哭了。”竹七结结巴巴地劝慰了半天,那女子依旧是一副泪洒衣襟的动人模样,夜漓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道:“唉,只可惜这里是锁妖塔,关着的都是妖魔鬼怪,要是这会子能上天庭,跟太上老君借他的照妖镜一用,便知是人是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了。”
那女子见夜漓不吃她这一套,便很快止了泪,娇滴滴地对竹七说:“我刚刚看到楼下的妖怪上来闹事,心里正害怕,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冲过来把我撞飞了。”
“别怕,”竹七说:“妖怪不是都被赶跑了嘛。”
如果竹七不是一条蛇,此时一定是拍着胸脯,一脸豪气。
夜漓把竹七拉到一旁,小声说:“你跟她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你今天第一次见她,知道她什么来历,从哪儿冒出来的吗?”
竹七不客气地反驳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还不是救了你。”
夜漓一时语塞,只好往地上一坐,生闷气去了。
竹七又问那女子:“你说你独自一人在这里被关了几百年,那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女子一舞水袖拂面,绿纱落下时,半边脸居然变成了石头。
她说:“我本是白骨山藏尸洞中的一块顽石所化的妖仙,后来因为得罪天界神官被关入锁妖塔,修为全失,为了避祸自保,终日只以真身示人,变作石头躲在角落里。”
竹七道:“原来如此。”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姥姥受伤,一时心急飞奔过去,好像撞到了一块石头,蛇尾一甩就给拍飞了。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前世五百次擦肩而过,换得今生一次同舟而渡,一切有为法,万物的生灭皆由因缘的聚散而起,唯有因,不能生果,唯有缘,亦不能生果,必须因缘具合,方能生果。
岂知这一拍,就拍出一段孽缘来。
那女子又说:“刚刚听两位官人商议要从这里出去,妾身倒是有一个办法。”
竹七在锁妖塔内出生,所见尽是逞凶斗恶,所闻皆为怒骂诅咒,从来也没有听人用如此温婉的口吻叫过他官人,甚至除了他姥姥之外,从没有人如此细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心中不免欣喜,一对狭长的蛇眼都亮了。
“对了,我叫竹七,你叫什么?”那女子正要往下说,竹七打岔道。
“我?”女子愣了愣,面色微微一变,转而立即恢复正常,淡淡地说:“我叫时英。”
夜漓在旁不耐烦道:“你说有办法逃出去,是什么办法?”她指着竹七说:“这小子可是说,在这塔里是什么修为都使不出来的…”
时英缓缓说道:“你们有听说过妖族的天赋吗?”
二人摇头:“什么意思?”
“也是,”时英又说:“竹七在锁妖塔中长大,你又非妖族中人,自然是不知道了。”
“虎怪力大,豹妖迅捷,蛇精通常都有毒,蛇鳞亦能伤人,龙族可以呼风唤雨,狐族可以魅惑他人......还有凤凰涅槃,旱魃为虐,如惔如焚等等,都是妖族的天赋,不只是妖族,其实六界生灵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天赋,只是妖族相对更依赖自己的天赋而已,而运用这些天赋,是不需要修为的,只不过如果有修为加持,威力更甚罢了。”
夜漓立刻懂了:“你的意思是,当初修建锁妖塔,之所以将九婴封在塔底,是因为它的天赋比其他妖怪都厉害?”
时英点头道:“正是如此,九婴虽然不算是什么高阶凶兽,但是它身躯庞大,啼哭能使人失去神志,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无疑是最有优势的。”
时英说着,忽然看向夜漓,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似的,说道:“六百年前,天界有本禁书,叫《灵异志怪集》,里面有写:本源孕万物,万物皆有灵,灵源天藏,如浩渺烟海,乃天地之本始,造化之枢机,若遵循自然法门,修持炼养,存身静气,均可由凡入圣,人神合一,忘我无忧,登峰造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可是本奇书,只不过后来此书的作者入了魔道,才被封禁的,你可听过此书?”时英说话时,眼神始终停留在夜漓的脸上,细致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夜漓感到奇怪,她与这时英不过是初次相识,也非天族中人,与她口中的奇书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何以她要如此问,于是答道:“未曾听过。”
时英眼波微转,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竹七看看自己:“天赋?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呀。”
夜漓说:“那是你还小,修为不到家,都没有化形,哪来的天赋。”
“这样啊…”竹七转而问时英:“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时英淡淡地说:“妾身亦不知,可能我是石头,没有心,不会悲伤不会痛,化为真身丢在路边,这大概就是我的天赋吧。”说话间,眉宇自带三分清怨,五分悲戚,叫人看了好不怜惜。
夜漓吸气皱眉,心下思量,原来男人都吃矫揉造作这一套,下次再碰到鹤青,倒要试上一试。
想起鹤青,她又心里一沉,想想自己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人族寿命如此短暂,再见怕已是来世,到那个时候鹤青或许早就不认得她了,这么一想不禁哀怨起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男人,哦不,是所有雄性,都懂得怜香惜玉,比如竹七,就是个傻的,完全没有领会时英惺惺作态的用意,反而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怪不得,我们做了几百年的邻居,我都不知道你。”
夜漓内心正感叹竹七榆木脑袋,不解风情时,周匝的栏楯忽然抖动起来,紧接着脚底下的阁道吱格作响,朱柱、素壁、斗拱都开始微微摇晃,塔内刮起一阵风,直吹得千年尘土飞扬,吹得三人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看来塔内的一众精怪都被这阵突如其来风惊到了,竹七细细的蛇身牢牢栓在门枋上,才勉强没被刮走,直喊:“锁妖塔四面都是墙,封得严严实实的,却是哪里来的妖风?”
话音刚落下,他们的面前腾起一扇巨大的翅膀,翅膀上的黑纹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像是人的眼睛,每扑闪一下都有一股沉重的风夹杂着金黄的粉末迎面袭来。
“不好,这粉末有毒!”夜漓叫了一声:“快跑!”三人迅速退回身后的龛室中,关上门。
“外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夜漓惊魂未定,揉揉眼睛,毒粉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室内无人回答,门外,那对“翅膀”反而开口了:“我说是哪里来的小妖,有如此厉害的蛇毒,原来是腾蛇一族,哼,可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锁妖塔里碰上了,这么多年你们藏得可真深啊。”
竹七倒吸一口冷气,瑟瑟发抖:“是蝶妖紫舞!”
夜漓看他脸都吓青了,虽然他本来就是青色的,吓青了也看不出来,她从未听说过蝶妖紫舞,不屑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了?这妖怪什么来头,值得你怕成这个样子?”
竹七说:“听说已经是修行了近万年的老妖了,道行颇深,又在锁妖塔里被关了四千多年,简直横行无忌,楼下不服她管教的妖怪都被她吞了,妖力只怕是不降反增,我姥姥说,在这锁妖塔里,如果遇上她,千万要绕道而行...躲她躲了这么久,还是被她发现了。”
时英在旁怨愤地冷哼了一声。
夜漓看她的样子,似有隐情,撇嘴道:“怎么?你也跟这妖怪有仇?”
“前几日就是她抢了我的法器!”
“哦?什么法器?”
时英道:“我的法器叫诛仙剑,乃是我师父玉清真人所赐,威力无穷,你们若能助我夺回此剑,或许从这里逃出去的胜算更大。”
夜漓冷笑:“那你之前拿着这剑,怎么不自己逃走?”
“我...”时英被她这么一问,显然一时没有找好说辞,只好说:“锁妖塔环境复杂,被关在这里的又绝非善类,我总得小心着点,先求自保吧。”
夜漓扭头嘀咕:“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你...”
还没等时英继续说下去,龛室的门又被一阵狂风顶起,风从门缝里疎疎地漏进来,三人奋力抵住,门框在两边力量的作用下发出凄惨的咔咔声,眼见已是摇摇欲坠。
“不行了,”夜漓背过身来,用后背抵着门板,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门“哐”得一声被顶飞,狂风平地而起,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三人拍到地上。
“扑哧...”夜漓吐掉吃进嘴里的灰尘,咳嗽了两声。
蝶舞的声音在耳边振聋发聩:“一千年前,腾蛇一族的族长成为九天玄女的坐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脱了妖籍,封神登天,谁知道被派去西海蛮荒之地平乱时,沾染了天地间的污秽之气,杀伐之气,最后虽然平乱有功,却也失去神力,再无法回到天上去了。”
说着,面前凝起一团烟粉,那双巨大的翅膀瞬间化成一个赤足的美艳女子,款款走到他们面前。
三个人看得呆了,刚刚竹七说紫舞是个万年老妖,他们都以为紫舞化为人形后看上去怎么也该和腾蛇姥姥差不多,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如此娇媚的年轻女子。
“世间诸般所有,生生灭灭,来来往往,幻化无常,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你们说是也不是?”
紫舞蹲在夜漓身边,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情状撩人,冷眼攒眉道:“男人?还是个凡人?”
前一秒她还神神叨叨,口吐偈颂,下一秒忽然目露凶光。
“哼,”紫舞一甩手,身上披着的紫色纱绫翻动,厉声道:“腾蛇姥姥呢,让她来见我,想当初在妖界,怎么算我们也是做过邻居的,她被关进来这么久,也不来问候一下老朋友。”
“哼,”竹七大着胆子说:“看你年纪轻轻,我姥姥可是你长辈,你不先来拜她,倒要让她跑去见你,于理不合吧。”
紫舞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我年轻?哈哈哈哈哈,我年轻?小子,我的年纪恐怕比你祖宗还大。”
“既然你姥姥不愿见我,那我只好把她的孙子带走了。”紫舞一把抓起竹七的尾巴,像玉佩一样别在腰间,任凭竹七再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时英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紫舞的去路,朝她喊道:“放开他!”
紫舞眯起狭长的细眼鄙睨地看着她,飞眉入鬓,媚态横生。
“原来是前日里那个石妖啊,手下败将,还想替别人出头。”她素手一挥,明明看上去是普通的凡人的双臂,却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掀起一股风,时英哪里能挡得,瞬间被甩飞三尺,撞在塔柱之上。
竹七见时英挨了揍,在紫舞的腰间挣扎得更凶了,但毫无作用。
“去跟那个老不死的说,别做缩头乌龟,想要回她孙子,让她亲自来找我。”
说完蝶妖复又化成一股紫粉色尘雾,消失不见了,只留声音在空中回荡。
时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
“蝶妖抓竹七干什么,他一条小蛇,能有什么用。”夜漓自言自语,不得其解,她现在所思所想,都只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锁妖塔虽然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这具肉身如果长期得不到补给,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枯骨,到时候她的魂魄就只能挂在森森白骨上活动,也是怪吓人的。
现在看来锁妖塔里唯一肯帮她,或者说能被她鼓动的就只有竹七了,他似乎仍旧觉得夜漓是命中注定的那个要将他和他姥姥救出锁妖塔的人,所以夜漓想要离开,得先把竹七从蝶妖手里救出来才行。
“竹七他姥姥!哦不,腾蛇老前辈!”
夜漓换上一脸悲戚的表情,跑到腾蛇姥姥休憩的阁楼上,哭哭嚷嚷道:“大事不好了,竹七被蝶妖紫舞抓走了!您快去救救他呀。”
腾蛇姥姥匍匐在地上,吐着鲜红的蛇信,刚刚受的伤显然还未完全恢复,一听孙儿被抓,怒急攻心,吐出一口黑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