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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帘卷东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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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城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遇到红灯,从后视镜中看看迟灵瞳,说道:“快了!”

迟灵瞳点头,微微一笑。

乐静芬对于器重的职员,笼络的方式之一,是带他们回家吃饭,以示关系不同。

迟灵瞳到泰华半年后,恰逢圣诞,乐静芬邀请她去家中吃饭。迟灵瞳就是那时认识车城的。车城有着北方男人的粗犷、不拘小节,乐呵呵地笑着,桌上的气氛就靠他调节。乐静芬在公司是女王,在家也是。家居服一换,扯着嗓门,又是使唤保姆,又是催着车城拿这拿那。车城脾气挺好,没有一丝厌烦之色。

开饭前,乐静芬领着迟灵瞳参观他们家豪宅,随口问道:“小迟,你觉得我老公人怎样?”

“和气、友善而又热情,宾至如归。”迟灵瞳笑着说。

乐静芬也笑了,“我不是问这个,”她停了下,甩甩头,眼睛朝厨房里瞟了瞟,“你认为他帅吗?”

迟灵瞳纳闷乐静芬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可能南北方有审美差异,南方的男生多白皙、修长、清逸,我们会认为那就是英俊。车总这样北方式的健壮,很男人,让人觉得更有安全感!”

乐静芬抿嘴轻笑:“其实女人的安全感不是男人给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

迟灵瞳没有好奇地问为什么。如果乐静芬想解释,她会继续往下说。如果她不说,问了就显得自己笨、不懂事。后来,她听其他去乐静芬家吃过饭的同事说起,这个问题,乐静芬对每一个女性职员都问过。迟灵瞳觉得乐静芬很在意车城,在意得谨慎,谨慎得如此草木皆兵。

车城的奔驰在一家高档会所前停下,刚进大门,已有侍者迎上来把两人往里领着,显然车城是这里的常客。

“大厅里人来人往,说事不方便,我订了个包间。”车城回头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一眼看过去,侍者的白衬衣如雪,笑容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高档会所通常都是素雅之极的地方,五层的小楼,他们到三楼左手走廊的第一间。“来几道淮扬风味的家常菜,再来几个甜点。”车城没看菜单,也没有征求迟灵瞳的意见,直接对侍者说。

“可以吗?”侍者出去后,他从袋里掏出一包烟,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当然!”迟灵瞳看出他抽的烟是“三五”牌,听说劲很大。车城夹烟的无名指有点黄,这是被烟熏的。

等菜的辰光,车城抽着烟,迟灵瞳小口小口地抿着会所赠送的凉茶,两人无言。

菜很快上来,无一不清新爽嫩,精致醇和,环境又极好,迟灵瞳不禁心中感叹“有钱人生活真好”。

车城仍在抽烟,并不动筷,只示意迟灵瞳随意。

迟灵瞳也不客气,并不着急问他找她有什么事,专心地品尝一道道菜,越吃越赞,想着若是一月来吃个两次,不知她的薪水够不够?

“小迟,你那天在海天看到我和吴经理了?”车城摁灭了烟头,开了口。

迟灵瞳抬起头,“是的!”她一脸坦然,并不否认。

“其实我们并没有聊什么,我只是问下泰华最近的财务状况。我的4S店要扩张,差点资金,我向静芬开口周转一下,她说泰华现在自身都难保,我吓了一跳,才找吴经理问问。”

“这些事我没注意,呵,我们这些人只关心月薪有没有准时汇到银行卡上。”迟灵瞳低下头,继续吃。

车城琢磨不透地打量着她,“你在静芬面前有没有提过这事?”

“要说一声吗?”迟灵瞳问,“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车城眯起眼,又拿出一根烟点燃,“小迟,我知道静芬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的话她肯定会听得进去。不瞒你说,前天,她向我提出离婚。”

迟灵瞳夹着腰果的筷子一抖,腰果又掉回盘中。

“车总,如果你怀疑我在乐总面前讲了什么导致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你就错了。”迟灵瞳的口气不禁多了几分严肃和怒气。

“小迟,你别激动。我不是这意思,我今天请你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劝劝静芬,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不要为个钱就闹着离婚,别人会笑话的。”车城笑笑,一嘴的牙齿倒是雪白。

“车总,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能对乐董说出什么婚姻大哲理?”

车城颇有意味地嘴角轻轻往上一撇,“这也是事实,你还算是个孩子。嗯,小迟,你和静芬出去,知道她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

迟灵瞳心想这个大块头是病急乱投医了,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敢让别人知道吗?“车总,我吃得很饱了。”她放下筷子,“谢谢你的晚餐,可是我真的帮不了。我在公司只是一个小设计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乐董的秘书,乐董的日程和常接触的人,秘书最清楚。”

车城摁灭烟头:“嗯,你提醒的是。不再吃点吗,菜还很多。”

“真的吃不下了。”迟灵瞳说。

车城按铃,侍者进来,拿了账单给他签字,笑道,“乐董在楼上呢,车总要上去打个招呼吗?”

车城看了迟灵瞳一眼,迟灵瞳明眸清澈如水,坦坦荡荡地迎视他。“不了。不要向她提起我也在这用餐。”

侍者一怔,忙闭上嘴。

迟灵瞳嘴角掠过一丝轻笑。两人下了楼,刚走进大厅,就看到乐静芬坐在厅中的沙上,寒霜罩面。

车城一愣,止住了脚步。但乐静芬已经看到他们了,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呆住了,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

迟灵瞳扭头看车城,车城眼中掠过一丝挑衅成功的得意。

“小迟,你……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乐静芬颤抖得语不成句,没有看车城,而是直接问迟灵瞳。此时,车城的背叛,远不及迟灵瞳的欺骗带给她的冲击大。

“车总请我过来的。”迟灵瞳落落大方地回答,神态自然。

“他凭什么请你,你是他的员工还是他的朋友?”乐静芬已近失控的边缘。

“静芬,你跟小迟说什么,我们有话回家说。小迟,自己打车回去,路上小心些,一会我再给你打电话。”车城靠近乐静芬,弯下腰,按住她的肩头。

迟灵瞳震愕地看着车城,坏了,自己今日不慎,成了车城一颗迎战的棋子。乐静芬现在气成这样,他这番话,她一听,想不想歪都难。

“你们谁都不准走。”乐静芬甩开车城的手,一扬脸,微微眯起眼睛,“今天,你们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请她吃饭?”

“我只是帮你关心一下员工。不过一顿饭,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车城也板起了脸。

“车城,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乐静芬保养得益的面容痛苦地抽搐着,她转向迟灵瞳,“这是你们第几次私下见面?你们聊些什么?”

迟灵瞳给她问住了。实话实说,等于在他们夫妻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加了一桶油,不说,这桶油就倒在自己身上了。

“小迟,还愣着干嘛,走呀!静芬,你冷静点,听我解释。”车城急急地又抓住乐静芬的手。

大厅里的侍者纷纷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鄙夷,迟灵瞳深吸一口气,觉得现在留下只会让事态一不可收拾,乐静芬已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乐董,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迟灵瞳,你给我站住。”乐静芬已经失去了理智,跺着脚叫道。

迟灵瞳没有回头,出了会所,挥手打车,一团乱麻让他们夫妻俩整理去吧。上了车,迟灵瞳侧过身看到他们开始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两个人都转过身来,对着大门的方向指指点点,嘴唇飞快地上下张合。

她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车城这出戏很蹩脚,乐静芬现在也许被他的话气得失去理智,但是平静下来分析,便会现这不过是车城设的局而已。

车城是故意让乐静芬撞见她的,故意说模糊不清又引人浮想联翩的话。即使车城俊赛潘安,才高子建,她也不可能生出异念!一,他是别人的男人;二,这个别人是乐静芬。敢在女王头上耍把戏,还有小命?

迟灵瞳转念又想,车城今晚的表现哪里是想挽救婚姻,分明是想快刀斩乱麻。同时,他又探到了她的口风,心里有了底。车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厚,此人深不可测。

半路上,下雨了,雨很大,雨刮器刚刮去一层雨珠,视线前又一片迷糊,司机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等雨小了再走。

迟灵瞳无聊地拿出手机来听音乐,刚打开,就有短信进来。

“我们真的见过面了?”希宇在信息里如是问。

“没有,你在梦游。”她这般回复。

“不,梦里的你一向是小鸟依人、娇羞温柔,可那天你对我很凶,所以这是真的。”希宇打字很快。

“就算真的吧!”

“你在干吗?”

“无可奉告。”迟灵瞳无心恋战,想草草收兵。

“不会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希宇知难而进。

“要你管。”

“我不管你更胡作非为。”

“我乐意。”

“你是我的责任。”

“你是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误。”

希宇可能觉得短信不能够表达心中的意思,打来了电话。

“喂,迟灵瞳,你看我有女朋友了,孔雀也有男朋友了,和我保持联系的同学都有了另一半。为什么你没有呢?是你脾气太坏,男人也是人,即使是爱你的男人,你也不能要求他跟个昏君似的,一天到晚围着你转,哄你开心,你稍微一皱眉头,人家就给你满世界点烽火逗你乐去。你得检点自己,要温柔,要体贴,要有女人味。”

迟灵瞳僵着脸,这人真是放纵不得,对他就不能心软,见了面,又接了电话,给了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我要把我全部的温柔、体贴、妩媚,留给我珍爱的男人。你这种快腐烂的回头草,我懒得多瞧一眼。” 说完,“啪”地合上手机。

车外,雨小了,司机笑眯眯地看了下迟灵瞳,动了车。

虽然颜小尉最近情路坎坷,但迟灵瞳还是视她为婚恋专家,她把今晚的情形向颜小尉描述了下,但她省略了车城与财务经理见面一事,只说车城向她打听乐静芬有无外遇。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颜小尉瞪大眼问。

迟灵瞳纳闷地眨眨眼,“知道什么?”

“车总是乐董倒追来的。车总当时已经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友,乐董对他一见钟情。乐董动用了人力、物力、美色,才把车总抢过来。嘿嘿,奉子成婚!车总的女友悲痛之极,随便嫁了个人,据说过得不太好。我听别人说,车总经常偷偷去见她。乐董一知道,便会闹翻天。”

“怎么又是奉子成婚!”女人除了这一招,就没别的办法了?乐静芬是这样抢走车城的,甘露也是这样抢走迟铭之的。迟灵瞳不由想起现在为孩子而奋斗的迟铭之,没心思再和颜小尉讨论下去,懒懒地欲回房休息。

颜小尉一把拉住她,“宝贝,我提醒你一下,你不要太高估乐董的智商。哪怕是事业型的女人,再能干,在家事上,和普通女人没区别。她不一定给你机会解释,或者是把你整得很臭。女人的声誉和健康一样,当你拥有的时候,你不觉得如何,只有当受到威胁,或者面临失去,你才知道它的重要。你这花苞刚绽,可别被这场严霜给打残了。”

迟灵瞳不以为意地耸下肩:“清者自清。”

颜小尉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孔雀昨晚没有回来,估计是被书呆子以雨大为由留宿了。打开窗户,雨后放晴,天高云淡,扑面而来的空气清新而又湿润,视线所达之处,都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景。

迟灵瞳的心情却有些莫名的沉重,颜小尉下楼买的早点,她也没尝,洗漱完,就出门上班了。

颜小尉咬着苹果,追上去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你反正是个人才,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迟灵瞳淡淡地笑笑。

刚下楼,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速越过昨夜积下来的一洼水,泥点溅得到处都是。迟灵瞳哭笑不得地看着白色休闲裤上的几滴污渍,心情越坏了。

一进公司大门,乐静芬的汽车也正好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迟灵瞳看着乐静芬脸色苍白如雪、双眼红肿,立刻感觉冷风嗖嗖袭来,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个依次从皮肤上立起来。她硬着麻的头皮冲乐静芬笑了笑,“早,乐董!”

乐静芬一言不地点下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大楼。

短短几秒钟,迟灵瞳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知自己紧张什么,如果乐静芬不分青白地辞了她,她大可潇洒地掸尘走人。其实,她真的不是担心被炒鱿鱼,而是颜小尉关于“声誉”的那番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

人言可畏!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谣言被传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她纵使有千百张口,也是枉然。迟灵瞳这个名字,眼看清白就快不保,她真比窦娥还冤!

迟灵瞳唯一的胜算就是乐静芬不是个普通女人,她冷静、锐利、聪慧、善于分析。

乐静芬的表现却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悲绝写在脸上,但她却能自如地处理公事。部门经理去她办公室汇报工作,她也能专注地听完,并下达准确的指令。今年的房产论坛会在青台举行,由恒宇负责协办,地点是离青台五十公里山里的一个度假村。请帖没有像以往一样,只到各公司,而是采取了点名制,参会的人都收到一份请帖。

设计部的请帖是乐静芬亲自送过来的,“小迟和小陈把手中的事紧一紧,下周随我一同去开会。”她扫了一眼迟灵瞳。

迟灵瞳慌忙关上电脑屏幕,大气都不敢喘。她就像侯宝林相声里那个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的人,都大半天了,乐静芬还没任何动静,她怎么敢放心?何况她此时还在准备个私活——“憩园”的设计。

“会议要开三天?”陈晨喜行于色,偷偷冲迟灵瞳挤了下眼,这等于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三天假期,还包吃包喝包住!

“嗯!”乐静芬威严地冲大家颔,然后转身出去了。

“灵瞳,那个度假村挨着的浴场是青台最好的,你可要穿得美美的,最好带上性感的浴装,让我看看你曼妙的身材。”陈晨不顾其他同事妒忌得可以杀人的目光,激动地跑到迟灵瞳的格子间。

“你穿我也穿。”迟灵瞳眼抬也不抬。

陈晨心虚地瞅瞅自已堪比阿富汗难民的排骨身材,讪讪地说:“那我不看好了。”

迟灵瞳一笑,挥手让他走开。憩园的设计图已经有个轮廓,可她觉得不太满意,却又静不下来雕琢,找了个U盘把资料拷进去,想着晚上回去再好好地想想。

靴子在下班铃声响过后终于掉下来了。

“今天不要加班了,都先走,我和小迟说点私事。”乐静芬没有把迟灵瞳喊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到了设计部,当着一屋子的人说道。迟灵瞳脸刷地一下白了。

陈晨和其他同事纳闷地打量着两人,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收,忙不迭地往外冲去。

迟灵瞳局促地坐着,乐静芬目光咄咄地坐在她的对面。走廊上安静了下来。“你说你今天会给我一个解释,我一直在等。”乐静芬说道。

迟灵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开口:“乐董……车总说你们之间遇到点问题,他以为我于你是特别的,想找我帮他在你面前说几句好话,仅此而已。”

乐静芬冷笑,“你认为我是傻子?”

“在我心里,乐董一直是个令我敬仰的女强人。关于这类的赞词,乐董一定听到很多,不必我再多描述。乐董,当你从滨江把我招来泰华,关于我的为人、品性一定都细细了解过。而车总是你结婚多年的丈夫,你一定也相当了解。你认为车总找我能有什么事?”迟灵瞳抬起头,迎视着乐静芬的视线。

乐静芬沉默了,用一种复杂而又深究的目光打量着迟灵瞳。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当我平静下来时,我细细想过,觉得昨晚我是冲昏了头脑,失控了,你和车城不可能有什么的,因为车城他心里面装的是别人……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原因我说过了。”

乐静芬狐疑地挑起眉,“那前几天,我看到你坐在他车上,你们又是去哪了?”

误会原来在这!迟灵瞳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是我朋友的车。”

“不是车城?不对,你在说谎,你是做贼心虚。”乐静芬目光凛冽。

迟灵瞳无奈地撇下嘴,“乐董,并不是做了贼才心虚,有的时候,贼因为训练有素,反而不会心虚,心虚的往往是没有做贼,但被人怀疑做了贼。”

“好,我接受你的说法。我就当作车城故意说那一番话,让我看到来试探我对他还在不在意。可是,小迟,你到泰华后,接触的人我都清楚,奔驰不是满大街开的出租。除非你能告诉我你的朋友姓甚名谁,我才能真正信服你的话。”乐静芬知道自己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可她没有办法。女人一旦起了疑心,十匹马都拉不回。现在需要十一匹马的力量来消除她的疑虑,因为她真的很在意迟灵瞳。

迟灵瞳傻住了,脑中飞速闪过裴迪声的身影。如果她打一通电话,相信裴迪声是可以飞车过来。可是,这一来,局面更严重,乐静芬只怕会疯的。

“乐董,我……好像有自由交友的权利……”她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搓着手。

“小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换作是你,你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迟灵瞳都快急哭了。

“难道真是车城?”乐静芬见迟灵瞳吞吞吐吐的,心里面一团慌乱。

“不是,不是……”迟灵瞳直摇手,“真的不是……”

“那他是谁?我不一定要见他人,你说个名字就可以。”

“他……”迟灵瞳直想咬舌自尽。

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脚步就像黎明前的曙光一瞬间照射在迟灵瞳的身上,她惊喜地忙看向外面,乐静芬两道秀眉则愤怒地拧了起来。

“灵瞳,你要加班吗?”萧子辰气度清雅地站在门口,目光沉郁,看见还有人在,忙礼貌地点头招呼。

“这就下班了。”乐静芬像是松了口气,站起身,微微一笑,在萧子辰看不到的视线内,用唇语问迟灵瞳,“是他?”

迟灵瞳差点没被这意外给整傻,但她很快就一脸恬笑地说:“不是说好在门口等的吗,干吗上来?”

萧子辰露出一脸呆呆的表情,幸好他书卷味浓,看在别人眼中,只当是内敛。

“乐董,我可以走了吗?”她立马气定神闲,也不管萧子辰是否配合,忙走到他身边。

“那一同下楼!”乐静芬面无表情地说。

迟灵瞳一头黑线,眼前金星直冒。要是让乐静芬看到书呆子不是开的奔驰,岂不是又万劫不复?

也不知怎么上的电梯,也不知怎么走到门口,迟灵瞳紧咬着唇,闭上眼,等着乐静芬再次问。

“小迟,你还真会保密,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也不吱声,害我还想着张罗着为你介绍对象。”乐静芬笑语嫣然。

迟灵瞳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她呆愕地看看萧子辰,萧子辰回以她一脸茫然。OH,神,这不是做梦吧!一辆黑色的奔驰高贵地泊在公司的大门口。上天真是她亲妈!不管了,迟灵瞳如蒙大赦,笑得傻兮兮的。“乐董,明天见!”

乐静芬心头的大石也已搬去,笑容自然温和了几分:“快去约会吧!唉,年轻真好,看着真令人羡慕。”

“走啊!”迟灵瞳扯了下萧子辰的衣角。

萧子辰木木地哦了声,却不忘礼貌地和乐静芬道别。

“这车真好!”上了车,迟灵瞳坐在副驾驶座上,摸摸这,摸摸那。

萧子辰扶扶眼镜,说了句:“我爸的车坏了,这是借的子桓的车。”

“嗯嗯!”迟灵瞳兴奋地动个不停。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萧子辰看她那欢喜样,问道。

“对啊!可是不会影响我对名车的喜爱呀,你看这光泽度,这座椅四个,这圆圆的方向盘,连刮雨器都这么可爱。”

萧子辰薄唇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车驶下一个山坡,一片海景跃入眼帘。

“昨晚和孔雀过得很浪漫吧!”迟灵瞳心情大好,语气就带有几份俏皮,“是孔雀让你来带我的吗,约好在哪见面?”

萧子辰一怔,没有接话,面沉如夜海。

“不如我们去美食府吃火锅,你弟弟挺有意思的。”迟灵瞳建议道。

“孔雀昨晚没有和我在一起,今天她说来你公司玩。”萧子辰突然闷闷地说。

迟灵瞳惨叫一声,慌忙捂住嘴。

萧子辰默默地开着车。车外,暮色渐渐浓郁,路灯一盏盏地亮起。

车缓缓驶进迟灵瞳住的小区,在他们前面,是一辆红色的拉风跑车。跑车占去了公寓楼前的车位,奔驰只好屈尊在后面等着。跑车的车门一开,孔雀一扭一扭地下了车,临进楼门,蓦然回,对着驾驶座上的人灿烂一笑,隐隐绰绰的灯光,骤然绽放的笑容,既模糊又明确,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

红色的拉风跑车无声地调头,一个漂亮而流畅的U-TURN,快得迟灵瞳都没看清车主长得什么样。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萧子辰。书呆子平时斯斯文文,看着很好对付,一生起气来,一样杀气腾腾。薄唇紧抿,面容铁青,握着方向盘的十指煞白。

“你就在这下车吧!”难得,他还残留一份理智。迟灵瞳没有动弹。似乎,她应该和书呆子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就在一转眼,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会像从前……

张学友的老歌在耳边响起,她低下头来,虽然错的不是她,可是她感到内疚。

“你还有什么事?”萧子辰心冷如灰的面容转向她。

迟灵瞳无脸直视,推门下车。

孔雀还没上楼,站在灯影里,像是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她看到从黑暗处走出来的迟灵瞳,又看到她身后的黑色奔驰,暧昧地笑了。“妞,谁呀,介绍下……啊!” 她越过迟灵瞳的肩膀,看见了坐在奔驰中的身影,花容失色地叫了起来。

迟灵瞳眼一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历史长河中辗转千年的古语,果真是真金。

黑色奔驰慢慢后退,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头。

“子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孔雀踩着高跟鞋,扑向黑色奔驰的车窗。

萧子辰沉着地打方向盘,看着两侧的路面,仿佛眼前没这个人似的。

“子辰,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冷静点,听我说……”孔雀哭了,见萧子辰要加速,双手张开,挡着车头。“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也不会惹我伤心的,现在却不肯听我解释……”

萧子辰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不慎碰响了喇叭。一声刺耳的鸣叫,把孔雀惊得在车头前瘫软成一团泥。

他迫不得已停下了车。

“子辰,我们恋爱三年,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吗?我爱的人是你,永远都是。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和他见面,就是怕你误会。你说……他曾把我伤害成那样,我还可能爱他吗?”

萧子辰仰起脸,眉头痛苦地蹙着。

孔雀慢慢爬站到车窗前,伸手想去摸萧子辰的脸,他避开了那只手。

“子辰,人家在看着我,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孔雀楚楚可怜地抬起泪眼,“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度假,千万不要毁了这个假期。”

萧子辰一言不。过了许久,车门“啪”地一声开了,孔雀惊喜若狂地跨了进去。

站在树影下的迟灵瞳只听得孔雀连声在喊:“子辰,子辰,我爱你,我会珍惜你的……”

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湿漉的海风,淡淡一笑,转身上楼。谁家的音响开得很大,如水的音符静静地流淌,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呼啸的风声与排笛的苍凉交错萦绕,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迷乱与心碎,在刹那让世界变得雾气蒙蒙。

也不知孔雀和萧子辰说了什么,凌晨回来时脸都哭得有点变形。两个人假期没休完,第二天就回滨江了。她和萧子桓一起送他们去的机场,回来时,萧子桓只咂嘴,扭头一直看她,问:“你和我那个……未来的大嫂真是朋友?”

“千真万确。”

萧子桓摇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有共同语言?”

“当然,我们无话不谈!”

萧子桓失笑:“迟灵瞳,我现你是个怪人。”

“不,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她强调。

萧子桓大笑,下车时,硬塞给她一沓美食府的餐券,让她带朋友去吃火锅。

周末的晚上,迟灵瞳与裴迪声一块在港式茶楼喝茶,她说起了那天萧子辰在泰华的光辉事迹。裴迪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放下筷子问她:“英雄救美?”

茶楼的云吞很鲜美,迟灵瞳连着吃了几个。“算是吧!”可惜不久英雄落难,她却只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我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车去泰华接你了。”裴迪声心情很不错。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都是你惹的祸,差点害惨我。车能模糊,你这张脸,怎么解释?”

“你们乐董没见过我。”裴迪声敲了下她的筷子,“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讲话时把嘴巴里的东西先咽下。”

她愣了一下:“你们不是有许多场合会碰到吗?”

“那些场合都是副总出面,我对外的身份是Frank。”

“狡猾!Frank也不行,我以后绝不再坐你的车,免得再被谁看见,我不见得次次好命。”聪明的人懂得见好就收。

裴迪声没继续,换了个话题:“收到房产论坛的请帖了?”

迟灵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你指使办事人员那样做的吧?”

“度假村风景很好,这个季节,远离都市,好好地放几天假,你不喜欢?”如果他不单独请帖,乐静芬只怕这次还会把她藏着。

“当然喜欢呀!你去吗,用哪种身份?”

裴迪声嘴角噙笑,目光温柔如水:“吃完了,我们看图纸,我给你带了两本书,介绍中世纪到现代的欧洲建筑史。”

“好。憩园的设计图,我也赶出了雏形,你帮我看看欧洲园那一块。我是以江畔为衬景,所以房屋外墙与屋檐的颜色,我想挑明艳点的。”

“可以,这样显得有生气,不要一味的贪雅。生活还是五颜六色的好。” 裴迪声英俊的脸上浮出笑意,明亮的眼中光芒璀璨。

这次房产论坛的主题是:政府为了抑制房地产泡沫,取消二手房贷款,房地产业如何应对这股冲击波?泰华公司一共有六人收到了请帖。乐静芬和两位副总,还有财务经理与迟灵瞳、陈晨。

陈晨真的当是度假,乱花的沙滩裤,夏威夷风情的衬衫,拖着双人字拖。乐静芬哼了声:“小陈,你这是去走秀?”

迟灵瞳在一边偷着乐,陈晨摸摸鼻子,无奈地换上衬衫、领带、长裤,不住地抹汗。今天,青台的温度高达三十五度。

六人分坐三辆车去度假村。房产论坛的工作人员在度假村外放了块显目的标牌,指引着参会人员签到。

度假村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猛地进来,不禁打了个冷战。论坛主席与几个先行到达的地产公司老总在大厅里寒喧,看到乐静芬一行从外面进来,几人忙过来招呼。

迟灵瞳与陈晨属于小人物,自是去前台登记。

这时,楼梯上下来的两个气质不凡的男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迟灵瞳抬眼,嘴角俏皮地撇了撇。

“灵瞳,那不是……”陈晨低声叫了起来。

迟灵瞳推了他一把,“写你的字,别东张西望。”

“迪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泰华公司的乐董。乐董,这就是恒宇的裴总。”论坛主席笑道。

乐静芬一怔,诧异于裴迪声的年轻,两人握了握手,一同说:“久仰,久仰!”

裴迪声向其他几人也点了下头,转过脸又看向乐静芬,“泰华只来了乐董一人吗?”

乐静芬忙把两位副总向裴迪声介绍,然后指了下站在前台的陈晨和迟灵瞳,“那是泰华的两位小设计师。”

“多次得奖的叫迟灵瞳的是哪一个?”裴迪声故作好奇地问。

乐静芬笑笑,语气不无自豪,“旁边那个小姑娘,看不出来吧!”

裴迪声直点头,“嗯,很意外。”

低着头的迟灵瞳心里面冷哼一声,这裴迪声再努力努力,也能去美国争小金人了。

乐静芬与众人打过招呼,几人上楼休息去了,晚上会有一个大的欢迎宴会。

“裴总,不会吧!”站在裴迪声身边的君牧远嘴半张,“你特地从楼上下来,表露身份,就为了与那个迟灵瞳见一面?”

裴迪声幽深的眼底掺杂了一抹笑意,“你吃惊她的年轻吗?” 他抬眼看了玻璃门外,热气在半空中飘浮着,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绪竟然也如此一般。阳光跳跃着闪烁,让他想起那双清灵慧黠的大眼睛。

“裴总,你可是港城的世家子弟。只怕你的人生大事,老太爷早已有安排。”君牧远看了看他,提醒道。

裴迪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你错了,我又不是大哥,他才不在意。牧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傍晚,客房的走廊上,陈晨像只没头的苍蝇乱转着。他烦燥地抓了抓用了许多摩丝才立起来的型,松松胸前的领带,又一次趴在门缝里问道:“迟灵瞳,你到底好了没有?”

他们不是会议贵宾,只是参会的小卒,不能压轴出场,那样显得很不懂礼貌。可是离宴会开席不到十分钟了,迟灵瞳还窝在房间里,可把陈晨急死了。要不是他讲义气,真想扔下她不管。

“好了!”房间内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声,门终于开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呃,这是你的礼服?”陈晨愕然地看着迟灵瞳身上这件明显极不合身的黑色小礼服,直愣。两肩的吊带上还扎了两根橡皮筋,像是为了调整尺寸而特意所为。

迟灵瞳拉拉吊带,把长打开,遮住双肩,“这样呢,会不会看上去好点?”

陈晨诚实地摇摇头,“没什么区别!”他比划了下胸部,迟灵瞳一惊,慌忙捂住胸,紧张地问:“走光了?”

“没有!你没看人家明星穿礼服,都是呼之欲出,而你穿的像校服,太宽太平。”

迟灵瞳耷拉着头,脸皱成了一团,“将就一晚吧!没办法,我没有礼服,又没来得及买,跟颜小蔚借了一件,她比我高挑比我丰满,所以……我就成这样了。”

陈晨安慰道:“你这样穿有你独特的气质,也不错,像休闲装。”

“那不是很奇怪?”迟灵瞳脑门上都是汗。

“你就坐在那儿不动,别人是不会看得出来的。上帝,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陈晨拉着迟灵瞳忙往餐厅冲去。

迟灵瞳踩着五寸高的鞋,走得踉踉跄跄。

两人刚到门口,论坛主席引领着各大地产公司的老总们正往里走,餐厅内掌声一片,所有的人目光全看向他们。两人夹杂在工作人员中,趁别人不注意,从边上悄悄挤了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拍拍心口,相视而笑。

迟灵瞳不自觉地头一甩,吊带上的橡皮筋露了出来,陈晨指指自己的肩,迟灵瞳忙坐正,把头别过来,僵如木偶。眼帘轻轻一抬,看到裴迪声微笑向她挑眉示意。

迟灵瞳略略弯了下嘴唇。

自然,裴迪声与乐静芬坐的是正中的主桌,迟灵瞳、陈晨坐在角落上的一桌。

论坛主席是个幽默的半百男人,简短的开幕词讲得特别生动,把场内的气氛一下烘托了起来,然后酒席正式开始,各个桌上的人纷纷举起酒杯。

今晚到会的都是房产界的精英,陈晨平时以见过一两位而自豪,今天精英扎成了堆,他忙得目不暇接,指指那位,指指这位,告诉迟灵瞳各自的来处。这样的场合,迟灵瞳也只得一改平时的随意,端庄而又文雅地坐着,面对同桌人的问候,适时接话或微笑。

度假村是五星级的酒店,一切设施无不奢华,每道菜也是美味至极。可惜,面对美食,谁也不能尽情享用,纵饮才是真正的主题。菜刚上了三道,同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已熟成了一家人,你敬我,我敬你。主桌上的贵宾们也离桌,开始一桌桌地敬酒。

第一站便是直奔迟灵瞳与陈晨这桌。迟灵瞳站得急,裙摆恰巧夹在了椅缝中,她奋力一拽,右肩吊带上的橡皮筋“绷”地声飞了出去,她狼狈地用左手抓住吊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这一抓,礼服两边的裙摆立刻变得一长一短,但她此时已无力挽救。

“我是恒宇的裴迪声,很荣幸认识各位。”一双长臂适时地挡在了她的面前,遮住对面人的视线,高脚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微微荡漾。

“谢谢裴总。”众人恭敬地齐举杯,一仰而尽。

“你这穿的什么礼服?不等式?”乐静芬站在迟灵瞳的另一边,斜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轻问。

迟灵瞳脸通红,“嗯嗯,今年的新款式。”

乐静芬挑了下眉,“这款式怎么像西藏僧人穿的袍子?”

迟灵瞳挫败得一塌糊涂。

其他几位老总接着各自敬了一轮,然后转战下一桌。

迟灵瞳偷瞄没人看向这里,忙不迭地向洗手间跑去。

“灵瞳!”身后有人低声呼喊。

她回过头,裴迪声含笑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橡皮筋,“还需要这个吗?”

她羞窘地掉转身,硬着头皮道谢,觉得这一晚,脸丢得连个边都找不到了。

“让我来吧!”他打量了下她的礼服,挑了下眉,把她领到一边的吸烟室,里面空荡荡的,墙上一盏淡黄的壁灯,洒下一地的柔光。

“转过去!”他扳了下她的肩,让她面朝里。

她不太自然地转过身,感觉脸烫如火炉。

他看了下左肩的比例,小心翼翼地把她头别过一侧,不知怎么把吊带割开了,扎成一个秀气的蝴蝶结,再侧身把左肩的橡皮筋也扔去,扎成同样的形状。“为什么不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呢?”

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颈边,语气柔和:“好了!”

她的心无预期地急跳如鼓,慢慢回过身来,撩起裙摆,看看墙上的影子。“你以为我情愿呀!”

“唉,能设计那么漂亮的房子,却不会装扮自己。”他轻轻叹息,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此时多么的温柔。

“我又不是十项全能。”迟灵瞳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谢谢裴总,那我……回去啦!”

“如果不累,晚上……去海边散散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根本没多想,就已脱口而出。度假村的下面就是海,山里的夜晚,暑气渐弱,走在海边,非常凉爽。

“你们老总没有其他应酬?”

他微微一笑:“那个我有办法推掉。散席后,不要着急冲凉,我给你电话。”

“嗯!”她走到门口,回过头,俏皮地拎着裙摆欠了欠身,然后蹦蹦跳跳跑了。

裴迪声宠溺地一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刚刚替她扎吊带时,碰触到她柔嫩的肌肤,指间一团滚烫,喉间像卡着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君牧远的提醒犹在耳侧,他知道该打住了,不能再向前,不能任事态的展无法控制,不能自欺欺人,说什么他遇见她,如子期遇伯牙,只是知音相惜,没有别的念头。只是,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么?在那个霪雨霏霏的清晨,他踏上那辆破旧的大巴车向她走去,也许命运的轨道就已经转向了。失笑摇头,从袋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任烟雾将自己笼罩着,让经过的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迟灵瞳出去这一会,又上了几道菜,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蒸蟹黄。陈晨激动地向她显摆,刚刚与某个名设计师握了手,还相互敬了酒。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他推了下迟灵瞳的胳膊肘。

迟灵瞳筷子一抖,蟹黄撒了一桌,生气地扭头对他叫道:“你干吗,没看我在吃东西?”

陈晨嘴巴半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门的方向,“美女哇!”

“现在满大街的雌性动物哪个不是美女。”迟灵瞳懒得理他,筷子举起,准备重夹。

“这个不同,真的,真的……看啦!”陈晨又推了她一下,这次,掉的是筷子。

迟灵瞳一头黑线地抬眼。

不只是陈晨,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从门口走来的女子吸引了过去,高挑的身材,极小的脸庞上装饰着精致而又娇媚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高贵与优雅。剪裁完美的银色露背晚装,把她一身的雪肤衬托得晶莹剔透。女子仪态万方地向论坛主席伸出纤纤玉手:“对不起,飞机晚点!”

“很美,是不是?”陈晨直吞口水。

迟灵瞳不知“很美”代表的程度是什么,她的视线被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腕表黏住了。18K白金表壳,镶圆钻与粉红宝石,18K白金粒纹表冦,镶嵌一颗钻石,蓝宝石水晶玻璃,银色阳光四射漆面表盘,罗马数字,剑形蓝钢指针,织物表面,搭配镶嵌圆钻18K金扣针式表扣,这款表卡地亚在全球限量只行二十只,名门淑女以拥有一只为荣。

颜小尉总爱把自己的薪水换算成名表、名钻,当时,她指着电脑屏幕上这款女表对迟灵瞳说:“就是我不吃不喝,每月卖二十套房,也得十年,我才能买上这样一只表。”

她还说这表行时与另一款男式坦克腕表以“情定终生”的噱头博人眼球。总之,这款女表价格不菲。

众位老总争着和美女握手,美女像是心不在焉,一对美目急促地扫过四周,丽容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突然,她面容一亮,美目流盼,情意绵绵看向通往走廊的方向。

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浮出一丝轻笑,似是调侃又似了然于心的通透。

“迪声,好久不见!”女子笑得亦娇媚亦清纯,不过,隐约中带着一丝忐忑。

“你怎么来了?”裴迪声快速瞥了迟灵瞳一眼,表情有些僵硬。

“韩主席邀请我来的。”女子笑意不减,“在大陆工作很辛苦吗?迪声,你似乎比以前瘦了。”

“我没觉得。”裴迪声淡淡应道,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女子低下头,掩饰去眼中的失落,哀婉地叹了口气,喃喃轻问:“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这句话,她是转过身去讲的,只对着裴迪声。

迟灵瞳与陈晨都看不到她的脸,这才收回目光。

“电视中的男才女貌让人觉得假,真的出现在面前,才知原来是这么养眼。”陈晨感叹道。

“哪个才?才?财?”迟灵瞳问。

“哪一个都可以美人在怀。”陈晨羡慕得无法描绘。

“不对!”迟灵瞳不同意他的观点。在场的老总们哪个不腰缠万贯,也有学富五车的,可是美女却独独对裴迪声是特别的,“如果武大郎不是卖炊饼的,如果他才高八斗,如果他富可敌国,只是其貌不扬,潘金莲会投向西门庆的怀抱吗?”真正的美女不只爱才(财),同样也重色。

陈晨一愣,“那……你得问吴承恩去。”

“吴承恩?”

“不,不对,嘿嘿,是施耐庵。我是学理的,对文学不太熟悉。”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古代就四大名著,你还张冠李戴。要是四十大名著,你还有救吗?”

“别岔话题,咱们在讲郎才女貌。”

“这个郎,得才(财)貌双全,与美女走一块,才算一对璧人。”

那对璧人呢?迟灵瞳抬起头,现裴迪声与女子已避开众人,走到一边单独交谈。两人肩挨着肩,手腕上的钻表在水晶灯下,一同出璀璨的光芒。

“快吃,菜都冷了。”眨眼功夫,已上点心了。按照中国酒桌上菜的先后顺序,再有两道菜就该结束。

“他们说吃完了去K歌,让我俩一块去。”陈晨说。

“你去吧,我五音不全,别半夜鬼叫吓人了。我要回房睡觉。”

“你找借口,上次不是唱得挺好的。”

“知道是借口还问。难道我穿这身校服去?”迟灵瞳瞪了瞪陈晨。

陈晨埋头吃菜:“明天的会,我要言,你不去我也不去吧!”

“随便你。”迟灵瞳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的点心,眼角的余光瞟到裴迪声在看向这里,她假装没看到。

水果一上来,众人酒足饭饱,回房的回房,继续夜生活的找场去。迟灵瞳与陈晨来得晚,却闪得最快。

到了客房前,陈晨赖着想和迟灵瞳再说会话,迟灵瞳当着他的面,不留情地关上了门。她开了电视听着,把睡衣找出来去冲澡。到底是五星级酒店,浴缸超大,她泡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爬上床,差不多头一沾上枕头,就痛快入睡了。沉入梦境之前,她脑中想起和裴迪声的约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裴迪声一定不会怪她失约的。

手机响的时候,迟灵瞳还在梦中。

她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依稀是秋天的黄昏,灿烂的云彩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块彩锦,她还很小,从公车上下来,背着大大的书包。迟铭之站在公寓的大门前,腰里扎着围裙。很奇怪,他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气质俊逸儒雅,扎着围裙却不突兀,反倒有几分家居的温暖。

他微笑地接过她的书包,摸了摸她的头,悄悄告诉她,妈妈回国了,他做了她爱吃的糯米藕,还有妈妈爱吃的松鼠鱼。妈妈坐了很久的飞机,有点累,在房里小睡,他让她动作轻点,不要吵了妈妈。

她小小声地问:那我可以悄悄看一眼妈妈吗?

迟铭之点点头。

她轻声轻脚地上楼,谭珍躺在她的床上,温婉的面容稍显疲倦,嘴角噙着一丝恬雅的微笑。

瞳瞳是你吗?谭珍没有睁开眼,笑意浓了。她猜不出妈妈是怎么知道她进来的。你是妈妈的女儿呀!谭珍坐起来,招手让她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想妈妈吗?谭珍问。妈妈你想我吗?她也问。谭珍秀丽的眸子闪着柔光,想呀!那你想爸爸吗?谭珍脸一红,瞧见迟铭之站在门外,正温柔地看过来,娇羞地问:瞳瞳,你说呢?她扬起下巴,一定想的,因为爸爸是妈妈的爱人。

谭珍和迟铭之相视而笑,瞳瞳知道什么是爱人吗?她说:两个人一起生孩子、永远不分离,他们就是彼此的爱人。我们家瞳瞳真聪明。谭珍与迟铭之一同抱起了她,抢着亲吻她的脸腮,她咯咯地笑着、调皮地闪躲着。

什么声音?

迟灵瞳不太情愿地睁开眼,室内一团漆黑,她一时间搞不清身在何处。好一会,才缓过神,想起自己在度假村。这种酒店客房,窗帘遮光、隔音,一旦拉上,白天和黑夜没区别。

眼睛有点酸酸的。哪怕已是二十四岁的高龄,迟灵瞳不得不承认她对爸妈的离异至今还是不太能接受,虽然她掩饰得非常好!两个人可以一起生孩子,却不一定会永远不分离。生活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任何情感在其中都被摇晃得支离破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拥有开端、高潮和散场,也许是她少见多怪了。

梦里嗡嗡作响的声音仍在继续,迟灵瞳这才现是手机在震动,蓝色的莹光在黑暗里急促地闪烁着。

“鸟类,你当我这儿是美国时间?”迟灵瞳接电话前,看了下时间,疯了,凌晨四点,她不禁火大。

孔雀吃吃地娇笑:“我刚从电台下班,正准备开车回家,突然想你了。”

迟灵瞳把手机贴在耳边,又闭上眼:“你和萧子辰怎样了?”

寂静的夜里响起汽车动的引擎声。“我们很恩爱!”孔雀的声音平淡如水。

迟灵瞳嘲讽地哼了一声,“真的?”语调上扬。

“他今天向我求婚了。”

迟灵瞳蓦地睁开眼:“书呆子吃错药了?”

孔雀带有几份显摆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妒忌还是羡慕?”

“鸟类,你手下留情,国家培养一个栋梁不容易。”

“我又没逼他,是他自愿的。可能他觉得两个人结了婚,一切就尘埃落定。”

“你要不玩那出红杏出墙,他不会这么急的。你怎么蒙混过关的?”

“在我的眼泪攻势下,能有什么过不了关?”孔雀笑道,“我说从前是没办法抹去的,心里面总残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我现在这么幸福,也想知道他过得怎样,算是与从前真正的告个别。”

迟灵瞳在心里面把孔雀鄙夷了遍:“他信了?”

“如果你在意一个人,即使你明知是谎话,你也愿意当成是真的。”

迟灵瞳再次叹息:可怜的书呆子!“你在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变为炫耀你即将成为一名师奶?”

孔雀理直气壮道:“不,我想第一个向你说早安!”

“去死吧你!”迟灵瞳气得把手机往被子上一甩,拉起被单,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这下哪还有睡意,迟灵瞳把孔雀腹咒得遍体鳞伤,仍不解心头之恨。嘴里嘟嘟哝哝地下了床,把电视打开,几十个频道从前到后、从后到前转了一圈,没一个台可以让她多看一眼的,闷闷地关上了电视,轻轻撩开了窗帘的一角,看到东方隐隐有些白,晨曦中,远山近海,花木葱绿,美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如下去散步吧,迟灵瞳无奈道。她简单地洗漱了下,随意穿了件素色连衣裙,头扎成马尾,从墙壁插孔里拨出房卡,拉开了门。

“呀……”迟灵瞳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坐在走廊沙上的裴迪声。他微躺着,用手托着额头,双腿叠起,身边的烟灰缸中堆满了烟头。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头,笑了,俊目明亮而灼热,根本不像一个熬夜的人。

“你在替酒店值班?”迟灵瞳看看两边,低声轻问。凌晨的走廊,踩在松软的地毯上,都能清晰听到声响。

“不,我在等你去散步!”他站起身,丢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迟灵瞳咽了下口水:“从昨晚等到现在?”

裴迪声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不会吧,他昨晚不是在陪那个美女?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里泛着不可思议,“那……你怎么不敲门?”

“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催女伴的,这点礼节我还有。”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可……现在天已经亮了。”

“嗯,你让我等的时间有点久,但没关系,是你,我甘愿。” 说这话时,他的俊眸中光芒陡地一深,语气带有几分庄重。像涉过千山万水,纵然疲惫不堪,但心中的信念不倒。

咦,这人见了下美女,讲话都深沉了许多。“要我表示下感动么?”

“不要太多,拥抱一下就可以了。”他作势向她走近。

“保持距离。”她抬手示意他原地不动,“好了啦,裴总,玩笑开过了就不叫玩笑,而叫骚扰。你喝醉酒免费给我站了一夜岗,我很感谢,一会会奉上小费。现在麻烦你赶快转身,抓紧黎明前的黑暗呼呼去。我同事都住在这一层,让他们看到你,我可没义务替你开脱。”

裴迪声帅气地耸了下肩:“那有什么,最多他们说我这人还是个普通男人,看到不错的小姑娘,就迈不动腿了。”

“然后呢?”她慢慢眯起眼。真要对这位青年俊杰刮目相看了,居然还会开这种恶俗的玩笑!

“然后情非得己、彻夜难眠,跑到人家门前来……”

“像夜莺一样歌唱?”

幽深的眼底笑意更柔了,他摇头,目光如炬:“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迟灵瞳陷在那目光里,一动都不敢动。突然的,诗情满怀。

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在黎明的招呼中苏醒,

在因太阳的吻而繁华的地上,

它唱出了美妙的歌声。

我的爱情并不是可爱的园地,

有白鸽在安静的湖上浮游,

向着那映在水中的月光,

它的雪白的颈子尽在点头。

我的爱情并不是安乐的家,

像是一个花园,弥漫着和平,

里面是幸福,母亲似的住着,

生下了仙女:美丽的欢欣。

我的爱情却是荒凉的森林,

其中是嫉妒,像强盗一样,

它的手里拿着剑:是绝望,

每一刺又都是残酷的死亡。

这诗不是她的原创,是裴总本家裴多斐的名篇,她不是很懂,文艺青年说这诗告诉世人,相爱不容易,相爱不能随意,如果爱了,要勇敢,别让自己后悔。

心跳是快的,呼吸是乱的,人还算镇定。“裴总,你心里面是不是也有个九五规划,让恒宇和泰华永结友好联邦,来个和亲什么的?”

“我说有,你同意吗?”

她沉吟了下:“我同意没用,你能逾越‘第三者’这个障碍?”

他怔然地看着她。

清澈的大眼睛坏坏地转了几圈:“难道你不知我们乐董是有夫之妇?”说完,她拔脚就往电梯口跑去。

“调皮的女生。”在电梯门快合拢时,他一把抓住了迟灵瞳。

“我道歉,我道歉……”迟灵瞳笑得直不起腰,想挣脱他,他却抓得更牢了,她不得不求饶,“别抓我,你要干吗?”

“走,我们散步去。”他拽了下她的马尾,心里面郁结了一夜的某种思绪,在她的笑脸前,云开雾散。

早饭后,论坛分了三个会场,老总们占着大会议室,财务经理们聚成一个小型会议室,他们这群设计师只好待在餐厅临时改成的会议室中,话筒也没有,言的人得扯着嗓门喊。越是高级的场所,越是处处显示出身份的差别,幸好还有冷气。

现在言的不知是哪家地产公司的设计师,忧国忧民似的大愤世嫉俗之语:“奢华装修的洛可可风格,以细节著称的巴洛克风格……密斯凡德罗的作品,巴塞罗那德国馆,范思沃斯住宅……流动的空间,流线的家具,哪怕是一片墙一根钢柱都是经典。而纵观现在的建筑物,千篇一律,毫无个性,难以见到一个令你热血沸腾的作品。为什么呢?大师级的风格在如此功利的社会寸步难行,这是个充斥着金钱权力的腐朽年代,我们不得不向生活妥协,不得不一次次放弃自已的梦想。空余一身坚持与骄傲的人是悲哀的,也是无法生存的。这不是我们的不幸,而是这个时代的不幸……”

“美女果真大有来头。”陈晨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耳语一句。

迟灵瞳捂着嘴,生生憋下去一个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头转向陈晨,必须找点事来分神,不然再听下去,她会控制不住地在会议室中酣然入梦。

“香港的荣银行听说过吗?”说真的,陈晨骨子里真的挺八卦,像个包打听似的,什么都知道。

迟灵瞳摇摇头:“私立银行?”

陈晨轻蔑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用了几个限制级的词夸张地描述了一下,听起来,这家银行在香港似乎比国内几大商业银行还令民众信任。

“美女就是荣银行董事长宋荣的千金小姐宋颖,现在负责对外贷款这部分。据说荣有意在青台投放一百个亿,她这次是来考察的。”

迟灵瞳端起一次性水杯润了润嗓,室内有人抽烟,吸太多二手烟,嗓子痒痒的。

“恒宇号称香港的楼王,就因为有荣在后面大力支撑。”陈晨又说道,“你看她昨天晚上和裴总的熟稔样,一看就关系非浅。”

迟灵瞳手中的水杯一颤,几滴水从嘴角溢出来,她用纸巾慢慢地拭去,轻轻吐出一个语气词,免得陈晨以为她没在听。

“唉,老天有时真的会偏心眼。世上真有这么幸运的人儿,给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又给了她显赫的身世、用之不尽的财富,这云朵上的花谁敢摘呀?”

“你在玩暗恋?”迟灵瞳忍住笑。

“明恋也没用。”陈晨耷拉着头,“我以前还觉得我是个人物,参加这次会之后,我才现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去,你也不安慰我几句。”陈晨生气地推了迟灵瞳一下,“上次也是,你竟然不告诉我裴总就是Frank。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完美,这让我等平凡之辈还活不活。不过裴总与她看上去真的很登对。他们如果在沙滩上漫步,蓝天、白云,阳光,海浪,俊男,靓女,那场面看上去一定很美。”

“咳,咳……”迟灵瞳清咳两声,压低嗓子,“你少说几句,人家在看着我们呢!”

陈晨心虚地闭上嘴。

迟灵瞳微微一笑。与裴迪声漫步很美吗?一般吧,他精力很不错,拖着她跑到很远的海边。那座海湾在一座高山的里端,看不到太阳升起,但能看到霞光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跳荡。他和她脱了鞋,沿着沙滩慢慢地走,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打湿了两人的小腿。每一次海浪过来,他们都笑得像嬉浪的孩子。

清晨的海水有点凉,浪花在脚面上漫过时,心会跟着一缩,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幽深的眸中有一种令她心慌的东西。

“真想把这一刻永远留住。”他对她说。

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小岛:“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住在度假村这两天,可以随时来!”

“我们晚上来。”他又和她约定了。

她呵呵一笑,不答话。

“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在你门前等你到天明。”他威胁她。

“我会打电话到总台,找个大美女送你回房。”

“何必舍近而求远?”他的眼眸随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慢慢灼热。

“你的眼光没问题?”

“我一向品位很高。”

她大笑:“可我一向品位很低,高处不胜寒。”

他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不知怎的,到度假村之后,他对她的亲昵动作多了许多,牵她的手,替她别好散乱的额,还给她扎过蝴蝶结。“乖女生,听话!白天我要回市区有点事,下午回来。晚上论坛没有聚会,各自活动,我们去渔村吃海鲜喝啤酒,然后来这里散步。”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一直笑着,国际惯例,这叫默许。他刮了下她的鼻子,把她拉回沙滩,替她抹尽腿上的沙子,穿上鞋。

路边上有个老妇人向游人卖自制的面饼和煮熟的鸡蛋。他们要了两份,一路吃着走回度假村。然后,她回房洗澡,他上车回市区。

午餐是自助餐。昨晚大家好像都没睡好,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拿了餐盘随意挑了几样,草草吃完,回房午睡。下午是会议内容讨论,晚上又是全民大联欢。迟灵瞳胃口还好,看到几样不错的江南小菜,把盘子堆得满满的,转身找位置,看到乐静芬向她招手。乐静芬的身边已经坐了一个人陈晨口中的大美女——宋颖。

迟灵瞳心里面叹了一声,陈晨的话真的不假,大美女来头是大,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乐静芬,对她都笑得像朵花似的。

宋颖对迟灵瞳淡淡点下头,她吃得极少,餐盘中只有几片水果,一碗清汤。

“你工作压力那么大,吃这一点可以吗?”乐静芬羡慕地看着宋颖黄金比例的身材,问道。

宋颖笑了笑,“我是少吃多餐,一会要午睡,所以吃得清淡点,不然吃完就睡,食物会变成脂肪的。”

迟灵瞳正大嚼着一块焦黄的熏鱼,一半在嘴外,一半在嘴中,怔了怔,还是勇敢地吞了下去。

“宋小姐很会养生,有空我们多探讨探讨。”

“行,乐董做生意是高手,我不敢班门弄斧,但关于保养,我还行。”宋颖挑了下秀丽的细眉,小口小口咬着一片哈蜜瓜。

“看得出来!”乐静芬说道,“你的衣着、举止、仪表,处处都透着大家风范。你这块手表就是说明。”

宋颖放下叉子,转了转手腕上的表带。“这……只是朋友送的一件礼物。”

乐静芬惊了:“很特别的朋友?”

宋颖浅浅弯了下嘴角,语气陡然柔得令人心荡。“嗯!说起来,他的品位要比我高太多,他又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不管送什么样的礼物,都会让人动容。”

乐静芬换了个坐姿,来了兴趣。

宋颖没有让她失望,继续说道:“其实礼物不在于名贵,用了心,才显珍贵。我们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钱对于我们来讲,不算稀奇。我们一起看电影的票根,在快餐店吃饭时赠送的优惠券,街上买的奇形怪状的手机链,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坐地铁买的交通卡……他都会在某一个节日,把这些放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送给我,然后一打开,就会想起与他一起共度的每一份时光。很别致是不是?”

乐静芬眼中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她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爱情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丝痛。车城虽然是她抢来的,但他没给过她恋爱的甜蜜,他对她只有屈服和漠然。

宋颖脸上的笑看上去就是一个浸泡在幸福中的女人,“他刚工作拿到薪水,就带我去日本滑雪、去意大利看人家酿酒。我们穿情侣装,用一样的杯子,用一样的手机,就连在旅馆穿的拖鞋都是相同的。我过生日时,他给我定做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芭比娃娃。”

“真的?”乐静芬无限羡慕地瞪大了眼。

宋颖点点头,伸出手腕。“这块手表,是我们相爱第一年的情人节,他送我的,他也有一块,与这块是情侣款,称为‘缘定终生’。” 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真的很宠我。”

“生什么事了?”乐静芬不解地问。

宋颖沉吟了一下:“乐董,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世上并不会因为相爱就肯定能在一起,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家。”

乐静芬唏嘘地闭了闭眼,拍拍她的手。“我能理解,不过,好可惜。”

宋颖抬起眼,扫了下埋在餐盘中的迟灵瞳,淡婉一笑:“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和他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是我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这是我们的财富,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加。我们会向生活妥协,但那只是妥协,而非爱。”

“对,妥协。”乐静芬像个看言情小说看得入了迷的小女生,眼中泪光闪闪。要不是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只怕会当场流下泪来。“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对宋颖说道。

“请便!”宋颖优雅地抬了下手。

迟灵瞳一盘饭已见底,端起汤碗凑到嘴边。

“这时候喝太多的水,只会让食物膨胀,会挤压到胃,吃点水果比较好。”宋颖看了她一眼,说道。

迟灵瞳笑笑:“习惯成自然,我的胃适应了我的虐待。”她一仰头,把汤喝光。

“你是设计师?”

“刚入行,谈不上师,只是设计员。”

“是不是心里越骄傲的人,口气越谦虚?如同爱得刻骨的人,脸上故意挂着云淡风轻?”

迟灵瞳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有研究。但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有什么讲什么。如果我喜欢什么,我不会旁敲侧击暗示,我会明明白白说出来。”

“真是率性的女孩。”宋颖的口气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迟灵瞳站起身,“你慢用!”她礼貌地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宋颖秀气的细眉微微拧起。早晨,她去裴迪声的房间,想和他一块来餐厅吃早餐,他不在房内,她纳闷地走到露台,看到一架火红的凌霄花下,他与一个女孩并肩站在一起,女孩俏皮地笑着,明朗而愉快。她头上沾到一片花瓣,他细心地替她捏去,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头一歪,挥挥手,跑远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脸上的笑容是她熟悉的,也是她陌生的。

片刻即永恒,她恼怒地转身而去,心中如万虫咬噬。

夜色正浓!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护下尽情地绽放。黑色奔驰驶进山区后,流离的灯火渐渐远去,天地忽然安静得异常,敞开车窗,山坡上一声夜鸟的扑翅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裴总,你太累了,让我来开车吧!”君牧远神情紧绷着,手牢牢地抓着安全带,车灯的光束照射出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他本能地闭上了眼。老天,裴总不会把当山道当成F1赛车道了吧!多少年不干这疯狂的事了,他的小心脏惊得像只惶恐的小野兔。

裴迪声沉默着,专注地看向前方,薄唇紧抿。方向盘旁边蓝幽幽的灯光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该死的,这天怎么黑得这样快,她不会又以为他食言了吧!

“裴总,这种论坛例会不要太当回事,今晚是自助酒会,到午夜才进入高潮,我们现在去算早的了。”君牧远伸出满掌冷汗的手在裤腿上拭了拭,语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山道下方是大海,弯多坡陡,他真的感到这车随时有栽下去的可能。一旦栽下去,明天要忙坏媒体记者,还有恒宇的员工,这很不厚道的,现在可是三伏天。

裴迪声面向前方,依然沉默不语。从君牧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暗黑处只见他的轮廊,挺拔而孤独。

前方终于出现了度假村灿烂的灯光,君牧远悄悄吁了口气。

“你来泊车。”裴迪车等不及把车开到车位上,一进大门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急促地冲向客房部。无视对面电梯小姐温暖的笑意,他掏出手机,拨通迟灵瞳的电话。

关机了!他拧眉,这个小把戏她可不是第一次玩,以后是不是要告诉她,无故关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电梯门一开,他扭身就奔迟灵瞳的房间,抬手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声。他故意把声音敲得很响,隔壁也没人出来。他急忙又去餐厅,里面都是些自由行的散客。他去了自助酒吧,那里今晚被房产论坛给包了。灯光昏暗,音乐暧昧,在摇曳不定的光影中,他依稀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是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就连那个扎小辫的陈晨也不在里面。

他转身出门,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宋颖恬然一笑。“迪声,我一直在等你。”音乐有点响,她凑到了他耳边。

他没有看她,目光仍在人群中巡睃。

“你白天不在。”宋颖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鸡尾酒递给他,他摇头,间已急出了密密的汗水。

“我去北京办点事。”小女生不会在早晨散步的沙滩上等着?他脸色一变,忙往外走去。

“办完事,你又从北京赶回来了?”宋颖吃了一惊,随他一同走出酒吧,心里面突然泛滥出狂喜。青台到北京,一天来回,如此匆忙,是因为她在这吗?

“嗯,我这边有点急事。”裴迪声松开衬衫的袖扣,往上挽了挽。

“迪声,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讲话了。”他走得快,宋颖有些跟不上。

“对不起,我今天在谈判桌上待了五个小时,现在不想谈公事。”他含蓄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宋颖受伤地盯着他:“我们之间除了公事,难道就没别的话可讲吗?”

“我认为已经没有了,大嫂!”他猛地停在楼梯上,扶着扶栏的手指有些白。

宋颖低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她把头别向墙壁,“迪声,你真残酷。我也是身不由己。以前,你从不会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裴迪声冷冷一笑:“大嫂,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中,路是向前延伸,而非向后掉头。你现在有了大哥,你已很幸福。”

“我幸福吗?”宋颖痛苦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裴迪文去开欧洲市场,已有一年多不打电话给我了。”

“我不想知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他咚咚往楼下跑去。刚到门口,迎面和论坛主席遇上。“迪声,你都消失一天了。走,我们喝酒去。”他一把拉住裴迪声。

裴迪声淡淡一笑,“我找下泰华的乐董,一会就陪你去。”

“乐董回市区啦!”

“那泰华其他人也都回去了?”

“对。乐董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匆过来道别,说有些事要处理,她把所有的人全带走了,那个财务经理身体好像不好,路都走不了,嘴唇煞白,也跟着上了车,可能真是有大事。”

裴迪声俊挺的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泰华能出什么大事?

迟灵瞳双手抱膝,窝在沙中,一本书在手中颠倒来、颠倒去,从前翻到后,从后再翻到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电视开着,她懒得调台,木然地看过去。正是电视购物时间,一个身材火辣的销售小姐正在展示一款新型号的跑步机,说不必花钱办健身卡,不必出门,每晚花一小时待在跑步机上,便可拥有曼妙的身材。走在街上,男人们的回头率是百分百,会让女人瞬间自信满满。

唉,女人翻身做人几百年,到了现在,自信还得是男人给,这社会到底是进步,还是后退?迟灵瞳把双膝抱得更紧,死死地盯住电视,似乎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宝贝,你最近有失恋的迹象。”颜小尉从厨房里端了两杯西瓜汁出来,递了一杯过去。

迟灵瞳斜了她一眼,“我都没恋,怎么失?”她只不过被人放了两次鸽子而已。

颜小尉耸耸肩,“有的故事没生,就已结束。你可以说心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迟灵瞳震惊。

“你看你这几天,进门就关机,不是呆,就是出神,半天都不讲一句话,书捧在手中当摆设,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失恋前期反应,或者讲暗恋未果。说给姐姐听听,喜欢上谁了?”

“切,哪有谁。”迟灵瞳喝了口果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回房了,明天一早公司开会,我要早睡。”

“话说公司这两天真是气压低到窒息,我看着曾经风光的吴经理捧着纸箱灰溜溜出来,再想到乐总的惨境,心里面真是感慨万分。你说车总那也算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泰华真的出了件大事。车城复制了乐静芬的印章,让吴经理从泰华的公司账上转走一千万。他对吴经理说只是给他的4S店周转几个月,以后还会悄悄还上的。吴经理不知道乐静芬向银行有过交待,公司转账在五百万以上的款顶,不仅要有她的印章,还得电话知会她一声。其实在这一千万之前,吴经理已不止一次借给4S店三百万的周转资金,只是资金回笼很快,没人察觉。令人吃惊的是,车城的4S店经营不善,他在半年前就转手给了别人,现在他另开了家电器营销公司,公司另一个股东就是他的初恋情人。

乐静芬在接到银行电话之后,立刻让银行中止汇款,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吵大闹,而是少有的冷静,她找了家审计公司过来查账,一切很快水落石出。吴经理是公司的开国元老,因资金没有损失,乐静芬没有对他起诉,让他主动辞职,一分遣散费都没有。财务部的其他人员全部大换血,不是被炒,就是调到其他岗位。至于车城,乐静芬很快与他办好了手离婚手续,电器营销公司被泰华收购,他与初恋情人净身出门,孩子也归乐静芬。

车城没有一点异议,没有让他坐牢,乐静芬已是仁至义尽。不到一周,乐静芬瘦了足足十斤,虽然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可大伙儿谁见了她都大气也不敢轻喘。

“这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防男人如防贼似的。你说你重情意,你说你有骨气,那就死撑到底,别又想江山又想美人,天下好事全给你一个人得?切!他们家的一堆烂事,我们也跟着受累。”颜小尉咬咬牙切齿道。

“我们这点累算什么,乐董心里面不知苦成什么样!小尉,你说男人真的对初恋刻骨铭心吗?”迟灵瞳觉得自己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她对希宇就没这种感觉,巴不得有块橡皮檫,把他这一笔给擦干净。

“那时候感情纯真,一切都是美好的。而且人贱,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好。”

和孔雀一个理论,迟灵瞳轻笑,去洗手间漱了口,回房去了。

电脑刚刚就开了,她点开,边角上提示有几份邮件进来,她看了下信人,直接关了页面。

这一周,裴迪声给她打了N通电话,了N条短信、N封邮件,她一概不接、不看,也没任何原因,可能就是懒!

憩园的效果图已经出来了。电脑屏幕有点小,效果图分成了几十张,一开始入目的就是江滨、草坪、大树,接着是花园,慢慢地在绿荫中看到了屋顶,落地窗,大面积的跳台,甚至顶楼可以自动开启的屋顶,空间完美分割,极简的装饰风格,尽显尊贵大气。

她一张张地看完,满意地抿了抿唇,找了U盘,把图拷下来,明天用快递给裴迪声。她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交集,以后没有再见的必要。

日子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上班,回家,假期与陈晨、颜小尉一群人出去吃吃大排档、泡泡吧。午夜结伴回家,路过桂林路,迟灵瞳看到小咖啡馆里灯光柔美,她的眼神有一点混乱。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和裴迪声就约在这里,谈设计,说人生,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似乎,他们算是不错的朋友。

是她中途却步了,没有理由。裴迪声在她无数次拒绝接听电话后,终于不再打扰她。偶尔,她会产生一丝错觉,好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裴迪声,也叫Frank的男人。

乐静芬经历了车城之痛,把全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对员工的要求比以前更高更完美,防人之心更甚。设计部本来只接自家的工程,现在也对外了。一些小区的样板房设计、单幢别墅、公寓的装璜设计,这样的小工程也接。为了防止设计师单独在外接私活,乐静芬要求不管什么样的设计,都得是两人合作,相互监督。于是,陈晨与迟灵瞳就成了搭档,更加形影不离。

听海阁项目,青台市政府昨天正式对媒体召开了大型布会,重量级的房地产公司都被邀请出席。迟灵瞳没有去,她请假了,是陈晨和乐静芬一同去的。晚上,他兴奋地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裴迪声主动来和他握手、问好。她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吃饭。

迟灵瞳一共请了两天的假,为的是陪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位客人已年过半百,身材高挺,头灰白,浓眉大眼,自有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客人是谭珍的朋友,叫关隐达,省公安厅厅长,说是来青台出差,其实是特地来看迟灵瞳。

关隐达有许多部下在青台官居要职,听说他来,抢着接待。关隐达一概拒绝,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迟灵瞳。他自己开了辆车,迟灵瞳做向导,在几大浴场转了转,又看了青台市比较有代表性的广场,晚上迟灵瞳请他到美食街吃海鲜。

第二天,关隐达说要带迟灵瞳去见一位好朋友,日后有事让朋友对迟灵瞳多照顾点。他让迟灵瞳在公寓等着,他过来接她。

迟灵瞳在公寓楼下只站了一会,便看到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了过来。车门一开,迟灵瞳愣了。开车的人是萧子辰。

“是关叔叔让我来的。”萧子辰还是先扶了扶眼镜,神情木木的。

“不会你爸爸和关伯伯是好朋友?”迟灵瞳笑了。

“我家还在西昌的时候,关叔就是我家的常客。”

“世界真小哦!”迟灵瞳利落地跳上车,奇怪道,“你怎么会在青台?”

萧子辰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十指修长、白皙,秀气得令女人妒忌。“我一个月回两趟青台,不然我妈妈就不认识我了。”

在她待在青台的三年,他和她有三十六次机会认识的,可是孔雀却从来没提过。山不转水转,萧华与关隐达竟然是好朋友,而关隐达说不定会成为她的继父。但这样又会让她和萧子辰的关系有什么改变呢?迟灵瞳觉得孔雀某些时候真的有点神经质。

“我们现在去你家?”迟灵瞳问道。

“子桓最喜欢关叔,晚上我们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书呆子的回答仍是一本正经。

“子桓呀,真有点想念他了。他送我的餐券,我一张也没用,我要等着天冷了之后再去。”

萧子辰笑了笑:“其实开着空调,吃火锅,喝生啤,才是青台人最喜欢的享受。”

“冷热交替,很刺激是吧!你这是往哪里开?”车的方向是往去机场的高速开去。

“关叔和我爸最爱聊以前的人和事,那些你不会感兴趣。我带你在外面转转,差不多快午饭时,我们再回去,就说路上堵车。”

迟灵瞳侧目看了眼萧子辰,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只看得见一个侧脸,依旧是朗眉星目温润如玉。这个医术杰出情感笨拙的男人,不知孔雀可懂用心珍惜。她没有问他和孔雀之间的事,他也没说。

车到了机场,又往回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开着,磨蹭了一两个小时才回市内。

青台的位置有一点偏北,夏天很短,秋天最长。转眼间,刮进车窗的风已带了几许凉意,桂林路上的梧桐叶落了一层,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没想到小迟和我们家这么有缘。”萧华乐呵呵地说。

关隐达微笑地看着萧子辰,“几年不见,子辰越英俊了。有女朋友了吗?”说这话时,他看了下萧华。

“有,恰巧是小迟的同学。”

关隐达有些遗憾地咂了下嘴:“可惜了。”

萧华接过话,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确实!”不然两个好朋友便可以亲上加亲。

“可惜什么,不是还有我这个候补吗?”萧子桓特地赶回来陪关隐达吃饭。今天,他穿得比较正常,可是耳朵上两颗醒目的耳钉还是让萧华眉头打了不少次结。

“你?我不放心。”关隐达摇头,“搞摇滚的最花心了,我可不放心把我家瞳瞳交给你。”

“都已经成你家瞳瞳啦!”萧华打趣道。关隐达的妻子十年前因病去世,膝下也没子女,不管别人怎么相劝,一直不肯再娶。他原以为关隐达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这把年纪却动了心。他打量着坐在一边看电视的迟灵瞳,心想她妈妈一定是个非常婉丽的女子。

关隐达脸微微红,轻声说:“我一见到瞳瞳,心里面就已把她当作亲身女儿了,所以老萧,瞳瞳孤身在这里,你要帮我多疼疼她。”

“放心吧,关叔,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萧子桓拍拍胸脯,抢着说道。

萧华和关隐达相视大笑,笑声引得迟灵瞳把头转了过来。她四下看看,咦,怎么没见着萧子辰妈妈?

“我妈妈说今天要演习防震逃逸,一直待在防空洞里。”萧子辰低声说。

“防空洞?”

“就是她的房间。”

迟灵瞳玩味地倾起嘴角,觉得和他妈妈呆一起,还能学到不少名词呢!

华灯初上的时候,萧子桓亲自开车把四人接到美食府,特地留了最大的一个雅间,海鲜、鸡汤、麻辣三种底锅,各上了一锅,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上等货,酒是子桓私藏的茅台。他也不去外面招呼客人,赖在桌边,一边和关隐达畅饮,一边和迟灵瞳逗逗笑。

迟灵瞳吃火锅真没本事,才喝了几口鸡汤,菜没夹几筷,就把嘴皮给烫了,也不敢吱声,只说太热,想出去买点冷饮喝。她记得美食府旁边是家冰淇淋店。

“我去!”萧子桓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不要,我正好吃得撑,走几步消化下。”她对关隐达笑笑,“我马上就回来。”

出了雅间,她捂着腮帮子,咧咧嘴走出食府的大门,愣在夜色中。关隐达是很好,好得她无法讨厌,可是他要代替迟铭之的位置,心里面还是怪怪的。这种感觉还无法言说,只能任其堵在心里。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迟铭之犯下那样的错,谭珍没必要为她守节,有一个珍爱她的人,她应该回应。只是,迟灵瞳闭上眼,昔日的家真的就碎成粉末,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迟铭之有了家,谭珍也有了家,她呢?迟灵瞳深深地吸了口海风,睁开眼,低头往甜品店走去。

“灵瞳?”身后响起一声不敢确定却又带有几分惊喜的声音。

这声音不陌生,她怔了下,咬咬唇,回过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礼貌。“裴总,这么巧,你也来吃火锅?”

裴迪声脸上有种仿佛被离弃的郁闷表情:“你最近很忙?”

“还好,接了几个小工程,有点忙。”

“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走近她,语气一句比一句紧逼。

她呵呵傻笑,慢慢往后退。“是这样的,裴总,我们乐董最近心情不好,我要是和你接触得多,传到她耳朵里,等于往她伤口上撒盐,这不人道。”

“任何一个上司都没权限制下属的交友自由。”他脸上浮出“你在胡编”的愤怒。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他的脸已经快贴上她了,她可以数得过来他睫毛有几根。

“敌……对双方。”她急速地侧过脸。

“迟灵瞳。”他定定地看着她,那样的沉沦、无法形容的失落的眼神看得她有些吃惊。

刚认识她时,他礼貌地称她“迟小姐”。

后来,处熟了,他温和地喊她“灵瞳”。

再熟一点,在沙滩上,他亲昵地叫她“小女生”。

他从没连名带姓认真地喊过她。突然听到,她脑中一片空白,人像被下了什么符咒,不能动弹。

“你再躲避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上你了。”

她愣愣地站着,许久,才听到自己说道:“哦,谢谢!”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恨上她的云淡风轻。“你没有别的可说吗?”

她想了一下:“我好像不是你的那杯忘情水。”说完,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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