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绿林道上忽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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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在林道中疾驰,重重树影掠过,远处山廓朦胧,乌云浮游,一段城墙横峙于梢冠间。一马驰于前,又有两马落了半头飞奔在后,两侧树木间人影掠动,紧追不舍。这些人马之后,隐隐还有快马奔来,伴着一阵阵衣袂翻掠枝梢坠地的声响,间有一两句怒叱。
前方马奔正急,迎面忽飞来数人,有人身负绳索,远远甩了过来绊马。马上人怒骂着,勒转马身闪避,那几人纵跃间纷纷逼近奔马,都出手向骑马的三人扑打,马后追逐的人也渐渐追至,有人喝道:“莫放那些马贼跑了!”
马匹受惊乱窜,骑马的人一面拉缰控马,一手摔鞭去打拦截的人,后面追兵围近,绕着马匹兜转,企图前后夹攻。三马左冲右突,奈何两侧树密无路,往前冲不得几步,又被人拉绳阻绊,一耽搁周围已堵了十数人,更加难以走脱。片刻间,后方蹄声临近,远远近近又奔来三骑,向这边的飞骑呼喊着,双方眨眼汇合,随后林道间又奔飞来几条人影,有身上衣裳破损的,也有蓬头垢面摔过几跤的。
前前后后二十来人将六骑堵得进退不得,马上人不停挥鞭打人,纵马冲突,谁料堵马的这帮人身手不弱,他们坐骑虽是良驹,此刻却是身疲力衰之时,突出去几步,对方几个绳索连扫带绊,又追堵上来。
马上人心中焦躁,忽地一个脱手甩抛了马鞭,拔出挎腰的短刀,暴喝道:“砍翻了他们!”挥刀向近旁扑扯的人砍落。被砍的人吃惊退避,右手也摸向了身上武器,一搭手间却把革囊里的哨箭先拔出来,擦了硝粉咻地放出。他们一路追逐,马骑逃得迅急,已接连放了三四箭传讯,召唤来不少附近的帮手。
其他骑士见同伴出刀,有两个随即也拔了斧头长刀在手,向周围拦堵的人杀打。六骑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急叫了声:“别乱伤人!”
那帮堵截的人见他们使出了武器,翻跃闪避间,纷纷破口大骂,也抽出了刀剑。马上骑士见势不妙,没人再敢大意,都取了武器在手,马股贴马股地聚拢着,六骑周围两圈子人,皆挥扬着刀剑绳锤,双方杀气腾腾,瞬息便要性命相搏。
忽然蹄声如急打梆飞来,一骑当先穿越林道奔到,那马昂颈唏律律一阵鸣叫,在前方丈许外立住,来人大马金刀地挡在林道中间。
那帮围堵的人见了,都惊喜地叫:“王当家!”
树梢下马鬃飞扬,窜奔过来两匹健骑,一左一右停在王晟身后,是他那两副手。瞬息间衣影穿掠过树林,纷纷落在三人后头,又是五六个一院的帮众闻讯赶来。
白兰相那小马车落后半步,这时停在山林外,相距倒不远,韩佑武率先穿林而入,在道旁大树拣了根粗壮的横桠坐了,大大方方地观看。不少帮众见到他,又是一阵骚动。
白兰相辨听了一会周围的声响,也悄然出了马车,隐身在那事故附近,察听动静。
“怎么回事?”王晟沉声问。
有个衣衫破裂的高大汉子收刀走过来,向他禀道:“这六人带着三马从外金川门过来,不走城道,鬼鬼祟祟尽往山林走。属下带队暗随巡查,被他们发现,反夺了三匹队马,还砍伤了另外两马,因此发讯求援,追截至此。”这些人马都是巡山卫,专职察看城中来往人士有无异常,那六人装束不似常人,形迹可疑,被他们盯上了,不想跟踪被察,还把坐骑失手于人,那六人本来两人乘一骑,马力又已老,夺了他们的马后跑得飞快,他们追打不及,一路发讯,险些就在此动手搏杀。
王晟望向对面六骑,适才纵马冲来,一眼扫着那六人形貌殊异,不类常人,一个独臂一个额上带疤,其他四人倒没残损,但六人神容彪悍,穿扮落拓,都是一副匪盗强寇形状。王晟只与他们眼神一对,立时从那一闪而过的狠辣血腥劲中,察觉出几人绝不是善茬子。他越前两步,逼视来人,问道:“诸位,从哪条道上来?”
六人把马头别了过来,也盯着他,神色阴沉。当中那个留着一缕短须年纪稍长的,似是猜想到什么,脸色稍缓,从容答道:“山道。”
“哪座山?”王晟眼神也沉郁了。
“鲁地,泰安一座山。”
那人依旧从容而答,旋即语带一丝客气地反问,“大路朝天,阁下为何挡道?”
“你们,夺了我们马。”王晟扫过几个衣衫残破形容狼狈的部下,语气发冷,“打了我的人。”
“你的人跟踪我们!”六人中那带疤的气势汹汹地抢了一句,脾性甚是暴躁。其他几个架势也很悍然,仿佛对他们而言,仅仅是夺马打人,已是万分客气,对方该烧高香了。
那年纪稍大的拍拍带疤那人的肩,示意他认清形势,此刻他们还被人包着饺子。他向王晟道:“阁下,划个道儿,咱们比划两招,你赢了,马还你,输了,让路。”
王晟神情刹时冷厉起来,“这里是南京城,不是泰安山。诸位要来这里划道儿?”
南京城有山主,有武林霸主,他们当然不是来人家地盘划道儿的。那人心中猜到了万一,口里越发客气,“并无此意。我们几个初来乍到,冲撞了你的人,请教山庙何处?我们好去烧香赔礼。”
王晟左手握拳,右手掌心朝下张开,覆在左拳顶,向他作了个一手遮天的手势。又搼起右手,向上竖大拇指,左手摊平托于右拳下,表示此地龙头,乃是地主。
那人所猜正着,暗道真是不幸。马人几人都面面相觑,他们这一道不容于人,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时时有亡命之忧,这一路行来,顶风冒险,几次被人窥破形迹,只能晓夜不分地赶路,进了南京城又被人盯上,刀疤额几个急性的躁怒起来,抢了马便跑,哪有人想过去问一问对方来历。
真是冲了龙王庙,他们还不是大水。
内中一个较沉稳的,脸上浮起了忧色,探向那短须的耳后,低语:“炳爷,如何是好?”
炳爷微微摇头,此刻只有见机行事,向王晟抱拳道,“原来是青云帮的兄弟,多有冒犯,实在是误会!”又冲其他几人作了下眼色,“快收起兵刃!这真是大大地失礼了!”
那几人微一犹豫,一个个将刀斧收起,刀疤额四望一眼,颇不服气地“喂”了声,“爷都收刀了,你们还举着锤子干啥?都散开,不打了!”他在一帮摆着砍人架势的青壮汉子中着实有点发怵,不觉抓着刀柄,神色警惕。
王晟还没说什么,枝桠上的韩佑武看得好笑,不禁“嗤”了声。
刀疤额瞪过去一眼。
炳爷眼望回来,又道:“阁下想来是王晟王当家?”
王晟略一点头,并没收束手下的意思。
炳爷却面露喜色,说道:“我几人山高路远地寻来,正为见舒帮主一面!不料冲撞了王当家,还望代为引路,容后赔罪。”
“诸位为何事见舒帮主?”
“此事隐秘,恕难奉告,请王当家为兄弟几个引见,自当向舒帮主细述。”炳爷从身上取出一份拜贴,双手递了过去。
王晟接贴看了,果真是拜谒他家帮主的,落款署着:泰安裴成志、麻炳。
他向围堵着的巡山卫打了个手势,二十多人纷纷收了武器,退到林道两侧,依旧戒备着。
王晟道:“请教裴成志、麻炳是哪二位?”
“敝人麻炳。”炳爷一指身后面皮糙黑,神色沉稳的那位,“这位是裴成志。”
“炳爷。”王晟点了下头,“你们是来拜山?”
炳爷微笑,“来得匆忙,未及置备厚礼,只求拜谒舒帮主一面。”
“江湖上的规矩,诸位该懂得。”王晟将拜贴压在掌下,“我这里,你们过不了。”
马上几人面色一变,有人眼中喷火,便要发作,炳爷挥手制止了,说道:“王当家若嫌礼数欠缺,只要舒帮主见纳,我们自有重礼奉敬。”
王晟摇了下头,从六人脸上一个个望过,“诸位,是绿林道的人。”
“王当家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炳爷言重了。”王晟握紧马缰,缓缓道,“王某马后是天下陪都,青云帮吃的是这方百姓香火。你们的马疲了,却是骏骑,我怕践踏了良地,扰了安宁。”
那六人面色阴沉,静默良久,刀疤额火爆地开口,“炳爷,打过去!”
“打伤了人,事就不好办了。”炳爷幽幽道。
他们没喊杀,哪怕先前抢马打人,也没下过杀手。从踏入这座城池,他们就心存忌惮,显然对于此地霸主天下第一帮,还是有所顾虑的。这一点王晟看得出来,然而这毕竟是一帮盗寇贼匪。
炳爷还是温和地道:“王当家,我们确有要事求见舒帮主,绝不会多生事端。”
杀掳劫掠如吃饭的绿林人物持贴上门,鬼都晓得另有所图。王晟心知事大,他是可以拦下人,一帮匪盗就是绑了交帮主发落也不为过,何况这帮人持贴谒拜,行迹却可疑,正经来拜山的帮派会进城寻青云帮的南直总堂,向一院投贴,真得上栖霞山的,才由一院出人手送去,这帮人却没进里城,要说想越过一院强行上栖霞山拜山,走的路也不对,倒像摸错了路径似的。王晟心中疑惑,只是见他们还守着点规矩,并不像存心要开罪青云帮,他也不能贸然为青云帮树下仇敌。
他们所求何事,王晟也不能替舒月岚决断作主。
“我可以通融。”王晟冷硬地道,“你们一人去拜山,另五人退出城外。或者,”他一字字吐出,“各折一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