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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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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皙心满意足地离开水竹居,甚至还跟对面进门而来的冷画子打了个招呼。

冷画子一脸迷惑进门,又摆正神色禀报消息:“斋主,亥月革新会不会太过火了?”

尹无风慵懒靠在椅背,“何以见得。”

“别说是各派,连朔月盟内都暗悄悄打听起朔月易主的各类信息,参与支持革新的人数越来越多了。”

尹无风淡淡道:“不,好戏才刚开始呢。”

老实说,他巴不得闹更火,最好闹个翻天覆地,把朔月盟给端了。看到那帮伪君子眼瞅着亥月活动越来越热,又无能狂怒的样子极其舒畅。

尹无风:“他们并非为易主生气,而是因革新气愤。到底触及了各大派的底线利益,他们不恨得生吞活剥才怪。”

冷画子:“明知得罪还要放任弟子们附和,是不是太冒险了?”

尹:“最先出头的总会变成炮灰啊,没有牺牲怎会有回报,这是个险招,不过用得好倒是能化险为夷,把这步棋子用好,才能看清五派之中究竟是谁先顶不住压力。”

尹无风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一个坐在冰冷王座上运筹帷幄的王,蝼蚁众生皆是他手中之棋,生死无关。冷画子眉头微皱欲言又止,问:“斋主,属下不明白,小人自古同而不和,五派若因利益相同重修于好,我们在蒲花洲离间各派所做的一切岂非付之东流?”

尹无风眉目凛利神色霎冷:“画子,你也说了,同而不和,当弟子们这把火烧到无法躲避和压制的时候,他们就得选出一个靶子来扛住火力转移视线,弃卒保车。你觉得,这群自私自利的盟友会互相怎么选?”

“所以——”尹无风两指慢悠悠捏起桌上的纸,看着纸面娟秀的“拱火”两字,低眉冷嘲一声:“不得不说,小皙在某些做法上与我不谋而合,哪怕是……目的不同。”

冷画子沉默,这才明白方才见小皙出去时为何一脸愉悦,看来是斋主打算采取同样的计策了。

尹无风将纸张置于烛火烧尽,略微轻叹:“这等引火烧身的事只有她会揽到身上……太过感情用事的人,不适合留在江湖。”

冷画子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斋主,属下倒是觉得,一个能将计谋用得如此磊落无私的人,也许更适合当今污浊的朔月盟。莲生淤泥,相辅相成,任何处境都不能形成阻滞,将淤泥转为养分,化逆境为生境,是常人难以匹及的能力。”

盟主战时间本就短暂胜算渺茫,而这次革新能成功是借助什么?恰恰就是盟会各派自己作恶沉积的淤泥。没有借助所谓的淤泥衬托,她的清雅神君又如何亭亭玉立联结众人瞬间赢得压倒式支持?

尹无风淡淡瞥视:“莲生淤泥,你是说她其实表面无辜,底子里挺黑的?”

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她心性纯良,手段却不像君子般刻板拘泥于所谓的正道,甚至能与善使阴谋诡计的自己如出一辙,未来,此人定是以魔之法,行神之义。与他恰好相反,可真是有趣极了!

冷画子并不知道斋主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些绷不住脸色,颇为不好意思阐述:“属下也看了些亥月革新的画册,跟随听了说书,她很积极很有想法,料想,这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策划革新的人,盟会病入膏肓,却并非药石无医。据我所知,苏院长早早便与其他院长合议给她找好了脱盟的后路,但她执意搅天动地,只为革新而不求私利,一个外人能将人群引动到这个地步……这份无私和魄力不可小觑,私以为,小皙姑娘比任何人,甚至比陆寻歌,更适合朔月盟。”

“水至清则无鱼,她的妙处就在于并非至纯至善之人,这样才能整饬朔月盟。太干净的人,走不上顶峰,你莫要被她单纯乖顺的外在蒙蔽了。”尹无风说罢又抬眸,沉默了半晌,语气微酸:“你平素冷面寡语,在我面前极少表达过自己的想法,怎么这次……欣赏她?”

冷画子并不避讳地说出心里话:“斋主,有些人平凡软弱,温和不擅展示,看起来不起眼不代表无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新剑会排除万难替风竹队赢下最后一张英雄帖开始,属下便知道,从前都是低估了人家。”

冷画子少言寡语,观察力竟细微入心。尹无风默不作声。

颜小皙就像个引子、一枚香饵,落了江湖,不管如何天真也总会有一大群游鱼争相跟随!

那天,尹无风用了很长时间回味部下的话,末了心里挺不服气。他其实很不服这种人,因为她实在太像尹无晴——那个一出生就能拿走全斋全族目光的天之骄子,而自己如何努力也达不到如她那般耀眼。继任斋主更是顶着全斋全族的批判压力,连一向交好的付家也扭头去和顾家拜了把子,使尹家长期孤立无援。

也正是这般恶劣的处境下,长老和族里的长辈们才转而收心破格扶持他。

也许这就是嫉妒,嫉妒她凭什么连出身都能压他一头!可他又是那般珍视这个苦命可怜、彼此唯一的至亲,又爱又恨,是入魔的枷锁,亦是长情的牵念。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执念究竟是对是错,是善是恶。

——

明日便是十月十五,小皙和陆寻歌已经在赶路途中的客栈歇息了,但都没有睡着。

时间过于短暂,革新事件她并没有底。而陆寻歌也在权衡如何在不暴露全部武功的情况下取胜。

然而,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月上中天,深夜下的朔月盟各大门派之中众多信使提灯往来穿梭,脚步匆匆奔走相告。

“朔月盟紧急公告:盟主战延期了——”

“朔月盟紧急公告:盟主战延期——”

“盟会急报:盟主战延期十日——”

尹无风披衣起身,从信使手中接过斋主专用书件后,缓缓将窗推开,倚窗就着外面月光读信。

“经盟会商议,原定十月十五日未时的盟主战时间延至十月二十五日巳时。擂台地点不变,仍为朔月盟大殿前门广场。”

当然一同发来的还有他的禁足令。

尹无风转身背对月光,眸色阴郁,慢条斯理地将禁足令撕成一条条碎片。

五大派竟然让步了,真是稀罕!

这时候服软妥协,看来是在拖时间思考对策。

……

小皙清晨收到盟主战延期的消息后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舒缓,昨晚整宿在思考后续的革新该怎么进行,几乎没怎么入睡。老实说她没有带领一大群人的经验,到底有些战战兢兢。

由于比赛延期,他们自然没必要去朔月盟,只得原路返回。

陆寻歌雇了辆马车,让她顺道在路上补眠。

回了竹叶斋小皙立马往棋院奔。她打听到唐柳曳在棋院任副院,也统管过不少弟子,至少与陆寻歌在同一阵线,可靠。

夹缝之中难得争取到一点时间,可不能浪费了。

唐柳曳先将事情吩咐下去,待众人屏退后与她对坐闲谈。

“唐姑娘,这次真的多谢你,没有你的威信作保,我也不能调动书院内外那么多人。”

唐柳曳淡淡道:“无需客气,我帮你,并不只是为了你,姑娘不必特意来道谢。”

唐柳曳参与革新也许只是为自家主上,这点她当然知道,小皙只是保持礼貌微笑,琢磨着如何委婉开口。

正思忖时,却听唐柳曳率先道:“行若为公,自有人来。我帮你,帮陆少侠,不如说是帮自己。”

小皙微微眨眼,凝神细听。唐柳曳漫不经心用杯盖撇着茶沫,“朔月盟积垢日久,盟众敢怒不敢言,你是第一个敢推出革新的人,古往今来,敢于冲锋在前者往往都会变成炮灰死于黎明之前。害怕么?”

这是在试探她的决心么?小皙显山不露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垂眸捏起水杯轻轻吹动茶面的热气,淡定地饮了一口。

唐柳曳一副了然于心之态,轻飘飘道:“照我家主上那个重情义的性子,怕是早就把我的身份透露给你了。不妨实话告诉你,在下愿长留竹叶斋、愿跟随他,不仅仅是听从任务。昔日陆寻歌三顾茅庐诚心相邀,若不是身负过硬的武艺和对未来武林的蓝图,我也不会答应为其效力。”

小皙慢慢意识到:唐柳曳虽为下属,武力不仅非同一般,还能长留竹叶斋在尹无风眼皮底下发展眼线,绝非凡夫。

唐柳曳仰头观望苍天,伸手感受着扑面凉风,感慨道:“我同各位生于浩浩武林,广阔天地的子弟一样,都有惩奸扶弱、致力天下太平的志向。朔月盟不是一代人的心愿,是代代相承的祈盼,你如今努力促成的一切,也正是我心所想的一部分。”

这个唐姑娘有几分意思,小皙不由心生欢喜,试着拉近关系。“唐姑娘,那看来我们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本以为唐柳曳与自己是一路人,下一刻她却颇有些捉摸不透地冷淡回绝:“世上空口夸谈的人太多,我对你了解甚少,还有你那些传闻黑点多到令我难以付诸信任。不过看在这次革新的事情上,于公于私我都会全力支持。”

小皙忽然心酸不已,那些尚未明确的莫须有的罪名,像数万钢针直刺心海,疼得喘不过气来。

三年了,她还是疑罪未清。不仅夜未央恨透了她,连江湖上的人也这般笃定和鄙夷。

一缕阳光从树叶间缝射落,正好照在小皙脸上,她假意借着挡日光的名义覆掌盖住眼部,下半张脸勉强撑起笑容,耸耸肩一派轻松笑道:“唐姑娘,一个人的名声无法由自己控制,但还算幸运的是我现在可以自主选择去做认为对的事,我既然敢说与你志同道合,便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么……”唐柳曳没话说了,在对面缓缓向她拱手示意:“唐某愿拭目以待。”

唐柳曳对革新是坚决支持的,对小皙本人的态度却是模糊的,她这般能干,想必早就将主上身边的人身份底子都打探清楚了。

以九命血狐的“臭名昭着”能得一个同行者已是不易,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因此小皙知足不馁,反而高兴起来。

可唐柳曳似乎有意看她低落的样子,又道:“关于另一件事,若是真心实意便罢了,我虽不喜寻歌情意用事,但只要他能清醒管束自己,不影响最终大业,那就是他的私事,我不会插手。否则,就不要怪部下越俎代庖,或是另择明主了。”

这种下属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能忠言逆耳督促领导干一番事业,她和寻歌也正在起步期,确实不能太儿女情长了。

小皙怔了怔,并没有生气,默默挪了位置,坐到唐柳曳旁边,笑眯眯道:“唐姑娘,你与寻歌皆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才会聚在一起,我也一样,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保证,尽量不会影响到你们的计划。”

无论多冷硬的话语都好似打在棉花上,唐柳曳有些意外:对方似乎抗压能力极强,还很能洞察自己要听的是哪些话,每一句试探都没有成功,反倒被人家给化过去了。

小皙趁热打铁,将背后一个用竹篮藤条编的花篮提上石桌。

“这篮里是阿胶核桃糕,你这些天也劳累,补补身子总是好的,薄礼一份,还望收下。”

唐柳曳淡淡瞟了一眼,没收下,总觉得这场对话的主导权不知何时到了小皙手上。

“盟主战一事我会全力相助,你不需要来讨好我。”

对方仍是一脸诚挚:“怎么会呢,来之前我确实有求于你,但现在,我似乎更想与你交朋友。这姑且算是小小见面礼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柳曳放轻语气问:“为何要与我交朋友?”

小皙:“嗯,是唐姑娘刚才自己说的呀,我如今做的一切正好也是你想做的,那么我觉得投缘,而且既然目前要共事,交个朋友不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吧?何况如果革新后续出了问题,我也能及时向你请教呀。”

这话倒是滴水不漏难以拒绝,唐柳曳接茬拐了个弯,“这个有趣,既然要请教革新,为何不去问四位院长?前斋主尹无痕可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凡他带起的头,跟随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四位院长跟随他那么久,想必也颇有心得了。”

小皙:“关于尹无痕的事情我之前就好奇问过了,可他们似乎对前斋主的生平有些忌惮,不肯多言。”

唐柳曳难得莞尔:“这有何难,你只是在请教亥月革新的后续行动,何时问尹无痕了?”

小皙之前也想过去找苏院长,但不过多牵扯四院长老也是替竹叶斋考虑,毕竟尹无风已经被短暂制裁了。这场革新范围目光如果还是单一放在弟子们身上就太危险了,找尹无风和唐柳曳商量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调动除盟会弟子以外的人群。

小皙假装愣了愣,恍然大悟,懊悔地轻敲自己脑袋:“哎呀,我果然是忙昏头了,竟然在这点小事上纠结这么久!唐姑娘果然是良师益友,三言两语就能点破迷津。革新之事你全程参与,想必见解也不比长老低吧?”

说了半天她就是想赖上自己,唐柳曳忍了忍,没再说什么,只叫她稍等片刻,回身去房里翻腾了一下,出来时将两本书递过来。

“《醒世危言》、《千秋功业》这两种书都是前斋主放在枕边常读的,暂时都借给你,上面有我的批注,希望能解你一丝困惑。”

小皙感激接过书,但还是想努力得到更清晰切实的建议,故而为难道:“……看起来挺高深的,我的文学造诣还不够,这么短的时间真的能读通么?”

唐柳曳:“你不也同我一般想做个济困的大侠?小侠易做,大侠难当,想要救民平天下,倾世做豪侠,就得先学会如何了解民生之苦艰、天下之局势。”说罢,将夹在书中的一张地图取出在石桌上摊开,图中绘有五国。

中央是大煊,左右本为西狄、东戎,东戎现在已被大煊收复,还剩跨江对岸的一片塔木多大草原为无主之地。上下两国分别为北岱、南鸢,都是她从未听过见过的地名。

问今是何势,只知大煊和西狄,遑论南北与海外。

唐柳曳指着大煊地图中一个标着汾阳郡的黑点示意:“竹叶斋,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方寸之地,朔月盟是,整个大煊亦是。等什么时候完结了盟主战,我再与你执棋细谈,带你看遍四海五国,将眼界扩开,便不会总是在这些小困难面前畏首畏尾了。”

“你为何肯如此帮我?”

“我不喜欢你的性子,但我尊重任何一个与我巧妙同行的人。你既然敢踏出这一步,我便把这些东西借出来。至于能不能学透参悟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过是在试探姑娘日后能否成为同路人。”

小皙看着五国地图感慨万千,识得乾坤广大觉察个体渺小,她如今的畏难情绪,在这大势面前不值一提。如果想走得更远,看得更广,就不能止步于此。

“我愿一试。”小皙朝她郑重拜谢,唐柳曳神色仍是波澜不惊,但一手拿过了花篮里的糕点轻咬一口,赞道:“挺香,下次多来点。”

两个姑娘对视,忽而咯咯笑出声。

……

傍晚,小皙和寻歌从街道引领弟子们说戏回来后,在竹林的长亭中背对背靠着,各自翻书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小皙放下书缓缓闭眼,倚在陆寻歌背上有气无力吐槽:“我以前以为说书讲故事和上台演出是件很容易的事。真做了才懂什么叫隔行如隔山,说书也要抑扬顿挫才行,还没讲到一半就口干舌燥,排戏也得重复好多次,都快演吐了,加上天凉秋燥,手足皲裂,脸上还容易起皮,真是太难受了。原来我平时忽略的那些人竟然这么有本事,是我浅薄了。”

背后的寻歌也放下书,连连赞同:“是啊,我原本以为写文和排稿是件随心顺手的事,毕竟以前常看长泊疯狂日夜写文,那个灵感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自己做了才知道,他们只是武力不如我,其他方面未必弱,甚至比我强上一分。”

小皙睁眼打起精神,扭头问:“为什么是一分?”

陆寻歌:“只能强一点点,不能强太多了。”

小皙的嫌弃之情溢满双眸:噫,瞧瞧某个胜负心贼强的男人!

皙:“他有他的天地,你有你的乾坤,你们一文一武不相上下,挺好的。”

寻歌一脸惆怅抬头望天:“是啊,我写的好几篇都被他驳回了,给苏院长改的更是被画了好几处红圈,我这辈子在学业上没这么丢人过。你说丢脸就丢脸了,怎么还能丢给兄弟。光这点,他就能嘲笑损我到七八十岁直至入土!”

小皙听着听着扑哧笑出声,疲乏也消散了些。

陆寻歌这才转过身,揽过她肩膀正色道:“亥月革新真如你所料,连盟会外援和民工都发动了,人数越来越多,各大掌门都忌惮三分,柳曳近日也说袭击的杀手数量变少了。”

颜:“嗯,但这不够,除了盟会在职的弟子,洒扫、外派的杂工,盟会之外那些想进盟而无机会或是进盟失败的人都可以争取一下。”

陆:“动静闹太大惊动了朝廷可不妙,这样是否有些冒险?一旦被有心人安个聚众谋逆的罪名,所有人都躲不掉。”

小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武林向来与朝廷井河不犯,如果他们真的要插一脚,为什么临墨峰的事一直是个谜?六派围攻剿灭夜未央还杀峰下的百姓,也没见朝廷对六派有什么惩罚啊,如今不过是朔月盟内部分化更替,他们有什么理由来管?”

陆寻歌忧虑渐消,“你倒是提醒我了,定要将此事狠狠咬定为盟会内部事宜,这样一来他们也不敢先打破武林的平衡。”

恰恰就是锁定在朔月盟,幕后之人才更为忌惮,动朔月盟可不就是在触大煊武者的逆鳞么。眼下正在战时,国内民心稳定是必须的。

陆寻歌见她如此坚定,心下也安然不少,回身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圆凳大小的盒子。

小皙恍了眼还以为他给的月饼盒,莫名接过,打开看是一套赏心悦目的文房宝物,笔、墨、纸、砚、印盒、案山、玉镇纸无一不全。

“今日排戏间歇,你鼓励自己时提了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不详知何意,但想着你既然有此决心,有一套趁手如意的文具也是事半功倍,回来时顺道去买了一套与我所用同款的文墨,你先试试满不满意,不合适就去绿筠墨坊再买一套。”陆寻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但愿这个礼物不会像送小朋友练习册一样喜极而泣,贻笑大方。

小皙前十几年读书都是浑浑噩噩学渣过来的,并不懂得鉴别什么文具优劣,当即拆盒,在廊下蹲坐,试着研墨铺纸写了好几笔,觉得流畅顺手,便开心得连连点头收下。

确认她是真的喜欢,陆寻歌望着纸上的墨迹,忽然也蹲下来,凑近她打趣一笑:“你做什么,连试笔都要写我的名字?”

小皙嘟嘟囔囔道:“这是我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旁边的笑声好似更欢了,她局促地侧了身,胡乱将目光放在其他地方。

“这什么?”她目光定格在盒子边角一个精致绘着一枝白花的青瓷圆瓶上。

陆寻歌随意瞥了一眼,“噢,也是给你的。”

小皙拿起来察看,触手光滑,青瓷莹润如玉,雪白的茉莉图清雅别致,整体像个有厚度的饼。

清香透过瓷瓶逸出,她隐约察觉这是个胭脂盒,凑到跟前,假装逗他问:“闻着挺香,吃的?”

“就知道吃。”陆寻歌伸出食指推了她额头一下,接过青瓷盒打开,舀了一点在手心,拉过她的手,细细涂抹起来。

“盒子里还有一瓶绘着墨梅的是面药,这是护手香膏。秋冬气燥,总是要注意些的。你看,这样出门双手就不容易干裂了。”

小皙怔了怔,一股暖意流淌心头,“谢谢你,我很少买这些东西……”杀手要隐匿于人群中,任何的鲜亮衣裳和脂粉香气都会暴露踪迹,她从来不敢有这份心思。

陆寻歌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温然道:“我知道,你从前是碍于身份没时间捯饬,以后就不必顾忌那些了,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

她眼中闪过泪花,可又倔强得不想显得自己被轻易感动,遂轻轻推开寻歌,偏头不看他:“哎,你这样说得我好像很臭美似的!我不要面子的嘛?”

“是啊,裁一件衣裳,要那~么~多种颜色,还说不爱美。”

小皙知道寻歌是在打趣他问喜欢什么颜色时,自己囫囵瞎编一大堆名词搪塞的事,面上稍红,又转过身轻轻推了他一下。

花香在二人之间弥漫,小皙随口问:“这是?茉莉花?”

他认真道:“茉莉配陌离,很合适。”

护手膏露抹在手上莹润且不油腻还不拔干,小皙忽然有点点怀疑:“这么会选,你该不会经常给姑娘家买胭脂吧?”

陆寻歌点点头:“从前确实经常买。”

“……”小皙眼睛微微眯起来,指节捏得咔咔轻响,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小野兽。

陆寻歌啧了一声,不满道:“想什么呢,那是买给我娘,我爹这个老混蛋又不负责,当然只能我代劳了。”

“你爹,对你娘不好么?”小皙小心翼翼问。

“何止,你可曾听过‘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大户人家里的妾室,不过是个供大老爷玩赏的器物。玩腻了,弃之别处,干着和下人一样的活,还不能另择出路,而丢弃她的那个人连愧疚都不会有,照样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也不会有人关心弃妇未来如何,过得如何。”

小皙听得无名火起,那股除不平的侠义之心隐隐作祟,就差提剑教训人了。“那他为什么要娶人家!仗着强权一时兴起就能糟蹋别人的一辈子吗?”

陆寻歌叹着气,“不清楚,强娶之事,以前不理解,中秋回府偶然听到有不得已的原由,但现在斯人已逝,说这些也没用了。她活着的时候不在乎,又怎能指望死后珍惜?”

小皙不说话,手上香气氤氲,她隐隐有些忧郁。这样的能力,竟是来源那样一个不堪的回忆里。她多么希望寻歌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在母亲耳濡目染下学会这些东西。

陆寻歌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但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吐露心迹的举动,那些埋藏了太久了回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府中那些姨娘整日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也没见她们有多欢喜,相反一个个死气沉沉。而我发现送了这些后,我娘虽然粗布麻衣,眉目却日益舒展。于是出门后,就腆着脸四处讨教脂粉行的掌柜和往来采买的妇人,久而久之,自己也学会了衣饰着装、佩香、胭脂挑选。”

小皙不知自己的一句戏言怎牵扯出这么多陈年旧怨,又是慨叹又是心疼。眼见他像个话痨一样开始絮絮叨叨,不忍打断,于是安静倾听。

“喜欢打扮,喜欢漂亮衣饰就是喜欢,在我面前不用伪装,没有必要因身在江湖就磨掉女儿家的本色,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没有照顾好你。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即便我不在身边,你也学会了如何养护自己,我亦能放心一些。”

她有些羞愧难当,不由垂下头,陆寻歌将廊凳上的文具一一摆好装入盒中,小皙面上一热,也一起收着。他似乎有些忧愁:“你就是太拘着自己,有太多顾虑。同母亲一样,她藏的很好,可我无意间仍是见惯了她阴郁、枯槁、心如死灰的样子,那些回忆就像刺一般想拔也拔不出!我想带她离开囚笼,离开伤心地,去过新的生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番言语,东西已收拾完毕。陆寻歌最后叹了一声。

“我不想重蹈覆辙,不想自己的心爱之人也这样凄苦抑郁的过完一生。”

眼看他一直陷入情绪漩涡里无法自拔,小皙只好另辟蹊径,没心没肺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给你省钱的,所以我会努力让你开心,无忧无虑长命百岁,多赚点钱来给我买更多颜色的小裙子。你叫白鹤神君,那我就叫五彩、不不不,七彩、也不够,九彩!九彩飞凰!”

陆寻歌忧郁的脸色一下子绷不住,几乎是气笑了,直接揪起她两颊的肉,咬牙轻骂:“没良心的小混蛋!”

小皙反手覆在他的双手上轻轻拢住,神色又一瞬认真。“寻歌……你不会重蹈覆辙,我,我们都会过的好好的,在这个江湖中好好的活下去!”

陆寻歌心神方定,低头与她额头相贴,低声道:“寻歌是朋友叫的。”

她眨眼愣了一瞬,长长啊了一声,默默退后躲开,头垂得更低,又沉默了,只剩下两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通红耳朵。

“算了,先说正事吧。”寻歌觉得今日逗她的次数实在过多,就先停了玩笑的心思,直起身理了理衣袖坐在廊下,“在茗山时我与申正炎交谈时,偶然得知他有妻儿。”

“噢,怎么了?”小皙也赶紧调整了神色进入正题,听他道来。

“他与妻儿似乎有数年未曾往来,而且,申正炎数年隐居茗山,从不外出,若说是痴迷武学便罢了,怎会连家人也不肯相见?还有在朔月大殿上旁听时发现他从未反驳过任何人,连慕容灼这等嚣张气焰欺到头上也不阻止。”

说起茗山,小皙忽然想起那个像囚笼一般的地形,“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傀儡盟主?!”

陆寻歌颇为满意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小皙低头思索:“看来我们的盟主战,比想象中还要难呢。”

由于夜风寒凉,二人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又随意说了些贴心话后各自回寝了。

今日的陆寻歌似乎更活泼,连话都多了起来。要不是小皙阻拦,他估计能拉着自己扯到天亮。

怎么会有比自己还聒噪的男人啊,小皙回了屋仍继续挂着无奈的笑容。

临睡前翻着唐柳曳送的书凝眉沉思:这两本书讲的都是时事和时弊,还有谏言,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或是说,武林背后还有其他朝廷势力吗?

如今我能调动朔月盟底层八成之数以下犯上,背地里得罪不少人。若是有朝廷势力……看来得十分谨慎。

这些弯弯绕绕可比练武难多了,小皙觉得脑壳疼,合上书,给灯添油使亮光强些,细心描着一张易容用的树皮面具。

——

西边战事未停,武林纷争又起,翼王因公务忙得焦头烂额,慕容灼又针对盟会革新一事派人送来密信请求对策。

门众由于看不到变革的希望,这几日对盟会易主陆寻歌的呼声越来越高。

除此之外,醉梦还接到一个新消息:申正炎的女儿申兰药不见了!所幸其妻刘氏确认还关在湖山小筑。

“怎么不见的。”

“说是前段时间申兰药旧疾复发危在旦夕,请了之前的大夫开药无济于事,就另换了人去诊治,直到日暮才出来,待大夫撑船离去,手下们才发现人被敲晕在房中,而申兰药不知去向。”

“想是扮成大夫撑船逃了。”翼王揉着额角,愈发觉得烦躁:“没空去管这些了。”

醉梦:“这场亥月革新闹得太大,现在秋凤阁中可调动的人手不足,要不要属下派人将申夫人转移至凤凰台,既能将人手合并,又能严加看管,方便多了。”

见翼王没说话反驳,醉梦心下了然,“那属下就吩咐手下去办。至于申兰药……也许是去茗山找申正炎了。”

翼王只觉疲乏,抚着额头闭目:“你看着办吧。”

醉梦:“慕容灼说的盟会革新一事,王爷可有对策?”

信件反复在指间绕转,思考须臾,翼王将之置于烛火燃烧,缓缓吐出几个字:“擒、贼、先、擒、王。”

醉梦表示为难,“淮安剑派死伤过多,其余七派弟子要么被派去维持秩序镇压活动,要么是被同化加入队伍,现下没有多余人手可调动。”

翼王稍露忧色,不由疑惑:“一群文客加上一堆市井小民,真有那么大的威力?”

醉梦道:“他们人多势众,又是盟会弟子,对付起来非一日之功,而就算真捆了杀了,左右都是自损实力,亏的只是朔月盟内部。若在平时便也罢了,眼下西狄战事未平,正是用人之际,毁了朔月盟弊大于利。”

翼王正是为此苦恼。夜未央和朔月盟确实不能留,但现在就折了朔月盟,将来拿什么来制衡夜未央?况且朔月盟武者最多,若西狄攻城,尚有可抵之势。

一股风有了火星子竟是瞬间燎原,像这种情况,只能当机立断,于火中取栗,百人之中取上将首级!

趁运动还未形成稳定规模之时刀了领头正法,那群弟子自然就如无头苍蝇一哄而散了。

醉梦:“不如,让申正炎去擒了那个小擂主?”

翼王否决:“不妥,申正炎身为盟主,比试开始前不宜出面,免得落人口实。”略微思索,不由抚眉轻叹:“能隐匿暗夜,做到快、准、狠的,当下只有一种人。”

之前暗派的杀手都失败了,眼下仅剩这点时间,还得保证绝对成功,那只有……

醉梦立即会意,也惊讶地询问确认:“兵神?”

几个毛头小辈,竟然要逼到他启用兵神的程度!

翼王虽然百般不舍,但只能颔首同意。“时间紧迫,也没别的办法。眼下西狄武力正盛,难说不会攻破防线,就先拿他们练手开刃,试试兵神的威力。”

此时陆寻歌风头正盛,就算申正炎赢了也难赢人心,一不做二不休,得彻底绝了这些人的念头。

安排好之后,翼王又问:“皇上最近如何?”

醉梦回答:“旧疾复发,汤药不断,每日都得待在暖阁休养,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不过……”她顿了顿,低声道:“您上次让属下去打探的那个姑娘有下落了。”

“她是陛下太子时期寄养于民间时的玩伴,后来因时疫流亡被发卖奴隶市场,被知州常趣买去后不久,整个常府便被殷魔头血洗,之后此人摇身一变,成为夜未央赫赫有名的重火堂一等刺客。”

“经历曲折,人倒是挺顽强,可惜入错了行。”翼王微微喟叹:“阿弈上了台就强行废除奴隶买卖严惩人贩,果然是因她而起。”

醉梦淡淡道:“乱世大厦将倾,覆巢之下谁能不惜命,匆忙求生之举,哪还能分出黑白对错呢。只是我们与她注定为敌,因为她的娘亲竟是消失已久的——花影蝶女!”

翼王本来并不算厌恶,听到此处眉头皱起,冷哼一声:“花影蝶女?当年西狄斟月教借切磋武艺之名侵入大煊,云霞殿代表中土武林在汜水一带应战,暗地派弟子埋伏将教中人全部查出驱出边境。就是因为她擅离职守,私自会面不相干的人,被西狄探子先一步探到,连带泄露了整个小队的行踪,间接导致中土武林吃败仗,让西狄人与顾家堡顺利联盟。这个云霞殿的叛徒吃了毒药竟然还活着?止龄丹绝孕还能另辟蹊径收养女儿。只是没想到,这养女也是个叛徒,当真有趣。”

醉梦最瞧不起这类迎风摇摆的狗尾草,“歹竹出不了好笋,经她教养下的人又能有什么忠义可言。”

翼王拿起桌案上一只朱笔,在纸上划了个叉,“是该为郡主清理门户了。既然缘分都到这份上,不如顺便给小姑娘送一份大礼。”

——

由于盟主战的延期,十月下旬有更多人加入,朔月盟的革新和易主已然成为武林大势。

派来的杀手也少了,前段日子还算顺利平稳的度过,剩下最后几天还是生了变故。

小皙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没有邮寄人信息,只言明了给她。

打开只有一封牛皮纸制成的信封。里面有张信纸和一张手帕,整齐叠包着一件物品,信上没有署名,只写了一行字。

“是家里的地址!”小皙几乎尖叫起来,强行稳定心神,将手帕摊开,双眼愕然瞪大,扶着栏杆才勉强站稳。

晴空万里,一抹绿影犹如穿堂狂风,一路快跑穿过竹叶斋,从山野跑过竹林,又跑过竹溪。

看不清景色几何,只觉得心里慌乱如麻。

他正在勤奋练习,盟主战时间又紧迫,不能再拿这些事情扰他心神……个屁!

这时候拿父母性命要挟摆明了要对付她,能两个人一起商量解决干嘛要单枪匹马地独斗啊!

果断去找陆寻歌想对策。狂奔问了几人,终于在溪边下游找到了人。

此时陆寻歌正在溪边洗衣裳。

小皙:“原来你在这……”

寻歌此时洗得差不多了,将衣物拧干水放回木盆中,转过身问:“你可有要洗的衣物?”见她汗涔涔一息接不上的样子,眉头忽拧起身朝她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爹娘出事了!”

她将手帕摊开,星星点点的血迹下躺着一只巴掌大的焦黄蝴蝶,显然是焚死的,羽翅隐隐可见原本的青蓝色,翅边有星点闪烁粼光。

“这是荧光花夜蝶,是娘饲养的唯一无毒的蝴蝶,她十分爱惜,除了引路绝不会拿出来,不可能任其被烧毁!”

陆寻歌按住她两肩,“你先别急,洛前辈毒术高超,江湖之中也难逢敌手,也许是旁人捡了故意引你去的。”

小皙摇头:“那他们也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拿蝴蝶出来……”想着忽然推开陆寻歌,“我得回家一趟,不管如何我都要回去看一下!”

陆寻歌拉住她,“我陪你。”

她讶异,沉默了须臾后拒绝:“过几日你就要参战了,时间来不及的!”

陆寻歌不依不饶:“洛前辈隐居多年,这个节骨眼出事,不就是为了阻止你我,如果我因为要参战就对你父母不管不问,又有什么颜面争这个盟主的位子!”

“可是……”

小皙不是不担心父母安危,只是明知对方有预谋还要跳坑里,就有些犹豫和不甘。“一旦你被拖住,耽误了对战时间,所有人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怎么办……娘亲的身份特殊,又不能求助尹无风他们……”

她对尹无风是有多信任,这个节骨眼怎能求他!陆寻歌匆忙打断道:“别犹豫了,还想不想救他们了。”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并拉住她的手,“只要坚定走正道,问心无愧便不惧任何变数,我陪你去!”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陆寻歌安慰道:“别害怕,你告诉过我的,盟主战中所有未知的定数,都会成为我的助力,只要坚守本心勇往直前,那么,谁都无法打败我们。”

小皙神色黯然,“我相信,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两全的法子……我太笨了,总是不能轻松脱困。”

“每个人都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你向来聪慧坚韧,与我一起渡过那么多道难关,怎么会笨呢。你遇到了困难,我自然不能缺席,而且连洛云嫦都觉得棘手的角色,我怎会放心你独自赴险。”

关乎亲人安危,她显得不太镇定,陆寻歌将她抱在臂弯里,“别太自责了……”他一边安抚着轻拍她的背,一边将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好。

“我让柳曳留在斋中,先救出洛前辈要紧,随后通知各部在驿站安排快马,待令而动。就是连夜驱车,也要赶在二十五日早间到朔月大殿。”

她颤抖问:“你就不在乎前途么……”

这次盟主战若真不幸错过,不仅会得罪各派掌门不能飞升,还会失掉武林大半人心,未来江湖路将是遍地荆棘。

“我又没放弃。前途有无数可能,有千万种方法能争取盟主之位,这次不行就换一条路,可千万人之中只会有一个你,失去了,哪里都找不回来。”

她不说话,闭眼紧紧抱住了眼前人。在这刀光血影、半生浮沉之中,第一次被人作为坚定的首选来爱护,无论结果如何,这个人会坚定与她共进退。

“我去交代部下后续的行动,你去驿站备好快马,等我。”

有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后盾,怎会没有勇气大胆迈步前进呢,小皙轻声点头答应了。

陆寻歌抱着木盆回寝晾衣,随后去找唐柳曳了,小皙则到驿站租了最快的马,她想起自己在茗山牵了红鬃马,便一同牵来,摸着它油光水滑的鬓须,感叹道:“事情一多,都忘了给你起名字了,从今以后,你就叫‘好运来’吧,但愿你我都能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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