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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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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将殷紫萍拖到了宫女所。

将殷紫萍推进去,关上了门。

她快步上前,一把翻开殷紫萍的手一看,手心没有黑痣,只有一个浅浅的疤痕,她轻轻抚摸过那道白色的浅印。

“连黑痣都毁了,你的心肠真狠。”

殷紫萍竭力抽回手,姚子矜紧握不放。

“你是担心锦衣卫查到你冒名入宫,如果这时候我死了,便是畏罪自尽,可以替你挡住一切的怀疑与非议,是不是?可你没想到,证人来得这么快!”

殷紫萍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子衿的眼睛,只拼命挣扎。

“放手!你放开我!”

“你要我死,还指望我放开你,现在我的麻烦处理完了,该你的麻烦来了,走吧,咱们去见孟尚食,将此事说清楚!走!”她拽着殷紫萍欲往外走。

殷紫萍却狠狠抽回手,将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

子衿一把握住她的手,蹙眉问道:“你干什么!”

“我不会去对质的,我宁愿死,也不要被赶出宫,我不能!”殷紫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吸吸鼻子,尽力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子衿立在原地,漠然讥讽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吗?”

殷紫萍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滑落颊畔:“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大明千门万户,自古分出良、贱。军、民、匠、灶都是良籍,可浙直一带还有无数的贱民,只因先祖是叛臣,代代沦为堕民,从来受尽歧视,不许应科举,终身行贱业。稍有姿色的女子,一旦长成,便要出卖枕席,向官府缴纳重税。我父母散尽家财,收来蟋蟀,盼着脱籍成为良人,终落得一场空,全家都死绝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子衿听到这番话,竟是瞬间怔住。

殷紫萍的诉说,在这一刻触动了她的心弦。

子衿心中冷笑,出身贱籍,投奔无门,如今的殷紫萍与当年的她……又何其相似呢?!

她们,亦或者说,这天下,还有万千之人的命运,就像蒲公英一般,随风飘,无人在意,被权贵肆意践踏……

良久,她才慢慢问道:“你是为了报仇才入宫来的?”

殷紫萍闻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顺着她的桃腮滑落而下,滴滴答答地洒在衣襟上。

此时的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竟有几分狰狞。

她苦笑:“报仇?我连活着都费劲,还报什么仇,又向谁去报仇?”

年少时的画面自她脑海中一帧帧闪过。

“我不想像娘一样倚门卖笑,不想像爹一样卑躬屈膝,更不想像弟弟一样,只为了一只蟋蟀就送命,我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所以一直装作愚笨。果然,他们慢慢放松了警惕,终于让我找到机会,顺利逃了出去。我辗转很多酒楼,当杂役、帮厨,他们不要女孩子,我就不要工钱,每天只吃剩菜剩饭,不管别人如何打骂,我也忍耐下来。只有这样,我才能偷学庖厨的手艺。”

见姚子矜心情复杂地望着她,殷紫萍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不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子衿一语不发。

殷紫萍凄然一笑:“对,我出身贱籍,差点做了瘦马,还去偷学别人的厨艺,我是个贼!昌盛楼的主家不愿送女儿入宫,重金收买宦官,我就进了宫。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的!”

姚子矜慢慢顺着板凳坐了下去,静静听着她讲述年少惨事。

殷紫萍绝望至极,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良久,却听子衿轻声叹息:“自缢与被杀的痕迹是不一样的,以后别再犯傻了。”

殷紫萍猛然怔住。

门外,苏月华将这一切尽数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深深皱起眉头,脸上藏着复杂的神色,有鄙夷、讥嘲,也夹杂着几分纠结和犹豫。

孟尚食正与胡司膳在尚食局走廊低语,苏月华小跑上前,依次向二人行礼:“孟尚食,我有要事禀报。”

胡司膳往孟尚食和苏月华身上各瞧了一眼,察言观色:“我先告退了。”

胡司膳甫一离开,孟尚食面上顿时染了寒意,冷声问:“发生何事?”

苏月华眸光微敛:“您放心,我不会旧事重提,只是事关重大,必须让您知道。”

孟尚食眉头紧紧拢在一起,神色突然变得肃然。

胡司膳刚走到大厨房门口,锦书便匆匆赶过来,凑上前去低语几句,胡司膳当即变了脸色。

很快,她带着锦书匆匆入殿,此时,画屏正伺候胡善祥喝药。

见来人是胡司膳,胡善祥眉头微蹙。

“长姐向来最重视规矩,为何不通报就擅闯?”

胡司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怒气。

“画屏,你先下去。”

画屏心中虽忐忑,最终还是默默退下。

胡善祥轻轻吹着滚烫的药汁,至于旁边脸色铁青的胡司膳,她连个眼神都未给。

胡司膳一抬手,整碗药全部泼翻了。

胡善祥面色一变,抬眸,漠然地盯着胡司膳。

“你这是做什么?”

胡司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厉声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锦书惊恐之极,猛然跪倒。

“太孙妃恕罪!”

与此同时,朱瞻基一路疾步而行,袁琦一溜小跑追在身后。

朱瞻基回忆起陈芜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

过去这半年,胡善祥数次遣人去司药司,以患病为由领取药材,药方是她自己开的,司药看过并无大问题,便放了行。

思及此,他越走越快,袁琦几乎追不上了。

洪庆宫,胡司膳和胡善祥姐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胡司膳恨铁不成钢:“你是个高明的医师,慢慢集齐所需药材自然不难,可我永远都不明白,做太孙妃是天大的荣耀,你怎能一次次要寻死!”

胡善祥起身,下床,踱步靠近胡司膳。

“好,做太孙妃当然好,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可如果这一切都建立在人命之上,你要我如何快乐?”

“什么人命!”胡司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胡善祥凄然一笑:“长姐忘记了,当年我不愿成为父亲的木偶,听从他的摆布,便偷偷藏去外祖父的家中。有时他不在药堂,我还替他坐诊开方。有一次,我替一位女病人开了药方,不出三天,便是一尸两命。”

当年在药堂发生的那桩事一帧帧、一幕幕地在胡司膳脑海中闪过。

药堂里,年少的胡善祥正要收拾针灸包。

突然,披麻戴孝的家属们抬着尸体闯入堂上,领头人厉喝:“你这庸医害死我夫人,我要你偿命!”

胡善祥惊讶之际,一群人已拥了上来打砸。

她和药堂里的伙计拦也拦不住。

胡善祥还被推倒在地,跌坐在尸体旁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傻了。

良久,胡司膳回笼思绪,她轻蔑一笑:“太孙妃,这就要怪你自己了,医术不精,还非要违背父亲,妄想行医救人,病人明明身怀有孕,你却错开活血通经的药,能不出事吗?”

胡善祥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那妇人已有三女,家贫无力负担,我听她苦苦哀求,非常不忍,想要帮帮她。”

提及此事,她眼眶泛红,眸中噙满泪水。

胡司膳却是面无表情:“正因你擅作主张,才闯下大祸,若非父亲设法救你,你杀了人,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胡善祥勾动精致的唇角,冷笑连连扫了胡司膳一眼。

“救我?救我?!哈哈哈,我也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害死人命,连累外祖父,还要父亲费心遮掩,所以我乖乖听你们的话,入宫为妃。后来外祖传了消息,我才知道,你们为逼我回去,竟加大药量,活活害死病人。”

说到此处,她突然扑上去,死死抓住胡司膳的双肩,用力摇晃。

“长姐,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了荣华富贵,竟狠毒至此!”

胡司膳神色阴冷,用力甩开胡善祥,紧接着,她抬手,狠狠给了妹妹一记耳光。

胡善祥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大笑出声。

锦书见状,连忙扑上去。

“太孙妃?”

胡善祥敛去眸中泪光,抬眼望着胡司膳,冷笑。

“哦,我是你们精心打造的祥瑞,是你们谋求权势富贵的器物,平日里恭恭敬敬,将我当成贵人敬重,如今暴露了真面目,终于不再伪饰了?”

胡司膳红唇紧抿,目光冷若冰霜地扫了胡善祥一眼。

“往日你每次都在食物里放入微量的毒,盼望有朝一日,不被人察觉的,因身体衰弱而死去,都叫我设法挡了,可你依旧不愿放弃,那日竟然意外连累了皇太孙,是不是?”

霎时,胡善祥的笑容消失了,面色惨白如纸。

胡司膳缓缓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过妹妹的面颊,嗤笑:“你应该庆幸,皇太孙没有大碍。”

她顿了顿,旋即轻轻拍了拍胡善祥莹白的颊畔,似是哄小孩般的口吻:“小疯子,不管你怎么痛苦,怎么发疯,都给我牢牢记住。如果今天的事传扬出去,你死了不要紧,全族都要陪葬。我知道,你不在乎父亲和长姐,可你总不能不在乎母亲,还有那几个无知的弟妹吧。”

胡善祥藏于宽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了皮肉里,手掌渗出丝丝血迹,她紧绷着脸,目光恨毒地望着胡司膳。

胡司膳脸色阴沉,恶劣地勾勾唇:“当好你的太孙妃,真到了皇太孙厌弃你的时候,你连祥瑞都做不成!”

而洪庆宫外,朱瞻基匆匆赶到门前,却止步了。

小心翼翼跟在后边的袁琦试探道:“殿下?”

朱瞻基深深望了洪庆宫一眼,像是彻底心冷了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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