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天狼太子传 > 第8章 无恶之罪

第8章 无恶之罪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天狼太子传!

沐之一直以为皇宫是华丽而雄伟的,却忘记了这巍峨之下也有血泪,更有无辜罪孽。

这日,觐见完白轩辕后,她照旧撇开宫人,顺着熟悉的路线,去往了皇宫最阴冷破败的一处宫苑。

孤零零的老旧小殿,肆意蔓延的爬山虎,褪了漆的朱门棕柱,到处青苔斑驳,野草疯长。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她想起半年前第一次来到这冷宫的情景。

那时她刚一走进宫门,就听见殿里传来两个太监的大笑声。

“想吃吗?来啊,给爷爬过来——”

“小畜生,你要是不从,我今日便还要拿盐水柳条抽你!”

她悄声走上前,透过破破烂烂的矮窗,她看见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甚至连桌椅床榻都没有,只有一个脏臭的恭桶摆在角落。

恭桶旁,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浑身如同缠线一般,被箍满了一圈圈的粗锈铁链。

那铁链下的皮肉早已磨出厚厚的伤痂,不停地往外流脓血,散发出难闻的腐肉气味。

那瘦小身影像死了一般,没有一点动静,面前的破碗里还残留着半个发霉的馒头,一个太监正解开裤子,蹲在馒头上方浇尿,另一个太监则在一旁捧腹大笑:

“哈哈哈,太子殿下,这是给您上贡的晚膳,新鲜热乎得很呐!快趁热吃吧!”

见那身影仍旧没有反应,两个太监气得拳打脚踢起来,嘴里还骂道:“还当自己是大楚太子呢?南高翎殿下!”

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沐之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终于察觉到她的存在,两个太监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请安,其中一个小太监赶紧讨好道:

“奴才见过沐将军。多亏沐将军神勇,才能俘获大楚质子,沐将军果真是我北离朝的神将啊!”

“就是就是!沐丞相与沐将军父女同朝为官,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实在佳话!”另一个太监附和说到。

角落里,只听锁链声响起,南高翎撑着宫地缓缓坐起身。

透过那乱蓬蓬的长满虱子的头发,她这才瞧见南高翎的脸上满是新旧不一的伤痕,而他的头上竟还带着一个三指宽的铁箍,牢牢地箍住了眼睛。

“卧龙将军,沐之?”南高翎用嘶哑的声音问到。

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踹了南高翎一脚,呵斥道:“怎敢直呼将军姓名?不想活了是不是?”

“够了!!”她忍不住大喝一声。

见她发怒,两个太监赶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再也不敢说话动作。

南高翎却冷笑一声,道:“沐之,你记着,终有一天,我会拿你的头颅祭奠我父皇在天之灵。”

他的声音虚弱极了,语气却冷硬又决绝。

沐之没有接话,只不忍地看着他身上的铁链,问那两个太监道:“这是不是你们做的?为何要这样虐待他?连皇上都不许苛待战俘,你们怎敢如此?!”

两个太监连连磕头,其中一个惶恐道:“沐将军息怒,这是皇上下令罚的,只因皇上初次宣见他时,他竟直呼皇上名讳,更扬言要行刺皇上,皇上才一怒之下命人用了此刑法。”

她大概能猜到,他对白轩辕说的话,一定比刚才对她说的那句还要狠千万倍,白轩辕怎能不怒,若不是想以后也许用得着这个大楚质子,只怕白轩辕当场就会命人斩杀他。

可他有做错什么吗?

她突然觉得“无辜”这两个字,实在太过残忍。

后来,因为她的请求,加之白轩辕余怒已消,便允了太医为南高翎疗伤。

她永远记得,当那日太医拿着药膏,对着他身上皮肉已与铁链长在一起的地方而手足无措时,他是怎样又狠又决绝地扯开了铁链。

他拽住铁链的一端,硬生生将铁链拔离皮肉,伴着轻微的撕裂声,血水和脓水飞溅四处,吓得太医都惊叫起来。

一圈,又一圈。

他疼得浑身不住颤抖,却硬是死死咬住发白的嘴唇,咬到嘴唇都破了,也没有吭一声。

她震惊在原地,只觉头皮一阵发炸。

她记得小时候曾拽过家中墙缝里的电话线,那时看着墙皮崩溅,墙上露出一道长长的青灰色的丑陋疤痕,她就在想,墙会不会很痛。

但眼前可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呼一声痛。

直到天黑,太医整整用完二十几瓶膏药,才处理完他身上的伤。

唯独那眼睛上的铁箍,白轩辕下令不许取下,说是厌恶那双眼睛,况且过了这么久,他肯定已经瞎了,取不取又有什么分别。

她猜,白轩辕大概是厌恶南高翎眼神里那份从不曾轻减半分的杀意吧。

虽然不能出冷宫,眼睛也看不见,但因为沐之的关系,南高翎再也没有受过宫人欺负,饭菜也能吃热的,天冷的时候还能得到一床薄被。

可无论沐之什么时候来,南高翎都不会同她说一句话,两个人永远沉默地坐着。

今日,她像往常一样,在殿门口高高的门槛上坐下来。

极其罕见地,南高翎开口道:“听说,过几日宫里要给你过生辰了。”

她很惊讶地看过去,南高翎正坐在破窗旁,扬起他缠绕着铁箍的脸,似乎在看她。

为了褒奖她征战有功,白轩辕已下令在宫中为她举行三岁生辰宴,借此庆祝大败大楚,庆祝南青严已死,大楚太子被俘。

可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对什么生辰宴压根没兴趣。

她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便“恩”了一声。

她没有办法解释是她在东西峡谷里拼死救了他,如果要说出这个真相,他势必要追问他怎可能昏迷着出现在峡谷里。

她无法对着一个已无依无靠的少年说,抱歉,是你父亲为了自己活,所以想要你死。

她前世杀过犯罪分子,毒贩子,每个都该死,都在抵死反抗的时候被合法击毙。这一世她亲赴前线,以计谋杀人万数,可却没有这样害惨过一个人。这是她的无恶之罪,只怕永远无法弥补。

仔细去看南高翎的神情,虽然看不见最能表达情绪的眼睛,但他的面色平静冷淡,比平时少了许多怨毒。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对她说“那祝你生辰安好”,或者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一份小小生辰礼物来,哪怕是送她块树皮,她也觉得内心能好受许多。

可南高翎只是微微转头,用冰冷的铁箍望向她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沐之,我祝你不得好死。”

她难以形容那瞬间袭上心头的无奈和悲哀。

她看见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攥得发白。从他衣襟领口处,能清晰地看见他皮肤上一道道鲜红扭曲的疤痕。

长叹一口气,她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今天的黄昏很美,云彩是粉色的。”

他似乎很诧异她竟敢离他这么近,冷哼一声,道:“离我这么近,就不怕我扑过去掐死你么。”

她不接话,只继续说:“有一群鸟飞过去了,扑闪着翅膀,美极了。”

“你想干什么?”

“南高翎,我已托父亲去寻医问药了,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为你取下眼睛上的铁箍,让你亲自看看飞鸟和云彩。”

他没有说话,她声音落寞道:

“就算盼我不得好死,也得亲眼看着才解恨,不是吗?南高翎,我会想办法游说皇上,尽我一切所能帮你回大楚。在那之前,希望你努力活着。”

他立刻冷笑,“苦肉计?想将我培养成你们的内应,出卖大楚是么?做梦!”

她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没有言语可以化解杀父之仇。她前世曾深受丧亲之痛,怎能不对他如今一切感同身受?

不,他远远比她要苦多了。他失去的不只是父亲,还有那荣耀的太子之位,他的故国,他的尊严。

她伸出手,握住他紧攥的拳头,他却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要发怒。

她伸出食指,在他的手背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一个英文单词“sorry”。

对不起,我替这个世界向你道歉。她心里这样说。

上天用悲悯的眼神,望着沐浴在黄昏金色阳光里的小小身影。

风吹起尘埃又落下,吹起他们的衣衫,最终划过昏黄色的薄云,吹向远方的天际,不再回头。

……………………………………

……………………………………

从冷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天暗,回府时已月上梢头。

沐之没有心情像往常一样,去与沐霁言和柳知月聚着说笑,她此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坐在后花苑里,她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南高翎那句“沐之,我祝你不得好死”。

月色如沙,星空深蓝如镜。

古代的夜宁静极了,哄得人的心都要入眠。

围墙上,粉白色的槿花盛放如瀑布,长长地伸着枝蔓。

“吱呀——”

推门声打破了这份静谧,一个身影走进花苑,惊讶地“哎呀”了一声。

沐之回头看去,是云贞音。

二人见到彼此都觉意外,犹豫片刻,云贞音走上前,道:“你娘竟肯你大半夜在这里吹风?”

沐之回道:“怎敢让她知晓,非念叨得我晕过去不可。”

云贞音轻笑一声,“那可不,谁让她总觉得你是纸糊的。”

沐之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再看云贞音,发现她手中还提着个精致的食盒,便故作惊讶道:

“二娘,你是到此处偷吃夜宵来了?那明日我可得告诉疾铮哥哥,你成天不让他晚上吃东西,自己却偷偷到花苑里来吃。”

云贞音笑着瞥了她一眼,打开食盒,取出几个精致的小碟,道:“尝尝我做的槿花糕,今秋最后一次做了,再想吃只能等明年了。”

沐之拿起一块槿花糕,入口软糯绵密,一股清冽的苦香直冲脑门,但要是嚼一嚼,便又能吃出那苦里的一点甜味来。

沐之不懂为什么云贞音年年都要做许多槿花糕,这跟在玻璃碴子里找糖吃有什么区别。

“太苦了,我实在吃不下,二娘,对不住。”她强撑着吃完半块,苦得直咧嘴。

云贞音却吃了一块又一块,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苦味似的。

看出云贞音眼神里的寂寥,神色竟比沐之看起来还忧郁,沐之便道:“二娘,槿花糕太苦了,吃多了怕要伤胃。日子也不会因为你多吃些槿花糕就变甜的。”

云贞音愣住,槿花糕苦一点,也许日子就会显得甜一些。这是头一回有人看穿她的心思。

沐之不知道云贞音在忧愁什么,她想,大概和不受沐霁言宠爱有关吧,便道:

“再热的炭火也抱不暖冰石,要我说,炭火就该找炭火,只有互相取暖,才能在这苦短一生中熬住。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何必非要去捂一块冰石呢?”

云贞音吃惊地看着沐之,而后眼神越来越黯然,“可我的炭火在哪里呢......”

沐之不知该怎么向她宣传现代人的婚姻观,也没法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古代告诉她不必挤在两个人之中,可以离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只能道:

“至少先离开冰石吧,那才有机会找到你的温暖炭火。”

看着云贞音陷入深深的悲伤和思虑,沐之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仿佛在拆散云贞音对沐霁言的情。

她想,要是沐霁言知道自己的女儿撺掇他的小妾出轨闹离婚,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不忍看云贞音如此忧伤,沐之便岔开话题,道:

“对了二娘,皇上下旨在宫里为我过三岁生辰,听爹说,别家都只许夫人去,皇上却命人在名帖上添了您的名字,可见您才情卓越,才能令皇上印象深刻。素闻二娘是名满京中的醉美人,以二娘风华,只怕宫里众多娘娘们见了也要逊色呢。”

听了这夸赞,云贞音却一点笑容都没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开始收拾食盒,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沐之很诧异,“二娘,你怎么了?”

云贞音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平时那样,摆出一脸冷若冰霜,与方才被触动情肠的样子判若两人。

沐之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叹一口气,继续躺回太师椅里,道了声“二娘慢走。”

云贞音提着食盒就要离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说道:

“人人都说你是神童,能言善辩,通晓世事,更有天降的论兵领将之才,我信。可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天妒英才’,才能越大,往往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不等沐之再说话,云贞音便推门离去了。

……………………………………

……………………………………

与此同时,京都数千里之外,北离北界云霄山巅之上。

一位灰袍老僧打坐在临崖的寒石台上。

那石台又高又小,紧挨着悬崖,身子稍微一动,便似要跌进万丈深渊,但那老僧却稳坐如钟,徐徐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脸眉目平和。

灰袍老僧的周围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精瘦老头身穿束襟武衫,满头银发,留着一大把雪白山羊胡,虽然一大把年纪,却看着精神矍铄,举手投足之间可隐隐瞧出顽邪之气。

瘦老头一脸惊奇地将头探出悬崖,瞧了瞧,又吐了口吐沫下去,用大嗓门嚷嚷道:

“和尚,你这云霄山比我们那鬼冥山还要高哇,是个闭关修炼的好地方,我决定了,我要在这里住两年!”

另一个身穿藏蓝色武衫的白胖老头发话了:“这是净目大师的修身养性之所,怎容你修习邪派武功之人在此叨扰!”

瘦老头一听,立马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摆出一招大杀之式,怒道:

“蓝胖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天天抱着你那武林正宗绝学叨叨叨,怎么,我修习失传武功就是邪门歪道?今日我们就好好比划比划,看看到底是你的正统武学厉害,还是我的邪门歪道厉害!咱俩今天必须得死一个!”

胖老头一听也火了,大喝一声,站起来就要开打。

这时,那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位老太太发火了,她一把将瘦老头和胖老头推开,大骂道:

“天天吵吵吵!每次都说‘今天必须死一个’!嚷了六十年了也没见你俩谁缺胳膊少腿!干脆都给老娘滚去鬼谷里死了算了!那才清净!”

一见老太太发脾气,瘦老头和胖老头立马缩了脖子,悄悄站到了一边。

老太太又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而后恭敬地对那灰袍和尚道:“净目大师,您此次传信与我等,叫我们前来商议,必是有重要之事,请大师直言。”

对于三个老顽童这番喧闹,净目和尚也不生气,只宣了声“阿弥陀佛”,道:

“万般皆是因,万般皆是果,万古淬变方得机缘。如今命定之人已入轮回,还望三位念在先师之业,速速前往京都,寻此身系兴国亡业之力之人,救其于生死存危之际,保其勿落歹人之手。”

一听净目和尚连他们师父都搬出来了,三人立刻敛了气性,瘦老头嚷嚷道:

“既是老和尚你发话了,那莫说是一个啥命定之人,就是十个八个,我们也全给你绑回来!”他说完话,立刻讨好地看向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只一脸严肃道:“大师与吾辈恩师多年故交,亦于我三人有再造之恩,何况此事关系国家安危,我等一定不负所托。请问大师此人何名,居于京都何处,有何特征?”

“此人乃是京都言传的魇君神童,丞相府长女沐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