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踏雪寻梅领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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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正抄写时,弘智从前厅过来,看他抄的书。
忽然看到那一行红字批语,便问他:“如何批了一段红字?”
慧明解释道:“弟子前回与几位先生看此书后,发现观者大多不能看出此书奥秘,经历者尚且如此,况且是不了解事情的后人呢。”
弘智看着红字批语,缓缓道:“所以你要评上批语,帮助他们看出其中真事?”
“是,对于不知事情经过的人,要看出这书中所隐去的真事,几无可能,所以我只能帮他们一把了。”
“这句妙玉偏僻处,此所谓过洁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劝惩不哀哉屈从,红颜固能不枯骨各示也。竟直接将书中红颜以枯骨各示说出来了,如何使得,若叫歹人看出,岂不凶险!”
慧明解释说:“师父请看,我这一段批语,你一眼便看明白了,那是因为师傅知道,我这说的是什么。
我此是在感叹,若史阁部没有如此怪癖,早日接纳刘姥姥,与之联合抗清,一如隆武皇帝那班。
咱们内部的人一起团结起来,当时薛家不过只占了北京及其周边之地,或许不会有这样的一败涂地。
就不会有多铎瓜州渡江的劝惩,我们也不会屈从,便没有了现在石头记中,各位虽是枯骨,却各自以红颜示人。
不懂得书中虽面是红颜,实为枯骨的事实,谁能想到!”
当年多铎领军从瓜州渡江,向南京发话有负隅顽抗者,一如扬州之戮,大兵所到,赶快投降。
弘智听了,细思一番,觉得有理,便说:“最好找可靠之人,先试上一试,多试几人。”
“好,下回我去姑苏会稿子,也请虞山师傅找人试试。”
“修这书便是一个字也要十分注意,万不可大意,导致前功尽弃。”
慧明道:“弟子明白,连这妙玉寻春问腊这一段都不曾敢多写,想必是不能用批语了,诗词之中暗示,引人去思便也足够了。”
“你继续抄吧,我在一边看。”
“好。”
慧明则提笔继续抄,他要力争抄的字迹没人能认出来,弘智站着他身边观看,以便审稿。
看他抄妙玉守扬州,都不敢编情节,只敢以诗词暗示。雪,即可以指薛,亦可以谐音血,就看观者如何体会了。
人问何题目?湘云道:“命他就作‘访妙玉乞红梅’,岂不有趣?”众人听了,都说有趣。
一语未了,只见宝玉笑欣欣掮掮了一枝红梅进来。众丫鬟忙已接过,插入瓶内。众人都笑称谢。
宝玉笑道:“你们如今赏罢,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
说着,探春早又递过一钟暖酒来,众丫鬟走上来接了蝮掸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
李纨命人将那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将朱橘、黄橙、橄榄等物盛了两盘,命人带与袭人去。
湘云且告诉宝玉方才的诗题,又催宝玉快作。
宝玉道:“姐姐妹妹们,让我自己用韵罢,别限韵了。”
众人都说:“随你作去罢。”
一面说一面大家看梅花。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码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
谁知邢岫烟、李纹、薛宝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写了出来。众人便依“红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写道是:
咏红梅花得“红”字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咏红梅花得“梅”字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咏红梅花得“花”字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众人看了,都笑称赞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说更好。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又敏捷,深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齐贺宝琴。
宝钗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们两个天天捉弄厌了我,如今捉弄他来了。”李纨又问宝玉:“你可有了?”
宝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
湘云听了,便拿了一支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我击鼓了,若鼓绝不成,又要罚的。”
宝玉笑道:“我已有了。”
黛玉提起笔来,说道:“你念,我写。”湘云便击了一下笑道:“一鼓绝。”
宝玉笑道:“有了,你写吧。”众人听他念道,“酒未开樽句未裁”。
黛玉写了,摇头笑道:“起的平平。”
湘云又道“快着!”
宝玉笑道:“寻春问腊到蓬莱。”
黛玉湘云都点头笑道:“有些意思了。”
宝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黛玉写了,又摇头道:“凑巧而已。”
湘云忙催二鼓,宝玉又笑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黛玉写毕,湘云大家才评论时,又见几个丫鬟跑进来道:“老太太来了。”
众人忙迎出来。大家又笑道:“怎么这等高兴!”
说着,远远见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人都是打着伞,拥轿而来。
李纨等忙往上迎,贾母命人止住说:“只在那里就是了。”
来至跟前,贾母笑道:“我瞒着你太太和凤丫头来了。大雪地下坐着这个无妨,没的叫他们来跴雪。”
众人忙一面上前接斗篷,搀扶着,一面答应着。贾母来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说着,李纨早命拿了一个大狼皮褥来铺在当中。
贾母坐了,因笑道:“你们只管顽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抹了一回牌,想起你们来了,我也来凑个趣儿。”
李纨早又捧过手炉来,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来,亲自斟了暖酒,奉与贾母。
贾母便饮了一口,问那个盘子里是什么东西。众人忙捧了过来,回说是糟鹌鹑。
贾母道:“这倒罢了,撕一两点腿子来。”李纨忙答应了,要水洗手,亲自来撕。
贾母又道:“你们仍旧坐下说笑我听。”又命李纨:“你也坐下,就如同我没来的一样才好,不然我就去了。”
众人听了,方依次坐下,这李纨便挪到尽下边。贾母因问作何事了,众人便说作诗。
贾母道:“有作诗的,不如作些灯谜,大家正月里好顽的。”众人答应了。
说笑了一回,贾母便说:“这里潮湿,你们别久坐,仔细受了潮湿。”因说:“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瞧瞧他的画儿,赶年可有了。”
众人笑道:“那里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阳有了。”贾母道:“这还了得!他竟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仍坐了竹轿,大家围随,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东西两边皆有过街门,门楼上里外皆嵌着石头匾,如今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凿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凿着“度月”两字。来至当中,进了向南的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了出来。
从里边游廊过去,便是惜春卧房,门斗上有“暖香坞”三个字早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已觉温香拂脸。
大家进入房中,贾母并不归坐,只问画在那里。惜春因笑回:“天气寒冷了,胶性皆凝涩不润,画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来。”贾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别托懒儿,快拿出来给我快画。”
一语未了,忽见凤姐儿披着紫羯褂,笑嘻嘻的来了,口内说道:“老祖宗今儿也不告诉人,私自就来了,要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