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雪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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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睡得还算安稳,次日起床,心情也没有那么差了,待我梳洗过后,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我,虽然脱去了一点稚气,但还是普通的长相。
是放在人群里一眼略过的样貌。
母亲走了过来,嘴角挂了一抹淡笑,眼里还是含了悲伤,她拿起梳子给我梳妆,一遍又一遍的从发根梳到发尾,最后给我梳了一个旗人的发饰,这样的发饰我很少梳,我嫌麻烦,平日里我也只是梳个普通的发髻,现如今打扮成这样,真多出了几分端庄。
额娘从妆匣里拿出四哥给我买的蜻蜓发簪别在发髻间上,又拿出脂粉在我脸上浅浅扑了一层粉,最后在唇上点了一抹桃色,给我穿上了一件浅绿色的宫服,秀女选秀应得穿粉着绿,我不喜粉色,就让额娘给我订制了浅绿色的宫装,再穿上宫里按照尺码发放的花盆底,走起路来,心里难免会激动。
镜子前的我,俨然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额娘说我额头生的好,饱满圆润是个享福的命,皇帝选秀不看重外貌而是看面相,面相生的好,要比那些庸脂俗粉好上百倍。
早膳和午膳是胡嫂送过来的,只有我和额娘,额娘说了一些体己话,告诉我不要紧张,钮祜禄也是大族,要拿出点大家的气度来。
落日之前,额娘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屋,屋外,阿玛和四个哥哥早已等候多时,他们看到装扮整齐的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几分苦涩的微笑。
四哥走上前,摸了摸那只蜻蜓发簪,说:“小妹,到了御前,慎言。”
我行了一礼,“小妹明白。”
我在家人的注视下上了骡车,驾驶是两个奴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如泥胎木偶,我上了车后,他们挥鞭离开,他们骡车驶的很稳,一路上我也没觉得有多大的摇晃,听着轮子转动的响声,心里的紧张如轮子一样来来回回,一直转动。
一路上我听到了不少骡车在行驶,那些和我一样都是备选的秀女,一个时辰后到了宫门口,我拉开帘子,看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有五雷在上头,随着皇帝的一声咳嗽,就会有数道雷电劈下,砸的人永世不得翻身,皇权之下,我等不过是蝼蚁,一条性命如何抵挡过这滔天的权势。
额娘在我的车上留了些小食,此刻我也没有心情吃,折腾了一天倒是有些困了,靠在车上眠了一眠。
夜里突然被什么声音吵醒,原来是到了宫门开门的时间,我下了车,看到了同行的秀女也下了车,她们的睡意在繁重的大门开启那一刻,一扫而光。
宫门打开了,前方走来一个太监,由他引领我们走向顺贞门。
秀女排成三排,分别是满蒙汉,我抬眼看到了容秀,我们中间隔了三个人,她未曾注意到我,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只能暂时按捺住,恭恭敬敬的随着太监向前走去。
大家都穿着花盆鞋,但是地上却没有多少声音,像是几行人踩在了棉花上,大声呼吸的更是没有,偶尔能听到步摇叮铃作响,散在耳边像是被风吹过的银铃,然而就是这样微小的声音,在那些秀女耳里却像是一道道烟花炸开。
额娘说行走时步摇不可发出响声,步摇,不能摇,步摇越稳说明人越端庄,反之,步摇要是凌乱不堪,就说明了这人举止焦躁,没准第一回选秀就会落选。
然而就是这样危险的首饰,贵族女子还是愿意佩戴,步摇是高贵的象征,一个好的身家就赢了一大半,阿玛总说,皇帝的后妃,有多少人是输在母家上,才会无声息的埋没在皇宫之中。
一大群人终于走到了体元殿门外,我这才打量起周围的人,她们穿着好看的宫服,发间别着好看的发饰,脸上的粉黛让她们更加出色,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静静停留在原地,安静的只能听见耳边小鸟叽喳的叫声。
太监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一听那个声音浑身就难受,像是带了刺的羽毛在挠你的痒痒。
“等下念到名字的,五一人组,走上前,千万不要出差错,不要让万岁爷瞧见不高兴!”
众人恭敬回答:“是!”
过了一刻钟,太监开始念名字,尖细的声音划破上空,惊的鸟儿起身飞走。
“瓜尔佳慧茹,富察文若,叶赫那拉玛玉,西林觉罗秋曦,辉发那拉容秀。”
五个人随太监走去,听到容秀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暗自保佑容秀撂牌子。
接下来就是报秀女的家门,太监的声音很大,拉着尖锐的尾声,说出的话激的我内心掀起一层巨浪。
“富察文若,辉发那拉容秀留牌子!”
我突然感到眼花,即便知道过了第一次选秀还要留宫查看,不合格的会撂牌子,但是过了第一步心里难免还是会害怕,我看到容秀穿着淡粉色的旗装,绣着好看的木槿花,远远走来,像是花间的粉蝶,乱人心迷,发间别着云凤纹金簪,那是我们去年选首饰的时候她选的,目光下移,看到她手腕处一顿。
那是只白玉镯,色泽剔透,发出淡淡的白光。
我猛然一惊,那只镯子,是那个男子那日买的,现在怎会出现在容秀的手上,容秀啊容秀!你怎会糊涂至此!
容秀不喜不悲,神色淡淡,如一只水仙,清雅无比,随着教引姑姑而去。
“索绰罗素韵,乌那拉那尔宁,叶赫那拉心芷,钮祜禄元初,喜塔腊嫦蕊。”
“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元初,年十三。”
康熙坐在上方,臣女不可见天颜,眼眸一撇,看到了他明黄色的袍子,光是龙袍的一角就压得我透不过气。
“抬起头。”
我照做,眼睛始终向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记下名字留用。”
耳边响起了隆隆的声音,听的人心头一震,这便是康熙皇帝的声音了,好有压迫感。
“钮祜禄元初,留牌子!”
我不可思议的跪拜,嘴里喊着:“臣女叩谢圣恩。”
和我同行的四人都被撂了牌子,我疑惑,她们的容颜远在我之上,为何皇帝没有选她们,这届秀女中,我资质平凡,家境一般,没有过人之处,为何皇帝却要记下我的名字留用。
许是见我疑惑,身边的姑姑说道:“格格是有什么疑惑吗?可否说给老奴听听,能帮格格解疑,是老奴的福分。”
我留了牌子,这些年长的姑姑自然不能把我当做普通秀女一样看,否则日后真成为了什么,来找她麻烦可就得不偿失了。
“姑姑你看,那些秀女有着上等的容资,为何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挑的容颜,却被圣上挑中了呢。”
姑姑笑了一声,“小姐有所不知,圣上选秀女从不看外貌,姑娘和后宫的妃子一样,都是额头饱满的面相,圣上最喜欢额头生的好的人了,姑娘正和圣上的眼光呢。”
原来如此,听到姑姑的话我没有高兴,反倒是更加忧郁,只期待二选被撂牌子,至于那个皇宫,我是一点也不想进入的。
所有留牌子的秀女都在一起休息,我在屋里看到呆呆坐着的容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激动的说:“容秀,你还好吧。”
她看到是我,泪眼婆娑,“还好,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入选,刚才听到喊钮祜禄名字时,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我们二人絮絮了好一阵,期间我注意到她手上并没有那只镯子,不知道是她拿下来了,还是我看错了,容秀谈话间也没有提起那个男人,我松下了心,希望真的是我看错了。
此次入选秀女共有十五人,满军旗八人,汉军旗三人,蒙军旗四人。
接下来的五日,十五人在宫里休息,期间礼仪一步也不能少,这关系到第二次选,如果第二次被选上,或是成为皇上的后妃,或是被指婚给别人,可惜这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其实只要随意一点,就会被太监看在眼里,然后回报给皇上,我就可以被撂牌子,但是这关乎到钮祜禄氏的家族,我只能战战兢兢的度过这五日。
每一日都渡日如年,宫里的饭菜香甜,可我却食之无味,这样掰着手指数的日子终于过了去。
这一日万里无云,天空蓝的像水洗过一般,太阳当照,是个好的日头。
我出来五日,家中阿玛额娘必定担心,宫里规矩多,不能与他们书信,现在只想回到他们的身边,宽慰他们的心情。
我们一众秀女跪成一排,听公公宣读圣旨。
“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元初,赐婚四贝勒为格格,四品佐领讷尔布之女辉发那拉容秀,赐婚富增为嫡福晋......”
公公之后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耳畔响起四贝勒那三个字,一道道雷电轰然在我耳边响起,一下下击中我的心,我不敢相信,四贝勒,胤禛,康熙的四儿子,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贝勒爷,我怎么会嫁入皇家,怎么会成为皇帝儿子的女人。
一排排的鸟从天上飞过,它们自由自在,而女子,嫁入皇室,终身不得出,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我的一辈子,也会作为皇家的一把枯骨吗。
我回头看容秀,见她面上有淡淡的笑意,我不明白,但对上了容秀坚毅的目光,我的脑子突然蹦出一片空白。
难道那日的男子就是爱新觉罗富增?那个手镯是他送给她的,难道富增求了皇上赐婚?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我忘记什么时候回到了家,忘记家人的脸色和话,心中有一把大锤不停的敲打深处,一下又一下,锤的我几欲呕血,我知道我成为皇子的格格是家族的荣耀,但是这不符合我的心意,我也不想看到我余生留在那看不见天日的府邸中。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去,额娘每日都来看我好几遍,半月之内我消瘦不少,期间没有联系容秀也没有陪额娘选嫁妆,只是躺在床上淡淡的看着窗外。
阿玛和兄弟的好友前来祝贺,阿玛表面笑着,心里苦涩着,嫁入皇家,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皇家人怕女子与母家联系过多,会牵扯到前朝,因此有孕八月时娘家人才可侍奉过来,贝勒府也不例外。
圣旨是在选秀一月后下达的。
我们一家跪在屋内,宣旨的公公尖细的嗓子一字一句的读着圣旨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氏,秀毓名门,端赖柔嘉,赐婚四贝勒为格格,下月六日完婚,钦此。
全家重重叩拜,谢皇上圣恩。
阿玛接过旨,我冷眼看着,明晃晃的布料是上等的布料,但是在阿玛手里却有千斤重,而那明亮的黄色也深深的扎进了我的眼中。
额娘有眼色的递给公公一个荷包,公公笑着塞进了袖中,额娘问道:“我家老爷与辉发那拉氏交好,不知他家格格?”
容秀的事我告诉过额娘,额娘像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然后得到公公肯定的回答。
“容秀格格成了富增大人的嫡福晋,虽说富增大人也是皇亲,但远没有皇子高贵,何况四阿哥前几年封了贝勒,是皇子中的翘楚,钮祜禄格格以后等着享福吧。”
天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阿玛递给公公一把油伞,我看着那细粒的雨滴,想起去年的雪。
早雪是祥瑞还是祸端,我说是祸,是没有未知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