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风光大葬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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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民国35年的春节,对于谢家堡子的人来说是欢乐的。
虽然日本人投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市面上的物资依然不是很丰富,但这并不能影响人们过年快乐的心情,最起码现在有饭吃,可以互相拜年,走街串巷不会受到限制。
民主政府连货币都没有发行,不知道大家用什么方式交易,反正家家都弄来了鞭炮。
不管物资多么紧缺,家里多么困难,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会弄上一点白面和肉包上一点饺子,王招艺家也不例外。
柱子,放假三天,回家过年。在这三天之中,简直就成了家里的宣传队长。
每天挂在嘴上的就是民主政府多么多么好,军队里的生活多么多么好,自己明年就可以当班长了。
王招艺最不喜欢当兵,但现在过年了,也没有跟他争执。
而他和小梅则认为今年自己家有了20亩地,应该会是一个好年头,只要粮食多了,卖掉,再买一头驴继续卖货,那钱就不成问题了。
美中不足的是小妮子又有点犯病了,这病没法去根,得了就是一辈子,只不过有的时候轻一点,有的时候重一点,也可能是今年吃的饱,没挨饿,所以不是那么重。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过年比日本人在的时候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家都期待着开春,开春柱子有可能成为班长,开春他们就可以种属于自己的20亩地了,开春小妮子的病不治也会好,春天带着每个人的期待如期而至了。
春天刚到,大地还一点绿色都没有。谢家山的前山上,各种花朵都已经盛开了,大片大片的,有红色的,有白色的,有粉色的,有野桃花,山梨花,杏花,樱桃花,圆枣子花。
从山下往山上看,特别美丽,也特别壮观,王招艺正在山里跟谢老大挖山野菜,为什么说是挖山野菜呢?因为现在树还没有长叶,地上还没有长草,山野菜只是刚刚冒头。
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挖这种山野菜也相当费劲,但是这个季节它们特别好吃。
这些年,王招艺在谢老大的帮助下,挖山野菜已经不是问题。
实际上,各种野菜,蘑菇,野果对他来说都不陌生,刚过中午,他们每个人都挖了大半筐,下山了。
筐里的野菜,半白半绿,看着特别新鲜。他特别喜欢吃,实际上,他已经适应了东北山区的各种食物,尤其是山上的东西,看着这些野菜,他心情不错。
走进院子,还没有进屋,他就听到了哭声,这声音太熟悉了,是谢小妹。
谢小妹对自己最好,而且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招艺可听不了他哭。
王招艺进屋就问,怎么的了,谁惹到你了?
谢小妹用手抹着眼泪,说,没事儿,哥,我跟嫂子唠嗑呢。
王招艺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小梅,小梅说,没啥大事儿,她家断粮了,哭哭啼啼的。
王招艺将手中的筐放在地上,拿了一个凳子,坐在谢小妹的正对面,说吧。
谢小妹说,哥,我家老许被定性为汉奸,小半年了,一直也没有个事干,分不到粮啊。
满洲国的钱也不能用了,我们是县里家庭,没有地,以前全靠领满洲国的粮度日子,这两天连稀的都喝不上了。
说实在的,我现在还有点银元,可我也不敢拿出来花呀。说好了,汉奸的非法所得全交公,现在要是拿出来不就出事了吗?
这小半年能借到的地方,我都借到了,能要到的地方,我也要到了。
我家本来就是汉奸,二哥,三哥,四哥家我也不敢去呀,他们不是汉奸就是地主,要是有人举报,那可就不得了了。
大哥家不是地主也有粮,但是你也知道他在家偷着抽大烟呢,我和老许要是去了,再把他抽大烟的事儿给犯了,断了烟,他不就得死吗?
没办法,我只有求到你这了,看你的还有没有多余的粮?
王招艺咬牙切齿,瞪着眼睛说,什么叫多余的粮?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断粮了,你不上家里来?饿你活该。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都哪去了?越活越回旋了。
谢小妹连哭带笑的说,哥,我家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哪敢玩横的。
你是怎么来的?我给你点粮食,你怎么拿回去?
谢小妹说,我家老许也来了,只是没敢进村,怕有人告他来见我三哥,也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用不着这样,以后你们没有粮了就来,来了直接进村,到我家来。你侄儿在民主政府当兵,谁能说我是汉奸?
你要多少粮食?
谢小妹说,20斤,我和老许是走来的,20斤,我们能拎回去。
去年日本人还没有收走王招艺的粮食,他们就投降了,入冬之后,大凤子还给拉来了一些,所以今年他家不缺粮,20斤能顶个屁用啊,我给你50斤。
谢小妹说,哥呀,50斤太多了,我们拿走了粮食,你们吃啥呀?
让你拿你就拿,吃没了再来还有,也不用你和许先生背回去,我让周二套车给你们送回去,顺便让大凤子也给你们拿点粮食。
谢小妹带着哭腔说,那好吗?哥?
有什么不好的,当年她求你救我一命,你连巡警队长的家都给砸了,有人说不好吗?
王招艺到周二家,向大凤子学了谢小妹现在的情况,大凤子也给谢小妹拿了50斤的粮食,由周二赶车送许先生和谢小妹回家。
送走了谢小妹,王招艺心情特别沉重。许先生是汉奸,这不容置疑。但他并不是主动去当汉奸的,也不是为了钱去当汉奸的。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他没有地,是县里人,他得生存,为政府工作。
政府,对那是日本人的政府,所以他就成了汉奸。
谢三爷也是汉奸,自己亲眼所见,他是被日本人逼迫成为汉奸的。
那自己呢?谢家铺子的所有人呢?他们每一个人都为日本人缴纳过粮食,为日本人出过义务工,如果为日本人做过事情的就是汉奸。
那么之前的伪满洲国所有的人是什么?想到这,他就不敢往下想。
该死的日本人,来到这折磨所有的人,他们走之后,所有的人又成为汉奸。
这种压抑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春耕,直到种地,他的心情才好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老百姓当佃农的时候,种地特别的积极,而拥有了自己的地,种的却很慢。
前面的苗已经长挺老高了,后面竟然还有没种完的。
王招艺家的地更是如此,他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做过重的体力活,地自然就种的很慢,最后还是要大凤子帮忙才能把地种完。
种完地直接就可以铲地了,因为先种的地里草已经跟玉米苗一样高了。
这可要了他的老命,铲地他从来就不会,记得当年在新民府的时候,他为曹家铲了一天的地。累的腰酸背痛,同时还祸害了无数的苞米苗。
等铲完三遍地已经入夏了,这一春到八夏,王招艺已经变的又黑又瘦。进入雨季,可算是挂锄了。
本以为可以歇上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刚进入雨季的一天,王看山也就是王招艺的老丈人,慌慌张张的来到他家说,小梅的疯哥,在抓鱼的时候被大水冲走了。
由于他水性特别好,从前也被大水冲走过,半天之后就回来了。
不过这种事情,总是凶多吉少,谢家堡子全村的人都帮忙找人。
一天过去了,人们没有找到。小梅的疯哥哥。顺着春天的小河,一直找到了柳河县的北大河,也没有找到。
小梅担心自己的父亲怕他想不开,于是把他接到了家里。
虽然王开山嘴里说的死就死吧,死了他就不遭罪了,这些年他隔三差五的犯病也没少给自己和村里人找麻烦。可是一天眼圈总是红的,每隔一会儿就会掉眼泪。
第二天,村里的人就不帮忙找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了。
但是王昭义和小梅没有放弃,他们沿着小河来回的走,河里的水已经从黄色变成了青色的河水。
水已经小了好多,由于清澈见底,他们来来回回走了不少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印记。
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还活着,就已经回来了,是冲到北大河里去了。
但是想在北大河里找到一个人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村前的河水里涨水的时候,水是浑的,黄色的,而过一天水就会变得青色的,底下是小石头,而北大河的水底下是泥。
到了第三天,小梅和王看山都决定放弃了,只有王招艺一个人决定再找一天。
他是真心实意的找这个时常发疯的大舅哥,虽然大舅哥一旦受到刺激,就会犯疯病,经常的打人,可大部分时间还是正常的。
尤其是满洲国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会上山里捡很多蘑菇,下河抓很多鱼,这些都会有王昭义一份。
他足足又走了一天,没有找到人,自己已经累的精疲力尽,已经开始小便失禁了。
当王招艺也决定放弃的时候。在第四天的早晨,谢地主来到他家,对他说,县城里在北大河打鱼的人,由于水退了,今天早晨在河里看到一个死人。
你这几天在北大河来回的走,向别人打听。
所以打鱼人知道你是谢家堡子的,但他并不认识你,所以就找到了我家,你看你是不是去看看?
王招艺心里明白,没有别的地方,有人落水。只有他的疯大舅子,落水了。
于是对王看山和小梅说还不一定咋回事呢,我先去看一看。
但是王看山坚决要去,小梅不同意,最后决定由王招艺和小梅先去看看,怕王看山受不了这个刺激。
小梅跟他的哥哥感情并不好,因为只有她对她的哥哥喊,他的哥哥不会犯病。
她总是认为自己的哥哥连累了父母,不给哥哥好脸色,在这一点上还没有王招艺对自己的哥哥好。
来到事发地点之后,他们看到有很多人都在围观,实际上这个地点王招艺这两天已经走过了,不知道有多少回。
水是一点一点的在退的,实际上,这两天尸体应该是并没有动,是由于水位下降而露出了出来。
有很多人在看热闹,但是都离得很远,一个原因是害怕,另一个原因是,已经有味儿了。
王招艺和小梅刚开始站的距离和看热闹的人,站的距离是一样的。
他从穿的衣服上判断,这就是小梅的疯哥哥。
小梅用手紧紧握住王招艺的手,说,咱们回家吧,这不是我哥。
王招艺说,我看那穿的衣服就是他,你咋说不是呢?
小梅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掉,说,走,咱走,那不是他,我那疯子哥长的多瘦啊,你看这个人他多胖啊?咱们回家吧。
王招艺心中明白,无论什么样的人,在水中泡个三四天都会泡成这个样子。
他挣脱小梅往前走,小梅坐在地上哭。
走到近前,这个人已经有点面目全非,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了。
他向打鱼人借了一把小刀,慢慢的靠近尸体,顶着难闻的气味。
用小刀慢慢的划开了那个人的一条裤腿,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个人腿上有一个枪眼的疤痕。
这是当年满洲国的时候,日本人派人到山上砍木头,而王看山和他的儿子与这些人发生矛盾的时候,他精神病犯了,那些人开枪了,留下的疤痕。
没错,这就是王看山的儿子,小梅不敢靠近,撕心裂肺的哭。
他没有通知王看山,而是回到谢家堡子,叫来了很多人帮忙。
等他再回到出事地点的时候,民主政府的卫生队也到了,他们给出的意见有两个,一个是远台深埋,另一个是就地焚烧,因为尸体已经腐败不堪。
显然,远台深埋是不太现实的,因为已经碰不得了,也只能有民主政府的卫生队,出人帮忙就地焚烧。
小梅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喊哑了。王招艺想把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让她不要看到这个场面,但是他做不到。
看似小梅平时跟她的哥哥感情一般,也只有她敢在她的哥哥面前又喊又叫。但现在看来,也许他们的感情是最好的。
这样的场面谁也看不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哭了。
当王招艺把骨灰交给王看山的时候,王看山并没有哭,他双手颤抖,面部扭曲,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还是办丧事的罗白事说话了,找个地方或者就给他娘顶个脚,把他埋了吧。
王看山说,虽说他有病,可这些年,他也没给村里人带来太多的麻烦,我想正常安葬他。
罗白事说,这些年可不比前些年了,从日本人来到他们走,这些年,老百姓已经变得越来越穷了。
办一个丧事的开销可不小,活人都吃不饱,何况他还无儿无女,没有留个后,你老人家这又是何必呢?
最后这句话好像扎在了王招艺的心口窝上,他现在没有钱,但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风光大葬。
2023年11月15日
辽宁省新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