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群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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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倾月无聊的时候就会写一封信寄去北疆。
信里都是一些无聊的小事,什么今天厨房做了自己最讨厌的豆饭。
花蓉姨娘又胖了,冬天的衣服一件都穿不下,还要请裁缝上门重新做衣服。
坊主的老寒腿发作,已经好几日不出房门。
乐坊里来了几个新人,高傲清冷的花紫檀,病娇爱哭的花依依,可爱憨憨的花可儿。花倾月总结好像冬天容易添新人。
待春天来临时,大黄花去世了,守卫找了一只长得和它一模一样的小黄狗续守着后门,她把大黄花葬在墨宝旁边。
春天桃花林的枝丫开始打骨朵了。
远在北疆的陆展元每次收到信都吓一跳,这点破事也能写的跟本书一样厚,送信的都好奇,问这书更新的挺快啊。
陆展元嘴上嫌弃都是废话一堆,但他都逐字逐句看完,还能背诵全文。
本来陆展元信里还一一回复倾月诉说的事,也会跟她讲自己在北疆这边的事。
但入春后他给倾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不要总是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写信,多出门走走,交些朋友,能跟你去阁楼喝酒看月亮的那种,交到朋友之前不要给我写信。
花倾月手里拿着师父的信思索,自从师父走后,自己一冬天都没走出乐坊,乐坊新来的人虽然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天天都很忙碌的在跟师父学艺,根本就没空跟自己一起鬼混。
既然已是春暖花开时,那就听师父的多出去走走。
夜里她总是偷溜出去,在大街小巷上闲逛,她最喜欢去各摊位上打赌,赌赢了,自己日后来消费免单,赌输了,对方来乐坊消费免单,幸运的是她从未输过。
她有那么多天下第一的师父,怎么轻易会输。可师父所说的朋友自己还没交到。
就像师父走前说的,人的名声越大麻烦也会越大,由于她到处跟人打赌,还战无不胜,这事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长公主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抚摸着新毛刚长出来的白猫,“那丫头人呢。”
坊主应声道,“昨日功课繁重,用功到深夜,她还在房里休息。”
“是晚上在外面太野,才白天起不来的吧。”
坊主把头压的更低,“是小的教导无方。”
“那丫头还没点守宫砂,入花名册吧。”
“回长公主,还没。”
“那今天就一并办了吧。”
坊主不再说话。
花倾月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站在大堂中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看到长公主怀里的白猫眼里无光,消瘦不少,估计道观把它改造的不错。
坊主呵斥,“倾月,见长公主还不跪下。”
花倾月装作没听见,耳朵探出去让坊主再说一遍。
长公主不耐烦,“好了,她心里不服,跪了也没用,先把守宫砂点了,再入花名册。”
花倾月想过这一天会来,只不过没想到是现在,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但也不抗拒,反正这乐坊里的人都是这样,还主动挽起袖子配合嬷嬷。
刚点完守宫砂,自己提笔花字还没写完,她娘就冲进来跪在地上,“求长公主不要让倾月入花名册。”
她见娘亲的额头又狠狠的磕在地上,这次她依然不理解,大家不是都在花名册上,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不能写上。
长公主说,“她要留在乐坊,就要入籍。”
“求长公主开恩,长公主不是说花朝的琴音让您想起一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师父颜止。”
一听颜止这个名字,长公主脸色大变,“其他人都退下去。”
嬷嬷抱走长公主怀里的白猫,与众人一起退下。
等人都出去后,长公主对花朝说,“我以前问你师父是谁你从来含糊回答,说记不清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
“是师父让我对外不要提起他。”
“他人在哪?”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漠北国。”
“哼,还真会跑,竟然跑到漠北国。”
花朝眼神哀伤,“师父由于长时间思念一个人,还不适应漠北国的气候,身体一直不好。”
“他的那个青梅没在身边照顾他吗?”
花朝言辞恳切,“师父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并无他人伴在左右。师父总是在闲下来时弹奏一首曲子,可对于花朝来说那曲子的旋律平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师父说,透过这首曲子能看到思念的人,此曲花朝从未对其他人弹起,今日想弹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不语。
花朝走到琴边坐下,弹起那首师父弹了无数遍,但从未教过自己的曲子。
花朝有个特殊的能力,只要是花朝从头听到尾的曲子她都能记下并弹出来,颜止当年惊叹,世上竟还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便把自己毕生绝学毫无保留的都教于她。
当年花朝觉得此曲旋律简单并不值得一学,也从没向师父讨教过,但听多了便烙印在心里,即便时隔多年她还是记得。
也许是当时师父哀伤的表情太令她难忘,当时不懂,现在那份哀伤她也深有体会,这首曲子她也是第一次在人前弹起。
被花朝猜中,长公主只听了一个开头,眼泪就流下来,这曲子是当年长公主写来送给颜止的。
长公主听着熟悉的琴声心中复杂,现在告诉她,他没有背叛,那自己恨了那么久,到底恨了什么,仅凭一曲就能化解心中所有的郁结吗,不能。
恨的久了,已经成了习惯,这一曲什么都化解不了,那么多辗转难眠的夜,不可能在这一曲里化解,那些心痛的瞬间也不可能在这一曲里化解。
长公主听着琴音设想,如果,当初他没走,留下,今日两人会幸福吗,在这一曲里也找不到答案,说到底,错过的,就是没结果的,多想都无谓。
一曲终了,长公主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花倾月可以不入花名册,这首曲子以后也不要再弹了。”
花朝赶紧跪在地上叩拜,“谢,长公主。”
长公主自己拖着长长的裙摆,打开大堂的门,看着外面春花开的正盛,她在心里问自己,春天的颜色本来就这么绚丽吗?
嬷嬷要上前去扶她被她拒绝,“我想去后院的桃林走走。”
一行人远远的跟在长公主后面。
长公主慢慢的走在桃林里,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现曾经和颜止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可还那么清晰,因为每个空闲的时间里她都在回想,甚至在梦里都不放过。
她突然觉得肩上很重,她褪去用金丝绣的外衣,又觉得头上很重,就把头上所有的镶嵌宝石的钗子都拆下,扔到地上,秀发就随着春风落到肩上,她一身轻松的漫步在桃林间,感受着万千花瓣迎着柔和的风从自己的面颊拂过。
等走出桃林时,她对嬷嬷笑着说,“我们回府吧。”
嬷嬷老泪纵横的应和着,“是,长公主。”她已经多久没见过长公主这么轻松的笑容。
上次还是在她是孩童的时候,现在的长公主,青丝里已经有和自己一样的白发。
刚刚厅外的花倾月见长公主向桃林走远时,凑到花朝身边追问,“娘亲,为什么不让我入花名册。”
“入了花名册,就要守乐坊的规矩,从此就没了自由,你难道想跟乐坊的其他姑娘一样不能随意踏出乐坊一步。”
花朝拼命摇头。
“娘,知道你每日夜里都要跑出去玩一会儿,你就没想过白天出去玩吗?”
“这我还没细想过。”
“你不在花名册里,就可以随便进出乐坊,不管白天黑夜,你师父不是让你交朋友吗?也许白天交朋友更容易些。”
花倾月不解,白天黑夜交朋友有什么区别,但是以后能光明正大的出门还是很开心的。
“对了,娘,你是怎么说服长公主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花倾月点头,“好。”
许久未给师父写信了,她自己也惊奇,连一个想带回揽月楼的人都没有,跟她打赌的那些人,都长的奇形怪状,正经话一句都聊不下去,没用的屁嗑倒是能扯半天,去阁楼喝她娘做的桃花酿真是不够格。
入夏的太阳虽然烤人,但花倾月已经习惯躺在屋顶,就算瓦片有点烫她也懒得动弹。
南市口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俊俏少年。
对街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副没见过世面,人又穿着体面的样子,吸引了一群小混混跟在身后。
小混混找准时机,见他站在杂耍摊看的出神,一群人赶紧拥过去,顺走他的荷包,少年立马察觉到,去追赶那群小混混。
小混混们四散逃开,往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跑,少年眼尖,看准了手拿荷包的那个小混混,可每次差一点就要抓到小混混时,对方就把荷包扔向同伙,他变换对象继续追逐。
小混混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能跑的,往常两三个巷子拐弯就能把人甩掉,可今天这个怎么甩都甩不掉,大半个南市的巷子都钻过了,跑的他们肺都要炸裂,正思考着是要钱还是保命的时候。
花倾月从天而降,一个掉队的小混混打着哆嗦,大喊,“不好,花倾月来了!”
以前花倾月也找过这些小混混打赌,对方身上除了一身的破烂衣裳什么都没有,就赌扇巴掌,他们常常被花倾月打的脑袋跟猪头一样大,所以每次一见她就跑,可脚力还不如她,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小混混们见她就跟见活阎王一样,避之不及。
刚刚躺在屋顶的花倾月被下面的嘈杂声吵醒,她向下看去,看到一个黑衣少年被一群小混混耍的团团转。
看他眼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南市,算他倒霉,被这些难缠的小混混盯上。
这些小混混专挑出现在南市的新面孔欺负,抢了人家的东西就往复杂的小巷子里钻,一不留神就会跟丢,想再找到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下次再碰见,抓了他们也没用,他们每次抢完钱都会立马花掉。
本来花倾月只想旁观,没想管闲事,但是见那个小子还挺有耐力,追了半天都没追丢,也不肯放弃,真是不容易,她突然有了一点怜悯之心。
再说他干嘛大热天的从头到脚穿一身黑,让她想起那个黑不出溜的那个谁。
花倾月看半天热闹看的够了,反正也是闲着无聊,不如下去管一下闲事,打发时间,便从屋顶一跃而下。
少年闻声与小混混一起抬头看向天空,就见一个少女逆着阳光降落到他眼前,少女长什么样他没看清楚,眼睛倒是被太阳晃的半天睁不开,等缓过来时,小混混们的脸已经被打肿,跪在地上求饶。
那姑娘一手掂着荷包,一边对小混混喊道,“可以滚了。”
小混混们赶紧磕头谢恩,捂着脸起身就跑。
花倾月迎面向他走去,她的脸逐渐清晰,少年想这姑娘长的真水灵俏皮,一双清澈的眼睛,天真无邪。
花倾月走近看眼前的少年,发现他的眼睛也跟墨宝一样乌黑,再凑近看,眼里好像有闪烁的星光。
她这么直勾勾近距离的自己,少年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花倾月先开口说话,“你中暑了吧,呼吸急促,脸还这么红。”
少年尴尬,“啊?是吗?”
“大热天穿的这么黑,不中暑才怪。”
花倾月把荷包丢给眼前的少年,扔的很准,正中少年左胸口。
闲事也管完了,花倾月还想回去接着晒太阳,少年紧跟上去,“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洛川,请问姑娘芳名。”
花倾月脚步未停,“姑娘我芳名,花倾月,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反正也是我手痒闲得慌。”
洛川不放弃继续跟着,“看姑娘应该对南市很了解,我第一次来 想买点特产给家人,还劳烦姑娘推荐。”
花倾月想拒绝,自己虽然闲,但也没闲到给你当向导,但是转念一想,刚刚掂量他的荷包还挺沉,自己白吃白拿了那么多家店铺,正好借花献佛,用他的银子回馈一下。
花倾月立马变笑脸,“好啊,你算是找对人了,没人比我更了解来南市应该买什么回去。”
洛川看到花倾月的笑颜像夏花一样绚烂,嘴角忍不住的跟着上扬。
花倾月像当年她师父第一次带她逛南市那样,先给他讲了一下南市北市的区别。
北市都是些王孙贵族,正经百姓居住,开的铺子也都是正经渠道来的商品,居民稳定有户籍,因为皇宫在北市,有皇家御林军驻守,还有大量当差的巡逻,所以治安好。
南市就不同,除了开店的其他都是临时落脚,人员复杂没法统计,开店的商品种类比北市齐全,但都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各国商贩,江湖人士,有钱的没钱的反正不是正道的人都喜欢来南市,这里自由没人管,但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因为开店的人自己就会组织治安,他们都有说不清的黑白道关系。
南北市的人互相鄙视,北市的人说南市混乱不堪,影响京都形象,南市的人说北市的人不懂生活,假正经。
花倾月给洛川指了一下前面的糕点铺子,“那家糕点不仅颜色多彩,味道也很好,一定要买些回去。”
当年她师父领她来时,还是个小摊位,现在已经开了门市,吴记糕点。之前打赌猜琉璃糕的配方,花倾月赢了,以后就免费吃。
吴记的老板见到花倾月走进来,后面还带个人,以为又要来吃白食。
心里不爽但还是陪着笑脸,毕竟她是月清坊的人不好得罪,“姑娘今天想拿点什么?”
她给老板指了一下洛川,“老板,今天我给你带来客人,他付钱的,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糕点都包给他。”
老板一听付钱,赶忙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少爷,看打扮也像是个有钱的主,虽然花倾月吃白食有点讨厌,但从来不说谎,她赶紧把店里上等的糕点都拿出来,让这位气度不凡的少爷试吃。
洛川尝什么都说好吃,让老板把每样糕点都打包一些。
老板乐的跟花一样,边包糕点边夸这位少爷好眼光,识货。
老板特意把两位送到门外,还告诉常来。
南市消息传的也快,都知道花倾月带来一个有钱又大方的主到处消费,往日花倾月白吃白拿的那些店主都站在门口准备拦截他们到自己的店里一掷千金。
花倾月身边带着金主,走路比以前更嚣张,以前见她就躲的店主,现在都迎上来推销自家的商品。
糖果蜜饯,买,笔墨纸砚,买,绫罗绸缎,买,珠宝首饰,买,胭脂水粉,买。
就这么买了一路,两个人就差脚上没挂东西,花倾月实在走不动了,就带洛川进了南市最奢华的醉仙楼。
之前,她跟醉仙楼的老板拼酒,赢了,日后来吃喝都免单。据说她走后老板吐了三天也哭了三天,老板逢人就哭诉,店里最贵的几坛酒不但被她喝光,以后自己的酒窖也都要遭殃。
如他所料,每次花倾月来都把最好的酒拿出来喝,导致每次老板见她出现时都要吃两颗救心的丹药。
花倾月进到包间落座后赶紧卸下一身的东西,有气无力的叫店小二,“来壶茶水,温的。”
店小二赶紧端来一壶上好的茉莉花珍珠茶,花倾月来店必点。
店小二奉承道,“这是今日刚从福州运来的,二位尝尝。”
花倾月哪还有空品茶,直接牛饮三杯,洛川在旁默默给她续杯,站在一旁的小二心里嘀咕,真是暴殄天物。
洛川则不同,他闻过茶香后,细细品味,“果然好茶,味香不浓,入口清爽甘甜。”
店小二说,“客官,您真有品味,这茉莉珍珠茶,不仅润肤养颜,清热解毒,还促进消化。”
洛川好奇,“这茶怎么做的?”
店小二顿时语塞,“这个,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就知道从福州运来,还巨贵。”
花倾月调侃,“你来这醉仙楼也有些时日了吧,业务还这么不熟练。”
店小二不服,“那请姑娘讲讲这茶的名堂。”
花倾月腰板挺直,双手交叉在胸前,“听好了,今天我就替你老板好好给你上一课,这茉莉花茶珍珠茶产自福州,尤其这家酒楼进的茶,是由福州产茶头号大户的李家茶庄产的。
这里面的茉莉花要在每年这个时候采摘的,才是品质最好的。
花朵必须在巳时采摘,因为天太冷花朵会闭合,太热,花开的太过会香味消散,花朵必须在开到六成的时候采摘,采摘回来的花朵要用大筛子,去除它的嫩芽和花径,在筛的过程中,花朵会逐渐开放,等开到八成的时后,将花朵放置到凉爽干燥的地方,让它自然开到九成以上,再把它铺在被卷成珍珠模样的绿茶上面,放置一整晚让绿茶充分吸收它的香气,上面的花朵要反复更换九次,绿茶才能充分吸收茉莉花的香气。”
说完,花倾月又觉得口渴,洛川给她的茶杯续上,她端着茶杯,斜眼看听得发愣的店小二,看他有没有臣服在自己的博学之下。
两眼发直的店小二觉得她跟老板讲的大致相同,但还是没记住,就转移话题,“二位,现在点菜吗?”
花倾月翻了个白眼,表示对牛弹琴浪费感情。
洛川说道,“倾月姑娘来点吧,你比较熟悉他家的菜。”
花倾月对店小二说,“就我常点的那些菜,你知道的。”
店小二赔笑,“好嘞,最贵的一样来一份,那酒还是仙人醉吗?”
花倾月对店小二投去赞许的目光,“没错,先来四坛开开胃。”
正在喝茶的洛川突然停住,心想倾月姑娘酒量了得啊,自己今天怕是要横着出去了。
“好嘞,二位稍等,我让厨房抓紧上菜。”说完店小二快步跑去厨房。
等酒上来时,花倾月从怀里掏出两个会发光的玉酒杯,递给洛川一个。
洛川拿着酒杯细看,这酒杯他见过,他爹以前在检查南疆进贡给皇上的东西里有它,他那时因为这个杯子会发光还想碰一下,被他爹制止。
他疑惑,这杯子花倾月怎么会有。
南市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