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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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下了两场,气温骤然下降,单薄的夏衣已经遮挡不了早晚的冷风。
安夫人想到自己还没有给女儿做秋季的衣服,她白天特地出门去布坊选购了几匹上等布料。
晚饭过后她赶紧回到房间,拿起针线缝制衣服。
这次她不用凭空去猜想女儿的身高尺寸,做的衣服肯定会合身又舒适。
之所以她这么心急,是因为现在南夕的衣服一半是从月清坊带过来的,一半是洛夫人送她的。
南夕现在只有那件绣有蝴蝶的衣服是自己做的,但那是夏天的衣服,布料薄,穿不了几天。
安夫人想着要抓紧赶工,才能在天气彻底转凉时让南夕穿上自己给她做的衣服。
前段时间要忙的事太多,自己又生了一场病,这针线活也有一阵子没做了,但毕竟以前天天做衣服,所以很快她就身心彻底投入进去。
屋里光线稍微暗下来时,安将军就把室内的灯都点燃,还叫丫鬟多加了两盏放到夫人旁边。
他看着眼前神情专注的夫人甚是心疼,以前女儿不在身边,她把思念一针一线的缝进衣服里,可如今女儿已经回来还着急什么,她又不缺衣服,那洛夫人隔三差五的就往府里送东西,南夕的房间都要堆不下了。
以前他不敢阻拦夫人,现在他想让她歇歇,他知道夫人一直对南夕被劫匪劫走的事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如今人已经平安无事的回来,那么所有人的愧疚都应该停下来,女儿已经回到他们的身边,所有的牵挂与肝肠寸断都应该就此终结。
他们有一辈子去补偿缺失的十几年。
以后还有很长的以后,一家四口来日方长。
现在身体健康最重要,才能陪伴彼此更长久。
想到这里,安将军眼前突然出现自己与夫人白发苍苍互相搀扶着,看院里嬉笑打闹的孙子孙女们。
安将军笑着对夫人说,“夫人,南夕衣服多的很,你不必这般着急的给她做衣服,洛夫人前几日送来的衣服南夕还有几件没上身呢。”
灯下的安夫人深低着头缝着手里的衣服,不知是不是灯光不如以前明亮,今日为什么有点看不清眼前的针线,刚刚穿针引线也弄了半天。
她不太理会安将军的话,还是低着头,身体下意识的往灯光的方向倾斜,“反正我空下来也没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南夕做几件衣服,打发下时间。”
一根线用完,又要穿针,可这次安夫人怎么也穿不进去,线头在安夫人的指尖撵了又撵,但手中的线每次还是从针孔旁边错过,这令她有些焦躁。
旁边的安将军看不下去,拿过夫人手中的针线,利落的把针线穿好,又递回到夫人手中。
接过针线的安夫人,这次终于正面看着安将军说,“女孩子还怕衣服多吗?
女孩子啊,就应该有很多衣服换着穿。”
安将军看到她这个样子说,“你看你,眼睛也不如从前了。
这衣服就让绣坊去做,你闲下来多去跟洛夫人去听曲看戏不是很好。
上次御医都说,你要少操心,多休息。
不要注意力都放在南夕身上,这样你累她也不自在。”
安夫人说,“那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总是偷偷在远处看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去她院子外面站岗,还一站站很久,跟个石像似的,戳在那里也不动一下,总是站到腿脚发麻一瘸一拐的回来。
真见了面时,你又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僵直,话也不会说。
你们俩呀,脾气还都一样倔,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好似在打擂台。
好像谁张口说第一句话谁就输了一样。
要我说,你不妨姿态稍微低一点,多找机会和她相处,自然关系就会亲近些。”
安将军没有掌握住安夫人话里的重点,就听到夫人说女儿像自己,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略带得意。
他说,“我女儿,自然像我,她出生时大家就都说她长的像我。
她回来这些时日我也仔细观察过,她的眉毛确实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安夫人看他这般模样无奈的笑了笑,一个不注意针扎到手指,一滴鲜艳猩红的血从白皙如玉但有点薄茧的手指上渗出来。
安将军紧张的抓住她的手,安夫人则淡定的拿手绢把血擦掉,语气平静的说,“看来真的老了,不仅眼花,手也抖了。”
安将军心疼的看着她,虽然眼前的夫人眼角有了细纹,头发有了白丝,可她在自己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初见时十五岁的少女。
他安慰的说,“老了就老了,何况儿女都那么大了。
既然力不从心就好好歇歇,不要再做衣服了。
我知道你觉得亏欠南夕很多,可所有的亏欠不是一夜之间就能都弥补上的。
况且弥补她的方式还有很多,做衣服费时费力,太消耗体力。
南夕也会担心你的身体。”
安夫人听到安将军这样讲,想起那日南夕说的话,是不是亲手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和送东西的人。
安夫人正是因为自己没那份自信,才会想着亲手做东西给她,想让她在穿上自己做的衣服时多些对自己的惦念。
可她发现那件绣着蝴蝶的衣服南夕并没有穿过几回,她问过她是不是不太喜欢,南夕回答她说是衣服太好怕自己毛手毛脚的弄坏掉不舍得穿。
今日听到安将军的话,她有点明白,自己以为的关心也许是在给南夕增加心理负担。
这也让她明白,为什么她越对南夕好,她就越对自己保持距离。
原来所有费力的讨好,都让南夕更加不自在,从而对她更加拒之千里之外。
有时候人的释然就在一瞬间,能将所有执着都放下。
安夫人停下手里的针线,把东西都放到一旁,“这样吧,你要是能跟南夕相处的并肩走路,话能简单聊几句,我以后就不再做衣服。”
安将军听了,一股子热血立马涌上心头,他说,“好,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去。”
说完安将军就起身往花倾月的院子走去,但离她房门还有几步远时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自己贸然来敲门,说什么。
说什么呢,他边徘徊边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从前就算几十万大军突然兵临城下他也能立马想出策略,还能对着自己几十万的大军临阵发挥,说一堆振奋军心的话,可和自己女儿说几句话怎么这么难。
屋里还未睡的花倾月正在看书,书的内容无趣,但可以打发时间,所以看的并不是十分的投入。
她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来来回回,扰的她更没法专心看书,即便那声音很轻。
她蹙着眉头看向门那边,看到门外有人影晃动,以为是安北晨从军营里回来了,但奇怪他为什么不敲门。
她对着门外的身影喊到,“进来吧。”
这一声吓了安将军一跳,他没想到南夕会察觉到他,虽然没准备好,但也必须要进门了。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语气轻快的说,“是我。”
同样花倾月听到安将军的声音时也倍感意外,不知他又有何事来找自己。
想着还有点局促起来,手里的书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拿着。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听到门已经被推开的声音,原本涣散的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她假装不在意安将军的突然到访,双眼用力的盯着手里的书,但耳朵使劲竖起来,仔细听着门那边的声响。
安将军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看到书案后面的南夕,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书,表情略微凝重的样子,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打扰到了她。
安将军一边尴尬的搓手,一边小步靠近书案,不知话要从何说起,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明知故问的说,“在看书啊,看书好。”
花倾月感知到安将军人已经站到书案前,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时抬头,回答说,“就是架子上的书,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安将军顺着话接着说,“书里讲了什么?”
花倾月说,“我也是刚看,书的前面就在讲魔界之主得了不治之症,好不容易得知禁地有种仙草可以治他的病,可是千辛万苦的到了之后,发现仙草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给吃了,我就看到这里。”
安将军对神魔这类故事不感兴趣,他压根不相信神的存在,人世只有人事,人死就是终结,没有轮回那一说,什么成仙成魔都是虚妄。
但他此时却极其认真的回答道,“哦,好像挺有意思。”
花倾月觉得今日的安将军很是反常,一直在努力的迎合自己,以前碰面都是互相紧绷着,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都较着劲,看谁先张口。
她忍不住抬起头,好奇他接下来会有什么更加出其不意的举动。
安将军的目光刚好与抬头的花倾月撞到一起,他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看向桌上摆放的琴,想起夫人跟他说过,南夕的养母是京都出名的琴师。
就说,“这琴不错。”说着要伸手去摸。
花倾月立马跳起来制止,“不能碰。”
吓得安将军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略显惶恐,手不知该怎么收回去。
花倾月看他这个模样,心里有点抱歉,解释着说,“也不是不能碰,只不过不能随便碰。
当年长公主为了寻这琴费了不少劲,也不是说这琴有多稀有珍贵。
主要是这琴伴随我娘多年,多少次精彩演出都是用这把琴完成的。
在我眼里它不仅是一把琴,也是我娘的一部分。”
实在坚持不住的安将军收回有点抽筋的手说,“我有听你母亲说过关于你养母的事,既然有东虞第一琴师的称号,技艺自然是强的,那无论用什么琴都能弹出动人的旋律。”
听安将军这样说,花倾月自豪的说,“不止东虞,每年各国有名的琴师都会来挑战,我娘从未败过,挑战者输的也是心服口服,我娘可谓是天下第一。”
安将军有注意到,她在谈论养母时脸上的表情,是他这段时间从来没见过的明朗。
他内心略微有些失落,但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变化,他说,“那你可得到点真传,弹一曲我听听。”
花倾月有点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我的水平不及我娘的一根小拇指头。”
安将军鼓励的说,“没关系,我也不通音律,只是十分好奇这琴发出的声音。”
花倾月说,“那好吧,我就随便弹一首,您也随便听一听。”
花倾月选了一首小时候在睡觉前娘亲经常给她弹的曲子,催眠用的,旋律简单平静,她小时候天天听,最是熟记于心。
琴声响起,安将军背着手,闭上眼,进门前复杂的心绪安静下来,内心宁静很多。
一曲结束,安将军缓缓睁开双眼,“你弹的十分的好。”
花倾月说,“是托了这琴的福,我拙劣的琴技显得好了些。”
安将军,“虽然我不懂,但是能让听琴者的心境随琴音而动,已然很厉害。”
花倾月兴奋的说,“那您有空应该去月清坊听听我娘弹琴,她的琴声才真的让人终生无法忘怀,真的能达到共情。”
安将军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一丝忧愁上了心头。
南夕句句不离那位养母,不知在夫人面前是否也是这样,没准这就是夫人大病初愈又急着做衣服的原因。
花倾月看着安将军的沉默,眉间的紧促,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对月清坊还是有偏见。
她撅着嘴说,“时间不早了,我困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女儿下的逐客令,安将军也不好多逗留,就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觉得心中的一句话还是要说出来,要不然会如骨鲠在喉,几日不得安生,“月清坊你以后也不便去的太勤,人前人后也要尽量避免提起月清坊。”
话音未落,安将军看到南夕的脸色逐渐难看,就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有点不妥,但覆水难收。
果然,花倾月被这句话彻底惹毛。
对于花倾月来说月清坊就是她的全部,她所有的血与肉,灵与骨都与月清坊同在,她不允许任何人,轻贱伤害月清坊,这世上的谁都不许。
她想朝他大吼,但还残存的一点理性及时压住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面带着没有温度的微笑说,“月清坊是我的家,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面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至亲好友。
那里承载了我所有的过往,我所有最美好欢乐的时光,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它都不是我人生的污点,我不需要遮遮掩掩,它是我的骄傲,也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要是把它从我的生命中割舍去,那我也只剩一具空壳。”
她冷哼一声接着说,“只有心脏的人才会看世界都是一副腌臜不堪的样子。
我心里坦荡荡不怕人前人后被人议论。
再者说,你活的好与不好,别人也不是那么的关心,也都是大家在茶余饭后顺带一提,最后还不是都回归自己的生活琐事里,时过境迁,你的事还有几人记得。
我劝安将军也不要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免得晚上多梦,睡的不清醒。”
安将军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惹来南夕这么大的反感,只得不吭声,一路叹气的往回走。
他心里有点模糊,本来都搭上话了,可结尾不尽人意,今日来是关系进了一步还是退了一步。
这三尺寒冰今日是化了一层还是又厚了一层。
回去的路上也只能用来日方长的话来安慰自己,以后再找机会和解。
可花倾月是个记仇的人,安将军的阴奉阳违让她愤怒,安夫人说自己可以随意去月清坊,可安将军却暗地里跟她说小心名声不要随便去。
那干脆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好了,说做大家闺秀,花倾月这几日连院子门都不出。
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看零星的树叶飘落。
心情好时就教黄小桃识字。
安夫人每日带着好吃的来看她,她也就客气的接过,客套的说好吃,每当安夫人说要她出门时她就打断安夫人的话,安夫人也就不再往下说。
那晚安将军丧着脸回来时,她就察觉事情不太对,问了安将军,他把事情的过程同她讲了一遍,安夫人也语气不好的责怪他。
安将军委屈的说,“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她。”
安夫人说,“在我们出现前,她一直都是把养母当亲生母亲,是我们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生活。
找到她,我们要感恩她的养母,不能把她完全的据为己有,怎么可能让她与养母保持距离。
如果我们跟她的养母关系对调,你又作何感受,是否觉得太过冷血。
你啊,敏感的话就不要在她面前提,有那么多事可以聊,你偏偏往牛角尖里钻。”
安将军苦恼的挠头,千军万马都不抵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复杂。
安北晨回来后,安夫人找他谈过,这个家也就他能跟南夕相处的自在,不用互相看眼色。
安北晨一进院子就看到妹妹和黄小桃两个人用叶子的根茎在比赛拔河。
他也在树下挑了一个看上去结实的树叶,黄小桃战败后,安北晨坐下来跟妹妹比赛。
结果他输了,花倾月高兴的说,“哈哈,你们都不行啊。”
安北晨奉承的说,“是啊,还是你厉害。”
安北晨无意识的把弄着手里断掉的根茎,假装是突然想起来,“对了,染尘回来一直待在马厩里还没出去跑过,要不我们明日带它去训马场跑两圈。
一直关着它,再闷坏了。”
花倾月同意的点头,“你说的对,本来我把它带过来就是想带他多在外面跑跑的。”
花倾月当然知道安北晨是来当说客的,这几日待在院子里也确实待到了极限,连黄小桃自己的名字都会写了。
第二天一早,安北晨去敲花倾月的门,他以为花倾月还会像以前一样,睡懒觉不肯起床,结果刚敲了一下,花倾月立马高兴的喊着,“来了。”
打开房门笑着对安北晨说,“走吧。”
还对院里站着的黄小桃说,“跟上。”
安北晨笑着摇头一起出了院子。
几日未出门,花倾月骑在马背上使劲的呼吸着郊外的空气,秋日凉爽的风吹透她的衣衫,她觉得有些微凉,但也觉得很清爽,这几日睡的太多,头脑总是昏沉沉的,现在风这么一吹精神不少。
随风轻摇的树枝掠过她的肩膀,她抬头看去,发现当初油绿茂盛的树叶已经被秋日染上一层金黄,内心感慨,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吗?
也是,现在的阳光即便再明亮刺眼,照到身上也没有夏日的那种灼烧感。
到了训马场安北晨陪花倾月跑了几圈,就去处理军营事物。
染尘载着花倾月一圈一圈悠闲的走着,一人一马惬意的享受着,没有停下的打算。
今日,不知什么风把安将军吹来,他对安北晨说是来突击检查,看他把军营治理的怎么样。
安北晨战战兢兢的带着父亲在军营里走上一圈,将士们看到安将军来看他们也是士气十足。
训练声都比以往喊得更加响亮,安将军背着手对安北晨说,“很好。”
听到父亲的认可,安北晨激动的都要流眼泪,对于他来说,父亲的一句“很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父亲从来不轻易夸赞他人,对自己更是严苛,从不表扬,只有鞭策。
走到训马场附近时,安将军说要去看看马厩里的马,安北晨认真的给安将军讲解马匹的状况。
安将军听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时不时的往旁边的训马场看去。
安北晨大概知道了父亲的意思,他说,“父亲要不要选一匹马去训马场跑两圈,好检验一下马匹的健康状况。”
安将军说,“好啊,好久没骑马了。”
安将军随意牵一匹马出来往训马场走,安北晨没有牵马,只是跟在后面。
安将军骑上马朝安南夕的方向轻步跑去。
花倾月骑着染尘感觉后面有人在追她,她还以为是安北晨,笑着回过头正准备说话,一看是安将军,脸上的笑瞬间收敛回去,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回去。
安将军不在意女儿的不快,夫人说了,要想缓解自己弄僵的父女关系,就要忽视对方的不理睬,姿态放低,态度要好,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逃不过厚脸皮的死缠烂打。
他一鞭子拍在马屁股上,稍微加快速度,变成与花倾月并肩骑行。
可在来的路上反复练习的话,真要到开口讲时,一句说不出,只得暂时选择沉默,再找合适的时机说。
此时的花倾月目视前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安将军,等着他开口说话,可那人嘴唇紧闭,完全没有要张口的迹象。
花倾月奇怪,刚刚身旁还能听到士兵训练的呼喊声,怎么现在好像周围什么声音都没了,如此静谧。
顺畅的呼吸现在也有点困难,心也像有一千只猫在抓挠一样,奇痒无比。
她不想让自己再这么难受下去,想赶快挣脱出去,于是对杂尘下口令。
染尘听到口令后开始加速往前跑。
安将军看花倾月加速,也跟着来了兴致,之前他就很好奇南夕是怎么驯服这匹野马的,现在正好比试比试,看看这匹野的速度怎么样。
他不断用鞭子用力抽打自己骑的马,也开始不停的加速,刚开始还不相上下,可跑久了,胜负逐见分晓。
染尘一路领先,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脸上憋着一股劲,只管使劲往前冲,将不想理会的人远远的甩在后面。
马是安将军抓的,人是安将军困住的,一人一马对他的怨气深重,自然都拼尽全力的想要远离他。
可安将军欣慰的看着自己追不上的背影,内心里感叹,行啊,女儿比自己强。
安北晨看着父亲落后一大截有点于心不忍,岁月终会给所有人留下印记,即使是小时候觉得像山一样的父亲。
他喊妹妹,“吃饭了,南夕,午饭好了。”
花倾月听到开饭了,让染尘减缓速度,终于可以在这场追逐赛中停下来,要不然她会一直跑下去,直到安将军自己放弃走人。
本来爱说爱笑的花倾月在饭桌上只顾低头吃饭沉默不语。
安北晨想缓解一下气氛,“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怎样使麻雀安静下来?”
安将军积极的抢答说,“杀了它,只有死鸟才不会乱叫。”
听到答案,安北晨不意外是他父亲会说出的话。
见南夕只吃饭不回答,安北晨问,“南夕呢?”
花倾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安北晨说,“你们两个都好残忍啊。”
花倾月不感兴趣的说,“那你说,怎么让它安静下来?”
安北晨说,“压一下,因为鸦雀无声,哈哈哈哈哈哈。”
安将军和花倾月抬起头同时瞪着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的安北晨。
安北晨被两人的眼神吓到,一粒米溜进了气管,呛的他疯狂咳嗽,眼泪都流出来,花倾月递给他一碗汤,给他拍后背,“闭嘴吃饭多好,就不会呛到。”
安将军应和着,“对呗。”
安北晨哀怨的看着两个人,不光残忍还毫无同情心。
饭后,安将军还想继续跟花倾月去驯马场跑两圈,花倾月借口肚子疼,跑去茅房,让他们先去,说自己随后就到。
可两个人在驯马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花倾月的出现,安将军有点担心的问安北晨,“你妹妹不会有事吧?”
安北晨回答道,“大概不会有事,我去看看。”
等不及的安将军说,“我也去。”
两个人站在茅房外面,安北晨上前一步向茅房里喊道,“南夕,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肚子很疼吗?”
问完不见花倾月回应,两个人正急得转圈圈时,黄小桃来到茅房前,他想进去,可两个人堵在门口前,四目怒视着他。
他捂着肚子说,“安将军,少将军可否让一下,我进去方便。”
安北晨和安将军一起大声呵斥道,“不行。”
给黄小桃吓一跳,差点人前失禁,他委屈的问,“为什么不行啊?”
安北晨说,“南夕在里面还没出来,你怎么能进去呢?”
黄小桃焦急的说,“大小姐人在射箭场,不在茅房。”
说着黄小桃忍不住,放了一个巨响又贼臭的屁。
被臭屁环绕的安将军和安北晨,被熏的直翻白眼,恶心的差点没把午饭吐出来。
安北晨捏着鼻子问他,“你吃了什么,这么臭?”
黄小桃紧捂着肚子,脸憋的铁青说,“那可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能出来再告诉您吗,我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臭屁经久不散开,安将军和安北晨赶紧逃离茅房,反正已经知道了花倾月人在射箭场。
路上安将军想,自己射箭应该比女儿厉害,可以指点她一二。
两人到达射箭场时,正好看到安南夕箭已经搭在弦上,右手一松,那箭飞速的窜出去,正中红心。
安将军感叹,“她怎么什么都会。”
安北晨解释说,“在月清坊有很多武林高手,其中厨房长特别擅长射箭和飞刀。
说是闭着眼睛听声音就能射中目标。
父亲有空可以和母亲一起去,那里不仅有精彩的演出,饭菜也很好吃,尤其桃花醉特别好喝,那里所有的一切外面都没有只有亲自去才能体会。”
安将军听着安北晨的叙述点着头,他对乐坊开始产生好奇,小声的说着,“看来月清坊真是个了不得得地方。”
花倾月余光看到安将军在附近,更是来劲,箭箭射中红心。
安北晨给她叫好,“厉害,不愧是我们安家的孩子。”
安将军听到也跟着骄傲自豪。
纵使花倾月一天都刻意躲着他,安将军也不放弃,一直都在花倾月旁边打转,她骑马,他把马牵到她面前,她射箭,他把箭递到她手上。
无论花倾月走到哪里他都陪着笑脸跟着,服侍的比黄小桃还要周到,花倾月也从一开始的厌恶抗拒到逐渐无视接受。
几人在营里周旋一天,直到远处的天空被晚霞渲染成淡红色,他们才骑着马离开营地。
晚饭还是要回家吃的,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做了一桌子菜等他们回去吃的人。
回去的路上,安将军看着南夕和安北晨两人并肩骑马走在前面,交谈甚欢,心中无限的欣慰。
但心里又有诸多惋惜,如果这十几年她在自己身边,那教她骑马射箭的人就是自己,如今的关系也不会这般冷淡有距离。
此时他理解了夫人急切想给女儿做衣服的心情,女儿的过去她已经错过,女儿的未来她想赶紧参与进去。
也是,总想着补偿过去干什么,女儿从未缺少什么,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月清坊都充分的给予了她。
今天见到女儿骑马射箭的实力,他更感受到月清坊是个神奇的地方,还有怎样的高手隐藏在月清坊。
他想起夫人和安北晨的提议,有空时,是要去月清坊好好拜访一下。
其实如果南夕的养母不是在月清坊,他早就备好丰厚的礼品登门感谢她的救女之恩了。
现在想来,是自己的思想太过狭隘,未见事情全貌,仅凭猜想和他人的言论就对月清坊有了偏见,连夫人对月清坊的讲述他都左耳进右耳出,全未理会。
如今再看南夕成长的如此率性纯真,月清坊里的人也都应该是如此。
他已渐渐步入年迈,年少征战沙场,自己的宏图伟志都已大展,现在就希望夫人身体健康能与自己相伴到百年。
对于儿子安北晨,他觉得还要再经过些历练才能接手自己的位置,毕竟和平时期也就能在营地里练练体魄,真正的历练还要到战场上去。
而对于女儿,他只希望她过的快乐便好。
他们的终身大事都由他们自己做主,他和夫人不想过多的干涉。
早几年,安家有儿初长成,论相貌才气都数上等,可惜长了一张嘴,无论是他看上的姑娘还是看上他的姑娘,到最后都无疾而终,安将军和夫人也只能用缘分未到来安慰儿子和自己。
最近洛夫人和洛川轮番上门拜访,表面上不提与南夕娃娃亲的事,但是看到他们母子两人见到南夕时,眼睛放光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这两只狼已经垂涎自己女儿好久,就等着哪天时机成熟。
洛川虽然百般好,但女儿才刚刚回来,他不舍得立马把她嫁出去。
洛兄也每天围着他,看到什么成双成对的都指给他看,暗示他两家儿女的婚事,他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那个不稳重的洛夫人,最近总是对南夕进行言语间的试探,南夕心思单纯没有看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可在一旁的安夫人听得心惊胆跳,就怕她嘴一时没把住门给说出来。
话一旦说出来,他知道就洛夫人那个急性子肯定马上安排定亲成亲,即使把洛川拱手送上门他们都乐意。
一切都因为洛夫人十分喜欢女儿,自己天天惦记生一个,但是生完洛川就再没了动静,于是她开始惦记别人的。
当初听到安夫人即将生产,她赶紧带着洛川从东虞的最南头来到北疆,不惧舟车劳顿,兵荒马乱,就为了如果安夫人生的是女儿,当场定了娃娃亲,果真如她所愿。
南夕生下来时,她一直在旁边帮忙照顾,安夫人除了喂奶,其他时间洛夫人都把南夕抱在怀里,就连安将军都要在她身边徘徊半天才能把女儿抢到自己手上。
洛夫人临走时还泪眼摩挲的告别,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南夕,搞得安将军夫妻二人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南夕是她生的。
在收到南夕被人劫走的信时,她立马在洛将军那里调了一队人马,带着洛川连夜出发去北疆。
原本她打算带人跟着安将军一起找南夕,可到了北疆见到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安夫人时,她决定留下来照顾她。
安夫人在北疆并无熟络的知己朋友,满腹悲伤无人倾诉,安将军没日没夜的在外寻找南夕的下落,每次回来都增加一丝疲惫,她不能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儿子还小也不是可以倾诉的对象,每次儿子问妹妹怎么还没回来,她只是用力的抱着他,一言不发,把头深深的埋进儿子瘦小的肩膀上。
小北晨虽然被抱的喘不过气,但并不挣扎,他抚摸着母亲的背,就像他伤心时,母亲抚摸他的背一样。
当见到洛夫人时,她才在洛夫人的怀里痛哭,说,“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南夕怎么办,北疆的风又干又冷,那么小的她怎么抵挡的住。”
洛夫人一直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南夕一定会没事的。”
最后,哭虚脱的安夫人就这样睡过去,洛夫人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洛夫人吩咐她带来的人随安将军一起去找南夕,多一个人找就多一份希望,要不是看在洛川年纪还小,她都想让他一起去。
她看着安北晨同样可怜。
父亲找妹妹不回家,母亲卧床不起,他问所有人妹妹在哪里,所有人都回答的含糊不清。
安北晨整日惶恐不安的守在母亲身边等着回来沉默不语满身风沙的父亲,他匆匆回来只留下一句话,好好照顾母亲,然后又急忙出门。
他想帮点什么,母亲身边的丫鬟对他说,你现在不哭不闹安静的陪着夫人就是帮忙,他就安静的守在母亲身边。
多日过去,妹妹的婴儿床依然空着,母亲喝了那么多药病情依旧不见好转,他心急,可年幼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安夫人和洛川的出现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
洛夫人让他们两个别闲着,帮忙看火煎药,兄弟两个就肩挨着肩,坐在小板凳上,四只眼睛紧盯着炉上的火。
洛夫人吩咐,煎药,火候很重要,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恰到好处才能把药材煮出效果。
两兄弟就火大了减柴,火小了添柴,当两碗水熬成一碗水时,两个人再小心翼翼的把汤药倒进碗里,端给安夫人。
一日一日的过去,安夫人逐渐好转,可以下床活动,安北晨终于觉得自己帮上忙了。
可母亲的脸上依然愁容未展,他知道父亲一日未带妹妹回家,母亲都不会开心。
他也想去找妹妹,他也怀念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样子。
但是大家都说他太小,别妹妹没找到再把他丢了。
三个月搜寻未果,安将军劝洛夫人先回去,找到南夕的第一时间肯定去信告知,但是她不肯回去,执意要留在北疆一起等南夕的消息,安将军给洛将军写信,洛将军亲自来接,才把她带走。
知道南夕在月清坊时,他们都没敢告诉洛夫人,怕她先冲过去把人抢回来。
把南夕接回来时,安将军先把消息告诉了洛将军,让他回家尽量稳住洛夫人,洛将军哪有这个自信,当然是叫了洛川两个人一起告诉了她这件事。
想当年洛夫人也是武功极好的,这要是发起狠来,并不会顾及他们两个的安危,二打一,不败也会受一身伤。
果然不出所料,洛夫人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步就窜到门前,但一掌没有把门推开,正要用力劈第二掌时,被洛川拦住。
洛川告诉她要冷静,现在南夕对自己的身世还很困惑无法接受,整个安府上下都气氛非常,您就别再去添乱了。
洛夫人听后瞬间落泪,她可怜南夕现在的遭遇,对于南夕来说身边的一切变得陌生,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她答应这几天会在府里好好待着。
洛川听到母亲的承诺后,命人把门打开,原来刚刚不是洛夫人那一掌力气不够,是洛川事先让人把门从外面锁上,防得就是怕她母亲过分激动他们拦不住。
洛将军对洛川投去赞许的目光,不愧是我儿子,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要是动起手来怎么不被打到脸。
要是脸被打到,对外没法解释,这把年纪还被老婆打,又要被那些迂腐文官嘲笑。
洛夫人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索性决定不睡了,她开始计算提亲时聘礼要准备多少,婚宴要请谁,孩子的长命锁要找哪个银匠打造。
洛将军在旁边感叹夫人惊人的执行力,“你先睡觉吧,南夕才刚回来,你就在这里算聘礼,是不是太猴急了些。”
洛夫人不以为然的说,“我本来就是属猴的。”
洛将军听了不再说什么,反正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不如赶紧睡觉,一会儿天都要亮了,还要早起去宫里。
庆祝南夕回来的宴会当天,洛夫人带着几大箱子礼品上门祝贺,吓得安将军和安夫人以为她要趁今天的场合提娃娃亲的事。
还好她说自己挑礼品时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多选了一些,让南夕都留下。
洛夫人的盛情难却,安夫人就都收下,南夕房间放不下,很多都放到了库房里,时至今日花倾月还没拆完。
自打那天,洛夫人就频繁登门,言语行为日渐放开。
安将军怕她哪天直接脱口而出,让夫人特地找她谈过,洛夫人每次都是满口的答应,但下次还是一样的过分热情。
这让安将军夫妻二人甚是头疼。
好在洛川给了他们一剂定心丸,说他不会越线,和南夕还会像朋友一样相处,等南夕再长两岁再说婚事也不迟,他可以等。
此话一出,安将军和夫人才安心下来,他们知道,只有洛川能治得了他母亲。
老实说,要不是看在洛川陪着南夕一起在月清坊长大,安将军和夫人会破除两个人的婚约,让南夕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成亲。
娃娃亲本身就是以前双方父母的一厢情愿,孩子的事还要她自己决定,好在他们看南夕与洛川相处的不错,也就作罢。
安将军思绪飘的远,看到安北晨和南夕下马,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将军府门前,门口站立着等待他们的安夫人。
安夫人看着三人一起回来,心里很是高兴喜悦,这不就是自己多年一来梦想中的画面,虽然过程略微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