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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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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我与那人拼命。好祁爷,快给我!”

“鬼精!”祁望用册子敲了下她的脑袋,才塞进她手里,“收好了,只是借你看,别给我弄残了。”

“保证完璧归赵。”霍锦骁如获至宝,抱着册子笑得满脸花。

祁望却忽然咳起,只剩眼中还有些笑意。霍锦骁听他咳得厉害,记起他还病着,忙将册子放下,把水端来给他,趁他喝水之机伸手探他额头。

“还有点烫,你别说话了,快躺着歇去。早上的药喝过没?喉咙不舒服吧,别抽水烟了,我去大夫那看看有没润嗓的东西,顺便把午饭取来,你等我一会。”

她又风风火火起来。

祁望拦下她:“不必麻烦,一会有人自会送来,你安静呆会,把桌上的书收收。”

“也好。”

霍锦骁一口应下,见他躺好后才去收拾桌子,等书案归拾完毕,她再转身时,祁望已然睡着。

————

船平缓而行,海面平静,这几日航程颇顺,虽说因首日风雨绕了航线,然而后几日满帆全速,他们到达平南岛的时间也只晚半日不到,一共用了五日。

这五天里,霍锦骁都跟在祁望身边,除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外,也听他教导,帮他处理些杂务。每天的航行日志,现都由祁望口述,她负责写,渐渐也就熟悉起来。空暇时间她都用来看祁望给的两本日志,或是修练《归海经》,海上日子单调,每日所见都是天海茫茫,她却不觉枯燥。

第五日傍晚,霞色成火烧在天际,平南与燕蛟的船队终于到达平南港口。

码头上的平南旗帜迎风而展,熟悉的面容已在码头前守了多时,朱事头、柳暮言、徐锋领着一众水手站在海风里,身后跟着林良、华威、宋兵等人。

霍锦骁跑上船头甲板,船未靠岸就拼命挥手。

离开了一个多月,经生历死,她忽然很想念这个平静祥和的岛屿。

☆、扬帆

暮□□临, 平南岛上却沸如白昼。

祁望攻打金蟒大胜而归, 不止带回一大批战利品,还将金蟒岛易名燕蛟收伏, 这是整个平南岛的喜事,消息早就传遍全岛,是以他们一回来, 祁宅的大厨房已备下席面, 库里的圆桌、八仙桌尽数取出,从饭厅摆到院里,满满当当。

这么大的排场, 宋大娘一个人可不够,就找了岛上有名的总铺师办桌,烧了盆菜。

这是霍锦骁第一次吃盆菜。一桌十人,只围一道菜, 那菜用大木盆装出,像大杂烩,却又比普通大杂烩复杂许多, 色夺眼珠,香馋口舌, 别说吃,就算只是看着都是享受。盆里的食材上三层下三层, 里外又三层,层层叠起,最上层为最贵重的食材, 花胶鲜鲍、虾蟹鸡鸭,其间以鲜疏点缀,下面是萝卜冬菇、各色丸子、猪皮鲜笋等吸汤之物,一排排码好,浇的汁是一大早熬好的鲜鸡汤,调以南乳、面豉酱等一起烹制。

天未全黑,四处灯笼挂起,满厅满院朋客满座。

“这趟大获全胜,最大的功臣是小景。”祁望坐在正中主座,手边就是霍锦骁,他亲起身将盆菜正中扣的最大一枚鲍鱼亲自夹到了霍锦骁碗中。

他当着众人的面夸她,霍锦骁忙起来推让,却被人从后头一掌按着肩坐回椅上。

“祁爷都开口了,小景就别谦虚了。”

竟是林良带着几人端酒而至,都是素日里与她要好的。

“大良哥也来取笑我?”霍锦骁转身笑道。

“怎么还叫小景?大良,要改口叫景爷了。”柳暮言从另一边走来,身边还跟着朱事头与徐锋等人。

“对对对,景爷。我该打,叫错了。”林良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又举杯自罚。

“大良!”霍锦骁忙从席上出来,一边按住林良的手,一边朝柳暮言道,“柳叔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小景,朱事头、徐部领,你们也莫再如此,别人不知小景底细,你们还能不知。我连个正经水手都没当好,哪当得起你们一句‘爷’?使不得,还是唤我小景吧。我敬几位一杯。”

“一杯哪够?”林良见她饮空杯中酒,忙从华威手里拎来坛酒,又给她满上。

朱事头也开了口:“今非昔比,你如今贵为燕蛟岛主,怎可同日是而语,景爷,我也敬你一杯。”

“还有我!昔日同船多有得罪,还望景爷包涵,先干为敬。”徐锋跟着凑上前来。

能在东海掌一岛之事,司一村之务,她的身份早已水涨船高,又有祁望在旁造势,这满座的人哪个敢不敬她三分。

霍锦骁连道“不敢”,却无人听她的,只被拱着喝了好几杯酒。

“好了,别再抬举她,你们都是船队的老人,有功夫替我多教教她便是。”祁望吃了两筷菜才出声。

“是。”柳暮言三人都俯首领命,又敬了几杯酒便退回自己席上。

倒是林良和华威几人仍不离去,竟还取来大海碗塞给霍锦骁,嚷着要她喝酒。

霍锦骁不怕喝酒,只是偷眼看看祁望,他可不太让她饮酒的。

“喝吧,今日纵你一回,让你喝个痛快。”祁望虽专注于筷上夹的螃蟹,却仍察觉她的目光,头也不抬就回道。

“谢谢祁爷。”霍锦骁笑弯了眼,敞开肚皮喝酒吃肉。

稍顷,她又和林良等人挨桌敬酒,回座之后平南的人与燕蛟的人又轮番来敬,喧声如浪,趁夜而扬,叫人尽兴。祁望瞧她游走于满庭男人之间,举止洒脱,全然瞧不出女儿样,若非他意外撞见,恐怕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一时间也不知该夸她还是该气她。

酒喝到深夜方散,霍锦骁难得有五分醉意,眼眸汪着熏人水光,跟着祁望回宅,临分开时,祁望忽道:“我与你同岁开始在东海漂泊,二十岁当上平南岛主,已属快了。如今你十八岁就能掌一岛之事,这在整个东海还是头一人。”

十八岁的少年岛主,到了漆琉岛恐怕要叫人侧目,若再叫人知道她是女人,整个东海都该沸腾了。

百年东海,从未出过一个女海枭。

“祁爷这是夸我呢?”霍锦骁笑道。

祁望却已转身远去。

她瞧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飞扬的唇角落下,手往衣襟内探去,摸出已被挂在颈间的玉佩。

玉佩温热,是她的体温,伏于掌中的“魏”字颜色碧透,似乎比他交给她时还要绿了些。

“师兄,你可听到?十八岁的岛主,东海头一人,小梨儿比起你这少年盟主,也不差吧?等着,下次再有机会相遇,我必赠君‘枭’名。”

她对着玉佩喃喃几句,笑容忽又高扬。

天地海阔,各安一隅。浮世兜转,终有逢时。

————

一夜纵酒过后,霍锦骁忙碌起来。

离十月初三只剩十日时间,而此去漆琉需费时七日,掐指算来,他们只剩三日时间准备。不止祁望和霍锦骁,整个平南岛能帮上手的人在第二日全都忙起。因燕蛟的人手不足,而疍民迁岛又非短短三日可成,是以祁望将两岛人手合并,整作平南燕蛟船队,出航船只挂双旗,又拔了一批人给霍锦骁用,其中就包括与她交好的林良、华威等人。

“威哥,燕蛟岛的人就交给你了,劳你多费心指点他们。”霍锦骁将燕蛟岛带来的几十人都交给华威。

华威在玄鹰号上时就已能独掌水手之事,本要升作别船部领,只因吃酒赌钱而误了事,被罚降等,失了机会,如今人手不足,霍锦骁又亲自向祁望请人,这才给他机会,让华威代掌燕蛟船队总部领一职,替燕蛟培养人才。

“景爷不必客气,承蒙你看得起我,兄弟我必不负所托。”华威当着众人的面拍胸承诺,满面激动。

燕蛟船队虽小,然总部领一职却能统领所有水手,且又身负祁望与霍锦骁之托培植人力,这差使若办好了,他若留在燕蛟船队便是纲首下的第一把手,若回平南也是一船之领,前途无量,他怎不兴奋?

“哈,威哥现在说得漂亮,回头可别又在船上赌钱带坏其他人!”林良站在一旁取笑道。

“呸,老子已经改了!景爷放心,我绝不在船上赌钱吃酒,说到做到。”华威啐了林良一口,又朝霍锦骁道。

“我当然相信威哥,否则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你。”霍锦骁“呵呵”直笑,又望向林良,“大良哥,多谢你能来帮我。不过我想让你掌杂事之职,负责船队全务,不知你可愿意?”

“什么?”林良吃了一惊,他原想着自己过来依旧干了望的老本行,不想她竟提了这样的要求。杂事位居纲首之下,乃是船上重要管事之一,他可没有把握,当下真摆手,道,“不成不成,我没做过。”

“大良哥个性豪爽仗义,在各处人缘都好,跑船经验也足,而杂事负责协管各处事宜,正需大良哥这样的人才,所以我才求大良哥帮忙,不过若是大良哥另有打算,就当小弟没说过,我不勉强,只希望大良哥能好好带带燕蛟的人,教他们些了望经验。”霍锦骁温和道。

比起要大良和华威留下帮忙,她更希望他们能替燕蛟教出独挡一面的人才。

“这个自然。”林良犹豫起来。

“怂货!好意思说老子!”刚才林良取笑华威,这下便轮华威取笑林良。

“你知道个屁!”林良怒而往华威踹去。

华威闪身避开,嘴里还嚷着:“说你怂还不认了?”

“爷什么时候说过不干了?”林良被他一激立刻挺胸道,“小景,这事我应了。”

“多谢大良哥成全。”霍锦骁抱拳谢道,而后转身面向规矩站在码头前的燕蛟村民,扬声又道,“各位,从今日起,大良哥就是我们燕蛟船队的杂事,华威哥就是部领,他二位会负责船队诸事,助我燕蛟一臂之力。”

“大良哥,华威哥!”燕蛟的人便齐声见礼。

忽然间有人嚷起:“快看!祁爷的船!”

霍锦骁朝码头张望去,粼粼波光之中一艘大船驶来,船体竟比玄鹰号高大上三四倍,首尖尾宽,高立如海中楼,帆上有巨鹰图腾,大旗迎风而展,势如龙虎,逞威海面。

竟是艘大型福船,直接以平南为名。平南号福船才造好不久,这趟去漆琉岛是首航。东海之上,可没多少人拥有如此大的福船,祁望这是有心给平南造势。

有此实力,难怪平南无惧金蟒。

阳光刺眼,晃得她眼花,她只得抬手压在额前,祁望站在甲板上,人在阳光里只剩黑影,她隐约见到他在朝她招手,似乎要叫她上船。

船离岸还有一小段距离,霍锦骁想了想,气运全身,冲天掠起,脚点过码头缆柱,往船飞去。

“好功夫!”码头的林良和华威见状忍不住与众人同时喝彩。

霍锦骁跃入海中,脚过水面借力而上,祁望便见船下清瘦人影如小蛟龙般高高腾起,飞到半空后旋身落下,稳稳站到他身边,扬声道:“祁爷!”

祁爷却已转过身,朝后指去:“你要的船。”

霍锦骁展眼而望,福船之后还跟着了五艘双桅沙船,乃是先前祁望答应给她的。

她飞快扑到船舷,探身望向后面跟着的船只,脸上激动之色满溢。

祁望站于其后,只见长空阔海,骄阳灼霞,她已有雏鹰展翅之象,以此年华衬这天地恢弘,不知怎地就叫人想起一个词来。

天之骄子。

————

第四日清晨,天高气爽,正是启航的好时间。

三日忙碌过后,平南与燕蛟船队终于正启航,霍锦骁踏上漆琉岛之路。

孟村大仇已报,东海之行,只剩海神三爷这个任务。

前路高阔,浪头一浪接着一浪,没有止尽。

踏浪而行,便如纵马狂歌,不论是天海亦或江湖,随心而行,方不负人生短短百年。

☆、艳福

漆琉岛乃是东海里最大的一座岛屿, 其岛大有如陆上之城, 周围还有五座小岛环绕,成众星拱月之势。这五座小岛最远的离漆琉岛不过半日航程, 岛上都是漆琉岛的驻军,是漆琉最佳的天然屏障,若然外敌进攻漆琉岛, 必要先经这几座岛屿。

从平南到漆琉, 若一路顺风约需七日,若全速前行,则可将航程缩为五日。

回到船上, 霍锦骁便又跟在祁望身边,不过因有小满随侍在侧,她就不再照顾祁望,只跟着他长见识学本事, 不过祁望倒是添了个新爱好,抓着她陪吃饭。祁望的饭食本来就比普通船员好,况也能趁此机会与祁望闲谈聊些东海局势, 她自然乐意。

因温柔已孕满八个月,身子越发沉重, 许炎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再加上漆琉岛范围无人敢随意开战, 所以他就没跟来,船队里除了商船之外,只有十艘燕蛟的战船, 数量并不多。

这趟出航的水军指挥之职就交给周河。

天高气阔,海面一览无余,霍锦骁偷个空闲看跟在后面的几艘船,其中有一半属于燕蛟,此时甲板上都站了人。林良和华威正领着人在甲板上训话,各船也都有平南岛经验老道的船员带领着,战船的甲板上亦有周河与几位卫所兄弟带着人操练,如此景象让人充满期待。

“在看什么?”祁望从旁走来,见她盯着远处发呆,便问道。

“在看我们的船队。”霍锦骁回过头扬起笑脸。

“我们?”祁望喜欢她嘴里冒出的这个词。

“嗯。祁爷,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海神三爷那样威震全东海?”她半仰起头,眼里全是少年得意。

祁望忍不住笑她:“祁爷我用了十年时间都无法赶上三爷,你说呢?”

“祁爷别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你有了我这良臣,很快就会超越三爷!”霍锦骁信誓旦旦道。

“凭你?你连金蟒岛的俘虏都不敢杀,还想超越三爷?”祁望从到船舷上嘲道,“你可知当年三爷为了争霸东海,灭了多少支船队,屠了几座岛,方有今日成就?你那点小聪明在三爷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当初东海之上海枭辈出,几大船队齐分东海,其中尤以冯何曲洪此四家船队为最,后来三爷异军突起,降冯何,灭曲洪,沉船近千,屠岛十座,方称霸东海,成为这一方霸主。”

“降冯何,灭曲洪?曲姓……”霍锦骁忽想起个人来。

“曲,是东海大姓。曲家原是石潭海商大族,从前朝颁行禁海令后便举家迁入东海,贩走私货,成为东海一大海枭。”祁望见她面露疑惑,知她心中所猜,便解释道,“你没猜错,梦枝就是曲家的人。她是曲家纲首长女,十六岁那年曲家被三爷所灭,曲家上下尽屠,船队男人沉海,女人则被送往漆琉岛充作货物贩售。梦枝能活下来,是因为三爷看中她的美貌,借她笼络当时三港盐商梁同康。”

“……”霍锦骁想起全州城对曲梦枝的惊鸿一瞥,当时本以为只是个可伶女人,不想背后竟还有这等曲折,难怪她能成为梁同康的得力帮手,不过……

“那祁爷你和曲夫人……”

她总觉得这两人是旧识。

“你又在想什么?都打听到我身上来了?”祁望瞪了她一眼,将话头扯开,“称霸东海哪里像你想得这样简单?你以为灭个金蟒岛就算能耐了?快醒醒。”

霍锦骁“切”了声,道:“造下这么多杀孽才得到的权势,我还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东海上多的是人稀罕。为天下为权势而争,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那祁爷稀罕吗?为了东海之势,像三爷那样?”她问他。

“你说呢?”祁望不答只问。

“嗯,我觉得你大概不会。”霍锦骁摇摇头。

祁望起身,不置对错。

答案自在心头。

————

平南号在海上航行数日,进入漆琉岛海域范围,海面的船只渐渐多了,不再只有平南和燕蛟的船队。形形□□的船像海中浮叶,推波往前朝着同一个方向航去,各色旗帜迎风飘展,船帆上所绘图案各异,将一望无际的单调海色点缀得丰富。

四周的船队一多,平南船队的船速就减缓下来。福船高大,船行平稳,不像其他船那样颠得厉害,且船上空间大出许多,船员所住的船舱可比玄鹰号舒服了不少,竟还有几个雅间。霍锦骁如今住的就是雅间,这大概是祁望给她的特殊待遇了。

雅间有里外两间,以纱橱与竹帘隔开,外间起居,里间卧寝,高床软榻,几案齐全,还有扇小窗,虽仍比不得陆上屋舍,但在船上来说已是难得的舒适。

辰时刚过,霍锦骁跟着祁望一早上才回舱,正坐在外间的躺椅上小歇,手里翻着祁望那借来的航行日志细细读起。

才看了两页,外头便有匆促脚步声传来,听着像好些人从舱中跑出。

霍锦骁心里奇怪,便将册子收入木匣,起身出舱。舱房门才打开,她便遇见急步而出的周河。

“周大哥,发生何事这么着急?”

“有外船想要靠近我们。”周河匆匆回了句就往甲板跑去。

霍锦骁心里一惊。船与船本就不可随意靠近,更何况是不同船队的两艘船。且不说两船近了有相碰撞的危险,若是遇上包藏祸心的船,一旦靠近便可能接舷攻船,可是极大的风险。故而在海上若未经允许贸然靠近他船,视同开战。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漆琉岛的海域上开战?

————

霍锦骁很快跑上甲板。祁望已站在船舷旁拿着观远镜看缓缓驶来的船只,周河带着一部分卫所的兄弟列于祁望身后,披甲握刀,严阵以待,而另一部分人应都藏在船中战舱里,司弓弩烟瓶等物,只等祁望令下。

跟在他们周围其他平南与燕蛟的船只也都散作对敌阵形,以防对方突袭。

“祁爷,是双狮岛的船,沙剑飞沙爷想来拜会你。”爬到桅杆顶端的了望手向对方发了旗语后收到对方回答,大声传报给祁望。

“是双狮岛的旗号。”祁望放下观远镜道。

“沙爷说了,只双狮号一艘船过来,问祁爷可许?”了望手又道。

“让他过来。你向我们的船发令,没我命令不要出手攻击。”祁望点下头。

了望手依言打手势向四周传信,祁望虽已同意对方靠近,然而戒备未除,周河等人仍严阵以待。

霍锦骁顺着望去,远处海面上有船驶来。

船为五桅沙船,船体比一般沙船大了许多,不过比起福船还是小了些。这船船帆上画着双头狮,桅杆上的旗帜也是黑底金线的双头狮,狮目灼灼,威风凛凛。

对方果然只驶来这一艘船,船的甲板上已站着不少人,两船又靠近许多,霍锦骁便清楚瞧见那些人。当前一位身着锦袍,年已四旬,阔额飞眉,蓄着络腮胡,腰间别柄弯刀,刀鞘上镶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隔船冲祁望拱手。

不消说,这人便是沙剑飞。

“咦?”霍锦骁却忽然惊奇地朝已走到自己身的柳暮言问道,“柳叔,船上不是不能有女人吗?”

她的目光落在沙剑飞身边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身着素白琵琶袖绫袄,系着白鹿飞月的青碧裙子,肩头还披着与裙同色的短薄斗篷,身形婀娜,举止温柔,远观便如蟾宫仙子,至于容貌……她脸上覆着一方月白轻纱,只叫人看到一双妙目,余色便难再窥得,不过她那眼眸形若桃花,波光潋滟,又如梨花带雨,可媚可怜,就不知面纱取下后会是如何绝色。

“船上能不能有女人,那得看纲首,凡事都有例外,有些也会携带家眷妻妾在船上照料起居,或者好色的也会在船上养几个女人消遣,没那么严苛,不像咱们祁爷……”柳暮言捋着胡子回道。

“咱们祁爷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咱们祁爷就是个和尚。”柳暮言叹道。

“噗。”霍锦骁笑出声来,又问,“柳叔,那个姑娘难不成是沙剑飞的妻妾?”

那女人看模样年岁尚浅,沙剑飞却已四旬,若真是他妻妾,倒叫人心生怜惜。

“不是,那是沙剑飞的女儿,名叫沙慕青,是东海出了名的美人儿,素有东海第一美之称。”柳暮言说着忽斜眼看霍锦骁,“小景,你这眼珠子老盯着女人做什么?难不成想吃天鹅肉了?”

“柳叔,那可是东海第一美,我难得遇上过个眼福,这看都不让我看了?”霍锦骁笑道。

那厢两船已近,祁望已与沙剑飞抱拳寒暄起来,两人有些交情,并非初次见面。寒暄过后,祁望命人取来舷梯,邀沙剑飞上船。沙剑飞便只带了沙慕青并一个随侍上了祁望的船,才刚上船,沙剑飞便连声赞叹:“好船!好船哪!”

远观已是震憾,靠近后两船相比,方更显祁望这福船之大。

“沙爷过奖了,这船也就胜在大,灵活度尚不及你的双狮号。”祁望谦道。

“祁爷说的哪里话,在这东海之上能拥有福船的船队可不多见。祁爷年少有为,真叫人佩服。”沙剑飞目光在船上睃巡一遍,毫不掩饰脸上羡慕。

他夸了祁望一通,很快将沙慕青拉过来:“青儿,还不见过祁爷。”

沙慕青婷婷袅袅地屈膝一礼,抬头时桃花眼已笑作弯月,道:“慕青见过祁爷。”

声音悦耳宛如春风。

“不敢当,沙姑娘不必多礼。”祁望微蹙眉头,忙阻止沙慕青行礼。

“祁爷别这么客气,你们去岁就在三爷宴上见过,也算相识一场,唤她青儿便是。”沙剑飞“呵呵”一笑道。

“爹。”沙慕青薄嗔一句,眼现赧意。

祁望却只笑笑,未再言语,只唤来小满:“小满,备茶,请沙爷与沙姑娘到舱中一叙。”

“不不,我不进舱,就想看看祁爷这船,不知祁爷可容沙某在船上见识一番?”沙剑飞摆手。

“有何不可?”祁望伸手做了“请”的姿势,“沙爷随我来。”

一群人便往船头行去,周河命部分人跟着祁望,其余仍留在原地待命,霍锦骁也没跟去,只与柳暮言、徐锋等人站在阴凉处等着。

“小景也到年纪该娶亲了吧?等回去了我给你保媒挑个漂亮的。”徐锋见霍锦骁老盯着沙慕青看,便取笑道。

“老徐这话是正理。你别老盯着沙慕青看,那可不是你能想的。”柳暮言也附和道。

“我是替祁爷看,你们没见她眼神老跟着祁爷打转吗?”霍锦骁解释着。

东海第一美人配平南祁望,单就外形而论,真叫一个般配。

柳暮言和徐锋闻言相视而笑,柳暮言更是叹道:“看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霍锦骁一听,敢情这里头还有门道?

“柳叔,此话怎讲,快和我说说。”

“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和祁爷去了漆琉岛还会再遇上他们,你也替祁爷挡着点。”柳暮言捋着胡子开口,“那沙剑飞在东海虽有枭名,却是所有海枭里最没骨气的一个,为人贪婪怕事,素喜讨好拉拢东海能者为其荫蔽,其中尤以海神三爷为最,可算是三爷座下一条会讨食的狗。那沙慕青自小便聪明美貌,听说沙剑飞本要将这女儿送给三爷,不过三爷只将其收为义女,并没纳入房中。”

“东海纷乱,美色为棋。大抵三爷是想利用她的容貌笼络人心?”霍锦骁一点便通,想那曲梦枝不也是三爷送给梁同康的女人。

柳暮言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再说咱们祁爷,他纵横东海十年,到现在都没娶妻,身边更无女人,别说咱们平南岛的人替他着急,就是这东海众雄,哪个不把眼睛放到祁爷身边来。咱们平南的实力与日俱增,祁爷身价水涨船高,前年开始就得三爷青睐。去年半丈节时,三爷就有意替祁爷做媒,想把沙慕青放到祁爷身边,一为笼络,一为监视,被祁爷找借口给回绝了,今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难怪……我瞧那沙慕青确实美貌,可祁爷竟有坐怀不乱之定力,原来是这个原因。”霍锦骁不免有些感慨,“倒是可惜了,沙慕青和祁爷站一块,真真般配。英雄美人,本为佳话,怎奈乱世纷争,不过他人棋子,任人鱼肉。”

“你小子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感慨!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脚踏实力些好。”徐锋听她故作老成地感慨,忍不住教训道。

“别说了,他们回来了。”柳暮言轻斥着,人亦站起,迎到甲板上。

沙剑飞已经在船上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羡慕更深,果见贪婪之色。祁望客套两句,他只说要回,祁望也不多留,亲自将人送到舷梯上,拱手告辞。

沙慕青将裙稍拎,迈上舷梯,浪花涌来,船身略有颠簸,她身形一晃,似要跌下。祁望正站于她身侧,见状只得伸手扶了一把,待沙慕青站稳之后将手收回。

“沙姑娘小心脚下。”

“多谢祁爷。”沙慕青微一欠身,眼里赧意更盛。

海风拂过,轻轻勾起她的面纱,露出小巧下巴与一抹唇影,叫人惊鸿一瞥,很快又被掩去。

祁望目光已垂。

送走沙氏父女,收回舷梯,他方回身,一眼扫过甲板上的众人,抓到张憋着笑的脸。

霍锦骁见祁望望来,两步跑到他身边,展目望着已渐渐远去的沙慕青,感慨道:“真是美人儿,可惜。”

“可惜什么?”祁望斜睨她。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唉……”霍锦骁目露遗憾。

“你胡说八道什么?”祁望有种想掐她的冲动。

“祁爷艳福不浅,小景羡慕啊。”霍锦骁狠狠笑起,颊上酒窝深邃。

“闭嘴。”祁望斥她。

“祁爷,你要不想惹这些桃花债,小景倒有一计可献。”霍锦骁却正色道。

祁望狐疑问道:“何计?”

“你快点给平南岛娶个正经的岛主夫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霍锦骁一口气说完,马上脚底抹油,有多远跑多远。

祁望气得想把她扔到海里去,一转身却见身后诸人满脸猪肝色,他二人对话声音不小,恐怕叫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开始消遣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伙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

先来坏消息,从明天到周天,我顶着烈日跑去玩,所以没有时间码字了。

好消息是,未来四天的字我已经囤好了,存稿箱每晚七点准时更新。

评论和红包恐不能及时回复和发送,忘见谅。

么么大家。

☆、故人

船又行一日, 在午后终于抵达漆琉岛外的扶仙岛。

午间下过场急雨, 不过短短盏茶时间,雨过之后海平线上竟浮现彩虹, 七色虹光弯叠成规整的半圆,仿似天涯海角处搭起的虹桥。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 唯彩练如挥。霍锦骁看得入迷, 恨不得手边有笔纸能将此景画下。

扶仙岛并不大,一眼可望大半,岛四周全是泊船的码头缆柱,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满。码头上顶着烈日站着许多身着戎服兵士,腰上均别着长刀,往里的树林隐约可见哨楼高岗,弓弩暗伏, 更有成队兵士来回巡视。再往上便是荆棘木栅围起的营区,漆琉岛外的五座小岛只有驻军,没有普通百姓, 这扶仙岛并无例外。

看码头上泊船的情况,漆琉岛所邀请的宾客应该已经来了不少。漆琉岛有规定, 半丈节期间,外岛之船不可擅入漆琉内海, 每岛只许进一船,船上人员不得超过二十人,是以祁望将所带船只留在扶仙岛, 只以平南号进漆琉岛。进岛之人除祁望与霍锦枭之外,有十人为水手,余者是小满、周河、林良、柳暮言及卫所精英四名,朱事头、徐锋、华威等都留守在船队。

扶仙岛驻守的负责将领铁面无私,接过平南与燕蛟的帖子就领着一队人上平南号搜查是否带有违禁物品,连寒暄都生硬非常,也不管来的是何许人,只按章办事。

“祁爷,景爷,得罪了。”

搜查半个时辰,那将领方将帖子还于二人,又给了通行所用的腰牌,以示放行。

祁望与霍锦枭忙道不敢,登船绕过扶仙码头,驶向漆琉。

过了扶仙岛后,海面上的船只少了许多,但船只多是大船型,船上旗号鲜明,应该是纲首所在的领航之船,也是各岛最好的船只,而在这众多船只之中,尤以平南号最为惹人注目。霍锦骁已发现附近驶过的几艘船,船上的人都在朝他们张望指点。

从扶仙岛到漆琉岛,航程不到半日,暮色降临前可抵。霍锦骁回舱更衣,再出来时已换上紫棠色的窄袖交领衣裳,腰缠牛皮革带,其上镶有三爪螭玉扣,腰间垂有双鲤对吻玉牌,腕上挂了串血珀珠串,珠串上坠的玉临春小件,正好能抓入掌中把玩,除此之外,她身上便无多余挂饰,不过就这两件挂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全非凡品。

这挂饰是她在清点金蟒四煞财宝时看中的两件小玩意儿,衣裳却是拿祁望没穿过的新衣临时改的,今日一穿倒像改头换面般,身量挺拔,风度翩翩,通身的英武。她又将长发结辫束髻,髻间扣着枚方玉,其下覆了网巾,面貌虽平,然齿白目清,精神爽利,反而更显气势逼人。

“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一样了。”林良一见她便挨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

“怎么样?小爷我也算风流倜傥了吧?”霍锦骁得意道。

“不错不错,就比祁爷和我差一点。”林良摸着下巴点评。

“和祁爷不能比,他可是得了东海第一美青睐的人,不过比你我就绰绰有余了。”霍锦骁又想起那沙慕青,忍不住趣道。

“准备泊船!”祁望声音冷不丁飘来。

霍锦骁马上闭嘴。

漆琉岛已近在眼前。

————

暮霞晚风,白浪淘沙,绵长的海岸线看不到头,只有伸向海里长短不一的码头与随波摇曳的船只,恍惚之间让霍锦骁觉得回到了全州城。

漆琉岛果然不负东海第一大岛之名,哪怕她如今站在这里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却已能推知全豹。光这片港口就已能全州城相媲美,平南岛的码头已算大,可与这里比起来,确是小乌见大乌。

这码头也有漆琉兵士驻守,数量比起扶仙只多不少,且戒行更为森严。平南号在靠近码头时就已有漆琉的迎客沙船前来引船,祁望与霍锦骁各自递上请帖与腰牌,迎客沙船里穿着深褐长袍的管事便堆笑行礼,将平南号引往停泊之处。

抛缆泊船,船上水手将船停稳,迎客的管事领来三个小厮,先向祁望与霍锦骁奉上茶水点心,又安排车马过来将船上所卸之物装车运往岛内,待客之道周全妥帖。

“慢点慢点,这箱笼里是易碎之物,你们小心点。”柳暮言在船上指挥着水手往下抬货。

“祁爷,我去帮帮柳叔。”霍锦骁见状向祁望道。

祁望点点,她便又回到甲板上。

平南号上装的大多是燕蛟岛的现金与部分珠宝古玩,还有就是平南与燕蛟岛要在半丈节上送给海神三爷的礼物,箱笼虽不多,但都是贵重之物,不能留在船上。

霍锦骁给燕蛟岛挑的是尊白玉雕制的千手观音像与一套宫中御用双龙方樽,而祁望送的则是套鎏金船模,共有五艘,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却打造得与真船一般无二。

箱笼很快搬上马车,霍锦骁随祁望钻进了当前的一辆华盖马车中。铃儿一声脆响,前后三辆马车便缓缓往漆琉岛上行去。

这马车内部奢华舒适,锦榻迎枕、几案熏炉一应俱全,案上更是搁着切好的瓜果与两碟点心,铜壶里茶水齐备。霍锦骁吃了两块瓜,又趴到熏炉边上用手将香气往鼻间赶。

淡淡的百合香沁入心肺,醒脑十分。

“你消停一会!”祁望被她晃得头昏。

“祁爷。”霍锦骁拈了块蜜瓜送到他手边,“和我说漆琉岛呗?天街是什么样的地方?”

刚才迎客的管事说他们住在天街的驿站里,她好奇这天街是什么地方。

“漆琉岛分作两处,以正中明王殿为分,这明王殿就是海神三爷的居住。明王殿的东边,被东海上的人称作天府,这天街就是最接近明王殿的一条街巷。天府住的都是寻常百姓,与全州城相仿,屋舍俨然、商铺林立,甚至更加繁华,且此处贩售之物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很多舶来品,吃食更是丰富,茶馆戏班比比皆是,百姓日子富足,故而谓之天府。”

祁望解释起来。

“那另一边呢?”霍锦骁听得津津有味。

祁望的眼眸却变得幽深:“另一边则被称作……恶城。”

霍锦骁心脏一紧,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好。

“恶城是整个东海最黑暗之所在,这里没有普通民居,全是些见不得光的场所,烟花柳巷、赌坊烟馆就不提了,这里还有整个东海最大的黑市,黑市集中贩卖海盗掠劫之物,皇宫贡品、粮草牲畜,甚至于也贩售人口,你徒弟就是三爷从这上边买回来的。这地方,人命不值钱,进了这里,便无法可依。除了黑市,那里有还有演武场、斗兽场等各种搏命地方,尤其是斗兽场,那是东海有钱人最爱的刺激去处,不是兽与兽斗,而是人与兽斗。你见过普通人与狮虎搏杀的场面吗?那里就有,人被撕咬至腹裂肠涌……怕了吗?”

祁望见她越听脸色越不好,便收口道。

霍锦骁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残忍。

“难怪要叫恶城,这分明就是地狱。”

“地狱,是啊,可不就是地狱。”祁望将手中瓜皮丢到桌上,朝后靠去,闭上眼。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掌天堂,一掌地狱,那便是这东海人人敬畏的海神三爷。

他真想见见这人。

马车在石道上压过嘚嘚声音,车檐角挂的铃铛不住撞响,叮叮当当飘了一路。

许是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霍锦骁没有再多话,只懒懒趴在车窗上,挑帘朝外张望。

马车已行到天街里,长街十巷,笔直的道路看不到头,石板上有些潮湿,外面已下起小雨,可街上行人却络绎不绝,天色渐暮,街巷两边商铺的灯笼已经点上,一眼望去,像是挂在屋顶的巨大糖葫芦。

茶馆里传出咿呀琴声,戏班子也是锣钹乱响,商铺里的客人进进出出,推着车儿的小摊见缝插针摆着,小杌子上坐着露天吃饭的人,土灶铁锅上烟气直冒。这地方没有宵禁,晚上才是众人消遣的好时光。

这样的繁华,就连兆京都比不上。

大概是因为半丈节的关系,漆琉岛上来的外客多了,就这么一会功夫,霍锦骁已经看到不少容貌衣着都有别于大安人的外域人。

“祁爷,快看,金色头发……好漂亮!”她看到新鲜东西,很快把刚才的不痛快抛到脑后,伸手指着路边走过的高挑女子嚷道。

祁望捏捏眉心,一把将她拉回来:“坐好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霍锦骁讪笑两声,眼珠还粘在窗外头。

商铺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她目不暇接,属于女人的天性爆发,她很想跳下马车去逛逛。

不多时,马车总算停下,祁望想着总算可以不用再与她同车而坐,心里松口气。天街的驿站门庭宽阔,石狮影壁气势恢弘,不像是驿站,倒像个小行宫。

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下来,祁望看着人往地上搬箱笼,霍锦骁还是满脸兴奋,她左右张望一番,忽然站到祁望身边,轻轻扯他衣袖,小声道:“祁爷,安顿好了后能不能带我逛逛天街,我看到好多好东西。”

“什么东西?”祁望回忆着刚才她眼睛盯的商铺,多是些女人成衣、胭脂水粉等铺子,不由扬眉,也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想换回女装吧?”

“有何不何?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躲避雷尚鹏,现在他人都死了,我还装什么?”霍锦骁不以为然撇撇嘴。

祁望闻言瞪着她,才要发话,忽见驿站前又有三辆马车驶停。

铃儿响过,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两个翠衣小丫鬟率先跳下,取了小杌子摆在下车处。一只纤纤素手扶着门框,车里的人乌发云鬓半垂头,缓缓而出,提裙踏下。

霍锦骁看见这人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祁望。

祁望也已怔然。

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曲梦枝。

她怎会来漆琉岛?

☆、女装

曲梦枝身着银红缂丝袄, 系着莲枝绉纱裙, 梳着光溜的发髻,髻上压着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华盛, 颈间挂着红宝石牡丹缨络,腕间亦是同款镯子,裙上坠着羊脂玉禁步, 偶尔露出裙摆的鞋尖上竟有鸽蛋大的东珠, 通身的气派华贵。

她一落地便朝后望向长街,白皙的脸庞染上淡淡灯笼红光,似朝霞明媚, 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别十年,竟然还能回到这里。”她并没看到祁望,喃喃自语道。

霍锦骁不由想起祁望提过的曲家之事,心里难免同情, 只是她语气平静,略有些感慨,却不见恨意, 倒是全然看开般。

祁望木人般站着,眉宇间竟浮现沧桑之色, 分明不到而立,却忽然间苍老了。

“祁爷!”见他失神, 霍锦骁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袖。这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她可不信。

祁望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霍锦骁闻得他长呼长吸一口, 方又抬头。

曲梦枝也已回过头,不期然间与他目光撞上,也是愣住。

这场相逢来得意外。

“曲夫人。”祁望已然平静,客气拱手。

曲梦枝唇瓣颤了颤,唤了个字“祁……”

后面马车上又下来个少年,往她行去,她便立刻收敛神色,只道:“祁爷,妾身有礼了。”

说着,她福了福身。

后面过来的少年便站到她身边,开口问道:“夫人,这位是……”

“这位是平南岛的祁爷,你父亲的好友,你哥哥的救命恩人,也是三爷身边的得力助手。”曲梦枝便向两边介绍起来,“祁爷,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二公子梁俊毅,现如今正跟着老爷学些掌家营生。”

因曲梦枝一直没正式进梁家门,故而梁俊毅也只称她作曲夫人。

“原来是大哥的救命恩人,俊毅见过祁爷。”梁俊毅拱手行礼。他模样与梁俊伦只有三成相似,然身量清瘦挺拔,眉目英挺,进退有礼,倒像个知书达礼的富家公子,比那梁俊伦不知胜出多少。

“不敢当,救大公子的是三爷,祁某只是受托运货罢了,二公子要谢不如谢三爷。”祁望忙侧身避礼,又问,“二公子与曲夫人怎会出海到此?”

这问题霍锦骁也好奇。据她所知,梁同康面上是正经盐商,纵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从来不会与外海盗枭打交道,这次不知为何竟派家人前来。

“前些时日老爷收到漆琉岛半丈节邀帖,他不便前来,又想让二公子开开眼界,故而命妾身带二公子前来赴宴,毕竟……妾身也在东海呆过多年。”曲梦枝淡道。

“漆琉岛确是个能开眼界的地方。时候不早了,二公子与曲夫人一路辛苦,祁某不耽误二位歇息,咱们宴上再会,告辞。”

语罢,祁望转身进了驿馆,霍锦骁也冲这两人抱抱拳,很快跟了进去。

————

驿馆里面果然很大,除了前院房间之后,后方还是偌大院落,只供贵客。平南岛被安排在东边名为春望江的院子里,三面厢房围着个小庭院,大虽不大,但胜在自成一隅,不必与外客相居。

祁望自见过曲梦枝后心情就不大好,进了房间不再出来,霍锦骁可不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就歇了出门逛的心思,胡乱吃过晚饭后往床上一倒,闷头睡觉。

第二天起来之时,屋外天色阴沉,正下着细雨,庭院里一片水渍,檐上往下滴着水。霍锦骁站在门外廊下,抬头看天色,海岛的雨常说下就下,很快就停,这阵雨看样子下了一阵,也该停了。

昨天迎客的管事说了,半丈节共三日,阖岛同庆。明日才是正日,海神三爷会亲往岛上天坛主持祭祀,祈祷未来一年海上风雨顺调,诸岛无难;第二日是大宴;第三日是黑市里的奇珍会。

而今日则是给诸岛来客休憩的,到了晚上明王殿里会设接风洗尘酒,邀诸岛宾客前往赴宴,听闻此宴海神三爷亦有可能露面,霍锦骁期待极了。

其实这半丈节是沿海一带最为重要的风俗节日,尤其在海岛盛行。每岛每村半丈节的时间都不一样,大多集中在九月到十月这两月之间。在陆上是用以庆祝前半年的平顺丰收,在海上则用来祈祷海平浪稳。平南岛的半丈节原也在这几日,因为冲了漆琉岛的日子,便往后顺延。

正发呆想着这些事,东厢房的门打开,祁望手持油纸伞走出,看到她站在廊下发愣不由摇摇头,大声唤了句:“大良。”

林良匆匆出来。

“我出去拜会几位朋友,你带小景四处逛逛,别跑远,更别去恶城那边,丑时末要回到驿馆准备晚上赴宴之事,记住了?”祁望嘱咐他一句,带着小满拎着礼物就走了。

霍锦骁闻言眉开眼笑,拉着林良往外冲去。

————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却还厚实,日头不出四周便有些凉,倒正是逛街的好天气。商铺早上没那么早开门,霍锦骁先拽着林良先找了早餐摊子尝过沙茶面与海蛎煎,又爬到附近山上眺望漆琉岛后才回到天街,这时商铺已开了门,她便挨家逛起,把林良折腾得够呛。

从早上玩到午时,霍锦骁也不知疲倦,林良手里已替她大包小包抱着提着拿了满手东西。

“小景,咱能歇会吗?我说你个大老爷们怎么比女人还能买?还买这些个……胭脂水粉首饰干什么?”林良见她又要往成衣铺里跑,直接就坐在店铺前的石阶上不走了。

“炎哥托我帮炎嫂带只镯子,樱樱叫我帮忙买胭脂,宋大娘让我带两支金簪,布料是替炎嫂肚子里的孩子扯的,这几块料子轻薄透气,最适合给小孩子裁衣裳了。”霍锦骁随意解释着,“大良哥你要累了就在这坐着,我自己进去瞅瞅。”

林良连回答都来不及,就见她一溜烟进了成衣铺子。

他就不明白了,难道这成衣也能替别人买?

“这位爷,小店男装成衣在那边,请跟我来。”店老板看到有客到便扬起笑脸迎来,要将她迎去男装那边。

霍锦骁却摇摇头,道:“不用,我看女装。”

店老板一愣,很快又笑道:“爷这是要给家里女眷挑衣裳?”

霍锦骁点点头,也不说话,自顾自在店中逛中。成衣店的衣裳成套挂在桁架上,绫罗绸缎皆有,大多是秋袄褶裙,也有马面裙,交领的上衣下裳,花样款式倒是新颖,她随意挑了两套问价,价格要比自己挑布料裁制的贵了不少。

逛了一圈,霍锦骁最后停在门口最显眼处挂的那套衣裳前。

素白上衣,石榴红的下裳,上衣肩袖绣着飞鹤流云图,用的与裙子同色的石榴红,裙摆则是用银线绣的飞鹤奔月图,两相呼应,十分别致,且这衣裳娇艳英气,既有女子妩媚,又不失爽朗,正是她喜爱的风格。

可惜……

桁架旁就是铜镜,她瞅着自己一身男装,黑脸黑皮,顿时没了兴致,准备出店。

一转身,她便瞧见门口站的祁望。

他也不知何时回来的,这成衣铺子就在驿馆旁边,他路过时一眼瞧见她站在店门口处看衣裳。

“我就看看。”她抢先开口,很快跑下石阶,从林良身边提起两大包东西,拿脚碰碰他腿,又道,“大良哥,回去了。”

林良如获大赦。

————

霍锦骁逛得满足,脸上挂着笑迈向驿馆,林良则愁眉苦脸地帮她抱着一大撂东西跟着进驿馆。驿馆里恰出来几个人,正彼此寒暄谈笑着朝外走着,林良目光被怀里堆叠老高的货物所遮,一不留神就与走来的人擦肩而过,怀里东西掉了满地。

“不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对方中有人先开口怒斥道。

林良听到对方出言不逊,本要道歉的话转为冷笑:“用脚走的,哪像你用四肢爬,手脚都撞到小爷这里来了。”

霍锦骁本已蹲下拾物,闻言不由笑出声来。

“你们……”那人作势又要骂人。

“梁佑,退下。”温和声音响起,有人阻止那人后向霍林两人拱手道,“家仆无礼,还望二位莫放在心上。是在下不慎撞着这位兄台,实在抱歉,二位看看可有摔坏什么?若有,在下照价赔偿。”

霍锦骁已抬头站起瞧见来人,眼前站着五人,林良撞着的恰是梁家二公子梁俊毅,曲梦枝也在,两人旁边还有位身着劲装的中年男人,眼藏精锐,沉默不语,另有两名家仆跟在后方。

“二公子言重,是我这兄弟被手中之物挡眼,才不慎碰着二公子。物品无妨,倒是二公子,可曾被撞伤?”她也抱拳歉然道。

“哪那么容易受伤。你认识在下?”梁俊毅奇道。

“二位小兄弟是平南岛的人吧,昨夜咱们见过面呢。”曲梦枝走上前来,浅笑道。

“夫人记性好,我们确是平南的人,在下是……”霍锦骁道。

“她是燕蛟岛岛主景骁。”祁望跟在二人身后踏上石阶,替她开口。

霍锦骁便见眼前三人神情均起了变化。

曲梦枝和梁俊毅是意外,另外那个中年男人神色则有些微妙,只拿锐目审视着她。

“原来你就是景骁!久仰大名。”梁俊毅的惊喜表现得最为明显,“我听过金蟒岛的事,你独闯金蟒岛,与三港绿林协力大败四煞,联合平南攻占金蟒,一举成名。”

霍锦骁本还笑着,闻言忽觉不对,便看了祁望一眼,他面无表情,目光幽深。

“二公子!”曲梦枝看了看霍祁二人,马上打断梁俊毅的话,又道,“没想燕蛟的景爷如此年轻,果是英雄出少年,妾身昨日没能认出景爷,真是失礼。”

“曲夫人言重了,在下不过占天时地利人和之战机,谈不上英雄。”霍锦骁谦道。

“怎么不算英雄?我瞧你我年岁相仿,你已在海上独挡一面,我却只凭祖荫,真是惭愧。”梁俊毅对她钦佩无比,目光都变得灼热。

霍锦骁真是好奇外头到底如何传金蟒之事的。

“梁府家大业大,创业艰辛守业更难,公子承父志,要助梁老爷打理这偌大产业,恐怕其中艰难比之一岛之务更加困难,公子切莫妄自菲薄。”她笑了笑。

“景爷说得真好。二公子可听见了?老爷对你寄以厚望,你可别叫他失望。”曲梦枝也含笑点点头。

梁俊毅便道:“我自然不会叫父亲失望。景兄弟,在下十分钦佩你,不知景兄弟可愿结交在下这个朋友?”

“承蒙二公子厚爱,在下自当从命,能与二公子论交,是在下之幸。”霍锦骁抱了拳。

梁俊毅笑得更高兴了,还要再说话,曲梦枝却先开了口,薄嗔道:“好了,你们在驿馆门口已经谈了许久,是否要妾身替你们在这里煮酒论交呢?半丈节要在漆琉呆上数日,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不急这一时半会。我瞧祁爷和景爷也要准备晚上洗尘宴,我们也有要事在身,二公子改日再与景爷约时间谈心吧。”

“是我疏忽了。景兄弟,晚上咱们喝一杯?”梁俊毅意识到自己堵在大门生了赧意,忙道。

“好,晚上小弟与二公子畅饮,不醉无归。”霍锦骁笑而退开,将路让出。

“祁爷,景爷,告辞。”

曲梦枝福了福身,便与梁俊毅等人出了驿馆。

霍锦骁脸上的笑微沉。

为何连梁家对金蟒岛的事都这么清楚?又将她与三港绿林扯到一块?曲梦枝刚才对梁俊毅的话讳莫如深,也叫人奇怪。

她心里有事,脚步便慢下来,祁望已越过她往里走去,她一眼见到小满手上拎的东西。

带出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祁爷。”霍锦骁追上祁望,问道,“我瞧祁爷眉色不展,可是今晨访友出了问题?”

祁望点头道:“早上我拜访的是顾二,三爷的亲信。漆琉岛上,顾二与我交情最好,我本想打听三爷关于燕蛟之事的态度,不想他竟不肯见我。”

“这事有些奇怪。”霍锦骁将心里疑问说出。

“确有蹊跷。三爷为人多疑,晚上赴宴,你要小心言辞。”祁望叮嘱道。

“我晓得。”霍锦骁应声,与他进了院子。

————

寅时初,天色敞亮,天街上人来人往比早上更加热闹,石板道上不时有挂着铃铛的马车驰过,往明王殿驶去。

驿馆外已有马车候着,祁望换过一身衣裳,出来时霍锦骁还没到。

他伸脚踏上马车,正要先进去,旁边忽有小童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他眉头一锁,转头看时小童已经跑远,他将纸条展开,上头是娟秀的蝇头小楷。

曲梦枝的字。

他脸色微变,思忖片刻将纸一揉,从车上下来,很快进了驿馆旁边的成衣店,令老板将摆在店门处的衣裳全套包起。

“祁爷这是……”小满见他突然买下女装,极为惊讶。

祁望接过包好的衣裳塞给小满,道:“你拿进去给小景,告诉她,乌旷生被三爷救下了。她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先走一步,你让大良留下等她。”

“是。”小满应声而去。

☆、绝色锦骁

霍锦骁才走出院门, 就与匆匆而来的小满撞上。小满将手里东西交给她, 又把祁望的话说了一遍就转身离去。霍锦骁也不知祁望交来的是何物,心却因他那句话而掀起海浪。

乌旷生被三爷救下, 就意味着三爷会知道雷尚鹏当日屠村之事,知道那天夜里只有她逃出,而她击杀金蟒四煞对外也只说为报屠村之仇。祁望提过三爷此人多疑, 而她如今又是男人身份, 三爷必定疑心她。

再加上三港绿林同期攻岛,东辞取走四煞首级,平南又助她攻占燕蛟, 若她是三爷,她也要怀疑这其是否有所勾结,欲图谋不轨。海上最忌讳之事就是与朝廷和陆上势力勾结,再加上三爷一直都是朝廷全力通缉的人, 他不可能不疑心他们是否对陆上勾结,甚至连平南岛都怀疑上了,所以顾二不敢再与祁望有所牵联。

如此一想, 霍锦骁心突突直跳,很快进屋关上房门, 将祁望给自己的包裹拆开。

包裹内赫然是套女装,正是她午间看了很久的那身衣裳。

她蹙起眉头, 明白了祁望之意。

换回女装,以此取信三爷,先打消他的部分疑虑, 再图其他。

她伸手抚过衣上绣纹,很快做了决定。

也罢,她本就没打算以男儿身份在东海大展拳脚,如今不过是回到最初而已。

霍锦骁转身行至门口,将门打开,朝院里候着的林良开口。

“大良哥,烦请你帮我向驿馆的管事要桶水,我要沐浴。”

“这时候还沐浴?”林良惊讶道。

“是的。放心吧,误不了事。”她淡笑道。

林良忽觉眼前小景哪里不一样了。

————

天街石板道上,叮当铃儿响过,马车直往明王殿驰去。

小满随祁望坐在车里,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祁爷,你为何给小景送了套……女装?”

祁望手里还攥着揉皱的纸,正满腹心思,闻言抬了头解释道:“有人给我递消息,雷尚鹏的军师乌旷生被三爷心腹邱愿救下了。去年因为替三爷走货的事,邱愿与我生了嫌隙,此人心眼小,睚眦必报,他必定会将乌旷生带到三爷面前,借金蟒之事抹黑平南。”

“这消息可信?”小满心里一紧,不由问道。

“可信。”祁望并未明言信是曲梦枝所递。

这消息应该不会有误,午间他们在驿馆门口遇见,站在曲梦枝、梁俊毅身边的中年男人,虽然他们不曾引荐,但祁望认得。去年半丈节上,这人曾经守在三爷厢房外,他在岛上虽无名号,但比起邱愿、顾二这几人,恐怕更得三爷信任。

梁俊毅和曲梦枝所知之事,应是此人所言。

只是……梁家何时与三爷交情如此深厚了?

“三爷若是疑心我们,那平南岂不危险?”小满也觉不妙,不过转念一想,又生疑惑,“可是祁爷,这事与你送小景女装有什么关系?”

“为了取信三爷,打消他的疑虑。”祁望淡道,“她是女人。”

如他所料,对面的小满陡然间呆如木石,满面愕然。

————

屋外的天被霞光一点点染成橘红,紧闭的房门里氤氲着满室白雾,哗哗水声响过,漆黑药膏被擦去,雪白肌肤似剥壳鸡蛋般一寸寸褪出原色。

沐浴过后,霍锦骁绞干发梢的水,散下黑青长发坐到妆镜前,轻轻挑开脸上面具,小心翼翼地撕起,不多时铜镜里就印出模样的脸庞。她看久了自己易容后的模样,如今恢复原样竟有些不习惯,好似这脸不是她的一样。

如此想着,她情不自禁笑出声。

本末倒置,实在不好。

将面具妥善收好,她翻出白日买的胭脂水粉、发簪玉饰等物,摊在眼前,忽然不知该从何下手。看了片刻,她起身先将祁望所赠衣裳穿上。

衣裳比她想像中的合身,胸腹缠带已去,胸前起伏,腰肢纤细,如柳似桃,皆成女人玲珑。白衣红裳,飞鹤祥云,颜色娇艳,花样大气,虽美却不失英气。

她想了想,坐到镜前,逐一取过香粉、胭脂,薄施一层。眉有天生黛色,不描亦有形,恰恰承袭自其母俞眉远。

不过盏茶功夫,衣裳妆面皆成。

————

林良在院里等了许久。霍锦骁那屋里的水声也停了很久,可人就是不见出来,他眼瞅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心生焦急,便不耐烦地上前拍门催促。

“小景,好了没有?时辰不早了!”

“进来吧。”

里面传来婉转清脆的女人声音。

林良拍门的手一顿,猛地用手掏掏耳朵,心道莫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会在这里听到女人声音。满心疑惑地推开门,他道了声:“小景?”

外间无人,他便狐疑地往里行去,才走到多宝格隔断的帘下,他脚步陡停。

前头正对着屋里的镜台,有人坐于镜前,半歪着头梳发。青丝三千,垂覆如瀑,背景玲珑,身姿婀娜……

林良用力揪揪眼睛。

这不止耳朵出毛病,连眼睛也出毛病了?天还没黑呢,他就见鬼了?

镜前那人忽然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大良哥,我把发梳好就成。”

林良双眼猛地一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哪有什么小景,眼前坐的分明是个娇俏少女,论姿色,他在东海混了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绝色。

“你……你是……”

“我是小景,景骁。”

林良愕然张嘴,原本衔在口中的狗尾草落地。

霍锦骁却将脑后长发一拢,尽数扎起,仍挽作男子高髻,白玉长簪绾之,髻间束以石榴红丝绦,丝绦下的流苏长长垂于背上。

一身上下,只得红白二色。

红梅白雪,人间娇色。

林良已然呆如木石,久不能语。

————

日落时分,天色犹带半缕霞光,光线已然黯淡,朦胧的月影与几点星辰遥挂云际。明王殿里已灯火通明,绢丝彩灯悬挂各处,庭间石灯柱也尽皆点起,胧在夜色里的明王殿比白日多了浮华奢靡之气。

这明王殿原是前朝一位被贬藩王的行宫,几经东海战乱与天灾,本已损毁,海神三爷占岛之后便将此殿修缮,易名明王殿,为其居所。东海的人皆知,这名字暗藏玄机,大有自立为王的意思,不过这些年过去,三爷仍是三爷,并没称王。

明王殿很大,格局方正,除了几大主殿外,还有几处园子,其间庭台楼阁仿江南园林,奇珍异草遍植,叠石理水、飞檐曲廊,精美非常。

半丈节的接风洗尘宴设在明王殿南面的流音榭里。这流音榭是处临水而建的高脚戏台,三面环楼,宾客可在庭间宴饮听戏,也可在阁楼上看戏。正对戏台的楼名为“听宵楼”,楼虽有三层之高,却未分层,一楼便是九级石阶挑高的垂帘阁,竹帘纱缦将此间隔开,众人只能隐约窥得半点轮廓,偌大屋中设着锦榻玉案,铜炉高屏,正是三爷听戏的屋子。

所有人都知道,海神三爷从不露面,便和众人宴饮同乐,也都隔着帘子。

没人见过三爷真容。

祁望进到流音榭已有段时间,与席上诸人都寒暄了一遍。

来者皆是东海上有头有脸的人,或是一岛之主,或为船队纲首,还有些异域夷人,都是东海沿线诸国的大海商亦或王公贵胄,身份也非比寻常。宴开十数席,每席间皆有漆琉岛的人陪坐,祁望这桌位居左首,陪坐者为顾二。这顾二名睿,行二,是三爷麾下老臣子顾氏之子,因年岁尚轻,故人称其顾二,如今已顶替其父为三爷办事,深得其爱。

正中主席是十二人大桌,落座者是这东海海枭之首庞帆、岑肃二人与梁俊毅、曲梦枝,座还空着,不多门外便又进来数人,将四周目光尽数吸引。

这几人虽与大安人轮廓相似,然眉间满是煞气,目含凶光,身着东洋武者服,长发高束,并非大安人,而是东洋浪人。

亦称为,倭寇。

不知为何今年的半丈节,三爷竟将这些人给请来?在场诸人均面现诧异,各自猜测。

祁望只看两眼就将目光收回,恰逢顾二过来寻他饮酒。宴未开席,酒已饮两巡。

“祁兄,今早不知你大驾光临,小弟恰有要事出了趟门,竟和你错过了,实在罪过。”顾二见面就先自罚三杯,笑着道。

“你有要事在身,何罪之有,倒是我不请自来,唐突了。”祁望陪饮了一杯,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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