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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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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正式进入海坟区。

霍锦骁双手握紧沉重的舵,让船朝前全速行进,风从颊边呼啸而过,吹乱鬓边的发,她不松手,只转转脖子,却忽然看见远处的峭壁。

魔鬼崖,祁望掉落的地方。

崖下水域无船敢近,她只能远远地看,天色灰蒙,山崖像是这深灰间一抹浓重的黑,看不出本来模样,她也无从判断祁望如何落海。

脑中闪过白天时祁望落崖的画面,心没来由一颤,她情不自禁握紧木舵。

事起突然,一波接着一波,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跟了祁望两年半,她知道他们终究在面临分别,却从来未曾想过,是以生死作别。

木舵的纹路在指腹摩挲下格外清晰,她这掌舵的本事,还是当初远航时,祁望手把手教她的。

海面传来追兵的呼喝,许炎的船逼近了,她没有时间想过去,咬牙将舵一转,船缓缓倾斜,从两处暗礁的间隙穿过。

远处的船却减慢了速度。

“炎哥,他们进了海坟区,我们还追不追?”

许炎站在船头,不用手下提醒,他也知道,霍锦骁进了海坟区。

那是禁区,也是死地。

追不得。

————

霍锦骁总算见识到海坟区的可怕之处。

进入海坟区后,她将帆降下,船速调整到最慢,按图上所示一点点往里挪。这里暗涌漩涡很多,暗礁到处都是,稍有不慎,船不是触礁就是搁浅,要么被卷进漩涡偏离方向。

因为行得慢,不过一日的船程,她花了双倍时间才走完。

船靠到简陋的码头时,霍锦骁仰面躺在甲板上大口喘气,摊在身侧的右手掌上裹的绢布已布满脏污,边角翻卷松,她也不在乎。两天一夜,她的手几乎没离过舵,眼睛也不敢离开海面,就这么撑过可怕的海坟区,到达海图上标记的岛屿。

能活到这里,已是她人生大幸。

霍锦骁筋疲力尽,抬起手臂压在额前,挡去刺眼阳光,闭眼歇了会才从甲板上弹起。

岛很荒凉,杂草丛生,不像有人居住,破旧的码头前有土道延伸进岛中央。这岛屿看起来不大,地势略有起伏,却无陡峭山岩,只是平缓的小山丘。她的船开到这里许久,也不见有驻守的人出来,想来祁望十分放心这里的海域,知道无人能进来,连接守卫都不设?

霍锦骁在舱里舀了两瓢清水灌下,摸了个发硬的馒头,边啃边下了船,沿着土道往岛中探去。

土道上没有车辙和脚印,离上次有人进出此地应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否则路上的灰土不会盖得这么厚,也不会毫无车辙和脚印。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

路延申至山丘正中便没了。矮树覆盖的山丘正中被人铲出一大片空地,盖了五间屋子。她施展《归海经》查探过,屋子和四周围都没有人,她逐一推开屋子,除了其中一间屋子放着数张简陋通铺外与家什外,其余四间大屋都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堆了些油布与板车。

显然,这四间大屋是当作库房囤物用。

这里没有驻守者,也就意味祁望应该有段时间没在这里藏东西了。

岛屿很小,她查探完库房,绕着整个岛走过一遍,将每个角落都查了个遍,只花了半个时辰时间。

她没找到第二处藏匿点,更没发现五门火炮的踪影。

东辞信誓旦旦地说,火炮被藏在这里,可她查了遍,别说是火炮的影子,就连曾放过火炮的痕迹都没有。

火炮庞大沉重,若送到这里,光是在土道上压出的辙印,恐怕都深得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再者论,要运送这五尊火炮,非要出动大船不可,海坟区的海域对可进出的船有极强的限制性,许多狭窄区域,若是大船的话触礁的风险非常大,根本进不来。

这么没把握的事,以祁望的性子,是不会尝试的。

火炮从来就没运进海坟区,这里只是他从前藏匿军器的地方。

霍锦骁握紧拳,心中疑窦丛生。

————

在海坟区的荒岛上休息了一夜,霍锦骁在次日清晨踏上归路。

海图上所绘的海坟区就是以这荒岛为中心一片暗礁群,她也不看不出这图有没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她也不能再往里探,没有确切的图,她往里就是送死。

因为了有进来时的经验,回去时显得轻松一些,但她仍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回到魔鬼崖前的海域时,离她送东辞离开平南已隔了四日,也不知道他们顺利摆平南的追兵没有,霍锦骁心头如坠沉铅,被各种事堵得难受。

刚刚驶出魔鬼崖,迎头就有两艘平南的战船包围过来,船上都是许炎的人,料来是他派在这处专等她出来再地抓捕的。

霍锦骁一眼瞧见船上的人对她执弓扣箭,都是昔日同生共死的人,转眼视她如仇敌。

她自嘲笑笑,并不打算逃,只将帆收下,不再掌舵。

坐到船舷边,她拆下手上被磨得不堪入目的绢布,也不管平南的人打算怎样,只将伤口重新包扎。

伤口才刚扎好,已有船只靠过来。

“景骁。”沉厚的唤声响起。

霍锦骁只觉得船身震了震,已有人跳上甲板,刀刃架上她的脖颈,她无动于衷,只抬头望向过来抓自己的周河,淡道:“东辞不在我船上。”

周河面无表情:“我知道。”

霍锦骁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心中“咯噔”一颤。

莫不是东辞被他们抓回来了?

“带她去见炎哥。”周河吩咐道,半句话也不多说。

霍锦骁自觉站起,不用他们押送,就跟着他们跳上另一艘船。

走了两步,她发现不对劲。

卫所的人,已是全副装备。

————

霍锦骁心里不对劲的感觉一直持续着。船开得很快,沿着平南绵长的海岸线,她看到码头上泊着数量庞大的战船,一艘商船都已不见,而远处的海面之上,是同样密集的战船。

虽说先前祁望已在作战前准备,但也不至紧张到如斯地步。

她不在的这四天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周河,发生了何事?”她情不自禁问向周河。

周河正眉头紧锁地盯着海面,闻言神色复杂地望向她,既有恨,也有痛心。

“你一会见到炎哥,就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

霍锦骁更觉奇怪。

隐约的不祥浮上心头。莫非……沙家的人攻过来了?

————

许炎不在岛上,而是在离平南不远的海域上。

玄鹰号随浪浮沉,画着巨大鹰图的船帆落在地上,常在甲上巡视的男人已然不在,换成了许炎。

霍锦骁踏着舷梯走上玄鹰号时,许炎正单膝跪在地上,将白布拉到身前一具尸体的头上盖好。她堪堪看到那人的脸,卫所的孙棋,许炎的得力手下。

而,甲板上不止孙棋一具尸体,与他并排列着一共七具尸体,都已经盖上白布。

霍锦骁心头大怵,急步上前,道:“炎哥,这是出了何事?”

许炎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憔悴泛红的眼眶像要噬人,恨意几乎要夺眶而涌,但他却没动手,只是以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道:“你回来了?给她观远镜,让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有人递来观远镜,霍锦骁迅速接下,朝远海望去。

远海海线上,压着密集的船,旗帜飘扬,不属于平南。

越看,她心头越沉。

“三港绿林倾巢而出,联合石潭水师,绕过燕蛟,从西侧攻我平南,昨夜开战。你放走的魏东辞,正是他们的领军人。”

许炎的声音静得像尖锥,狠狠扎进她心口。

“从石潭走西线到平南,需要九日时间,你的魏东辞早就做好计划要攻打平南,而你……亲手帮他促成了这一战。”

他继续道,语气没有温度,冷到骨髓。

“不可能……”霍锦骁放下观远镜,惊得心中一片混乱,半点丝绪都理不出来。

“景骁,你扪心自问,在平南两年,我们如何待你的?”许炎看着她,像要将她撕开,“祁爷待你不薄,平南也待你不薄。当初若没他收留,你早被雷尚鹏发现,是生是死都难说,哪有今日风光万丈的燕蛟景骁,东海第一女枭当?若非他这两年倾囊相授,教你点滴海事,你怎么可能在海上混得如鱼得水,这般顺利?”

霍锦骁的手发起颤,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潜入金蟒岛一意孤行想要夺岛,要是没有祁爷和平南在后面撑着,你活得到现在吗?当初他说要亲自上金蟒助你,我们所有人都是反对的,可他还是去了!”

许炎目光中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还有那个叫周阳的细作!”

霍锦骁脑中嗡然一响,震惊看许炎,他竟然知道这事。

“你大概不知道,从你踏上漆琉的那一刻起,三爷就已经知道你来自云谷了,如果不是祁爷暗中想法子周全此事,骗过三爷,你能走得出漆琉?周阳身份早就曝露,三爷留着他就是为引出同党,你却去见他!”

“……”霍锦骁难以置信摇着头。

“若非祁爷发现得早,抢先一步将周阳抓去送给三爷,又承诺留你在身边暗中利用,以窃军机,还以数利相许,你哪能这么轻松地离开漆琉?你可知他做这些,是冒着多大的风险?稍有差池,别说他,整个平南都面临灭顶之灾!”

“我不知道……”她攥着拳,失神看着海面。

“你当然不知道!你不过当他是个驱利而为的小人,对不对?对,他做每件事都有目的,可不管他做了什么,就算是他骗了全天下,他也没对不起过你景骁!”许炎终于怒吼,“去高贞时,你冒险潜进被劫的梁家船上,还是他去救的你,只带了寥寥数船,临去之时,连遗言都暗中嘱托给我了!”

霍锦骁想起索加门海域所遭遇的战事与骤风,往事历历在目,泪水一颗一颗落下。

“他在拿命护你,你呢?”许炎怒急,伸手揪起她的衣襟将人往船舱壁上撞去,“你却忘恩负义,引狼入室,不仅害死了他,又陷平南于战祸,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俯仰无愧天地,你到底对得起谁?是对得起祁爷?对得起平南?还是对得起我死去的这些兄弟?”

他抬起拳,落下时终因她是女人,而重重砸在她脸侧的舱壁,发出巨大响声。

霍锦骁胸中翻腾如海,痛到几乎窒息。

缓过几口气,她方缓缓道:“许炎,放手。”

许炎胸口起伏不止,强抑着沸腾的怒气,渐渐松开手。

“备船……让我去见东辞……”她开口。

“什么?”许炎冷嘲道。这时候了,她还要他备船让她去会情人?

“我让你备船!”霍锦骁忽厉喝出声,袖间滑下薄刃,如幽灵般划向许炎颈间。

许炎脸色顿变,这一招来得猝不及防。

霍锦骁闪电般转到他身后,将薄刃顶到他咽喉上,也不再与他说话,只朝船上众人厉声喝道。

“备船,不然我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几天,基本没回评论,T.T……脑细胞快被剧情烧光了,小天使求治愈啊。

顺便回答个关于东辞下不下线的问题——东辞不会中场休息,会一直出场直至完结。

☆、永乐郡主

天气晴好, 万里无云, 碧波轻涌,无风无雨, 是东海最平静的时候。

有船远来,风帆张到极致。

帆上绘着巨大的青蛟黑燕图,蛟龙出海, 新燕破空, 是来自燕蛟岛的船。

“船还能再快吗?”巫少弥站在船头举着观远镜远眺前海,神色急冷。

“已经最快了。”船员摇头。

“阿弥,你莫急, 小景姐姐会有办法的。”丁铃知道他在急什么,柔声劝道。

他们原是接到平南送来的帖子,被邀去参加霍锦骁的婚事,岂料船才出岛一天, 就听闻平南剧变,等他们赶到平南海域时,这里已被石潭港来的船围起。

“办法?可今天执令攻打平南的人是魏东辞!”巫少弥已经接到消息, 知道平南大概发生了何事。

丁铃轻叹一声,竟不知能说什么。

巫少弥复又拿起观远镜望去, 双目骤睁。

观远镜里驶过艘双桅船,船上船员不多, 船头站着两个人,确切些说,船头站着被霍锦骁用薄刃抵着咽喉的许炎。

船正快速朝战区驶去。

“快, 转舵,快!”巫少弥回头急吼一声,朝舵舱跑去。

————

“炎哥,攻打平南的除了三港绿林之外,还有石潭水师,你可知指挥者是何人?”霍锦骁用薄刃抵着许炎的咽喉,淡道。

战区将近,前面的船压出一条深色海线,前为战船,中为水师督船,后面还跟着补给船。

许炎微仰着下巴,冷嘲:“你不知道?是石潭都司的参将洪佩山。”

“洪佩山?他为何突然来攻打平南?”霍锦骁冷静下来,心中生疑。

洪佩山原是驻守三港的水师将领,已经在三港呆了多年,专门负责石港沿海之事,为地方武装,原不直接隶属她父亲麾下,不过若东海海战正式爆发,他便归由晋王调配,平南行事低调,祁望有正规的海商文书,按理不应该先攻打平南才对。

“那你要问魏东辞了。”许炎放眼而望。

三港的战船已近在眼前,被一众小舰围在正中的一艘大船,正是水师督船,魏东辞就站在上面,身边与身后皆是人。

他果然去而复返。

“降速停船。你们回去吧。”霍锦骁手中薄刃松开,将许炎往前一推。

许炎脱离她的挟制,反手朝她抓来,她朝后跃开,喝道:“对方的船围过来了,炎哥如今是平南人最后的希望,若是被抓,平南就真完了,别浪费时间在这里与我缠斗。这件事,我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许炎朝海面望去,果见数艘船往这里驶来,他略作思忖,当即收手回头,命令船上其他的人将子船放下,他们跳上子船去与远远跟来的平南其余船会合。

————

许炎带着人一走,船上便只剩霍锦骁一人,她抽出剑,用右手掌包的布慢慢拭过,等着对方的船靠近,只是还未等到,船舷忽被三爪钩钩牢,一根青索跨海而牵,在两艘船架起绳桥。

“阿弥?”霍锦骁蹙起眉。

巫少弥等不了两艘慢慢靠近,他以绳为桥,飞掠到霍锦骁船上。

“师父,徒弟来迟。”

单膝落地,他跪在她身前。

“你来做什么?快回去!”霍锦骁震出内劲将人扶起。

“我带燕蛟的人来帮你。”巫少弥没问出了何事,只握拳道。

“回去!这祸事本未涉及燕蛟,你别把燕蛟拉下水,快点回去。”霍锦骁果然看到南面海域出现一批战船,全是燕蛟的船。

燕蛟的实力还不够,若是受到牵连,恐怕会毁了这两年的努力。

“师父!”巫少弥看着前方越逼越近的战船,她却只有一个人,不免心里忧急。

“让你回去就回去,叫燕蛟的船先退!”霍锦骁见他不肯动作,没时间再和他废话,厉声喝道。

巫少弥双拳紧握,眉拢如山,抿唇不发一语地看她。

犹记当初她救他之时,她在溪边赠他一方薄帕,那时她灼灼年华,明眸善笑,未经风雨,成天的笑,还爱逗他。若论年纪,她也只长他一年四个月又三天而已,其实年岁相当。

只是,一日为师,便终身为师。

“阿弥阿弥,待你学成,便换你护我吧?”

“好啊,师父,阿弥一定护你。”

当年誓言犹存心头,而他已长成。

霍锦骁又催了他一句,巫少弥转身行至船舷,出剑挑起三爪钩,将绳桥毁去。

“阿弥?”她不解此为何意。

巫少弥抬手,朝燕蛟人发旗语——退!

那一头船上站的丁铃与他对视片刻,断然转身,眼中泪光盈盈,声却绝然:“退。”

“师父,燕蛟退了,徒弟留下。”巫少弥回头,笑出旧日腼腆。

留在她身边,战至身死。这辈子,没有遗憾,只是若能重头来过,他不想再拜她为师。

师徒之情,怎比得过他心尖胭脂如血,似她笑靥。

“好!”霍锦骁连道三声,不再赶他,“你向对方发旗语,告诉他们我是平南使者,要见洪佩山。”

不是魏东辞,她要先见洪佩山。

————

四周渐渐有小型战船围拢过来,霍锦骁已能看到船上战甲齐整的大安水师,弓弩枪皆行。她坐在船头的船舷上,双脚晃在船外,从四周危险置若罔闻,巫少弥飞身到桅杆上,向对方打了很久的旗语,对方才同意见她。

不多时,一艘小船划来,停在了她的船下。

霍锦骁带着巫少弥跳到小船上,立时便有身着轻甲的士兵围过来,脸色沉肃地将二人押向船阵中。水师督船是整个船队里最大的一艘两层宝船,还未完全靠近,霍锦骁已经看到甲板上围着船舷整齐站着的弩手,以及站在船头的魏东辞。

她抬眸,两人目光凌空交错,他快步跟着她的船走到船侧,看着舷梯搭好,霍锦骁被人押上甲板,这才看到甲板上除了弩手之外,还站着许多三港绿林豪杰,其中不乏熟面孔。

“妖女!”有人低声骂她。

霍锦骁望去,正是程家的程雪君,她已改作妇人打扮,梳着油亮的头,眼睁得狠,她身边站着钟玉珩,穿宝蓝的袍,被挑断手筋的右手垂在身侧,正满脸戾色地看看她,又扫过魏东辞。

这二人已然成婚,也不知出了何故,这三港豪杰齐聚的战事,程家竟由钟玉珩主持,在一众宗派掌门里显得尤其年轻。

“锦骁。”东辞见到她安然无恙,满目欣喜,走到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

霍锦骁面无表情:“我不是让你回三港,你为何去而复返?”

“你在平南,我怎能独去?他们有没为难你?”他小声问道。

“我去了海坟区,火炮没有藏在里面。”她答非所问,“这场战,是你安排的?”

东辞忽沉默,待要再说,却已没有时间。

“你是燕蛟的人,为何代表平南?来见洪参将有何要事?”洪佩山的亲随出来,手握刀柄冷道。

“见到他我才能说。”她淡道,无视四周利如刀箭的目光。

“笑话!洪大人岂是你这妖女想见就能见的?若然你心怀不轨,洪大人岂不危险!”旁边有人插话道。

“参将大人战务繁忙,姑娘有要事与本官说也是一样。”那亲随倨傲开口,“若想求和,姑娘就不必多说,此番前来,我等是奉朝廷之命找回失窃的火炮,除非你们将火炮交出,再归顺朝廷,否则你我无话可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本官可送姑娘回去。”

“林大人,别放她回去,这妖女在东海多年,火炮失窃之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程雪君抢道,说话间,她悄悄看一眼魏东辞,他眼中无他物,只一心看着霍锦骁,不由叫人更气。

钟玉珩发现她的目光,眉宇间戾气更为浓重,冷哼着捏着她的手腕往后一推,下手毫不留情,疼得程雪君变了脸色。

用的是左手。

“火炮之事绝与她无关,我可担保!”东辞重道。

“盟主,如今连你都脱不了干系,你又凭何担保?”钟玉珩阴阳怪气地笑了。

霍锦骁眉头轻拢,疑惑地望向东辞。三港绿林这是怀疑到魏东辞身上了,因为她?

“盟主还是莫再替这妖女说话了。”旁边有人沉叹道。

“捕风捉影的事,盟主清者自清,清远山庄信你。”清远山庄庄主抱拳道。

东辞颌首一谢。

霍锦骁半眯了眼,连东辞都被怀疑,就算告诉他们火炮不在平南都没人信了,可是是谁把火炮藏在平南的事传出去的?东辞一直在东海,也是最近才怀疑到海坟区头上,三港的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把这东西拿给参将大人,要不要见我,随他的便。不过,我要单独见他。”霍锦骁从随身小包里摸出白绢包的东西,凌空掷了过去。

那亲随接下,用手捏了捏,思忖片刻,回舱请示。

只等了一小会,洪佩山的亲随就出来请她进舱。

————

霍锦骁被带到船上的议事厅里见洪佩山。洪佩山年近五旬,蓄着络腮胡,身材高大,只略有些发福。她进去时,他正坐在座上品茶,看到她进来将茶搁下,坐着等她行礼。

“还不拜见大人?”亲随推了她一把。

霍锦骁纹丝不动,半嘲:“你确定要我跪你?这一拜,你受得起?”

傲然的目光,已不属于燕蛟景骁。

洪佩山心中一动,眼珠转了转,挥手遣退亲随,从座上走下。霍锦骁见他手里摩挲着一枚青绿玉扣,挑眉道:“大人认得这玉?”

那是她给他的信物。

“龙影玉?天家之物?姑娘是……”洪佩山不动声色问道,刚才拿到这枚龙影玉时,他对着光看了又看,才满心惊疑地确定了此物真假。

龙影玉,玉中有龙影,会随光线游走,是当世奇物,只有一枚,在皇家,并且……

“大人好见识。此乃我父王二十年前赠予我母妃之物,当世只存一枚。此番我隐瞒姓名身份潜入东海替我父王行事,母妃特将此物赐我以证身份,以防不时之需。”她勾起笑。

他既然认得这玉,就好办了。

洪佩山脸色终于变了。

父王?母妃?

“令尊令慈是……”

霍锦骁自顾自坐到旁边椅上,勾唇笑道:“大人心里没数?”

说着,她又摸出枚小小玉牌,按在桌面。

“云谷令……”洪佩山一眼认出,“你是……”

“我是霍锦骁。”

当朝晋王独女,皇帝亲赐封号永乐,身份尊如公主,虽极少在京中露面,永乐之号却很响亮,再加上有那样的爹娘,为官多年早就成了人精的洪佩山怎么可能没听过?

“下官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下官失礼。”洪佩山很快反应过来,抱拳见礼。

“大人不必客气,是我来得突然。”霍锦骁虚扶一把。

“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洪佩山小心问道。

“我且问大人,大人此番大兴兵事进入东海,可得我父王授意?”霍锦骁冷盯着他。

洪佩山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他不自然地摸摸络腮胡,回道:“并非晋王之令。下官乃是地方武官,不在晋王麾下。此番乃因朝廷失窃火炮之事,下官前不久接获密报,说火炮藏在平南一处海岛之上,故而兴后前来,欲为朝廷,为晋王效力。”

“呵。”霍锦骁冷笑,“此事在石潭乃由太子殿下负责,大人可问过殿下之意?”

“这……”洪佩山汗出得更大了,“殿下这段时间不在石潭,下官见事态紧急,帮未及上报便来此。”

霍锦骁听明白了。有人假传消息说火炮藏在平南,这洪佩山立功心切,想自己悄悄地把火炮找到,好向朝廷领功。也难怪,这人年近五旬,在参将这位置上坐了数年,眼见年岁渐大,没有升迁的盼头,却等到这大好机会。找回火炮算是大功一件,他自不愿错失,自己的兵力不够,又联合三港豪杰同来。

“洪大人,听我一句劝,把兵退了吧。”

“下官为朝廷办事,郡主何出此言?”洪佩山虽敬她身份,惧她背后之人,却断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一则大人要寻的火炮不在平南海坟区;二则我来东海作我父王先锋,燕蛟已入我手,平南马上也是我的,日后皆为大安水师所用,洪大人这横插一手……”

她说着顿了顿,洪佩山心脏跟着一停。

“我怕到时候大人不止官职不保,连项上人头都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所以很晚才开始码,更新晚了,抱歉。

然后,《冤偶》被好多好多好多人吐槽了,我我我我,暗矬矬把名字改回去吧……【这有一个很怂的作者系列】

☆、剑殇东海

大船比小船要稳当, 海浪不大的情况下, 站在甲板上的几人都察觉不到船的涌动。太阳很大,灼花人眼, 顶着烈日的人不一会便觉得双眼花白,头顶一片焦烫,然而没有人离开。

东辞站在桅杆下, 正与清远山庄的庄主低声说话, 佟岳生双手环胸靠在桅杆上,对发生的事视若无睹,东辞没有出声, 没有危险,他便不会动手。钟玉珩与程雪君站在离舱门较近之处,钟玉珩替她理了理鬓角,夫妻两貌似恩爱非常, 程雪君却面色苍白地低下头,目光再也不敢随处看。旁边还有好些人站着,似乎都对钟玉珩有些敬畏。

巫少弥远远站着, 眼睛专注地盯在舱口,对其它事概不关心。

甲板上很静, 霍锦骁进去得有些久,东辞不时扫过舱门, 仍没见到她出来。

“怎么还没出来?”有人终于不耐烦地出声。

“该不会是起了变故?”另一人附和道。

“莫非妖女对参将大人下手了?要不大伙一起进去看看?”

“大人既然吩咐过单独见客,况且这是朝廷军中之事,我们不是朝廷中人, 贸然进去不妥。”东辞扬声阻止。

“看来盟主对那妖女真是一心维护,我等冒险而来,欲为国出力,盟主如此行事,不怕寒了诸君的心?”钟玉珩走出,左手抚在已废的右手上轻轻揉捏着,笑得阴柔。

“你少胡说,盟主是为大局着想,这是朝廷的船,岂是我们肆意妄为之地?”清远庄庄主喝道。

“朝廷的船?哈哈哈!”钟玉珩仰天一笑,“没有程家的银子,没有三港绿林的人手,他一个区区的参将,哪来能耐出兵围攻平南?你说这是朝廷的事?难道三港豪杰和我程家没出这一半力?你大盟主又做了什么?”

钟玉珩有恃无恐之处在于,这趟出船出兵,朝廷并非独一份。

“我离港之时已经与你们交代清楚,待我进东海查明之后再作打算,如今情势未明,你们却突然大举进犯,若是打草惊蛇,便得不偿失,还可能惊动海神三爷,提前引发海战,坏了朝廷后面的部署。”东辞眉色一凝,沉声道。

“盟主与那妖女交情匪浅,等你查明,恐怕东西早被运走。”

“说了这么多,你们不相信我?”东辞声音越发冷冽。

“盟主,别怪钟某说话不中听,盟主与那妖女之间的事,大伙看得清楚,无需钟某赘言,就连这次盟主中途归来,带我等杀至平南,也是为了要救那妖女。你让我们如何信你?”钟玉珩捏了会右手,忽然又恼怒地将右手甩开,笑却更为阴柔,“要我们信你也可以,你杀了那妖女,大义灭亲,我们就信你。各位掌门,你们说是不是?”

“此话有理,大义灭亲!”

人群中顿有人齐声附和。

咻——

薄刃飞过,划向钟玉珩的脖子,他微一色变,往旁边闪开,却不及完全躲避,衣袖仍被薄刃划破,“嘶啦”声裂开道长口。

众人皆惊,望来出手的人。

巫少弥手里拈着第二片薄刃把玩着,对四周望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把这无名之辈先拿下祭旗!”钟玉珩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下了命令。

他身后的人纷纷取出武器,东辞皱眉正要朝佟岳生开口,舱里传出厚重如闷雷的声音。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洪佩山走出。

“洪参将。”四周围的人又都暂时住手,向他行礼。

洪佩山谁也没理,只叫来自己手下:“你们几个备船,送景姑娘回去。”

说话间,霍锦骁已从他身后走出,神色泰然自若,眼中甚至有些倨傲的嘲讽,叫钟玉珩看得怒火腾升。

“洪大人!不能放她走!”他惊怒道。

洪佩山吩咐完,淡道:“本将行事,无需你多嘴。”

他说话间向霍锦骁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观其神色竟有些许恭敬之意,不禁大为惊奇,这前后态度相别,不由叫人猜疑其中发生何事,只有东辞略低了头,扬起丝浅笑,他已然猜到这前后之差是因为什么。

“多谢大人。”霍锦骁抱拳拱手,朝外走去,又向巫少弥招招手。

巫少弥到她身边,仍旧沉默跟着。

“洪大人,这妖女与你说了什么?你放她回去,可是要攻岛?”钟玉珩按下怒意问道。

洪佩山听他话中质问毫不客气,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便沉喝道:“本将与她谈的是朝廷机要之事,哪容你一介草莽知晓。至于火炮之事,本将已收到密报,并不在平南岛上,即日退兵回港。”

“什么?!”所有人都愕然惊滞。

钟玉珩更是不敢相信,若然就此回去,岂非无功而返,他们还平白折损人力物力?

“洪大人,为何突然退兵?此事怎不与我等商量?”

“笑话!朝廷之事还需与你们这些山野莽夫商量?至于退兵,难道本将刚才说得不清楚?火炮不在平南!”洪佩山冷喝道。

“仅凭这妖女一席话,大人就断言火炮不在平南,莫非大人与这妖女也是一丘之貉?”钟玉珩怒嘲道。

“放肆!”洪佩山的亲随上前抽出刀刃,“敢对参将大人不敬,你不想活了吧?”

钟玉珩脸色变了又变,难抑暴怒之心,骤然出掌轰向那名亲随。洪佩山只觉身畔似有山峦般的压力震过,站在他身边的亲随已惨叫一声,被击飞到舱壁上,落地后口鼻出血,全身软如泥,似乎骨头皆被震碎,不过几个呼吸,已然气绝。

所有人都看呆,洪佩山大惊失色,往舱里退了几步,旁边呼啦围来一群士兵。

“大胆钟玉珩,你这是谋害朝廷命官,不想活了?”洪佩山惊怒交加。

霍锦骁与东辞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这钟玉珩原本习剑,右手被废之后怕是改练了别的功法,掌力十分古怪,行事也越发毒辣乖张了。

“洪佩山,这趟出兵,我们三港武林倾巢而出,为朝廷共谋大事,你却说退就退,别说我不同意,就是我这些朋友,恐怕也是不服。”钟玉珩指着海面。

洪佩山望向四周,海上停着的战船甲板上都站满人,半数以上是三港绿林的人,都远远看着他们这里,他脸色数变。行军作战,最怕兵变,而他如今难以服众,钟玉珩的人加起来已逾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又都是江湖人,在内部动起手来,他们讨不到好。

思及此,他不由望向霍锦骁。

要接她回去的船已经备妥,霍锦骁却未离去,收到洪佩山为难的眼神,她冷冰冰开了口:“钟玉珩,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可不是逞凶斗狠的江湖,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还想在军中胁持参将大人,若按军法,你不知死几次了,打算让三港英雄都陪你被官府通缉?”

此语一出,有人便面现矛盾,确如霍锦骁所言,来的这些人之中不乏在三港开宗立派扎根三港的,本就不是亡命之徒,若为此事陪上身家,那真是不值当。

“我哪敢威胁大人,也行,大人退兵,我们留下!船借我们用用。”钟玉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根本不在乎霍锦骁说的这些。

霍锦骁沉眸略一思忖,复又道:“钟玉珩,你也不必为难洪大人,江湖事江湖了,我们按道上的规矩来,以武断输赢,手底下见真章。你们挑个武功最强的人出来与我比试一场,若赢了,我的性命随便你们处置,若输了,你们就听从洪大人之命行事,如何?”

东辞倏尔握紧双拳,眉目顿时沉如深海。

钟玉珩眯起眼思索片刻,道:“好一个江湖事江湖了。”

“你们敢么?”霍锦骁激道。

“有何不敢!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有人喝道。

“那就来吧,谁要同我比试?还是你们打算所有人一起上?”霍锦骁扬眉怒笑。

“我们这么多人打你一个小姑娘,胜之不武,传了出去也不光彩。玉珩,挑个人和她比吧。”一直站在钟玉珩身后的老者开了口,这人名唤崔焕,也是三港的武林泰斗。

“好。”钟玉珩走上前,转转左手,刚要开口,身前人影一闪,被人挡住了道。

“我和你打。”

温润的声音响过,所有人都是一惊。

魏东辞站在霍锦骁面前,目光似被冰川折射出的日光,虽然耀眼却毫无温度。

霍锦骁也怔住。

“盟主,你凭何与她单打独斗,别是假意比试,要放走她吧。”钟玉珩冷嘲。

“你们不是不相信我?想要我大义灭亲?”东辞一边出声,一边展臂而举,黑青的经脉忽然从手臂蔓延自手背,“再怎么说,我现在也还是六省盟主,统领三港绿林,此战本该由我亲自出手。我与她一战,不计生死!至于我凭何出手……”

话音未落,他袖中忽窜出满天赤红蛊虫,黑压压地飞在身后与天际,发出嗡嗡响动震得四周剑颤。

钟玉珩大惊,噔噔退了数步,旁边一众武林人也尽皆退开,全数色变。

“东辞……”霍锦骁怎样也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秘密曝露,心里已然大恸。

东辞手指空抓,经脉自肌肤上浮起,宛如毒蔓扭蔓狰狞。

一向清俊飘逸有如谪仙的男人,忽然变成了地狱恶佛,手执屠刀,叫人不禁心生恐惧。

船忽有些轻微震动,有人探身看了眼水,骇然惊道:“水,水里好多……”

后面的话再也出不来。

众人都跟着看向海面,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东西从船底游出,也不知是虫还是鱼,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蛊王魂咬之召,纵深海亦有虫应。

“够资格了吗?”魏东辞转身问众人。

无人敢再开口。

————

战场并不在洪佩山的督船上,而是挑在了霍锦骁来时从平南开出的那艘船上。四周的战船渐渐靠近,所有人都上在战船上观战。

风起浪涌,船动如叶,黑压压的虫群飞舞着,像坠在半空的云。

霍锦骁与魏东辞相视而立,手中长剑指地,晃折出冰冷剑光。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为敌。

“为什么?”她问他。

“你是平南景骁,我是三港盟主,事已至此,不打不行。”东辞淡笑,颊上也有几缕黑青经脉,一张俊颜无端狰狞,只有那笑,仍旧如昔。

“为什么你要来应战?”霍锦骁握紧拳。这战,要怎么打?

“锦骁,我知道你心里怨我错杀祁望,也怨我下令攻打平南,此战就算我与你了结这两桩事。”东辞目光半落。洪佩山和钟玉珩联手出兵攻打平南的计划虽与他无关,但昨日出船偷袭平南之战,却的确出自他之手,无可辩驳,他想从平南将她寻回。

霍锦骁已经从洪佩山口中得知此事的大概经过,阴差阳错的祸乱,没有根源的仇怨,听起来像上天的恶意捉弄。

她动不了手。

“你若不动,那我先得罪了。”东辞话音一收,退后半步,人影已然裹进虫群之间,再也不见。

天上虫群往霍锦骁疾速飞去,似天降毒雨。

霍锦骁不能再避战。

————

“炎哥,快看。”玄鹰号上的瞭望手指向远处。

许炎已经手执观远镜在看。

自从霍锦骁被带到对方的战船上,他便密切注意着那边的动向,可发生的事却着实透着古怪。

“把船开近些。”

隔得有些远,即便有观远镜,他也看不清情况。

天空和海面皆有异动,他很难让自己冷静地呆在原处不动。

————

“哥,把船开过去,近一点,快!”丁铃也已注意到海上非同寻常的情况。

“知道了。”丁喻一边吩咐手下将船开近,一边沉声道,“他们两这是要打?”

丁铃摇摇头,她看到巫少弥站在船头的舷尖上,一动不动。

谁都不知道出了何事。

————

无数人的无数目光,都盯紧这场比斗。

霍锦骁却只听到自己剑尖传来的一声轻微裂响。

那是剑入心脏之音。

不偏一分,不差半寸。

她想起多年前跟他说的话。

“咚糍,若我行走江湖,一定会是最厉害的侠女,惩恶扬善,比我爹我娘还要厉害!”

可如今,她好像成了四海八荒里最厉害的魔女。

作者有话要说: 唔,纪念一下,本章24小时内的评论送红包,爱你们。

☆、长生双命

不知可有人试过, 将剑刺进心爱之人胸口的滋味?

人没了心可还能活?

她师兄那么聪明的人, 可会医他自己心上这道伤?

霍锦骁不知道。

杀东辞这日,万里无云, 碧波微粼,是这海上难得的平静时刻,风雨皆无, 四周都是人, 看着她的剑,看着他的血。

黑压压的蛊虫一只一只落到地上,像下起倾盆大雨。

她和他相识有十六年……还是十七年?记不清了, 从她记事以来他就在,像她生命里伴生的草木,在地上各自繁盛,可根却在地底深处相结, 像紧密相联的血脉。

“说好的,同去同归,你为什么骗我?”

她抱紧他, 呢喃着。

凤冠未覆,嫁衣尚新, 家中新贴的喜字犹展,匆匆数日, 春华落空,乌发难结,少年心事, 只剩旧忆。

这段血路尽头,为何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

夏雨来得突然,乌云骤然聚涌,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山间的路被雨水浇得泥泞。林间树木簌簌作响,叶片叫雨打得噼啪作响,像突如其来的哭泣,四面八方流过。

有人踩着满地泥泞急跑而过,蓑衣下摆露出的青裙蹭了一大片泥水,她也不停步,仍是卖力跑着。很快,她便跑到山崖下的石洞前,气喘吁吁地放缓步伐。

石洞幽深,里面一片漆黑。

洞前有人撑伞站着,伞沿的雨水串成线落下,雨气潮湿了他身上衣裳,肩头衣袂袖子全是大块水痕,这人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

“阿弥。”丁铃唤了他一声,把笠帽从头上摘下。

巫少弥转头见了,将伞撑到她头上。

“你怎么来了?”他问她。

“小景姐怎样了?”丁铃一边说,一边把藏在蓑衣里的食盒拿出来,她来送饭的。

巫少弥摇摇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一天一夜,没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

他想进去陪她,都被她的剑气挡在洞外。

昨日之战,他站在船上看得最清楚,霍锦骁不偏不倚刺中魏东辞心脏,而那一剑本该刺空。从那时起,她脑中绷紧的弦就断了。跟着霍锦骁两年半,他还没见过她像现在这般,生气尽空,鲜活不再,眼神都是灰暗的,看得人心里抽疼。

可谁都给不了她安慰。

从船上回岛之后,她就抱着东辞尸体进山,躲进这山洞里,万事撒手,谁都不见。

“你在这里守了一天,吃点东西。”丁铃打开食盒,拿出荷叶包的两个包子塞进他手。

巫少弥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接下。丁铃拍拍他的肩,盖上食盒,又往前走去。

“你吃着,我给小景姐送进去。”她快步冲出伞。

“别去!”巫少弥闻言心头一紧,扔了手里的包子,飞身上前。

轰——

剑气骤然划过,洞前地面飞起一片碎砾。丁铃被巫少弥紧紧拽着手臂拉到身边,心有余悸地看着洞口地面上深浅不一的数道剑痕。

巫少弥苦笑,要是能进去,他早就进了,怎么会在雨里站这么久?

魏东辞之于霍锦骁,终究是这世上无可超越的存在。

————

大风大雨,海浪汹涌,玄鹰号晃得厉害。

冒雨观察敌情的瞭望手忽然很快爬下桅杆,往望月舱跑去。

“炎哥!”

望月舱内,许炎正与周河等人商讨应对三港水师之事,听到急报声不由蹙眉,皆朝门口望去。

“炎哥,退……退了。三港的船撤退了。”

许炎猛地站起,只字未说便朝外匆匆走去,也不撑伞,淋着雨到船舷边,拿着观远镜远眺,压在海线上的船只,果然像蚂蚁船缓缓往外退去。

巫少弥说霍锦骁说服三港退兵,此话果然不假。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手刃魏东辞——

只怕从今往后,中原已无她可立足之地。

“小景呢?出来没有?”他转身问起。

“没有,还躲在洞里不肯出来。”回话的是林良,他随巫少弥去看过她。

许炎轻叹一声,眉间冷凝似雪消融,竟生出几分感慨之色。

“有空再去劝劝她,雨天潮湿,尸首久放易腐……让她把人入土吧。”

她凭一己之力退兵,又杀了魏东辞,这个交代,已无可置喙。那一战翻云倾海,纵然是他,也绝想不到她会真的对东辞下绝杀之手。

亲手杀了所爱之人,那滋味,恐怕不好受。

“知道了。”林良语气平平。

劝她……她连人都不见,躲在洞时陪着东辞的尸体,他们纵然想劝都无从劝起。

苦笑。

“魏东辞是六省盟主,要杀她报仇的人肯定很多,如今三港她已经回不去了,只能留在东海。祁爷交代过,日后不论何事,他不在了,便尊她为主,从今日起,平南就算……易主了。”许炎看着远处缓缓退去的船只,沉沉开口。

“报——”

正说着话,另一艘船紧急靠来,有人跳上船,边跑边禀,连礼都顾不上行。

“炎哥,沙家和宫本家的船队逼近平南南侧。”

“什么?!”许炎转身。

“这该死的沙老贼!想趁火打劫不成?”林良第一个骂出声来。

他们若挑在这时候进攻,岂不正是瞧准平南正和三港开战,想借此机会分杯羹,将平南当作盘中鱼肉,一人一筷夹走分光。

“你们几个听清楚了,三港退兵之事暂不外宣,他们想攻,爷就陪他们玩玩。去给查清楚,他们船数多少,船力如何,还有行进路线与位置……”

许炎一边走回舱房,一边吩咐,末了又想起一事,朝林良开了口。

“大良……再去请小景。”

请她,也要她愿意出来。

林良将那声轻叹放在心里,默默领命。

————

幽深的石洞里燃着堆篝火,火烧得不算旺,照不清洞里景像。

洞里的潮阴之气很重,雨过之后壁上的嶙峋砾石发潮,往下滴水,洞顶结着不见天日的藤蔓,像巨大的蛛网,等着洞里的猎物上钩。

洞的深处铺着一丛干茅草,魏东辞被放在上面。

仍是死时的衣裳,天青色长袍,胸口绽开一簇暗色的花。剑透心口之里,此花最是鲜艳,后像慢慢干涸发暗,像枯萎一般,成了黯淡污色。

霍锦骁蜷坐在他身旁,木然看他。

那张脸苍白无色,不会朝她笑,也不会对她蹙眉。他的手贴着地面,不知僵没僵,她只记得那手抚过自己脸颊时的温柔与暖意。他那么喜欢钻研医术,一手金针刺穴不知救过多少人,手若僵了,针便拈不好了吧?

还有那双眼眸,藏尽她一世璀璨,可她竟再不能见着了?

她怎能放手?怎能舍得?怎么能把他葬入土中,留他一人面对走不出的黑暗,而她再也看不到他。

天上地上,倾其所有,她都见不着他这人。

她舍不得。

洞中无日月,她不知道时光几何,就这么守着。枯骨腐肉,他也还是她的魏东辞。

“东辞……”

喃喃几声,她探手抚向他的脸颊,自眉心沿着鼻尖一路点至他唇瓣,最后握住他的手闭上眼。手背上忽有微动,她陡然睁眼,怔怔看他半晌——

人死不复,她是魔怔了。

如是想着,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自己浇灭,只剩麻木的痛。

目光缓缓垂落,她心思浮沉,想起旧事,唇边泛起笑,眼里滴下泪来,落在东辞手背,烫得像火慢慢烧开。

冰冷无力的手猛然收紧。

霍锦骁震呆,只听到微弱沙哑的声音。

“心上长生蛊,命中不死身。”

她的手被他拉着,按上他心口血花。

“小梨儿,我有两条命,两条……都是你的。”

世无不死药,但有护命蛊,魏东辞的长生蛊,宿于心脏,没有别的用途,只用来护心。她刺他哪处要害,他都可能死,只有心脏,死不掉。

“……”霍锦骁已然失神。

至悲至喜过后,便是至怒。

————

时入七月,伏天暑热,卫所的议事厅窗门紧闭,里面正在议事的人已是汗湿重衣。

历时半月,沙家的船已被平南打得仓惶而逃,已离平南海域,如今许炎召集众人前来商量的,正是要不要继续追打沙家和宫本家一事。

“炎哥,穷寇莫追,沙家是三爷的人,宫本家是东洋浪人,与三爷亦有瓜葛,恐难彻底剿除,不如暂时算了。”

“可这事就这么了了?我们都还弄不清他们来袭所为何事,三番四次滋事,当初连祁爷都要下手偷袭,就不怕其中另阴谋?我觉得要追。”

“沙家在平南附近占下三处小岛为据,这不是要善罢干休的意思,恐怕是准备和我们耗到底。”

“不妥不妥,不能主战。如今祁爷不在的消息已传遍东海,前有三港来攻,后有沙家,东海诸雄都对平南虎视眈眈,此时出战,怕被人趁虚而入。”

众人各持己见,商议不出结果,许炎越发烦热,拿着扇不住地摇。

“她还不出来?”他忍不住又问林良。

十五天了,霍锦骁还是没从山洞里出来,魏东辞那尸首恐怕都被蛆虫啃尽,她竟然还守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良摇摇头,最近倒是好一点,她肯让人把饭食摆在洞口,但仍不让人进洞。

许炎捏捏眉心,拿不定主意。这些事从前向来是由祁望决定,他只负责出战而已,叫他领兵作战可以,让他决定一岛大事,他便有些力不从心,毕竟要顾虑的东西太多。

众人的商议正胶着着,议事厅的门忽然被一阵猛风撞开。

“既然各家都虎视眈眈,就让他们睁大眼看看平南的实力。我主战。!”

冰冽的声音与一道纤细的人影同时出现。

霍锦骁着一袭红衣出现在众人眼中。她瘦了许多,饱满的双颊削下,下巴也尖了,棱角越发明显,独一双眼睛,尤显锐利。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像出鞘的剑,温柔不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当初放的这个预告写过去了。

《怒海》卷完结。

大女主戏上场——

对了,这两天总是有评论被系统吞掉,有些我后台看得到,但前台出不来,昨天那章也有几条,我能看到的都发红包了,就是不知道收不收得到。

☆、蛟出平南

东海八月, 骤风季。

不止是海, 诸岛之间的情势都如惊涛将至,骇浪狂涌, 风雨欲来。

平南岛便是其中一股风。

五月末,三港水师困攻平南,燕蛟景骁独战群雄, 退敌千里, 剑杀六省盟主;六月中旬,祁望失踪消息传遍东海,燕蛟景骁正式接任祁望成为平南第二任岛主, 同掌双岛;同月,平南出船击退双狮沙剑平与宫本的联合船队;七月,平南、燕蛟合兵,攻打双独在平南海域附近所占三处小岛, 大胜,夺岛三座,船只、俘虏不知何几;七月末, 双狮号溃逃回巢,景骁发令, 追剿,斩草除根。

八月, 祁望立衣冠冢。

……

悬崖风大,吹得人眼睛睁不开,穿着五彩百纳袍的老妪手持长杖, 正以沧老却浑厚的声音唱着古老的祭歌,韵尾起伏,和着长杖上金铃的清脆声音,在风中遥遥传远,仿似能传遍整个东海,指引亡魂归来。

黄符与纸钱洒了满天,飘飘扬扬地飞下悬崖。

远处,很多平南人着一身素衣静静围站看着这一幕。

不多时,祭歌停止,林良跑过来,低声道。

“景姐,炎哥,招魂仪式完成了。”

风太大,迷得林良快睁不开眼,恍惚间他看到霍锦骁点点头,竟有些陌生。

祁望从魔鬼崖跌落已有近三个月,能用过的办法都用了,至今未寻回尸骨,也无法确认生死,不过众人皆知凶多吉少,生还的机会渺茫。前几天沙家彻底被打退,霍锦骁这才下令,给祁望招魂、立衣冠冢。

“那就回去吧。”许炎道。

霍锦骁看着远处缓缓走回的招魂队伍,头发银白的巫女边走边摇铃,身后的童子恭敬捧着篾箩,里边放的是祁望从前常穿的一身衣裳。

只望了两眼,她转身便离,身后撑伞的丁铃匆匆跟上。

满崖站的人都不约而同避向两侧,让出条道来默请霍锦骁下山。风吹得她一身素衣直往身侧飞,贴出玲珑瘦骨,伶仃似剑。

————

祁望的衣冠冢立在平南岛北面的山头,可远眺东海,俯望平南,绝佳的风水宝地。

碑起冢立,祁望的死好像成了事实,平南的人泣不成声,许炎也红了眼眶,霍锦骁看着碑上漆红的字,忽想起那日在七星山陪着曲梦枝的祁望……

众人哭过一阵,再迎祁望的牌位入祠堂。

“景姐。”林良将点好的香请到霍锦骁面前。

霍锦骁接过。

三柱清香散出幽幽气味,她执香对着牌位三躬身。

“还请祁爷在天之灵,佑我平南风调雨顺,百战不殆。”

“佑我平南风调雨顺,百战不殆。”身后站作三排的人随着她同时躬身。

将香插入四足青鼎内,霍锦骁转身,一改脸上沉肃表情,扬声喝道:“好了,准备一下,马上启航!”

启航,攻打双狮岛。

————

同年八月底,平南与燕蛟之船攻至双狮,而东海战事全面爆发。

不止是平南,漆琉岛亦同时开始清除异已,倭寇大军也频犯东海,暗中又现新势搅得浑水更深,晋王十万水师已抵三港,另有六省豪杰尽皆奔赴东海,乱相四起。

不出十日,双狮被破,沙剑飞弃岛,上了宫本和源的船,向漆琉逃去。平南势如破竹,一举占下双狮数岛。

“景姐,追上了!”周河气喘吁吁地爬上霍锦骁的督军宝船,向霍锦骁急禀。

“我看到了。”霍锦骁站在船舷前,举着观远镜远眺。

日暮夕色,苍凉血霞之下,几艘船飘飘摇摇压浪前行,帆上隐约的玄武像,正是宫本和源的船,沙剑飞父女应该都在那几艘船上。

“双狮岛已被我们控制,只差沙剑飞,不过宫本和源倒是棘手,他是倭人,家族与三爷有渊源,炎哥问,我们动不动手?”周河讨她示下。

霍锦骁放下观远镜,略作思忖:“事已至此,仇怨早就结下,现在再谈给三爷面子已经晚了。再说,我们与双狮开战已经这么久,如果三爷想管,早就派船来了,哪还等到现在。你告诉炎哥,照抓不误,一个都不许放过!分三路围上,等我信号。”

“是。”周河领命退下。

四周无人插话,霍锦骁的耳边只剩风浪声。

祁望蛰伏东海多年,平南的实力,比她想像中要大多了,不动倒罢,一动就震惊东海。

连占数岛,只怕和双狮岛这一战结束,平南已能位列东海海枭前三,算作异军突起。

这么大的实力,祁望藏得好深,他不是个求和的人,若他未死,会将平南的实力用在何处呢?

霍锦骁忽然好奇。

————

是夜,红色火箭破空,发出鹤唳般的尖锐鸣声,海面轰然一声巨响,炸起水花成幕。

无数艘小型战船像夜幕里长出的獠牙,朝着前方几艘正全速逃走的大船围去。海面上响起一阵箭雨落水的“噗噗”声,慌乱的惊叫声与刀刃声交错成谁都听不明白的乐音,火光不时窜起,染得海面一片不安的红。

不知多久,这声音方渐渐小下去。

“景姐,共七艘船,已经控制了五艘,只剩两艘还在负隅顽抗。”周河站在战船上向霍锦骁回报。

话音才落,他眼前人影一晃,霍锦骁已经跳到他的船上。

“走,打扫战场去。”她唇角微翘,是抹弯刀般的笑。

战船速度很快,转眼逼近宫本和源的船,霍锦骁已看甲板上缠斗不休的人,不等接舷,她便掠身飞上玄武船去。左右两侧各有人挥刀围来,她旋身飞踢一脚,将左侧靠近的人踢飞,手中软剑弹起锃亮霜光,划过右侧那人胸口——手起剑落,人已倒地,她似电光般窜过,如入无人之境。

黎明将至,月星皆泯,海上只有几点灯火如星,随浪起伏。

“景姐,抓到沙家父女了。”周河把沙剑飞、沙慕青押到甲板上。

霍锦骁正站在舱前拭剑,剑上的血迹一遍擦不净,她来来回回地拭着,看到人只“嗯”了声,头也没抬。

“宫本和源没找到,炎哥正在带人继续清理战场搜人。”周河又道。

“倭人擅伪,这么搜没用。”霍锦骁震震剑,朝沙家父女走去,停在沙慕青身边,以剑尖挑起沙慕青的下巴,“沙姑娘……哦不……宫本夫人,别来无恙,你的夫君呢?”

沙慕青装束已改,身上是倭人吴服,梳着油光的发髻,露饱满额头,脸上搽着厚重的粉,仍旧是美艳无双,抬头时一双眼眸却似淬毒般望向霍锦骁,却在见到她冰冷的目色时不禁一颤。

彼此都已不是当年模样。

“我不知道。”沙慕青把头从她剑尖挪开垂下。

霍锦骁绕着二人慢慢走了两圈,停在沙剑飞身边,沙剑飞有些惧意地瞪着她,额上细汗遍布,她的目光从他手上掠过,他的手正在颤抖,眼珠左右转着,不知在看什么,忽然“砰”一声跪下:“景姑娘饶命,饶命!”

沙慕青被沙剑飞这一跪惊得退开半步。

霍锦骁慢慢踱到沙剑飞面前:“宫本和源呢?”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可能见势不妙早就弃船跑了。”沙剑飞壮硕的身子跪在地上,不断地抹额头上的汗,“景姑娘,求你相信我,我的船和岛都给你,求你饶我一命!”

霍锦骁又走了两步,眼见要从沙剑飞面前走过,沙剑飞目光变了变,一边求着饶,一边猛地跳起,双手狠狠抱住她的腿,让她难迈步。

甲板的桅杆上,人影忽现,将森冷枪口对准霍锦骁。

“小心!”周河发现不对,急吼一声,想要推开霍锦骁已然不及。

天际一抹苍影悄然俯冲而下,从桅杆边啄过。

两声枪响一前一后打破海面寂静。

“啊——”桅杆上伪装隐藏的人从高处落下,狠狠砸在甲板上,小腿的血顷刻流上甲板。

沙慕青蹙起眉,冷声道了然:“废物。”

霍锦骁把手里的枪转了转,枪口抵在沙剑飞头上:“不想死就松手!”

沙剑飞面色惨白一片,这下真的瘫软在地。

“我早说了,要找伪装的倭人,普通办法可没用,还是我的宝贝厉害。”霍锦骁脆声道,将左手举起。

金乌在火把下闪着迷离的金丝芒,天空一只庞然大物飞下,直直落在她手臂上。

猎隼已然成年。

“乖。”她摸摸它的脑袋,震了震臂,雪白的猎隼再次飞起,停在了她身后船舷上,一双珠玉似的眼警觉地盯着四周。

“宫本和源?”她看向落下那人。

那人身着武士服,剃着月代头,委顿在地,几番挣扎也未能站起,看模样不过三十出头,横眉吊眼,面相不善,看到她便叽哩呱啦说着倭国话。

霍锦骁掏掏耳,嫌烦:“先把他嘴堵了!周河,让炎哥过来吧,别搜了。”

周河刚要走,她又道:“对了,再派人把丁铃请过来,她学过些倭话。”

“是。”周河领命下去。

霍锦骁从身旁属下手里取过火把,走了两步,将手一伸,火把横到了沙慕青面前。沙慕青的脸险被火舌烫到,她吓得忙把脸别开。

“宫本夫人,我有些话问你。”霍锦骁道。

“我没话能替你解答。”沙慕青仍嘴硬。

“你们当时潜入平南盗图,又偷袭玄鹰号,是想进入海坟区?”霍锦骁将火把晃到她另一侧脸颊旁边。

火光晃得沙慕青半闭了眼,咬牙道:“是。”

“为何想进?”

“有人告诉我们,海坟区里藏着朝廷失踪的五尊火炮与一批军器。”沙慕青觉得脸被火把烤得滚烫,只要她再举进一些,她的脸就彻底毁了。

“谁告诉你们的?”霍锦骁又问。

“乌……乌旷生。”

语一落,沙慕青便觉得脸颊一凉,她已将火把收走。

冷风扑来,沙慕青的脸被吹得刺疼。

霍锦骁蹙了眉。乌旷生不就是当初金蟒岛雷尚鹏的军师?还没死?

正想着,许炎翻身上船,匆匆走来:“景骁,漆琉岛的船来了。”

霍锦骁回神。

天不知几时亮起,有两艘船远远驶来,船帆之上是巨大的半人半蛟像,桅杆上的旗帜则是黑底金线的三叉戟图案,果是三爷的船。

只有两艘,那便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要人的。

霍锦骁笑笑:“把他们先带下去,我们迎接贵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想以前发的预告小段子都要写完了,我就特别开心。

☆、漆琉之邀

漆琉岛来的人是萧连山。

霍锦骁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当初她初掌燕蛟, 就是此人送来漆琉岛半丈节的邀请。算算时间,漆琉岛的半丈节也快到了。

“景姑娘, 两年不见,别来无恙?”萧连山很快被迎上船。

此时天色才亮,朝霞烧云, 天光倾出, 似明非明。

早有人从宫本家的船舱里搬来桌椅,霍锦骁坐在桌旁泡茶,动作娴熟, 萧连山上船时恰了泡出一壶茶,她斟满两杯,并不起身迎人,只是将茶一推, 道:“萧兄,快请上座。漏夜行船,萧兄辛苦了, 喝杯解乏茶。”

萧连山对她的印象还留在两年前——有些能耐,但还是稚嫩。他从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转眼两年,她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举手投足都沉静了。

“好,那萧某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这茶。”他一屁股坐下, 端起茶一饮而空,“好茶!”

霍锦骁又执壶倒茶:“萧兄觉得好,那便多饮两杯。”

“不急。茶要慢慢饮,话要细细叙。”萧连山一掌压在杯上。

“萧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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