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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噩梦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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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的转变是突然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

坚硬的地面冰冷如霜,寒气刺透皮肉,深入胸腔之中,张智宇猛然发觉自己已窒息很久了。

无人知晓他是否精心谋划了那场可怕的杀戮,或者只是临时释放了心中隐藏的野兽。但是,成为试图谋杀张智宇的杀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张智宇死力挪动以可怕姿势弯折的四肢,翻过了身体,艰难地喘出第一口气,每一寸肌肤都剧痛无比,每一个细胞都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内脏仿佛充斥着滚烫的沥青,刺鼻的灼热气体自肺泡中涌出。

就像该死的海绵鲍勃膨胀开来,眼眶简直拉伸了十倍,整个眼球暴露于外,瞳孔绝望而又可笑地缩为一点。

不,我更会像是那架小小的工蜂,由内至外,爆裂开来,迸溅出巨大的火光,燃烧着的残骸如雨般飞散。

无数子弹报废了里昂的防弹背心,它们也许阻止了弹片的深入,却再也无法抵挡冲击了。里昂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手指始终死死压着扳机,子弹胡乱溅起着大串的火光。压力击垮了满是锈蚀的金属围栏,他坠落而下,墨绿的衣衫犹如蝴蝶破碎的翅膀,分崩离析。

张智宇勉强地露出嚣张的微笑,气管承受着要命的重压,他无法从艰难的呼吸中挤出任何声音了。

“这是什么?”狭窄的房间里,里昂黝黑的面颊上,每一丝沟壑都在脸上投射出影子,每一丝皱纹都流露着笑意,“你在扮演超人?”

房间顶部灰白色的混凝土中央,一盏小小的灯发出昏暗的白光,甚至没办法触及房间金属和混凝土构造的边缘。

就像一架该死的电梯。

我在天杀的什么地方?

光芒闪烁,阴明不定,透过紧锁的双眼,霓虹的色彩变幻着,蓬勃滚滚的灼热,地面冰冷刺骨,大脑皮层却在熊熊燃烧。

张智宇回想起了上一个梦,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那个嘈杂喧闹的梦。

“不,我是幽灵!”年幼的张智宇披着一张暗绿色的斗篷不满地嚷着,那斗篷满是破洞,积满了层层尘埃,简单的刷洗压根无法掩盖它的陈旧,“上帝的复仇之灵!”

依旧是诡谲幽深的走廊,金属打造的四壁,犹如流淌着的水流,光芒自然而然流溢而出,幽谧凄冷的霓虹微光,星云的色彩,却无比的黯淡。

“真他妈蠢啊,”里昂的笑容更为灿烂了,他蹲下身体,“你把这东西当成幽灵?我恰巧知道点细节,幽灵可赤身裸体,壮到不能更壮,披着光洁的绿色斗篷,可不是随手捡到的防尘布。”

张智宇感觉到气管随着声带的震动崩裂开来,滚烫的污血争抢着涌入肺袋,肠胃,组织,脊髓。他试着撑起支离破碎的残躯,拼命集中精神,感受到思维的粉碎,流失消逝,残片化作无数耀眼的光点,挥洒在狭长的廊道之上。

将迷离的视线投向尽头,轰鸣的电梯是如此遥远而模糊,似乎只是光点,弥漫出苍白的微光。

“现在你是什么?”老人轻轻扶正面前白人男孩凌乱不堪的破烂防尘罩,“像个蠢到家的街头流浪汉,幽灵袍子我可以给你整一件,只是千万不要赤身裸体啊。”

指甲与金属间的磕碰摩擦,墙壁却依旧如此光滑,彷若流淌的熔岩。张智宇早已忘却了疼痛,因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早已被拖入痛苦的深渊。

他没有死去,张智宇望着那墨绿包裹下的人形缓缓支起残躯,跪倒在地,暗红的粘稠血水顺着长袍每一处空隙涌出,沿着金属地面的棱角和纹路静谧地向前推进。紧攥手中的突击武器哐当落地,它刚刚无情地掠走了十几人的生命。

张智宇拼命挪动着身体,霓虹色彩变幻的频率逐渐加深。

全副武装的成员,十几支枪械对准老人的躯身。里昂饱经沧桑的面颊艰难地抬起,血水逐渐渗透了墨绿,使其染上如夜般浓稠的黑色。长袍遮掩下,张智宇望见了那对眼睛,它们依旧是饱浸着情感的,即使它们主人的躯身摇摇欲坠,风中残烛。

他正仔细盯着那个孩子,尽管一只眼睛已经被碎片割开,浓稠的血如泪般流淌。

他艰难地张开破碎的嘴唇,似乎呢喃着什么。

电梯的入口近在咫尺。

子弹的爆响。

猩红。

张智宇闪身摔入电梯之中。

铁锈般的猩红乍然消褪,柔和的天蓝取代了它。猩红金属般弥漫着腥臭的光芒,每一丝光纤,都是锐利的钢针,象征着痛苦的色彩。张智宇如释重负地大口喘着气,轻轻倚靠着电梯四壁的檀香木雕,它们取材于真实的树木,任由人们砍伐,重复着由生到死的轮回,但它们真正地生活过。即便结局依旧如此,从未改变,因为那是高高凌驾在上的人类赋予它们的价值。

痛苦仍在,从未消散。

里昂死去了,尸骨无存,无数子弹几乎将他粉碎。他的眼睛纵使破碎,却从未瞑目。无神的瞳孔逐渐向外扩散,始终瞪向张智宇的方向,那个被老人当作亲生骨肉来对待的少年。

刺耳的蜂鸣,狂舞的幻视,猩红之光,三者同时攻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疯狂,混乱,彻底击毁了大坝的最后一处防线。即使紧闭双眼,痛苦轻易刺破了防线,各种光线仍然在黑暗中成形。

张智宇死力扯开眼睛,前方,黑亮的匕首,里昂墨绿的长袍血迹斑驳。

痛苦将一切抗衡的欲望碾作粉尘,匕首划过双眼。张智宇却再也无法感受痛楚。他跪倒在地,瞪大破碎的双瞳,力度大得将眼角撕裂。里昂的幻象无影无踪,张智宇崩溃般望着猩红之内,满手的血水。

那一夜,葬礼很简单。看不到衣着黑色簇拥着的人群,听不到庄重而圣洁的乐声。连续很长时间,张智宇都觉得浑浑噩噩的,现实仿佛被迷蒙的雾霭遮掩,那一夜好像发生在璀璨群星下的一艘船上吧,还是在重峦叠嶂巨石掩埋的深处?张智宇记不清了。

尸体,很多白布裹住的尸体,数也数不清的尸体,里昂也是其中之一,与他亲手处决的人们躺在一块儿。

他记得一个喑哑的声音,庄重地念着一些搞不懂的句子,念着一个个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看着一具具被白布裹紧的身体,逐一消失在咫尺的距离之外。至于是被漫无边际荡漾着星辉的黑水缓缓吞噬,还是缓缓消失在澎湃出滚滚热浪的火坑之中,他已经记不得了。

里昂不再动了,他静默地伫立在已经成人的孩子面前,血染长袍的背后逐渐明晰,电梯早已不复存在,弥散开来的黑暗也已被逐散。

是影子,是不计其数人的影子,一望无际,笔直地挺立在无尽的猩红之光中。

张智宇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们,破碎的指甲用力抠向柔软的脸颊,制造出一道道深刻的血痕。他露出癫狂的笑容,颤抖着,无声地狂笑起来。

猩红的电梯门扉仿佛流淌着,化为了一道门,一道通往永恒的沉寂的门。

白光刹那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张智宇瞪着万物于此刻消融离析,整座建筑,整颗星球,整个世界,猩红之光,乃至痛苦本身,统统消逝无踪,彷若它们从未真实存在过。

尚存的,唯有自己残存下来的思想,一个孤独的幽魂,周遭环绕着无穷无尽人形的影子。

他漂浮在纯净的白光之中,像一个透明的气泡,渺小得犹如粉尘似的泡沫。

当最后的意识也游走在泯灭的边缘,当丧尽时空的空间也消逝无踪的最后一个瞬间。

张智宇望着那些昔日的同僚,他们缓缓消散,却又渐渐重新浮现。他望着那些影子逐渐褪去夜的披风,望着那些有如晶体般纯粹而无色的人形,望着他们壮硕而又修长的身躯如千面体般变化无端......终究,一切在纯粹的白光之中消逝,升腾,归入虚无,归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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