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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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是几公里的盘山路。
慈母山镇离青州古城很近，但旅游开发晚了许多年，最大的原因就是交通相对不便。
这几年慈母山森林公园景区开发如火如荼，原有的道路不能满足游客需求，高峰期拥堵得厉害，加上这两个月又一直在修路，到市区路程只有七八公里，但要额外开上许久。
看着前方一串红色的车尾灯，丛昕悄悄在想，她不介意开得更久一点……但江力应该不同意。
很旧的小货车，坐起来不舒适，江力看起来开得也很不顺手。
“手动档是不是很难开？”为了打破沉默，丛昕没话找话，“我只能开自动挡的。”
“还好。”江力说，“习惯就好。”
“这么堵车，下山还得开多久啊？”丛昕懒洋洋地看向车外，目光一次次从江力身上掠过。
“快了。”
他好像很专注，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双手都握在方向盘上。
丛昕轻轻笑了，说：“你真的话很少。”
她刚才默默在心里数了一边，坐上车到现在，江力一共说了十六个字。
江力听到这句话，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
“要听歌么？”大概是想要在这沉默变成尴尬之前打破它，江力一边说，一边按下播放键。
是cd播放器，正在播的是一首轻快的《lemontree》。
很老的歌，老到丛昕都快忘记，是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听。
音乐的声音霎时充满了整个空间。
“喜欢听英文歌？”丛昕问他。
江力答：“还行。”
丛昕在这旋律里安静下来，满脑子想的却是昨晚唱的那首歌。
少女的祈祷。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再挤逼都不放开
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
令愉快旅程变悲哀
连气两次绿灯都过渡了
与他再爱几公里”
……
多么应景的歌词，少女的祈祷。
丛昕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几年的青春记忆竟如此单薄——被一颗篮球砸到头，然后，全部的少女心事里，都只有这一个主角。
对这个陌生人，如何形容呢，一眼万年？
荒唐么？
她靠着靠背，眼神却望向江力，心里在问自己，不荒唐么？
……
一辆施工车闪着警示灯过去，接下来的路程一下子通畅起来。
江力松了口气，丛昕能感觉到，刚才车子一直不怎么动，两个人共处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他挺不自在。
其实她，也有一点。
“你真的很喜欢听英文歌。”
播了三首歌，三首都是。
“让我想起十几岁的时候，英语老师给的歌单。”丛昕笑，“其实我本来以为，会听到网络神曲之类的——你这张是什么cd？”
“……我看看。”江力伸手把cd按出来，音乐也随即停了。
音乐一停，忽然像少了屏障，旁边那个女孩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气氛莫名就有点微妙。
她好像一直在笑，若有若无的，但没有停。
又好像，一直在看他。
想到这，他的脸不由得有些燥。
她伸手过来，轻轻蹭了蹭cd的表面，确认了是一张荧光绿色的，什么标识也没有的cd光盘。
“没有字？”丛昕说，“真是一张‘光’盘啊。”
这奇怪的幽默感让江力不自觉地弯了嘴角，他翻看着这张cd说：“小时候自己刻的盘。”
丛昕凑过去看：“是有些年头了。”
江力把那张cd塞回去，音乐又继续响起。
青州市区，在慈母山的山脚下，与青州古城相邻，丛昕第一次来。
丛昕侧身看向窗外，到小餐馆、路边摊逐渐密集起来之后，她知道目的地快要到了。
江力靠边停车。
丛昕抬头看了看招牌，“批发市场——文化用品区”。
“到了。”江力先下车，绕过车头，从外面帮她把门打开。
丛昕弯了弯嘴角，看着他说：“还挺绅士的，谢谢。”
江力低声：“这门从里面不好开。”
丛昕下车，站在路边，江力从后面帮她拿下来关亦良准备的购物车，丛昕接过，问江力：“我看着像不像去买菜？”
江力看她一眼，认真地说：“不像。”
像开学第一天，拖着行李去上学，兴高采烈的。
他想了想，叮嘱：“包背好，小心小偷。”
批发市场鱼龙混杂，江力的担心不无道理。
丛昕笑着谢过，晃了晃手机：“你去忙吧，到时候发消息联系。”
江力说：“我大概两个小时，快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完。”
“好，”丛昕左右张望一下，忽然想起什么，“那个，你有我电话吗？”
看着江力把她的电话号码打在屏幕上，丛昕抢着帮他按了拨号键。等自己包里的电话响起，她说：“存一下，丛昕，草丛的丛，昕是日字旁一个斤字的昕。”
江力听话地在手机上操作着，丛昕在旁说：“别写错了。”
“知道了。”江力说。
“那，一会儿见。”
丛昕拉着满满一小车颜料和工具出来的时候，江力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她起初没看到江力，正要掏手机出来，余光看到有人在冲她招手。
“你来了。”丛昕回给他一个欣喜的笑容，拖着小车走近了，她神色一敛，“你……”
江力愣愣地看着她，然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
“头发上。”没等他动作，丛昕直接伸手从他耳侧发间取下一张金闪闪的亮片纸。
市场另一侧有商家在做开业庆祝仪式很热闹，他应该是刚刚经过那边。
“这个。”丛昕举着亮片给他看。
江力接下丛昕递给他的亮片纸，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把车门打开，然后自己拖着小车去了后面。
车上多了几个大箱子，江力埋头清理出个干净的空位放小车，丛昕则趁他整理的空档，自己先上车坐好。
车被收拾得十分干净，连仪表盘上都全擦过一遍，后视镜里，丛昕看到后座上多了一对拳击手套。
“你事情办完了么？”丛昕问江力。
他的发梢微湿，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道，联想到后座的拳击手套，丛昕有些意外地猜测，他刚才是去了健身房一类的地方么？
“办完了。”江力随口答了，然后发动车子，看了眼时间问，“还有什么要买的么？”
丛昕想也没想：“这附近有肯德基么？”
馋蛋挞，馋鸡米花，快两年没吃了……
“……没有。”
可惜，青州市区确实没有肯德基。
“那算了，没事了。”丛昕稍显失望，“回去吧。”
就这样踏上返程的路，路况比来时好许多，丛昕窝在座位上，看街道两旁闪过的的招牌，心里在想，要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也不错。
“晚上还看店么？”丛昕找话和他聊天。
“应该要的。”江力答。
“金苗在酒吧的话，都你一个人看店？”
“嗯。”
丛昕想起什么，说：“他还挺有意思。”
她顿了顿，江力并没有好奇追问，但她觉得，他在竖着耳朵听。
“昨晚我去酒吧，他跟我说了些，嗯，”丛昕想了想，故意模糊地说，“说了些关于你的事。”
丛昕看到江力握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别理他。”江力无奈地皱着眉。
丛昕心念一动，好奇：“你莫非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江力叹口气，脸上是“当然”两个字。
他摇了摇头：“别听他瞎说。”
丛昕往后靠靠，选了个舒适的角度打量旁边这个有些局促的司机：“是瞎说么，我不这么觉得。”
江力不说话。
这次好像真的害羞了。
丛昕转开话题：“都开到几点啊？便利屋。”
江力答：“一点半。”
这个答案很令她意外：“开这么晚，有生意么？”
“偶尔有。”
丛昕忽然想到什么：”那没生意的话，你都在看书吗？”
江力想了想，点了点头：“怎么了？”
“哦，没事。”丛昕说，“我有时候半夜会饿，有地方找吃的挺好的。”
江力“嗯”了一声。
五月末的时节，盘山路上两侧姹紫嫣红开遍。
路过的农家饭馆，每家都有老板站在马路边拉客，还零零散散有些村民，提着篮子沿路叫卖水果山货。
“一起吃晚饭么？”眼看也到了晚饭时间，丛昕发出邀请，“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带我下山一趟。”
丛昕觉得，江力虽然话不多，但礼貌周到。
相比之下，自己受了别人恩惠，还没有表示感谢，反倒是显得不懂事。
“不用了，小事，不用客气。”江力照例是拒绝。
也在丛昕意料之中。
是个礼貌周到的人没错，但不必要的接触，一概免谈。
除了金苗，好像和谁都不熟。
丛昕笑笑，低声道：“高冷的家伙。”
声音够小，但足够被江力听见，他顿了顿，解释道：“真不用，举手之劳。”
“好的，知道了，那下次。”丛昕说。
江力直接帮她把东西拿到了客栈门口，她把买的颜料一件件掏出来放下，见江力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问：“怎么了？”
“你需不需要帮忙？”江力指着那堵墙问。
“关大，昕姐有男朋友没？”今天和金苗在吧台闲聊的是关亦良，屁股刚坐下，金苗就凑过来问了这么个问题。
“干啥？”关亦良眯着眼上下打量金苗，看着看着眼里就多了些惊恐，“不行啊，我不允许。”
“……你想哪儿去了。”金苗翻了个大白眼，“给你看个东西。”
他递给关亦良的是那本留言本。翻到最后一页，关亦良一看就知道，是丛昕的画。
画面很简单，就是个背影，一个穿着蓝球背心的少年，背后的号码是14。
“这个咋了？”关亦良问金苗。
“你看，像不像我哥。”金苗说。
“啥？”关亦良看了一眼本子，又看了看金苗，嗤之以鼻，“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
看到金苗挫败的神情，关亦良卖弄地讲道：“据我所知，这是昕昕的初恋，一个神秘的，据说是校草的男人，代号叫’十四’。”
关亦良见过这个背影更精致的版本，被丛昕画在大学的studio墙上。
问她的时候她说，这是她很久以前喜欢的人，又因为球衣上号码是14号，所以她给这个人的代号，就叫十四。
“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阳光美少年。”关亦良说。
跟江力之类的八杆子打不着。
“那你说，昕姐是不是喜欢我哥啊？”金苗不肯罢休，“我看他看我哥的眼神，啧，不一般……”
“她天生桃花眼。”关亦良说。
“哦……还有，她之前在那个梯子上，不是一脚踩空了吗，“金苗猥琐一笑，”直接摔我哥怀里，哇哦，真的超级有火花的……”
“……拉倒吧。”关亦良翻白眼。
说不上为什么，他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可以，但别人把丛昕和江力这样的人相提并论，他有一种折辱了丛昕的不适。
他接着说：“哥跟你交个底，昕昕交过的男朋友，随便牵一个出来，都是万人迷，要么家财万贯要么手眼通天，咱实话实说啊，你别想多，总之，江力，不适合，知道吧？”
“切，少瞧不起人了。”金苗颇不服气，“不适合就不适合，不说行了吧。”
关亦良也意识到话说重了点，同时也忍不住对江力有几分好奇，于是问道：“诶，话说，江力他什么来头？”
金苗没好气地：“什么什么来头？”
“年龄，爱好，性向，学历？”
“要你管。”金苗气嘟嘟。
“嗨，小金毛你会不会聊天。”关亦良招招手，“快，给你小姨夫说说……”
“去你的小姨夫。”金苗不满地嘟囔着，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近过来，“我哥，刚满三十，性别男爱好女，嗯，还有看书打拳学英语，别的无可奉告。”
“学英语？”关亦良哼了一声，又重复一遍，“学英语？”
一个小镇上做小工的，爱好是学英语？
“怎么了，都得像你一样，爱好是我小姨？”金苗讥讽他。
“no,no,no!”关亦良赶忙纠正，“娇娇不是我的爱好，娇娇，是我的爱！”
金苗瞥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关亦良回瞪他一眼，又把话头子扯回来：“打拳又是什么鬼？”
“打拳就是打拳，拳击，邹市明你听说过？就是那个。”
废话，关亦良知道什么是拳击。
只是江力么，看上去挺温吞一人，又是个搞装修的体力劳动者，打拳什么的，像精力过剩的人弄的玩意儿，不符合他对江力的印象。
“他搞这个拳击瘾老大了，跟我打麻将一样，三天两头刮风下雨不缺席的。”金苗说。
“行吧。”关亦良反正不大理解，他又问，“那个，要不你展开讲讲，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的？”
“我怎么知道，”金苗说，“反正我小姨给介绍过，他都给拒了。”
“哟，那挺清高啊。”关亦良哼了一声，“娇娇给介绍的，那肯定都是不错的女孩子，对吧？”
金苗点头：“可不，奇了怪了，一把年纪了挑得叻，搞不懂。”
丛昕觉得金苗推销江力像滞销货不是没来由的，金苗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儿，看江力年过三十对终身大事一点都不上心，是真的心里替他着急。
“莫非……”关亦良掩着嘴道，“他的性向……”
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