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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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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扶桑,东渐且行。

——《东君》

人活一世,争一世,认命的事,先生做了,我不做,先生是先生,我不是那座山的过往,不是谁人的影子,走过山川湖海,才明白自己也算不得一个纯粹的出家人,我也有放不下的东西,且太多…太多…

有一天,他看着手里的那支签,对自己说——我要争,争一切不能争的事,走先生从没走过的路。

我也想,再去见她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

人有欲,为善为恶都一样,上善若水的境界我达不到了,只是不想成为先生那样的人,一辈子…

苍华界的两座大山,一座是北之极的昆仑天山。

还有一座,却是天下人都不愿意提的禁忌…

这个世上也有着一些神秘莫测的传说,神鬼精怪皆有。

譬如,传说每年七月初七夜是冥界鬼门大开的日子,这一夜,家闭户,禁出行,冥族差吏和鬼魂混游于人世,至于真假,没有人真正见过,只是人传人,玄乎其玄…

又说,南疆的十万大山之中,除了那骇人听闻的巫蛊,山脉深处有着一口古井,能通鬼神。

在幽夜的穹顶上,能闻龙吟…

还有,蜀中道场后面的那座锁妖塔,是否真的长眠着众多骇人的妖魔…

从前人们是相信九天之上有神有仙,相信以人之力能得道成仙,那段岁月里,苍华界的山头不乏有修道修佛的院观,璨若星河…

而这两座大山耸立在那里,就像时光长河里不灭的星碑,你信或者不信,它都在那里,看着这个世界的风云变幻,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不曾动。

“香燃尽了,你便下山去吧,此后去哪,今后种种,皆是你自己,剑…也拿去!”

“先生保重。”

宗堂前,他为先贤上了最后一炷香,静静地等待着香烬凋落…这是他对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盘坐在堂前的白发老人,他心间有太多不舍。明日晨曦再回来时,一切如旧,只是它也不会记得山里少了个人,少了那个惹老头心烦的后生。

走了。

这座山,山上的人,山里的事,都与你无关了。

次日下山,他穿着一身水墨色的道袍,带上了昨日堂前求的一支签,先生予的一柄剑。

他将剑装在一个漆黑的匣子里,背下了山,他原本想着与师兄师姐们道个别,但细细想来,还是不道别的好,就怕他们为了这些琐事与先生起了争执,几位师兄又是急性子,巧的是,先生其实是个特别记仇的人呢…

早前,先生在堂前与他说了一些子事,旁人听了,或许只觉得是老人絮叨着这不懂事的后生,可是他觉得先生半数都是在说自己。

先生说的意思,他就懂了个半篇,但是这也是先生和自己谈过最长的话,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只是先生再说,他一字未言,等到那柱香尽时,老人长叹了一声,那声叹息里,有伤别离,亦有心不甘…

他知道,先生是觉得自己应该下山了…

看着那封好的黑色匣子又楞了神,他打心里觉得这把剑,是个不祥之物,以后还是不见光的好,若见了光,也算得上是灾祸了,他想不透先生为何要将这东西给他,他不能理解,着实不能理解!

行至山腰。

那住在山脚下又不爱说话的老跛子上山拾柴,见了他,楞在当场,片刻后拾起枯枝,碎碎念叨着:“久不见山上下来人了,唉,也不知这山上究竟还有人没有…”

他并没有说话,因为老跛子说的,并不是给他听的。

看着老人佝偻着身子,他撇过头去,望去山峰最后一眼,心情算不得好。

古山无路,一行崎岖,他小心的穿梭在密林乱石之间,脚下一滑险些又摔了一跤,笑了笑,只抖了抖背上的匣子,继续前行。匣子里的剑说重不重,但若是在这座山上,那便是重的,千钧重!重得像压在所有人心头上的大石,直让人喘不过气。

可能也真如先生所说的,这把剑、这座山,撑起了这半个天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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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间,以至于先生予他剑时,他犹豫了许久,他不想接的…

可是最终他还是接下了这把剑…

现在想着,若是下了这座山,剑也会变轻的吧…剑变轻了,山上的人也能透口气了…

负剑的少年,下山便走了小路,过了镇上,用身上本就不多的盘缠,在一个老掌柜那里牵了头毛驴,再无其他,直直往苏州城去了。

道士年纪不大,但在山上这么多年,与世隔绝,他好像都记不得这人世原本面貌了,小路、民房、车马、行人,皆是如此陌生,又觉得熟悉。

官道上,他看着胯下那头不怎么壮实的瘦毛驴,硌得他屁股生疼,想着,不过一头驴子罢了,镇上那老掌柜硬是要了他全部的家当,巧也不巧,分文不多分文不少,就是那包布,胖掌柜也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这破布虽谈不上什么价钱,但终究还是山上随着下来的布,他不想轻易予人,伸手边夺了回来,看着掉落一地的银钱,怯生生的道:“布是我的!”掌柜的也不计较,嘲弄的说了他一句小家子气,他沉默,并不打算反驳,只觉得山上的人比他小气的可多了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走后不久,那老掌柜的就被老板娘骂个半死。

掌柜的对着正在瞌睡的妇人,谄笑着说道,今天宰了一个笨道士,足足十两多的银子,看来那些个出家之人都是愚笨之极的。

老板娘睡意正浓,睁开双眼,原有些生气,但听着他说也高兴起来,扇子摇了摇,转念一想,又不太对…这方圆百里哪来的道观,又怎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背匣子的道士。也是猛然间明了,脸色瞬时变得尤为难看起来:“坏了!”

妇人看着还是一脸得意的老掌柜,冷哼一声,扬起手便是一扇子拂了上去,揪起他肥大的耳朵。

她正欲发怒,掌柜的连忙后撤一步,被她这一打有些茫然,捂着耳朵,疼是不疼,想着这老娘们儿劲儿真大,不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你打我做甚?”

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止怒反笑,压低了声音狠狠道:“你见过这方圆百里有道观了?”

掌柜的不以为然,心想你这老太婆就为了这个打我,心中颇为不服,冷哼一声:“说不得是别的地界过来的道士,你这也打我!”

他说完,老板娘也不说话了。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

老掌柜皱起眉仔细想了想,突然也是明白了什么,声音微颤,噤若寒蝉:“你是说,他是山上的人?”

他一想,对啊,在这座山的附近,哪里又有别的山门道士敢来的!想到此,顿觉得手上握着的十两银子,真的怕是不只有十两重了。

后来啊,一个鼻青脸肿的老头子也不顾别人的眼光和取笑,气喘吁吁、满面霞红地跑出镇,在那官道上仰长了脖子左张右望,垂头顿足,最后一脸失望的走了回去…

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踌躇难言,老板娘撩开帘子,在后堂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诵读起来。

听着后堂不怎清朗的诵经声,他低语苦笑:“你拜它有何用,拜它能保了太平?”

女人听着,停下来,愣了半晌,道:“你去找找山下那老跛子,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还回去,山上大义,也不会和我们这些凡俗人计较什么,心能安不安得,那也能气顺些。老头子,你说呢?”

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驴啊驴,想来你可比我贵重些了。那年先生带我上山,怕是这十多年花出去的银钱都凑不出这么多呀…”道士一手给它顺着毛,仰天长叹,山下的东西都这么贵嘛?往后我要是真饿死在路上绝不能说是山上下来的人。

也对!先生说这拜师学艺之事,莫于人前多言,大概也是不想让我说自己是山上下来的,难道也是怕失了颜面?

想着,他对那头毛驴说道:“载我到苏州,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的。”

就这样,一人一驴,慢慢悠悠的走了竟半月有余。

“终于是到了啊”,道士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墙,正正气气的苏州二字,舒了一口气。他那年离开苏州,抬头看见的这两个字,只是当时还不认识。

真认识就怪了,那年也才六七岁的样子,除了每天街角里那张塞不下一个馒头的破碗,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两三天吃不上东西,就会饿死。他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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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想死,先生问他怕不怕死,他说“自然怕…”。

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啊,他也明白了,人生在世有许多事,怕!是自然的,但是生死自有天断,人力有时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有疑惑,不信命不由天者,前赴后继,为何先生一身修行,反而信了命,后来他也不再纠结了,只是这事便没了结果。

这天,抬头是看不见的,但它却刻在每个人的将来,这是命…要改命,简简单单,但知命,太难…

他离开后,山上的老道士看着满天的星光,道入臻境,心却入了荒原,无所凭依,知世事难为者,何其多也。这是他不会告诉小道士的一些事。

只是以后少了个吵架拌嘴的学生罢了,他叹了口气:“那就代我等好生的活一遭,小子。”

道士排着长队进了城,想着,该去哪里找个地方歇脚,身无分文。

他也是见过那些身无分文骗吃骗喝被打死的,自己不能做了这样的人,折了自己的脸面倒还是小事,但总不能又抄起老行当。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起来,若是那样,那可首先得弄个破碗来…

不多时,街角处多了个小摊,小摊是个道士开的,地上铺了个很小气的窄布,用黑色木炭洋洋洒洒写了“相命数,解梦闱”几个字,身旁还有牵着一头驴。

摊子简陋至极,那道士又不会说话的样子,从支开到傍晚都无人问津,旁人只觉得这道士莫不成是哑的,出家人,年纪轻轻也怪可怜的。

其实在山上,他也是鲜少主动与人说话的,师兄师姐只笑骂他木讷,但想来,也只有自己这样木讷的人才有胆气与先生争论个面红耳赤。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有些气,看着那头灰驴,心想,若不是为了这么个东西,自己也不至于落了这步田地,要是早知道,便不贪这个安逸,这驴马,不买也罢,可自己为何偏偏就犟着买了下来呢?真是死要了面子!

驴儿似乎偏偏十分不给面子,就在道士的旁边方便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他忙把布扯开,收了起来,差点让这畜生滋在了布上,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了这畜生一眼。

次日,道士把驴牵到当铺卖了。

也许,这就是出家人的豁达吧。

在当铺掌柜的哂笑中,他才知道,原来那头驴也才不过六百文钱,自己被人坑了十两银子。可真是出师不利,虽有些气不过,但是也不是想不通,终了只当是下山来,给他上的第一课。

他不知道的是,这驴到了当铺掌柜那里,转头卖给街尾的酒肆,那也是足足一两银子…

点了碗三文钱的面吃着,想着明天该找个好的地方摆摊,有心,总不会这样。

苏州城的热闹,似乎没有变,街头到街尾都是满满的人,一条街两边的商贩不知疲倦的叫喝着,要说热闹的还是苏州的布行。那质地、材料看着都比道士此刻手中捏着的布要好数倍的样子,主要还是那,姑娘多,多是些富人家的丫鬟、夫人…

街头卖小玩意的人多,顾客也多,人来人往的。只是那年离开苏州的时候城门楼下的那个面摊似乎从来没有变过,总是小碗的两文钱,大碗的三文钱。

街尾人倒是出奇的少,但是也是有很多铺子,因为这个地段,比前面的便宜太多了。因为这里的人总相信一个道理!酒香不怕巷子深?至少这个道理,道士在昨天还是相信的。

他想在城门楼下的面馆旁边张罗个地摊铺子,他问了面馆老板,老板好像不太高兴,道士给了他十碗的面钱。老板这才点了点头。

都说万事开头难,道士十分认同,一个晌午,看他笑话的人多,可是一个问的都没有。

不时窜出几个小孩子,嬉笑着说:“这人真奇怪,算命!还背个棺材板!”

他那黑匣子背在背上确实像个棺材板,但是道士也不爱听这话,想着,那得多大的棺材才能配得上这块板啊,得十分大!

他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看着城门口一进一出的人儿…

他多数还是在发呆,想的很多,因为以往在山上要想的,现在不需要想。可以往不需要在山上想的,现在想想也怪头疼的。

他忽然想那座山,想先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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