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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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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生的恢复比预期的还要快,自从那日得知袁少文的死讯后失态过一次后,再也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每天积极配合吃药,换药,吃饭,睡觉,稍微好了一点就起身,从最开始的散步,到慢慢上下楼,不断地锻炼着身体。

舒念从旁协助照顾着他,一边为他的恢复感到欣喜,一边又不免担忧他的过分平静。

唐立群来诊治过几回,江潮生也并无任何异样。

只是欣喜未来得及持续多久,新的噩耗便如惊天霹雳一般,将众人都击打在地。

宁安沦陷!

报纸上惨烈地登出了这个消息,舒念初见,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复看之下,滚滚热泪留下,一股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悲愤,交织心头,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一国之都就此沦陷,数万同胞惨遭屠戮,国军将士,溃不成军,四散各地,国将不国,家焉善存?

怕江潮生太过受刺激,舒念严令连伟静水和老赖不得多言,想着将这个消息瞒一天是一天,不能再让江潮生知道,怕他深受刺激,刚恢复的身体遭受重创。

每次来瞧他,也是强打着精神,极力掩饰,不让他看出有何不妥。

最后一次换完药后,唐立群对江潮生和陪同一侧的舒念说:“这是最后一次换药,恢复得很好,一会我换个方子,你们去药房抓了,回来一日两次喝着,再喝几天,就不必吃药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恢复。”

舒念心中一松,面色大喜,不住地道谢:“谢谢你了小唐,不对,我应该郑重谢谢唐大夫!多谢你!”

唐立群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不住摇头,一派开怀。

就连向来面对他寡言的江潮生也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笑意,认真道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用得着周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唐立群看了他一眼,随意笑笑,答道:“你为国战而伤,我敬你,救你也是医家本分,何况还有舒老师的委托。”

总之就是不需要你承情。

舒念有些不自在,江潮生也不恼,只扯扯嘴角。

唐立群像是完全没看到二人的眼神官司,说罢,也不管他们神色各异,起身对舒念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讲。”

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舒念望了江潮生一眼,见他轻笑一下,随后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多想,也起身跟了出去。

唐立群回身瞧她,咧嘴笑了下,舒念还没站稳,他便伸手上前,将她额边的一缕碎发拨开,舒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向后仰了下头,想要躲开。

唐立群也并未有继续的意思,只稍稍一顿,便收回手去,似是自嘲地笑笑。

舒念吃不定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捋自己的头发。

唐立群忽地说:“我要走了,后日启程,今天特地同你说一声,算作告别。”

“你要去哪里?”舒念问。

唐立群掏出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一则征兵启示,其中十六个大字格外显眼:

家有壮丁,抗日出征,光宗耀祖,保国卫民!

舒念接过来,将报纸看了又看,才抬起头来:“你要去前线当兵?”

继而又小声问他:“你已经决定了吗?”

唐立群郑重点点头。

“那你家人呢?都同意了吗?”

唐立群笑笑:“我娘不同意,爹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最后松了口。”

舒念心中难言伤怀担忧,思来想去不知说什么好,反倒是唐立群瞧出她的纠结,笑道:“我年轻力壮,会写文章,会采访,也会拍照,更会救人,这般人才,国家蒙难之际,不上战场,岂不是枉为人?”

舒念见他神采坚定,目光坚毅,心中无限感慨,脱口而出:“小唐,你真是长大了,我不该还当你是个半大孩子看,你比我能干,能为国出力,也不必拘于青城这一方天地,我跟你比起来,真是惭愧。”

唐立群双眉扬起笑笑:“不要这样说,你跟苏姐办的慈善救助我都知道,此时不光需要我们冲锋陷阵,你们在后方稳定大局也是重中之重,别小瞧自己。”

被他的笑声感染,舒念吸了下鼻子,决定摒弃刚才的愁怨,摇摇头,又笃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战场,我们这些人,自有自己的用处,你踏实去吧,记得万事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我再多送你几坛酒酿!”

唐立群愣了下,接着哈哈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眶有点湿,他假装撇开头,不经意地抬手挠了挠头,借机摒去眼角的泪花,复又笑笑:“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舒念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念及他要去上战场厮杀,生死难测,自己应当多说点什么,可又怕说多了不合适,正犹豫着,唐立群一直盯着她看,直到舒念转头去再看他,才移开了视线,低声说了句:“别去送我。”

舒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心中难受,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点了下头。

唐立群又道:“不说了,我还要回去帮爹整理札记,有助于救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真得抱拳拱了拱手,逗得舒念破涕而笑,唐立群这才抬手极轻极轻地在她头上揉了下,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已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

舒念奔至窗前,看着唐立群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才退回来,靠在墙壁上,默默流下泪来。

国破山河在!

她只是一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对国的概念,模糊至极,如今国破家亡,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丧家之犬,无根之萍。

脚下仿佛再也没了地,站得不稳,像飘在空中,任人欺凌,无处可诉。

她从不懂军事政治,却心疼那些为护国而亡的千万个将士们,思之无数大好男儿葬身炮火之中,心中痛楚难耐。

他们也是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孩童之父,一朝逝去,多么惨痛的代价!

原本压藏的极为隐秘的情感此刻却再难忍耐,舒念躲进了隔壁卧室,捂着嘴无声地哭了出来,怕惊动江潮生,又扯了一块布蒙在脸上,哭得难以自抑。

江潮生恢复得越来越好,行走已经无碍,进了腊月门后,日常起居都已经不成问题,除了肩上腿上的伤疤狰狞恐怖,他看起来几乎不像个病人。

除了唐立群的药对症,也得归功江潮生的极度配合和自律,舒念有时候看着累得满头大汗,却仍在锻炼的他,不禁打从心底里佩服,易地而处,她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自控和自制力,正好假借养病之由,赖在床上不起。

舒念依旧每日照料他一阵,再回夏家,有时候太晚了,也就睡在隔壁。

这几日,虽然看着江潮生身体恢复神速,精神头也看着很好,但舒念反倒有些不安,莫名有股隐隐的担忧,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透,念及江潮生平常也不是话多平易好相处之人,便不断告诫自己莫要多想,只是心中的隐忧却无从排遣,时常望着他发呆。

几次被江潮生撞上,便笑着打趣她:“你这么望着我做什么?莫不是对我有不可言说的念头?”

舒念开始会因被他这般打趣觉得不自在,经过几次之后,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往往此时不多言,只笑笑,挪开视线。

腊八这一天,舒念陪着他吃完晚饭,又随意说了会话,便准备回去,江潮生叫住她,忽地说了一句:“再陪我一会儿吧。”

舒念望了下钟摆,颇为为难道:“今日是腊八节,我答应过大嫂和娘,要早些回去。”

江潮生也看向钟摆,点头道:“我知道,你有些为难。”

他语气轻缓,像羽毛一样,炸裂烫在心上,低下头,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都他忽闪的睫毛,心里就疼了下,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江潮生不知道想了什么,复又抬头,语气依旧坚定:“再陪我一会儿吧,我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就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舒念望着他,总觉得他说来的话,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察觉不了其中的含义。

江潮生也并未闪躲,任由她打量,目光深深锁住舒念,肆无忌惮地用眼神去描绘她的每一处容貌。

舒念的心倏忽之间,钝钝地痛了一下,她放下包,缓缓地走上前去,径直望进江潮生的眼底,直至心底深处。

泪涌了出来,她却死死忍住,极轻极轻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做什么?”

江潮生眉眼一动,眼神像是万钧洪水泄了闸,狠狠压制埋藏最底下的情爱,争先奔流而下,铺满整个眼眸,舒念瞬间呼吸不畅,像是被冷冽的海水包围,整个人要溺死其中。

“你说你,就不能笨一点吗?”江潮生的声音闷闷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疼得难受,每说一句话,嗓间如同滚过闸刀,撕裂得难以忍受。

舒念眼泪滚滚而下,她极力不让自己崩溃,吸着鼻子,死命压住颤抖的声音:“几时走?”

江潮生眨眨眼睛,泪珠滑落,砸得舒念胸口生疼。

“明天。”江潮生这才低下头去。

他不怕自己的不舍,思念,担忧,恐惧,害怕,所有的情绪通通都被舒念捕捉到,如今,在他心里,舒念再不是那个需要他扯过一张帘子遮挡的人,而是他经过淬炼,心底所珍视的唯一一簇火焰,他有多舍不得离开,心就有多痛。

可是,被舒念谴责的目光那么一扫,她的视线明明轻若鸿毛,却让他不堪其重,只能躲闪,再不敢迎视。

舒念咬着唇,泪水不断,她极力挤出一个笑,想狠狠嘲讽眼前之人,可是话一出口,却只让自己的心如刀绞。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舒念质问,只是所有的不甘和愤恨,浸泡在泪水里,就失了杀伤力,满是哀怨。

江潮生拾步上前,举起双臂,想要将舒念拥入怀中。

“啪!”舒念抬手给了他结结实实一个巴掌。

太过突然,江潮生甚至不曾预料,脸被扇得扭向一旁。

他转回头来,直视舒念。

“啪!”舒念咬着牙,抬手又是一巴掌,力道只比刚才那一下更重。

江潮生二话不说,继续将脸正回来,两边脸颊已经都有了红掌印,他垂下眼帘,一动不动。

舒念再次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手被震得又麻又疼,舒念捏紧拳头,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江潮生心痛不已,疼惜地将她抱进怀中,双臂越收越紧,埋首她肩头,闭上眼睛,任由热泪滚滚而下。

良久,舒念才沙着嗓子问他:“所以,前些日子,我有次来,连伟说你早早睡了,就是那天,你知道的消息吗?”

江潮生点点头,轻声说着:“是,连伟以为我睡了,在楼下听广播,声音很小,我想要去倒杯水,就听到了召全国同袍书。”

“我把连伟叫到房间里,问清楚了全部,你既然不愿我知道,我也不想你担心,便让他守口如瓶。”

江潮生清清楚楚地解释着。

“你走,怎知我一定会拦着你?连说一声都不肯吗?”她无限委屈。

江潮生将她抱得更紧。

“战场无情,我不想你为我担心。”江潮生柔声解释着,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摇头:“我知你定是免不了为我担惊受怕,可我也不能不走,就是舍不得你,怕你若要拦着,我真的走不了,那该怎么办?”

舒念闭上眼睛,将泪擦掉,毫无章法地说着:“前几日,宁许巧派她的丫鬟给我送来了钱票,别的话什么也没说,灵韵昨日也来告诉我,钱家义去找她了,除去给了钱,还送了不少药材,他对灵韵说,自知没脸见我,但愿意支持我做善事。”

江潮生静静听着,没有着急发问,更没有打断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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