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03万的约定（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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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看什么呢？”

“你吃得，恩，蛮好看的。”我红着脸说。

“哎呀，不要看了啦。”杨雪遮住半边红脸，接着命令，“还让不让人吃了。不许看！”

我舔一下嘴，低下头。

每一口咀嚼都是一次故里重归，我不再像先前那样饶舌，静静的吃着碟子里的食物，静静的荣归故里，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门口，在那里没有出现尹霜。

嘴里攒足小笼包和鸡鸭血汤混合的鲜美滋味，我们重新上路。杨雪走在我左边，热情洋溢地讲着这是什么国家馆，那个主题馆又是什么来由。我发现她和身边辉煌璀璨的繁荣景致浑然天成。而我，正享受着国宾级待遇。我仰头欣赏着，倾听着，又在地图上比对着，认真做她的小学生，要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到心里去。

我说，这世博地图真不错，位置清晰，比例精确，图形也很写意呀。说到地图，她会意地一睁眼，从包里掏出另一份，递到我手里。

“你看看。”她冲我神秘一笑。

这一笑将手中的地图蒙上一层神秘气息。我寻宝似地一层层打开。我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是一张以世博园为中心的市中心交通信息图，右下角印有“内部交流，仅供参考，八宝中学印制”的字样。

“八宝中学”四个字点醒了我，惊讶道：“海内孤本呀，你从哪里拿的？”

“我表姐给我的。她是八宝中学的老师。”杨雪的表情从神秘变为得意。

手中的这张地图正是前段时间由于政府部门介入，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绿色世博出行指南手绘地图”。创制者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听说很管用，比权威部门制作的还管用。我只是耳闻，却无缘相见。

杨雪继续介绍：“这张地图最大亮点就是将通往世博园区的公交线路用绿色勾勒出来。游客只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在地图上找到最近的绿色公交线路，就一定能抵达世博园，符合‘低碳环保，绿色出行’的主题。”

“不错不错，很写意，很实用。说是学校印了八千份，被公交司机和的哥们一抢而空。”我边欣赏边赞叹。

“是啊，小朋友有看新闻哦，不错。”她打赏我一眼，表彰我的识货，“这个小孩子可聪明呢。我表姐刚给他们班上课的时候发现他老是趴在桌上画画。一开始还以为他在画漫画，后来发现他是在画自己家附近的地图。一个小男孩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神奇啊！”

“泱泱中华，人杰地灵，奇才也很多。”我说。

“我表姐说，这个孩子花了整整十个月画这张地图。一到周末就亲身乘坐世博周边的公交和轨道线路，每天做完功课一直画到晚上十二点。”她说道这里，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问：“诶，公务员大人，你说这么实在好用的地图，这么热心聪明的孩子，政府为什么还要禁用它，还要处罚他？”

杨雪所说的确实是“有关部门”对这份地图的处理意见。巧了，初任培训时我们曾就这个时下最热门话题进行了分组讨论。嘿嘿，是时候耍耍宝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且听我细细道来。”我一晃脑袋，同样悠出个说评书的包袱。

“好呀，你道呀。”杨雪瞟着我，目光带一点挑衅的笑意。是体制外对体制内的挑衅。

“首先，处罚是针对学校的，不是针对学生的。做错的不是学生，而是学校。八宝中学将未经审核的地图印制发放，违反了《江州市测绘管理办法》。而且这个地图里还标注了国家安全部门的位置，喏，就是这里，也是违法的。”我边说边点给她看。

“哦，哦，是吗？我还以为罚的是那个孩子呢。”

“罚孩子怎么罚啊？罚站还是罚跑步啊？”我笑。

杨雪不甘束手就擒，想一下说：“可是地图是学校免费发放的呀，也是出于对世博会的支持，又没有卖钱，给学校行政处罚恐怕也不合适吧？”

我说：“在一般人的概念里，我罚你款，这个叫行政处罚。但是在法律概念里，行政处罚分好几种。警告也是一种行政处罚，最轻的一种。给学校的就是警告。”

她嘻嘻一下，像是拿住了我的痛脚：“不是吧，新闻里说是罚款5000元！”

我见招拆招：“你看到的是‘拟’处罚5000元，这是学校向记者透露的《行政处罚告知书》内容。但告知书并不是决定书，在最终《行政处罚决定书》出具前，学校仍享有陈述申辩的权利。最后结果是，在学校提出陈述申辩之后，测绘局专门组织了听证会，最终决定减轻处罚，不罚款了，只是警告——行政处罚里最轻的一种。”

“哦，哦，是吗？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了。”杨雪败退。

“对了嘛，学法的妹子不要人云亦云，可要把新闻看全乎了，再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深入分析哦。”我展露出大学辅导员的微笑。

杨雪说：“可是这么一折腾，不是打击了这个孩子的创作积极性了吗？听说他原本可以竞争‘十佳世博好少年’的，现在彻底没希望了。”

我说：“测绘局其实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个孩子的钻研精神表示赞赏，也鼓励他报考测绘专业的院校。”

杨雪翻翻眼珠，说：“我还是不太理解。既然这份地图是有用的，又是免费的，也没什么危害。那测绘局就当不知道不就行了，干嘛还非要挑起事端呢？”

我说：“其实政府部门也有难处，法律赋予他们监管的权利，但也同样规定其义务。如果发现违法行为，还听之任之，就是行政不作为，是要被问责的，更何况涉及世博会这一全世界瞩目的大型活动。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依法行政的核心。不是有这么句话嘛——要把行政权力关在制度的笼子里。”我不怕杨雪说我屁股决定脑袋。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儿。

杨雪低下头，沉思不语，也许是我说的太多，需要消化。

我接着加码：“测绘局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还是有章有法，有理有节的，既制止了违法行为，也保护了孩子积极健康的天性。至于‘十佳世博好少年’的荣誉，过眼烟云而已。得不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吃够了所谓“二十强”的苦。小婴的分析十分到位，这些所谓的荣誉不能当作绝对实力来理解。对企业如是，对人亦如是。

“经你这么一说，我清楚了。”她抬起头望着我，眼波在不远的路灯中映成金黄，“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呢，你看到那些评论了吗？可把测绘局给骂惨了。”

我的情绪被拉上了高速公路，嘴皮子依着惯性上下翻飞：“其实舆论在这件事态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很重要。互联网认知往往是非理性的，是情绪化的，是不客观的。孩子、鬼才、世博、创新，这些辞藻都太过美好，使人生出保护的冲动，而并不去认真思考真实原委。所以，当行政部门出来说‘不’的时候，很多一知半解，或者根本不了解情况的人会忍不住幻想一只凶恶的老虎把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叼在嘴里。然后充当键盘侠，在不问情由不辨是非的情况下，激烈发泄自己的情绪。孩子受到这种情绪的蛊惑，会产生错误的价值观，这才会毁了他的一生。”

杨雪认真地望着我的侧脸，可能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论调。我在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闪耀。

“我觉得，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她轻声说。

不知不觉间，周边的行人稀薄下去。杨雪抬起左手，时针分针在雪白的陶瓷表盘中切出一个工整的角度。

“呀，都十点了！”

我一看，可不是嘛，和她在一起，浑然忘了时间。

“那，我得回家了。很感谢你，恩……陪我。我本来郁闷的，现在好多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邀当护花使者。

“恩……我坐地铁。”

“我也坐地铁！”

她笑，我也跟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回我长了心眼，进了车厢就互留了电话号码。车里空空荡荡，我们坐着，肩并肩挨着，在车厢的震动中一晃一晃的。对面也是一排蓝色的座位，没人坐，上方是块撑足了的透明玻璃，在黑幕中映成了一块半明半灭的镜子。我在其中见到了自己，似乎年轻了些，十六岁的模样。身边，是她的影子，在急速转换的布景中并不真切。我在朦胧中盯着，观察着。

她慢慢沉下头。天呐，尹霜出现了，她真的出现了。

“你猜，今年多少人入园？”那个影子划着手机。

“多少？”我盯着它。

“10万，破纪录了！”

我沉默不语。在10万的茫茫人海中，我终于找到了你。

你可知道我有多辛苦，你可能体会我有多幸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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