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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政府的脸面(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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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被记者大人安插在哪里,只得从头看起。新闻如往日千篇一律,领导会晤、重点工程、自然灾害、民生保障……我烦乱地按着快进键,X,X4,X8!遥控器同我作对,麻木得让人心烦。画面像漫话一般一格格跳动,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活脱脱的笑话。

那栋熟悉不过的小楼在画面里出现的时候,我紧紧地握紧遥控器。

“上周三,本栏目专题报道了青年小伙子雷继志在上班路上勇斗歹徒而不幸负伤的英雄事迹。由于犯罪嫌疑人没有经济能力给予民事赔偿,日前,雷继志向浦江区劳动仲裁监察局申请劳动仲裁,要求用人单位支付工伤赔偿金。”镜头推出大厅门口“劳动力市场监督管理局”和“劳动仲裁监察局”挂牌的大特写,白底黑字在灰蒙蒙的雨下泛出深沉而诡异的光。

“由于劳动仲裁机构至今未给出仲裁结果。今日,记者前往浦江区劳动仲裁监察局了解情况。”由远及近地,两个排排坐的小身板出现在镜头里。我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盯向左边突出一些,头大一些的身影。

我知道,那人就是我。

“记者向接待人员说明来意,接待人员却表示并不清楚此事。”

又是大特写,镜头上那人脸上肌肉紧绷、表情不阴不阳,黑眼珠子翻上白眼珠子,说了那句该死的“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话被别出心裁剪辑出来,很突兀,配上那张脸,特别官僚,特别冷血,特别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我死了一般松开遥控器。

“记者随即表示希望采访知情人员,接待人员离开座位联系有关领导。据称,主管劳动仲裁工作的局长和科长有事外出,并不在场,记者没能得到进一步的解释和答复。”

镜头里再次出现满头大汗的我对着镜头老实巴交地说科长不在,再是“局长也不在?”的发问后一声叹息的摇头。

“对于相关情况,我台将继续跟踪采访。记者文克舟报道。”

新闻划过去了,我的身子也瘫下去了,变得跟沙发一样绵软。凭良心说,报道真实客观,话都是我说的,事都是我做的,丁是丁卯是卯,没有什么失实。可是怎么看怎么有种官僚气,老百姓的事儿没办好不说,还被拍了个臭脸,给人强烈的“脸难看,事难办”的冲击感,简直能当作群众路线教育的反面教材。光是我也就罢了。局长和科长也兜了进去,领导的名誉都遭受了损失。

还有“浦江区劳动力市场监督管理局”,在公示名单中将我认领的名字,使我重获安全感的行政机关,在这张脸的代表下,成了典型的“老爷机构”,成了失尽人心的不作为部门。

这就是我对她的回报?对她赐予我再一次机会,赐予我生活底气的回报?

我胡乱翻着频道,要将脑中波涛汹涌的红海冲刷掉。电影频道里正在播放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简单,刺激,笑点突出。我喜欢,现在的我就需要刺激,恶俗一些也无妨。可播着播着就不像话了。

周星驰扮演的的白面包青天“包龙星”在正牌知县抱病期间获得第一次审案机会,结果让吴启华扮演的天下第一状师“方唐镜”在重要证据上改了几个标点符号,将原告达成被告,被告打成原告。扣着瓜皮帽揣着金表的吴启华扭过阴邪的脸,对着电视里的周星驰对着电视外的我扔下一句应景而残忍的话:

“老弟,我劝你早点回家种田吧。学人家做官呐,别丢人了你!”

不是说好了周星驰吗?不是说好了喜剧吗?不是说好了简单刺激的么?要不要这么有内涵!

我关上电视,颓然倒在床上。五脏六腑像抽筋一样疼痛,脑海里切换出新闻现场的每一帧。在镜头面前,在面对真实压力的情况下,我的反应过于机械而简单,葳葳蕤蕤,毫无半点恢弘慷慨的谈吐。面试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劲头全都扔去了爪哇国。这就是一道最最真实的面试题呀——记者来采访,领导又在外开会,你怎么办?

在虚拟场景中,我能妥妥地依照答题思路侃侃而谈。在现实世界中我却交出了一份绝不令人满意的答卷。念书时,我总对历史上入了成语大全的罪人们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最愚蠢最可悲的,活该成了反面教材。可现在,我觉得和纸上谈兵的赵括真心没什么区别。“纸上谈兵”四个字,简单,尖锐,笔画少得可怜,少到使人怀疑它作为成语的合法身份。这个词却使隔了几千年的赵括和我成了同一种人。这种人叫做聪明的笨蛋。我恨自己读那么多书,懂它的含义,懂它的典故,使我如此无地自容。要是不懂,痛苦会轻得多。

我想起高中那次运动会,在尹霜前扮演乒乓健儿,结果被砸了个血染球场。好歹,那不是我的错。并且,结果是可喜的。“血染的风采”,怎么说都是风采。出糗只是个意外。可这次呢?于我而言确是意外,可就真的躲不过去吗?

怎么就独独是杨雪?缘,真是妙不可言。我期冀着她成为我光辉形象的第一个观众,她真成了第一,阅读到的却是我的丑态。关于我、关于我们局的这段新闻隐在一大批政治、文化、科技新闻中,单调得沉闷,可真被她捕捉到了。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我前期大吹大擂导致她的敏感。很多人是有第六感的,就是冥冥之中的感觉。没有五官作依托,没有科学作依据,第六感能帮助他们完成判断,准确得不可思议。老渔民一看水面就知道底下是否有大鱼,军人走近屋子,就知道是否有准星对准自己的脑袋。而爱人,冥冥中就能感知到对方可能的存在。在世博园,我就是这样感知到她的。而她,就是这样感知到我的。

她会怎么看我?一个轻佻浮薄的登徒子?一个夸夸其谈的绣花枕头?一个还没过试用期就急着脱离群众的小官僚?

我不忍再想下去,额角一抽一抽地痛。

本想露把脸的。这回,真把屁股露出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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