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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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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

认识梁桉一,是在2014年的2月份。

仔细想想,日子还挺浪漫,是2月14日情人节那天。

2014年。

元旦过后,狄玥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阶段,整个人突然脆弱敏感到不行。

这一年社交媒体上正流行起泰国广告,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一段,剧情紧凑。狄玥连看这样的广告也会落泪。

狄玥的家庭有种变态的严苛,他们不允许家庭成员脆弱

“现在的年轻小孩就是太娇、矫情”、“哭是弱者的表现”、“什么抑郁,都是现在生活太好,吃饱穿暖,闲的才胡思乱想”、“被情绪影响效率是不理智的”、“哭不能解决问题”

她是在这样的言语荼毒中长大的,被教育得像永不能疲惫的机器人。

所以在最初,当她发现自己变成这样时,并没有很在意。

还以为是经期的反应,以为天生感性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某天下午,她在图书馆里,无意间翻开博尔赫斯书籍。

薄薄的一本诗集,名字很美深沉的玫瑰

诗集开篇收录的第一首诗,是我

“头颅、隐秘的心

看不见的血的道路、

梦的隧道、普罗透斯、

脏腑、后颈、骨架。

我就是这些东西,难以置信,

我也是一把剑的回忆,

是弥散成黄金的孤寂的夕阳、

阴影和空虚的缅想。

我是从港口看船头的人;

我是时间耗损的有限的书本,

有限的插图;

我是羡慕死者的人。

更奇怪的是我成了

在屋子里堆砌文字的人。”

十几行简短的文字还未读完,确切地说,从“我就是这些东西”开始,狄玥已经泪流满面。

“那我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悲凉的念头出现后,她自己也是一怔。

这是狄玥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状态。

她站在高大的架与书架之间,在安静得翻开书籍都会怕纸张脆响打扰别人的空间里,擦掉眼泪,坚定地判断我不对劲。

没有任何医学经验和依据。

但也许,人类本身就是聪慧的动物,在濒临危险时,会想到自救,甚至不需要证据就能做出判断。

狄玥从4岁开始被家里规定每天的时间,杜绝一切娱乐活动。

哪怕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仍然要住在家里,时间并不自由。

她身边有无数只眼睛,总在盯着她、看着她。

她必须优秀,不然会被她现在的家庭抛弃。

但这天下午,狄玥没有按照那些时间表上的计划,她快步走出校园,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师傅说出了一条酒吧街的名字。

那条街很有名,连外地的游人都知道,但她从未去过。

在那之后,狄玥叛离了自己乖顺地遵循了近20年的规矩。

那条浮华绚丽的街,狄玥每天一家,辗转于各类bar、cb、ive hoe之间。

这期间,她有两个发现,一好一坏。

好的是,基于她的听话乖顺,家里那些优秀的人以为她只是跟着导师在学习,并没有起疑心。

坏的发现非常坏,那就是,没有东西能救她

驻唱歌手娓娓诉说般的歌声;调试过的、含有糖分的酒精;刻意朦胧以营造故事感的光线;群魔乱舞的频闪射灯。

dj手指下的旋律、舒缓的琴声

统统都救不了她。

最可怕的是,当她用“习惯优秀”的思维坐在热闹中,只觉得满眼虚无缥缈的挥霍,无法与这世界上的快乐共情。

可她又凭什么质疑别人的快乐是虚无

这样想时,她和她家里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日子浑浑噩噩,然后到了2014年的2月14日这一天。

刚好也是农历的元宵节,阖家团圆或是出双入对,无论过哪一个节日,这一天总不会太冷清。

但狄家向来没有这样的仪式感,他们认为,花时间精力搞一场聚餐或者庆祝,不如各自回书房,去读一份文献资料。

那种沉迷上进的气氛太过压抑,狄玥和前些天一样,从家里溜出来。

酒吧街意外地红火,家家爆满,最后狄玥在黄牛手里买了入场券,挤进一家ive hoe。

双节加持,那天的ive hoe现场确实用心,狄玥手里攥着高价收购的入场券,她不够老练,不知道凭此可以去领一把透明的雨伞。

后来场馆里飘起人工泡沫仿作的雪,周围一朵朵透明蘑菇“砰砰砰”地撑开,她才恍然察觉。

雪色蹁跹,台上一首歌唱到最**处,满眼热闹。

狄玥和这浪漫的热闹格格不入,甚至出神地想起时代悠久的一件小事

那是小学刚升为三年级时。其实早在一年级,狄玥就很羡慕三年级以上的同学,因为学校只允许三年级以上的同学参加课外活动。

狄玥所在的那所小学,课外活动时间在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2点钟之后,操场上和教学楼里分散着不同的课外活动小组。

她被家里束缚得太狠了,期待课外小组已久,在一年级的寒暑假,自愿用假期时间完成了二年级的课程,跳级到三年级。

三年级开学的前的晚上,她失眠了。

不是为了跳级,她只是兴奋,兴奋自己终于可以选课外活动小组了。

她记得自己辗转反侧,纠结着“自然科学”和“轮滑”这两个小组,到底要参加哪一个。

那晚她大概睡得很好吧,梦里已经梦到自己拿着放大镜,去学校花园里观察蜜蜂,看它们挂在腿毛上的花粉

她还是选了“自然科学”,真正到了第一次课外活动那天,老师站在讲台上让学生去跟着各自的小组活动。

然后那位年轻的老师看向狄玥“狄玥,你留一下。”

也许第六感真的存在。

“你留一下”这四个字,让狄玥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感觉到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轮滑”,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那天她被老师告知,应她家长的申请,她不必参加课外活动小组。

操场上欢声笑语,她坐在教室里,阅读祖父指定的书籍。

这件事情小么

非常小。

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矫情么

或许有点。

可她记忆太深刻了。

十几年过去,狄玥至今记得那天下午,明媚的阳光铺满整个教室,教室安静得可怕,她面前摊开一本书。

教室外的走廊里,她的祖父正在和班主任老师交谈,她看见祖父拍了拍班主任老师的肩膀,眉心微拢,说了一句话。

狄玥是在稍微大一些的年纪,才想清楚,她祖父说的是什么。

他对那位试图帮她争取课外活动时间的老师说,“你,太年轻”。

老师是没有办法和祖父争辩的,祖父是给各学校校长开会的人。

祖父的父亲,名字甚至出现在大学某本教科书上

“啊”

身边的尖叫打断了她的回忆,狄玥猛然回神。

周围比刚才更热闹,也许是工作人员对于这场人工造雪没什么经验,也许是机器出现故障。

那些伪装成雪的泡沫越来越大,一坨坨巴掌大小,从天花板上砸下来,和人打起“雪仗”。

狄玥没有伞,此刻有些狼狈。

台上的歌手还在弹唱,ive hoe里人太多,眼看着一团泡沫砸过来,她左右都是举着伞的人,无处躲。

关键时刻,一把透明伞撑开在她头顶,挡住泡沫。

狄玥顺着那只撑伞的手臂走向回眸,是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

他很高,穿一件深色长款外套。

温情眸,肤色白,黑色口罩没有认真戴好,堆叠在下颌,挡住一部分脸型线条。

长相很吸睛。

在狄玥看他的同时,一坨泡沫正向他砸过去。

男人从容地略略偏头,躲过它,一簇灯光闪过,他被晃得眯了眯眼睛,手里的伞却往狄玥面前送来。

男人说了句什么,环境太热闹太嘈杂,她没听清。

但他把伞塞给她,转身便走了。

狄玥握住伞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拿着吧”。

“等一下”

狄玥想要追上他道谢;也想和人家说,自己马上要离开,不用把伞给她。

人太多,挨肩接踵,恰逢舞台上歌手和观众互动,人群疯了一般蹦跳着、尖叫着。

她怎么挤也追不上,只能在几把落着泡沫的透明伞间隙中,看见那男人最终走出了ive hoe。

临出门时,男人肩上落了一坨泡沫,被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地用手背从肩头拂掉。

旁边一个兴奋的大汉正在对舞台挥手,不小心撞了狄玥,她被撞得肩膀歪斜,仍然站在原地没动,盯着大门的方向。

狄玥心里是有点遗憾,暗恨自己性格木讷、不够外场。

怎么就没和人家说一句谢谢呢。

这时候狄玥并不知晓,那个男人将会于不久后的午夜,俯在她耳侧,把深沉的玫瑰这本诗集中的最后一句,诵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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