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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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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蝉刚过第一声,六月初,南林马场如期展开了一年一度的品学会。

往年曾有优异突出的学子在比试中出谋划策,为国解难,甚至当场赐官的,也有表现优异被皇子们收为幕僚的,因此除了科考,品学会也不失为一种人才的选拔,皇家对此自然很是重视,此次比试由诸位亲王共同主持。

今日除了睿王去城外巡查,其余亲王皇子们皆已到了,据说咸德帝忙完政事也会过来一观。

岑湘打眼一瞧,加上参加比试的学子,整个马场附近围了近千人,她所坐的看台上更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比试场上,随着殷画竹一阙动人的琴曲结束,淮阳王秦铎宣布了品学会的开始。

一旁的季濛道:“怎么觉得,画竹同学的琴没有往年好听了。”

郑雪看着岑湘轻声道:“珠玉在前罢了。”

岑湘四周人声热烈,一时间没怎么听清二人的对话。见秦铎敲响了比试的大鼓,便搓着手期待起接下来的场上的文武斗智了。

按例只要是国子监与唐虞书院的弟子,年龄超过十岁的皆可参加此次品学会,但岑湘对上场比文没有太大兴趣,骑射又不算擅长,这次比试又没有剑术一类,因此她虽拿了国子监的请学帖,拥有参赛资格,却只想在搭好的观赛区看各路人才斗法。

此次比试除了太学常规课程、还有琴棋书画射御等内容,考察的是学子们的综合水平,但在比赛前期,或文或武,只要有一项突出的,便可以进入下一个回合。

如岑湘这样拿了请学帖还不参加比试的人不多,多半都是考核的内容无一精通之人。比赛开始后,她身旁的季濛和郑雪也起身收拾衣冠,下到后台准备比试了。

岑湘坐在看台上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发现此次比试虽不如她先前想得那样别开生面,但也不乏一些单项水平让人惊叹的学子,比如场上有个唐虞书院的学子,竟能不靠算盘就迅速答出百位以上的算术来。

唐虞书院和国子监的适龄学子总共不过百人,又去掉一批资质不行并未参赛的,上场人数并不多,岑湘在看台上看完郑雪做画,又去马场边为比赛射箭的季濛加油,好在前期的考核并没有为难这些学生,殷画竹的画技一如既往的惊艳众人,而季濛的箭术也超常发挥,两人的单项水平都还不错,进入了下一轮的选拔。

可惜他们二人也仅有一项水平突出,仅过了初始的考核项目,后头几轮由内监抽签比试的规定项目里,他们很快便败了下来。

先是季濛捶胸顿足的回到岑湘身边,狠狠叹气:“唉,本来以为起码能再熬上几轮,谁知那老太监抽了我最讨厌的《尚书》《礼记》若是别的我大概还能拼上一拼,起码斗过那个连靶心也射不中的徐千行吧。”

“你射箭的样子很帅。”岑湘只好夸道。

“真的吗,真的吗?”

“嗯,百发百中。”

“嘿,”季濛的大拇指刮了下鼻子,“我那可还是百步穿杨呢。”

说话间,郑雪也退败下来。

她低着头朝他们走来,有些丧气地道:“我真没用,只会画画。”

岑湘正想安慰她两句,这时,季濛朝台上看去,不由诧异道:“怎么剩那么多唐虞书院的人?”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经过几轮选拔,如今场上只剩了十几人了,这其中他们熟悉的面孔却已寥寥。

“不会吧,今年不会被唐虞书院的人给越过去吧。”

“胡说,去年我表哥还压了他们一头的,现在人多有什么用,咱们只看最后的比试便好。”

“可是,今年他们多了个新面孔,据说前几轮的表现就很是不俗,况且往年还有霍闲陵……”坐在后头跟着被刷下来的同学甲说。

“放屁,不可能的,唐虞书院那群屁民能有什么本事!”同学乙说。

岑湘依旧认真看着比赛。

如果说前几轮还是考量综合实力的测试,那么品学会品到这个阶段,才算是真正的高手较量。

岑湘不认识唐虞书院的人,一些国子监的前辈们也不过点头之交,场上她所熟悉的不过三人,殷画竹,徐千行还有严景城。

“画竹怎么在和范文先比?”同学甲又说。

“范文先?”这个名字似乎在严景城的生日会上听到过,岑湘忍不住有些好奇。

“啊,那个人……”季濛道,“去年就是这个范文先和严师兄角逐,最后严师兄以一篇《咸德感赋》大败了他,真是痛快啊,这个范文先傲得跟什么似的,说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据说私下里还骂我们酒囊饭袋,要不是他有唐虞书院学子的身份,怕揍他被官府追查,我早就找人给他套上麻袋了。”

“即便他不是唐虞书院的学生,随便套人麻袋也是不……”岑湘正想劝诫季濛,场上传来了一个尖刻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哈,什么京城第一才女,不过如此嘛,这棋我就是让你十子,你今日也是赢不了的。你们女子,便是读了书,也是浪费,国子监究竟为何要放你们女人进?”

那人看上去和殷画竹一般的年纪,衣着长相还算儒雅,但一张厚厚的几乎发紫的嘴上却不断吐着使人厌烦的话语:“你开场的琴弹得不是还不错嘛,怎地不继续弹了?起码让大家比试的心情也放松些啊。”

此次品学会,殷画竹除了开场照例弹奏了一曲,此后不知怎的,一改往常的习惯,再没有在比试中选择她更擅长的琴艺一项。弹琴本就是殷画竹最近无法释怀的事情,范文先在棋术大败殷画竹后这样含着调笑和嘲讽说话,无疑就是失火踢倒油罐子。

……长这么大没被人揍过也是稀奇。

“你的麻袋在哪儿买的?”岑湘问季濛。

“你……”殷画竹红着眼低下头去,雪白的颈上很快也覆上了一层红色,大概是被气的。

“画竹……”一旁正在和人比试算学最后一题的严景城不由分心。

“哟,”范文先见严景城分心,再度上前挑衅,“这不是严公子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手下败将,怎敢在诸位王孙贵族面前狺狺而吠。”

原来严景城不是哑巴,不过看对象是谁罢了。

“哈,犬儿吠谁?”范文先反唇道。

“肃静!”

严景城的“你——”字仿佛就要出口,便被一旁维护秩序的太监拦住了。

他也很快意识到不对,最终还是理智的坐了回去,一脸不忿地与他面前的人比完了算学的最后一题,接着对范文先冷哼道:“赐教吧。”

所谓冤家路窄,随着殷画竹的落败,严景城的胜利,接下来与他对阵的正是范文先。

到了场上只剩数十人的时候,比赛的考核却又不是内监抽选了,而是由比试双方自行决定,在半柱香内两人达成一致便可开始比试。

范文先提出比诗词,严景城同意了。

他们二人要在一盏茶的功夫各做一首诗,再由内监誊抄宣读,最后由两侧亲王们选出自己认为更好的那首。

为了彰显公平公正,内监抄读的那份诗词上面,是不写双方姓名的,亲王们便只能凭借真实想法选择。

严景城今日似是有些恍惚,提笔便碰歪了砚台,好在影响不大,很快便又继续做起诗来。

他写了两句后似是踌躇,抬眼环顾,似是想将周围环境融入诗中,眼神瞥到岑湘与郑雪处,不由顿住了。

郑雪见严景城目光扫来,还明显地停顿下来,忍不住鼓励道:“表哥加油!”

听见这声,严景城不敢再看,迅速低下头去,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震动。

表妹与他青梅竹马,去年郑雪的母亲故去,郑雪跟着生了场大病,汤药都喂不下去,而她父亲又忙着另娶,关系亲近又方便照顾的人几乎只有他了,他无法坐视不理,为此甚至错过了科考。

他对这个表妹原本只是兄妹之情,但两家的长辈,尤其是郑雪母亲还在时,便常笑说未来两人结亲之事。

他倒也未曾抗拒,虽对表妹说不上有什么男女之情,但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未必就能找到真爱并厮守一生,没有喜欢上画竹之前,表妹是最适合他的人,虽心思细腻敏感,相貌也只能算清秀,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曾以为可能这辈子便这样按部就班过去了,若他没有遇见殷画竹的话。

谁知画竹有一天会对他示好。

严景城本就倾慕她的才学,而那日无意中捡到画竹的帕子归还,她道谢后那温婉的回眸一笑更是时时镌刻于他的脑海,此后他二人私下谈天说地,更是无比契合。

虽然他曾听说以画竹的身份,日后是要做睿王王妃的,可睿王已有许多侧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况且只要画竹心里有他,今年科考他再中个进士,以他的门楣和未来,也未必不能和画竹相守。

只是……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郑雪的坐处,她依旧专注的看着他,见他回头,又是一副鼓励的样子。

他想起他生辰那日,表妹哭着跑出酒楼的样子。

自从和画竹往来以后,他似乎总让表妹难过,那日回去后,他回想着岑湘那番话,也觉得有些蹊跷,细看画竹的曳影剑,依稀是表妹常作的画风。

他只是不敢相信,也有些不敢面对表妹,况且那天的清醒也确实有些尴尬,他后来几次想要去道歉,却犹豫着没成,见表妹今日这般毫无芥蒂的为他喝彩鼓劲,心中的歉疚更是翻涌,但想到刚被嘲讽后失忆离场的画竹,又觉得愁肠百结,对于表妹,他不过心存怜惜,可对画竹,他才是实打实的爱慕与欣赏,只是以他们几个人的身份,这二人他注定要对不起一个,想到此处,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他提笔落下了一句诗词,却怎么看都觉得不成,烦闷地将纸揉成团丢了,换了张宣纸低头继续写起来。

如此数次,在他勉强做成两句之时,对面的范文先却已经落笔喊道:“大人,学生诗词已毕。”

听到范文先这话,严景城一愣,看向桌上用来计时的沙漏,里头流沙即将流尽,他再顾不得那么多,慌忙提笔,胡乱填起词来。

一盏茶的时间到。

严景城与范文先停笔将所做诗词丞给内监,内监分别在比试场的墙上大字贴出并朗读了二人的诗,只是除了内监,无人知道这两首诗的作者。

岑湘抬头看左右两首诗,左边的七言绝句,名《难徊》上书:

晨起恐惊珠玉坠,夜深犹忆月华辉。

双燕南飞琼花落,细雨无声肯寄晴。

右边的律诗,写道:

初夏气清和,微风翠相知。

长步出庐舍,轻身过石塘。

天漠卷云舒,海壁鎏日光。

琴山花似锦,曲道雨如芒。

登石应高叹,挥袖意气扬。

远飞孤鸟尽,来去何相望?

岑湘用头发丝想,也能猜出那《难徊》必然是严景城所作,她本就觉得严景城配不上郑雪的痴情,听了这左右为难,早起怕露珠坠了晚上又追忆月光的诗词,更是怒其朝秦暮楚反复无常。

而比试场上写情,已然落了下乘,何况无论怎么看,这两首诗词不管是立意对仗还是画面描述,那五言律诗《流夏》都要远胜太多。

连岑湘都能看出,在座的贵人们显然也心中分明,内侍开始清点诸位王公们最后的选择,没过多久,有位公公宣读道:“柳州范文先所做《流夏》得三十位贵人青睐,少傅之子严景城《难徊》,七票。”

这差距有够悬殊的。

“哈哈哈哈,”范文先狂笑起来,“我看你方才作诗不专心,是在觑你的红粉佳人吗?”

“早便说了,女子就不该入学,也不知道国子监管事怎么想的,不仅自己学不好,还影响男子做学问。我看这位……”

场内一时静寂,范文先口中不断吐出挑衅的话语,郑雪揪着帕子,咬紧了唇。

季濛气的想要跳起来:“这狗东西!”

“范公子此言差矣,”岑湘拦住季濛,站起身来,暗暗运劲,朗然道,“世宗十五年,曾赞叹女子咏絮之才,更下旨言明女子聪慧,也应如林下之风,可担传道受业之责,你这话岂不是在打世宗的脸?如今淮阳王及诸位公孙在此,你非但对在坐诸位公爷亲眷毫无尊重,更是藐视世宗仁熙帝!”

“学生并无此意,请各位恕罪。”范文先听到这言辞犀利的话语,终于收了轻慢,先是低头朝着淮阳王方向作揖认错。

咸德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淮阳王秦铎抚着胡须没有说话。

范文先转头冲着岑湘恶狠狠道:“你是何人,竟敢出言不逊,污蔑于我!”

“王爷明鉴,此人口口声声女子无德无状,国子监上下昏聩,国子监乃天家学院,岂容他一个尚未科考的学子泼这脏水?岂不是败坏官家名声?”

一旁的内侍也道:“王爷,世宗确实……”

秦铎面上笑容不减,表情玩味的在岑湘与范文先之间徘徊,挥手道:“无妨。”

唐虞书院虽不如国子监富贵,但大胤向来惜才,多年下来,唐虞书院与国子监几乎分庭抗礼,甚至有了针砭时弊之权,而若不是岑湘指出他藐视朝廷,在场的诸位贵人们,也只觉得他是在轻蔑女人,那些坐于上首的亲王们,几乎无动于衷。

范文先道:“既如此,你们这些贵族之女同样授课于国子监,照理先生与其余条件比我们还要好一些,既言咏絮之才,那么今日,在坐还有哪位女子能够与我比上一比?”

岑湘怔了怔,她不由看向侍立在侧的父亲。

今日立在这儿的都是尚书,不知怎地本该来的孙如丘却没来,而身为侍郎的父亲却站在那里。

可隔得太远了,岑湘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他既然没有阻止,那便是默许了吧。

“我同你比。”

“什么?”

“我同你比。”岑湘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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