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茶香小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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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母子俩欢声笑语，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人，约有三十来岁，赵国武官装束，腰悬佩剑。孩子见到夏华，也不怕生，就要跑过来玩耍，林芝哄着他退出了房间。后边那人拱手道：“在下王胜，见过夏少侠。”
夏华初见此人虽穿胡服，长相却像汉人，似乎还有些眼熟，忙还礼道：“在下这条命是王将军所救，恕我眼拙，确实没记起来恩公。”
王胜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少侠虽不认得王胜，我却早认识你了，你有所不知，我本是大晋武官，数月前护送浔阳公主来到襄国城。”夏华一听浔阳公主四个字，心头一震，想起护送明珠的车队中似有此人，便问道：“明珠，不，公主怎么样了？”
王胜叹道：“公主还好，只是每日深居宫内，自由不得。”夏华心中好一阵难受，转念说道：“多谢王兄救命之恩。”
“少侠何必客气，那日林二侠来见公主，说起龙庭教左右尊者调集一干好手南下，恐怕对大晋不利，公主便派我改扮成士兵随军出发，叮嘱我要是见到夏少侠，一定要保你周全。”
夏华鼻子一酸，一度哽咽。王胜接着道：“我和林二侠随军来到蓬关之后，见城内几千人日夜施工，原来是设计各种机关，后来演练伏兵，起初莫名其妙，后来听说义军要攻城，就知道不好，这是要引义军入关后围歼。我俩偷偷查看堡内地形，发现城内机关重重，只有一条水路通到城外，是唯一出路。踏查几次之后，我们找到了城外出口的位置。可惜这次行动由左右尊者主持，口风甚严，直到你们到达的前一天，林二侠才打探到墨门要偷袭蓬关。”
王胜顿足道：“唉，当时事态紧急，已无法通知到你们。林二侠便与我商定，他在城内策应，我在城外出水口处接应你们。当日我俩分头行动。第三天夜里，我混在石虎大军之中，等到双方交战，悄悄来到护城河边等候，待到少侠从水道中出来，与一队赵军鏖战，我便在后方一直跟随。少侠杀了几十个赵兵，可也身受不少外伤，我见周边赵兵渐少，便结果了身旁的几个敌兵，救你回来了。那时你失血过多，路上关卡重重，我也没办法带你回襄国城，这才走夜路辗转送到这里养伤。可打那之后再没见到林二侠，也不知他怎样了？”
“二师兄为了救我，托住水闸，已经……，”夏华哽咽落泪，便说不下去了。他定一定神，随后又将墨门在蓬关如何中了埋伏、刘天远设计杀人、钜子李天翔等人战死的经过诉说一遍。
王胜痛惜叹道：“可怜墨门众多豪杰，竟冤死在蓬关。”
夏华关心义军安危，转念问道：“中原义军如今怎样，都安全撤回了吗？”
“应该是钜子发的红色信号弹奏效了，义军并没有全军攻城，虽然死伤不少，但祖逖将军带领余部退守梁国了①。”王胜从包裹中掏出几包中药，嘱咐林芝用法用量后，又向夏华道：“少侠虽然内伤不重，但失血过多，仍须慢慢调养，你就在此处静下心来慢慢回复，待痊愈后再作打算。”起身便要回去。
“王将军何必着急，住一宿养足精神再走也好。”
王胜面有难色，道：“唉，公主虽嫁与赵国，但石勒对我等处处提防，还是连夜回去吧，免生疑心。”于是策马赶回襄国城。
次日早晨，夏华服过药后，终于将林秀葬身水底一事告诉林芝，林芝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平日里与林秀感情甚笃，
伤心不已，夏华唯有在旁劝导。好在她自幼为奴，性格刚强，中午照常热好了牛奶，又弄了一只烤羊腿给夏华补身子，平日里常以牛羊为食，此羊肉味甘鲜美，对恢复伤势大有裨益。又过了两日，夏华已能下地活动，墨家功夫讲究劳作锻炼，活动筋骨反而能加快恢复，此时他内功颇有根基，这些天又用药得当，更是事半功倍。夏华来到院中，见林芝的孩子正在练武，瞧这孩子不过六、七岁年纪，一把短刀却耍的有模有样，不由得一愣。
这时林芝放羊回来，见到夏华凝神看孩子玩耍，便道：“小北打小喜欢舞枪弄棒，这刀法是他爹教的。”
夏华点点头道：“小北，你来打叔叔。”
“你是叔叔，俺可不打自家人。”林北晃晃脑袋不肯。
夏华笑道：“你要能打到叔叔，叔叔教你一套新的武功。”
林北毕竟是个孩子，一听教武功便高兴了，舞动短刀朝夏华砍来。夏华只是躲闪，并不还手。如此引林北耍完了这路二十招刀法，也没碰到自己分毫。再攻过来就是些重复招式了，又过了十来招，这孩子毕竟太小，累的大口喘气。夏华看得真切，这二十路刀法虽然多有破绽，但一个孩子能够连贯使完，舞起来虎虎生风，已极为难得。便问：“爹爹还教你什么武功了？”
“就这二十招刀法，没别的。”林北摆弄着刀穗道。
夏华心中不解，二师兄身负墨门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为何不教孩子本门武功，反而还要传授北国的刀法？这几年自己也见识过龙庭教高手的功夫，虽不似中原武学讲究攻守平衡、内力绵长，但确实功力刚猛，劲道十足，刀法简便实用，自有过人之处，往往几招内便就可致人死地。
这时林北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这是俺爹留下的，我就一直照上边练的。”夏华拿过一看，刀谱封皮上写着“龙庭刀法精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隶书，字体隽秀，每页配有图示，下边写着口诀和导气之法，共有三十招。想到林秀为救自己而死，夏华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套刀法传给林北，以慰师兄的在天之灵。
如此潜心研读几日，又回忆之前所见龙庭武功，推断这本刀谱应是林秀自创，所载招式其实源于龙庭几套刀法，但又不尽相同。其中有些招式自己也未见过，想是林秀将见过的龙庭刀法整理而来，故而称为精要。其内力运行与墨门内功也大不相同，中原内功各派导气方法虽有差别，但都是以丹田为体，通过经脉贯穿全身，而刀谱所记载的内力运行却是以招式为核心，刀、气、劲三者合一，气随刀走，劲随刀至，功力虽不持久，但内力刚猛且收吐甚快。越是研读深入，心中对林秀就越是佩服，他竟能在数年间参透龙庭刀法和内力运行奥妙，足见其悟性甚高。其实龙庭教内功博大精深，只是普通教众难得一见，林秀凭多年观察揣测，总结了一些内力运行方法，但真正的上乘内功，却并未见过。以石雷如今的内功修为，即便只论浑厚持久，江南武林亦无人可敌。
夏华得过陈天成的指点，刀法本有基础，中原武林各派刀法讲究攻守兼备，而龙庭刀法却是一味猛攻，多用斩、破、撩招式，攻敌所不守，以常理而论，此刀法多有破绽。但龙庭高手自幼生长在大漠草原，体格健壮，配合刚猛的内功，出刀之快、劲道之猛，确实罕有，实战上远远强过中原各派刀法。夏华有墨家内功为根基，内力纯厚，依照刀谱的方法运气，练习几遍就成了，他内力运用自如，又参悟了龙庭内功导气法门，与墨门内功相融合，不觉间武学又有进境。夏华既掌握这套龙庭刀法精要，便将剩余的十招刀法教给林北，这时才发现，原来林北不认得多少字，只是看刀谱上的图示，照猫画虎练出来的，口诀和内力更是一窍不通。夏华心想师兄为墨门做出巨大牺牲，却只做了无名英雄，便将墨门心法、五技拳一同传授给林北，希望他日后继承林秀遗志，报国救民。
又过了数日，夏华伤势已基本痊愈，渐渐在四周活动。林芝怕别人怀疑，给他穿上胡服，谎称是本部落的弟弟，其实夏华数日来得她悉心照料，心中早已认她是姐姐了。他便去村子里转悠，见此地虽只有百十户人家，但胡汉混居，都是些平民百姓，相处倒也融洽。这里的胡人并非羯族，算是南匈奴的下等平民，也有像林芝这样从奴隶中解救出来的，汉人多是本分的魏晋遗民，胆小怕事，不敢反抗赵军，得以安稳谋生。胡人们以放牧打猎为主，也跟汉人学着种了些地，汉人有时也与胡人们去山上围猎。夏华身处其中，心绪渐渐安定，暂时忘却家国烦恼，同时内心矛盾，却不断反问自己：“墨门一向志在光复中原，驱除羯胡外族。原以为胡汉水火不容，可这些赵国百姓也如汉人一般善良淳朴，又与汉人们杂居，友善相处，互惠互利。几十年来战火不断，这胡汉之争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