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墨尽新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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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拍拍身上尘土说道：“大侠，这次多谢啦，要不又免不了一顿板子。”夏华见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说起话来好似大人模样，拍拍他肩头说道：“小兄弟，好说，好说。”
“大侠救了俺一次，小弟没什么可报答的，咱们一起去吃酒如何？”
夏华拍拍肚子道：“这些天没吃什么正经儿东西，说来真是有点饿了，可你这一包的美食都被伙计收走了，可惜可惜呀。”少年把夏华拉到一旁，掏出几两碎银，小声说道：“俺早把银子藏好了，包袱里那点吃的是骗他们的。”夏华自从逐出墨门，于正邪之分已淡了许多，见这少年生性豪爽，人小鬼大，只是未走正路，不免有些可惜。想到自己也是闲来无事，便和少年走一遭。这少年熟知涂中地理，一会儿就拎了一只烧鸡、两壶白酒回来，带着夏华出东门一路走到城郊，来到一处破落的祠堂。
少年喊道：“小弟小妹们，快出来，哥哥给你们带烧鸡了！”只见祠堂里跑出三个穿着粗陋的孩子，其中一个女孩稍大些，约有十岁左右，剩下的男孩和女孩只有七、八岁年纪。那三个孩子高兴拍手笑道：五哥回来啦，便把两人拉进院内。夏华见这祠堂虽旧，但屋顶和四周均已修补，日常用品倒也齐全，显然是住了一段时间。少年把烧鸡摊开，几个孩子早已馋的垂涎欲滴，他撕下两条鸡腿，分给了年纪较小的男孩和女孩，说道：“小弟小妹们，今天恩公救了俺，咱们才有好吃的烧鸡，快来谢谢恩公。”三个孩子围着鞠躬作揖。
夏华笑道：“孩子们快快起来，咱用不着这个。”少年又弄来一盘青菜、两张饼，打开一壶酒递给夏华。几个人围坐一桌，孩子们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
两口酒下肚，夏华兴致斐然道：“你这住处倒还宽敞，人丁兴旺嘛。”
“他们都是俺弟弟妹妹，怎么样，俺们这官府坐北朝南，独门独院，不错吧？”少年一抹嘴上的荤油。
“你这官府缺个官老爷，还得有文书、衙役，才算齐全。”夏华哈哈大笑。
少年啐道：“呸！俺可不当什么官老爷，那些官老爷贪生怕死，害的俺们好苦。”
“这话怎么讲？”夏华不解问道。
少年呷了一口酒叹道：“俺们本来住在兖州一带，务农经商，家里也还殷实。四年前匈奴大举侵犯，守城的官儿却先跑了，城里百姓四处奔逃，半路上遇到一队胡兵，可怜俺爹俺娘，把俺们兄妹藏起来，却都丧了性命。”那少年眼圈一红，身旁的女孩也跟着啜泣。夏华见这少年与自己经历几分相似，顿生同情，不禁想到自己父母双亡情景，心中好不是滋味。少年接着道：“俺和妹妹一路乞讨，路上又遇见三弟、四妹，俺见他们孤苦伶仃，就带了他们同行。后来听说祖豫州招募义军，便想去投靠，哪知道徐州的官老爷不许俺们过去，说什么晋王爱民如子，不许百姓到豫州。自从晋王当了皇帝后，姓王的四处当官，控制更严了，他奶奶的，也不知这天下姓司马还是姓王？俺们就一路南迁，一年前来到这个地方，俺们兄妹四人便住了下来。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人多热闹，倒图个逍遥自在。二妹照顾他俩，俺嘛，嘿嘿，每日去城里转悠转悠，就衣食不缺了。”
夏华见这少年有抗羯的心思，大节不亏，可惜误入歧途，每日流连于偷盗，便劝道：“小兄弟，我看你心地善良，人也机灵，可别陷入小偷小摸之流，岂不误了前程、坏了名声？”
少年沉思片刻说道：“恩公说的在理。
俺们兄妹四人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才弄这个行当，总不能饿死在这里吧。可俺也只偷那有钱有势的主儿，平民百姓自是不偷的。可惜俺不懂武功，时不时要来一顿板子伺候。”少年说到此处，突然眼睛一亮，拉住夏华说道：“大侠，我看你武功高强，收俺们兄妹为徒吧，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俺们了。”
这句话问的夏华一愣，微醉的睡眼也睁开了，救这少年本是出于意气，自己年纪轻轻，从没想过收徒的事儿。当年拜李天翔为师，经历仁智勇三关考验，如今这一身武功就此荒废，倒也愧对先师。
“我是身负重罪之人，若拜我为师，会有许多麻烦，搞不好还要丢了小命。”夏华喝下一口酒摇头道。
少年不以为然道：“这几年俺们兄妹够死好几回了，活到今天已是万幸，哪还怕什么麻烦。”拉着三个孩子跪下磕头，就要行拜师之礼。夏华也不理睬，拎着酒壶倒在墙角便睡。少年又求了半个时辰，见夏华似已沉睡，说道：“师父，您好生歇息，徒儿陈五不打扰了。”
次日清晨，夏华刚一睁眼，只见陈五正笑嘻嘻守着自己，“师父您醒来了，喝口水吧。”
“不要乱叫，我可没收你当徒弟。”夏华翻了一眼，伸了个懒腰说道：“不过你这官府有吃有喝，我倒可以考虑住上几天。”
“您就养着，吃喝儿俺一人包办。”陈五满心欢喜出去忙活。吃过早饭，陈五说道：“师父您就在这儿歇息，我出去转悠转悠。”夏华猜到他又去偷吃偷喝，不愿多管，既然闲来无事，和几个孩子闲聊起来，原来二妹叫做阿兰，三弟、四妹收留时还小，不知道自己名字。几个孩子都是孤儿，幸而相遇在一起，这群孩子本来无依无靠，凑在一起反倒其乐融融。接着三天，陈五每天早出晚归，收获颇丰，鸡鸭鱼肉弄了不少，但绝口不提拜师的事儿。几天来夏华心绪渐渐平静，不断反思，也不想再自暴自弃下去。他平日里教三个孩子认字，天地人、日月星、乙丙丁，这九个字全都学会了。
第四天早上，陈五早早起来，习惯性往夏华床铺看了一眼，却空无一人，他心中大惊，恐怕大侠不告而别，连忙起身跑到屋外，只见一位青年男子正在门外练拳，动作舒展连贯，陈五禁不住叫了声好。那男子收拳笑道：“阿五，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功吗？这套拳法怎样？”陈五眼前这人衣衫整洁，目若朗星，鼻直脸方，只是留着一脸胡须，觉得极为熟悉，一听声音才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大侠？”夏华笑道：“怎么还叫我大侠？是谁想学武功来着？”陈五会意跪下便要拜师。夏花拦道：“先不要急，吃过饭再说。”随即拿了几种摘好的青菜，露了一番手艺。
吃过早饭，四个孩子依次站好，陈五笑道：“看来师父这回是要收我们为徒啦？”
“阿五，你们习武是为了什么？”这倒难住了几个孩子。四弟最小，说道：“打坏人。”陈五想了一会说道：“不瞒师父，我学武功是出于喜欢，再也就是为了不受人欺负、杀羯人。”
夏华正色道：“咱们学武之人，往往流于好勇斗狠。若只是醉心于江湖恩怨，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一名匹夫。”他见陈五若有所思，继续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以救国拯民为己任，不求青史流芳，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这一节我也是近日才想通，就算背负骂名，只要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世俗的看法。”这些年陈五始终混迹市井，这些做人习武的道理却未想过，一时间沉思无语。
“你若拜我为师，须做得到三件事才行。”夏华又道。
“莫说三件，三十件都行。”
“人生在世，重在一诺千金，轻易允诺，反而让人难以相信。”夏华露出几分不悦。见陈五低头不语，又道：“第一，不可滥杀无辜。第二，习武之人，理应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这第三嘛，以后不可偷盗，你做得到吗？”
阿五挠头说道：“这前两件都行，可我要不去顺点东西，咱们这五张嘴，吃啥喝啥呢？”夏华面色一沉道：“咱们有手有脚，总能靠手艺谋生，你若再偷盗，莫拜我为师了。”
“徒儿记下了，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陈五赶紧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三个孩子也跟着磕头，夏华扶起他们，笑道：“你们还不知师父姓名，怎样拜师？听好了，师父叫做夏华，字拯民，但不要和旁人提起，你们可记住了？”几个孩子点点头。陈五又问道：“师父，咱们是什么门派呢？”
夏华叹道：“我原是墨门弟子，但现在已是无门无派。若要重回墨门，怕也很难。今后你们若是遇见墨门弟子，可要善待几分，个中曲折也搞不清楚，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吧。”
陈五好奇道：“我在城里听人说，墨门弟子跟随祖逖打了不少胜仗，百姓们都说是好汉。师父您既然无门无派，咱们自立门户，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