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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台城风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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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华问道:“前些天陛下出宫时气色尚好,现在怎么这样了?”

戴渊叹道:“我本来随陛下在城外准备迎敌,谁料王敦诡计多端,转而去攻打石头城,周札不战而降,陛下本就忧思过度,如今急火攻心,只好先回宫中调养。”

“果然是周札!前些天你们还一同商议军情,现在却临阵倒戈!”夏华愤然道。

戴渊顿足道:“都是我等失察,没能及时提醒陛下。周札出身义兴周氏,本是江东豪族。当年周玘想要图谋聚众叛乱,他先行告知朝廷,这才免去一场祸端,当时我们都以为他大义灭亲、忠心耿耿,唉,现在看来这些年他怀恨在心,原来是另有所图呀。”

“那周氏既是江东豪族,宗族多人在朝中为官,为何还要叛乱呢?”夏华不解问道。

戴渊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墨门也在江东一带,可知十几年前哪个家族最为风光?”

夏华接道:“我少年时就去墨乡学艺,好些年不知世事。小时倒听父辈们说过,江东之豪,莫强周沈。”

戴渊点头道:“这就是了。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当时是江东两大豪强,风头无两。就说那周玘,当年三定江南,稳定江东政局,于朝廷立有大功。皇上当年南渡时,也是仰仗周沈两家支持,才能在江东立足。可惜周沈两家权势太盛,后来琅琊王氏兴起,逐渐取而代之。周玘见南方士族渐衰,不满北方士族掌权,这才心生怨恨谋反。其实他本无称帝之心,也算不得什么谋反,不过是想夺回家族原来的荣耀罢了。”

“这么说来,周札是对周玘之死怀恨在心,不满周氏家族地位衰落?”夏华猜道。

戴渊道:“周札这个人胆小吝啬,当时为求自保,告发叛乱之事,陛下虽然没有杀周玘,但他却不久因此事忧郁而死,周家则更加衰落,想必周札对此事耿耿于怀。可笑的是,当年取代周沈二族的琅琊王氏,现在倒真的谋反叛乱了。”

夏华心想这几家豪门望族把持朝政,互相倾轧争斗,哪个又真正把世间百姓放在心上?他心中厌倦,一时无语。戴渊又道:“夏校尉,陛下命我等夺回石头城,事不宜迟,咱们就此别过。”

夏华告别戴渊,登上城楼遥望,远远见石头城方向果然已换成武昌军旗号,嗟叹朝廷**无能。李清扬见他时时忧虑,添上一件披风道:“三哥,你说戴将军他们能攻下石头城吗?”

“师妹,我心中也没什么把握。刘隗、戴渊虽然忠心,但都是文臣出身,难比王敦常年领兵。”

李清扬忧道:“这么说,建康城也免不了一场战乱?”

夏华拍拍她肩膀道:“别怕,有三哥在,任他千军万马也伤不了咱们。”

李清扬心头泛起一阵暖意,拉住他的手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以后就吃定你了。”自明珠死后,夏华身心多见憔悴,幸亏这些日子有师妹精心照顾,这才慢慢恢复。两人朝夕相处,回想往事种种,不知怎地,心中渐生情愫。他本已死心,起初还多有自责,但情由心生,岂能任由禁止。心中感激,便握住师妹的手道:“那是自然,咱们再不分开了。”

李清扬一羞,手缩了回去,转念道:“如今战事紧急,你既然答应明珠姐姐,就应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保护皇上可没那么容易。”

“明珠所托,我当然记得。这些天我仔细想想,我保得了皇上一时,可保不了他一世。等到战事结束,

咱们就离开此地吧。”夏华仔细端详李清扬一会儿,见她眼神之中透出一份坚韧,早不是墨乡里的小孩子了。又道:“你现在十七岁,已经长大懂事了,师父定然也会高兴的。”

这些天下来,夏华心绪不宁,听说石头城外战事焦灼,刘隗、戴渊、刁协等部轮番攻城,都是无功而返。他凭栏独倚,见台城宫内景色如旧,但往来禁卫宫人行色匆匆,人数少了许多,心下生疑,叫来两名禁卫盘问。一名禁卫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宫内的随从禁卫,本来有不少王氏子弟,两月之前,王含还担任着光禄勋,总管宫中大小事务。后来虽然投奔王敦,但手下耳目众多,不少宫人校官都是他一手栽培的。这些人本来就是待价而沽,不时向宫外传递消息,如今见叛军连打几个胜仗,都邀功请赏去了。”

夏华心想,当年在涂中见王含与西门月等人密谋卖国,本以为是个泛泛之辈,但既然在宫内担任要职,又培植亲信,看来是小觑他了。而司马睿竟把这种人放在身边,真是荒唐。这时,葛洪又来给皇帝配药,两人便一同前往觐见。

司马睿已能下地行走,喜道:“爱卿,葛洪可称是当世神医。你推荐的好,朕要升你的官儿,葛大夫医术高超,深得朕心,也要封赏。”

“陛下,如今局势动荡,还不是封官的时候。”夏华打断道。

司马睿干笑几声,道:“朕岂不知局势动荡?只是若不封你们官儿,再过几天,恐怕朕这个皇帝都没得做了。”他脸色难看,突然歇斯底里哭了起来,自言自语道:“祖宗基业……祖宗基业……难道要毁在朕的手里?”

葛洪好心劝道:“陛下现在大病初愈,保重身体,不可太过悲伤呀。”

司马睿渐渐止住哭声,叹道:“朕就是保重身体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沦为阶下囚,被那王敦羞辱?”

夏华见司马睿哭哭唧唧,没个人君的样子,心中又怜又气,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振奋图强才是。满朝文武、宫人禁卫,可都等着陛下的号令呢。”

司马睿苦笑道:“文武大臣是不是都去依附王敦了?宫人禁卫只怕也跑了大半吧?”这时一名禁卫来报,外面有紧急军情,司马睿正在气头上,骂道:“紧急个屁,天天攻而不克、损兵折将,有什么好报的?”

那禁卫怯懦小声道:“陛……陛下,是刘隗、刁协等人在宫外求见。”

司马睿心头一沉,问道:“他们不在石头城交战,回来宫中做什么?”

“是……刘隗等人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禁卫不敢再往下说。

司马睿瘫坐在龙椅上,面如死灰,许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宣”。

夏华向殿外望去,只听得脚步声嘈杂,不一会涌入十几名大臣,个个丢盔卸甲,满身风尘,刘隗、戴渊、刁协、周顗等人都在其列。

刘隗叩首道:“罪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请陛下责罚。”

司马睿也不答话,呆呆问道:“三万攻城的人马在哪儿呢?”

刘隗泣道:“臣等攻城数日,人困马乏。没想到昨日王敦暗中调集两队人马,悄悄埋伏在石头城外,今日攻城时,被他们里外夹击,人马……都打散了。”

“难道天要亡我大晋?”司马睿仰天长叹。

刁协谏道:“既然王敦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如今只要……只要陛下将微臣和刘隗大人交出去,他师出无名,或许大晋还可以保全。”刘隗也同声道:“当初是我二人上疏,诛杀王氏宗族。他对我等怀恨在心,只要能保陛下周全,臣死不足惜。”

司马睿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两位爱卿,快快逃命去吧。”刘隗惶恐道:“罪臣岂能弃陛下而逃命?”

司马睿看看刘隗、又看看刁协道:“朕与两位相交甚久,本有光复中原之志,事已至此,既不能开创太平盛世,总要保护二位周全,不枉咱们君臣相知一场。”言罢殿前群臣哭成一团。随即安排两路禁军护送刘隗、刁协逃往江北。送走了二人,殿内君臣几十人长吁短叹,竟拿不出个退敌的办法。这时,太子司马绍一身戎装进殿道:“儿臣已集合所部兵马,与那王敦决一死战,请父皇恩准。”

“绍儿你有多少兵马,就敢出去迎战?”

司马绍道:“儿臣所部不过马步兵五百人,但满朝文武和建康百姓,都是大晋子民,必能同仇敌忾,荡平叛军。若是万一不敌,儿臣也要战死沙场,以回报父皇的养育之恩。”

司马睿含笑哭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朕不准你以身犯险,大晋的将来,还指望你呢。”又环视群臣道:“王敦觊觎皇位,朕给他便是了!”

群臣拜呼不可,却无一人献策。此时夏华上前道:“陛下不必惊慌,臣以为王敦心中畏惧,就算有篡位之心,也未必有篡位之胆。”

司马睿疑道:“此话怎讲?”

“世人皆知,天下归司马氏所有。但陛下自到江东以来,依赖南北两方士族支持,这才继位称帝。”他也不理会司马睿脸色难看,继续说道:“江东原是吴人的故土,琅琊王氏却是北方豪族,这些年权倾朝野,本地周沈大族反而日渐衰落,所以不满。可王氏掌权后,日渐骄纵,陛下不满大权旁落,任重刘隗、刁协、戴渊等人,想着巩固大晋的基业,这原也没错。”

他又看了一眼司马睿,道:“只因对陛下来讲,不管是琅琊王氏,还是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哪家得势都会削弱皇权,倒不如任用自己的亲信之人。”

司马睿颜色古怪,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华鞠躬道:“这就好说了。先前陛下平乱之心不坚,北方士族被王家控制,南方士族又对陛下不满,大家都没什么斗志,王敦才能占据石头城。”夏华转头扫了一眼,见殿下豪族重臣个个低头不语,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又道:“如今王敦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取大晋而代之,南北士族都不会答应,正如太子所言,必将同仇敌忾,荡平叛军。以王敦这种老练精明之人,他会为了谋朝篡位,而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这些心思殿内君臣原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点破,今日虽被夏华道出,也不便深究。司马睿问道:“那该如何应对王敦呢?”

“想必陛下心中已有了主意。”夏华只说了半句话。

司马睿思道:“你是说要朕召见他,封他官职?”

夏华又道:“王敦手握重兵,天子诏令只怕请不动他,如果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赶赴石头城,看他能怎么办?”

司马睿面露惧色道:“他……要是抓了我们文武百官,该如何是好,那不是成了羊入虎口?”

夏华摇头道:“陛下这次不去见他,难道等他带兵入宫,那时候,还能封他个什么官儿呢?臣随陛下前往,如有犯上者,格杀勿论。”

司马睿沉思良久,叹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罢,就照你说的办吧,咱们就去石头城走一趟。”司马睿慎重,又对传令官道:“传旨,太子司马绍镇守台城,梁州刺史甘卓、荆州刺史陶侃、临淮太守苏峻整顿兵马,一旦朝中有变,起兵讨伐王敦。”

恐惧,是胜利的障碍;亮剑,是勇士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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