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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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茹，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
冯炯站在她的身后。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渲染出柔和色彩。他将声线放轻，显得更软。
周茹茹大咧咧地笑笑:“你听陶村长说的吗？我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这叫诽谤。陶村长也帮着我说话，他们不敢。”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对，就叫诽谤。这回我记得了。你教我的。”她得意地扬起头。
冯炯看着女孩的快乐发自肺腑，放下心来。
他低头，看到周茹茹一双白嫩的脚，就直接踩在泥地里:“你的鞋子……”
“我刚才下水捞东西，怕把鞋子弄脏，就没再穿了。洗鞋子好麻烦。”
冯炯按着她坐在石头上:“赶紧穿上，难道你想一路光脚走回去？会划伤的。大不了我帮你洗。”
周茹茹开玩笑地说:“这个好这个好。”她嬉皮笑脸地穿上鞋子，“冯律师，你这么急的来，有什么事吗？”
他一听说路通，就连夜开了两小时的车，赶到村里。
“我不放心你们。”他如实说。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接受着冯炯慷慨的照顾，物质上以及精神上。她点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有工作要处理，等下就走。”
“哦……”周茹茹一时没反应过来，杭州到兰烟村往返得花多大精力，“那你现在去哪？”
大律师舟车劳顿，但看到女孩天真的模样，露出欣慰的笑容，俏皮道:“现在得送你回去。不是还要给你洗鞋子。”
两人说说笑笑，慢慢走远。
树丛后，谢谦缓缓走出来。
冯炯，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将他浇了一头冷水。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月光将他照得落寞。他忘了，已经不是六年前了。
新的一天。
周茹茹一到客栈，就听到一件大事。
“芒果一家回去了。一大早就来办理退房，芒果都还没睡醒呢。他爸爸好想很急的样子。后来汽车一直没来，他们坐电动三轮车走的。”阿柳一见周茹茹，就拉着她说起来。
“啊？”周茹茹嘴巴张成o字型，“昨天晚上，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大概日理万机，工作上有急事吧。昨晚好像看到冯律师了，是他吗？”
“嗯，昨晚冯律师回来过。”
阿柳心里有话藏不住，开始酸起来:“真羡慕你，占着我们村最大的钻石王老五。”
周茹茹解释过好多次，冯炯对她们好，是因为她爸妈以前有恩于他。她故意气阿柳，贱贱地说:“大晚上特地赶回来，就为了来看我哦。下次可能就钻戒玫瑰奉上了，怎么样，羡慕嫉妒恨吧。”
昨晚冯律师送她到家后，奶奶已经睡下。他亲眼看到祖孙二人并没有因为暴雨，而受到灾害，就放心离开了。
至于洗鞋子什么的，也只是句玩笑话。
“退房。”身后响起一个平淡软糯的声音。
“好，房号多少，或者房卡给我。”周茹茹熟练地回答。
她转过身，瞳孔渐渐变大:“你也要走？”
谢谦将房卡递到她面前。
阿柳见周茹茹迟迟不接房卡，便自己动手:“好的，谢先生。已经给您办理退宿。您怎么走，叫车了吗？”
“会有车来接我。大概两小时后到，房间我还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阿柳笑盈盈地说。
周茹茹讷讷地看着谢谦，似乎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那一瞬的，不舍，惋惜，懦弱，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谢谦转身上楼，目光扫过周茹茹。
心中不免一痛。
总是要走的。
周茹茹走向客栈外：“我出去一趟。”她对阿柳说。
一个小时五十分，她掐着点回到客栈。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门开了，谢谦站在门前:“什么事？”
“你不是要走了，我有个东西想送你——哦不是。”周茹茹越说语气越弱，“是想送给豆豆。”
里面传来豆豆的抽泣声。周茹茹向里张望，小声问:“他怎么了？”
“玩疯了，不想回家。”谢谦叫来豆豆。
“母老虎姐姐，我舍不得你……呜呜……”豆豆抽抽搭搭走过来。
周茹茹笑成狐狸脸：“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以后放假了还能来玩儿。”
“可爸爸说，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周茹茹哄豆豆时是蹲着，听到这她抬头看看谢谦。就算为了哄哄孩子，连一句谎话都不愿说吗。
周茹茹伸出一只拳头:“可如果你收到我的礼物，说不定能许愿，就还能来到这里。”
“是什么？”豆豆一听能许愿，泛泪的眼睛顿时晶晶亮。
周茹茹掌心向上摊开手，是两枚晶莹扁圆的鹅卵石。
“哇，宇宙原石！”
周茹茹后来上网查过，所谓宇宙原石，就是某部好莱坞电影里的一个设定，集齐六颗打个响指就能满足愿望。
那天因为棒棒糖的事送了两颗，刚才她跑遍几条没什么人去的河道，又找到两颗。
四颗。虽然没齐，但在电影里也是战斗力天花板了。
豆豆左手拿着新到手的鹅卵石，右手找出原先的石头，激动地比划着电影里的打斗场景。
小孩子的快乐，真是简单。
周茹茹站起来，目光转向谢谦，眼底眸光闪烁：“豆豆爸爸，车应该快到了吧。”
谢谦面上看不出波动，他一字一顿道：“如你所愿，不用再听我唠叨，也不必担心我另有所图了。照顾好自己，就算受伤也别再用红药水了，太奇怪。”声线是异于平常的低。
“还说我奇怪。我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是个怪人。”周茹茹不会忘记，初次见到这个“怪人”时，他的神情。若不是他眼中汹涌的羁绊，周茹茹也不会误会他看上了自己。
她桃腮带着笑：“但其实你不是怪人，是个好人。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去杭州的。”
“我相信你不是个甘于现状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自己的女神。”谢谦神态悠闲，半开玩笑道，“不过你要来杭州，我可没空接待你啊。”
“知道。你可是大公司的ceo，我哪有资格来找你。我走了，你不仅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好豆豆，奶爸辛苦啦。”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豆豆，又同时默契地露出欣慰的笑容。谢谦答道：“还用你说。”
“再见。”周茹茹说完，低着头转身，下楼。动作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
确定了，是真的很喜欢。
知道过他的名字，听过他的声音，感受过他举重若轻的温柔。她嘴角噙着笑。
就这样收场吧。
房间里，豆豆还在模仿着打斗的声音。小男孩幻想自己变成呼风唤雨的英雄，正在为了保卫地球厮杀着。
门仍然开着，谢谦背过身，轻声叹气。
不是不想留下。六年前已经互相退出，这次意外的闯入，或多或少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继续打扰，就是不礼貌了。
更何况，当昨晚看到她和冯炯亲昵自如的相处，有一瞬间，修炼六年刀枪不入的内心，缴械投降。
继续留下，恐怕改变的不止是她的人生了。
大堂里传来动静。周茹茹沿着楼梯向下，听到有人穿着高跟鞋上楼的声音。步履急促又自信。
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茹茹来不及从分别的情绪中抽离，便看到一个清丽优雅的女子走上来。那女子看到周茹茹，礼节性地点头微笑，足下没有停留，继续向上走。
又走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略过她快步跟上那名女子。
周茹茹忍不住跟着她看去。只是稍稍一个照面，就好像看到电视剧里的富家千金从画面中跳了。
女子一直走到谢谦房间门口。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就听到豆豆有穿透力的奶音：“艺祯阿姨来啦！”
“你看到刚才那女的了吗？”阿柳满腹的八卦想要诉说，“百度信息寥寥无几，就知道是虹盛集团的千金，豆豆爸爸的未婚妻。然而却有个私生长子等她接盘，这瓜真香！”
周茹茹看看她，不想接话。她操作电脑，看着谢谦客房仍然标着“已入住”。
“今早退了两间房，系统都录入了吗？”
阿柳仍然沉浸在狗血八卦中：“要是豪门都是这样，我挤不进也就算了。万一我真找了一个有钱人，可他跟外面的野女人有个私生子，我可受不了。豪门女人不好当啊。”
周茹茹听不下去了：“也不一定是野女人吧。”
说归说。可谢谦告诉她，豆豆三个月的时候，他就和这个艺祯阿姨开始交往。可见对于豆豆的亲生母亲，他也并没有那么喜欢。
豪门的事，不仅挤不进，而且说不清。总之一句话，关她何事。
她正要将谢谦客房修改为“空房”。
阿柳推开她的手：“刚才那女的又续订了，你别乱改。”
谢谦看着眼前的何艺祯，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何艺祯笑着反问。
豆豆很是狗腿，最先跑去抱住她的艺祯阿姨。那几颗鹅卵石被丢在地上。
“怎么会不欢迎，我是太感动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谢谦扶她坐下，“前天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你还在加州，这么说，你回国后就赶到这里，没有休息过？”
何艺祯看着谢谦关切的样子，满意地笑起来：“对，没休息过。你要怎么犒劳我？”
“我们现在就回杭州，再去天目山住几天，在山里你好好休息。写论文没把脑子写糊吧。”谢谦抚摸她的秀发，两眼尽是专注。
“干嘛去天目山，这里就很美啊。在这里豆豆还有同学陪着。”何艺祯招呼身后的人将行李搬进来。
豆豆捧来小鸟给何艺祯看。看到篮子里的小可爱，纵是从小被教育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的何艺祯，忍不住惊讶地叫起来：“好可爱。”她耸耸肩，姿态俏丽。
她将小鸟放在腿上，一边抚摸一边说：“你们两父子住一间，我再住一起不太方便。我又在隔壁订了一间。豆豆，你是想跟我睡，还是跟爸爸睡哈？”
事实证明，地球离了谁，照样能转。
芒果妈妈走后，小乐妈妈因为话少，跟谁都一团和气，被家长们一致推举为新的领队。小乐妈妈推辞不下，便答应了。
根据安排，今天白天孩子们放风，晚上去山里露营。小乐妈妈带着几个家长，准备露营装备。
“芒果妈妈想的真是周全，我就根据她写的清单准备就可以了，都不用自己动脑筋。”小乐妈妈说。
“你们知道，芒果一家为什么着急回去吗？”其中一个妈妈开启话题。
“听说是芒果爸爸公司有急事，赶紧回去了。”
“那她和芒果不必这么赶吧。”
“不会是出事了吧？听说芒果爸爸他……”
大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瞳瞳妈妈，平时和芒果妈妈走得最近。之前芒果妈妈在的时候，她们俩是话题中心，现在她只能沦落到站在边上了。只见她轻蔑地抛出白眼，退出妈妈圈。
客栈的食堂建在半山坡上。一开门，便是层叠群山。
周茹茹坐在食堂前，撑着头望向静谧天空。
食堂里的大师傅走出来:“放冰箱，冷藏24小时。知道你喜欢甜口，这次多加了几勺糖。”他笑眯眯地将一罐玻璃瓶递给她。
周茹茹先放在手里垫垫分量，又透过玻璃向里张望，一片片萝卜腌成了酱油色，浸润在柠檬、话梅、小米椒等各色提味的拌料中。她脸上顿时美滋滋的:“谢谢师傅！”
简单质朴的酱萝卜，可是她的心头好。其实萝卜和酱料她早已准备好，要不是这一车人的突然到来，让她忙前忙后地没功夫来找师傅，或许这些小萝卜，早就到她肚子里了。
芒果一家走了，豆豆的艺祯阿姨也来了。眼下事情少了很多，他跟师傅说说好话，经过师傅的一双巧手，一罐地道爽脆的杭式腌萝卜变戏法一样诞生。
周茹茹捧着玻璃瓶，走向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