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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双重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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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分,礼部尚书毛澄在内苑值房里看着大臣们递上来的奏疏,关于朱厚熜是否该尊孝宗皇帝为皇考。

毛澄今年都六十多岁了,但精神很好,他身形清瘦,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私下里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在同僚之间的口碑不错。

得益于他们前期良好的沟通工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伙一致认为朱厚熜就该尊孝宗皇帝为皇考。

毛澄的嘴角微微翘起,年轻人嘛还是太嫩,敢出来闯荡社会,就要做好接受社会毒打的准备!

我们也不欺负你,就和你好好讲讲道理,这道理很简单,叫做人多势众!

想到这里,毛澄不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是对手太弱了,而是己方太强了,无敌啊,寂寞啊,一种独孤求败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什么时候也能让我品尝一下失败的感觉!

毛澄随手翻开几本奏疏,千篇一律,果然如此,谁会傻到在这个问题上挑战六部九卿,去支持一个登基不到一个月的小皇帝!

毛澄伸了一下腰,准备下去休息,却一不小心将一本奏疏扫落到地,他捡起一看,落款是张璁。

这不是那个刚分到礼部担任观政进士的家伙吗?毛澄一看到这个名字,首先就是一个鄙视!

无他,所谓的观政进士就相当于后世的实习生,你一个才刚参加工作的实习生就敢对公司的战略发展规划指手画脚,这让你所属的部门大佬怎么看?

其次,张璁还是一个大龄进士,考了一辈子科举,四十七岁才考中的进士,还是二甲出身!

作为科举佼佼者的毛澄当即又是一个鄙视,他可是弘治六年进士第一出身,一入仕途就是翰林院修撰,妥妥的人生赢家!

一份奏疏让张璁得到了部门大佬的双重鄙视,不用说,以后张璁要想在礼部继续混下去,那是真的难!

这老小子会在奏疏里写些什么呢?毛澄有些好奇,看一封奏疏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耽误不了自己休息,他又斟了一杯茶,这才打开奏疏。

“朝议谓皇上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兴献大王妃者,然不过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复顾其私亲之说耳。

比有言者,遂谓朝议为当,恐未免胶柱鼓瑟而不适于时,党同伐异而不当于理,臣固未敢以为然也。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臣厕立清朝,发愤痛心,不得不为皇上明辨其事。《记》曰:‘礼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故圣人缘人情以制礼,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

读到这里,毛澄的心猛然跳了起来,拿着茶杯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继续读下去。

“汉哀帝、宋英宗为定陶王、濮王之子,是因成帝、仁宗无子,皆预立为皇嗣,养于宫中,尝为人后。今武帝已嗣孝宗十七年(实十六年),“臣读祖训曰: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今武宗无嗣,以次属及,则皇上之有天下,真犹高皇帝亲相授受者也。故遗诏直曰:’兴献王子伦序当立。’初未尝明着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其公私实较然不同矣。”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毛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差点没把茶杯给摔了,待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毛澄虽然言辞凿凿,但他知道张璁所言确实在理,而且说到了关键之处,只是这个大傻子是真敢说,难道不怕得罪满朝公卿吗?

“不行,须先想出一个对策,要是等明天小皇帝拿到这份奏疏,便能反将己方一军。”毛澄想到,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这封奏疏拿去给杨廷和等人看一眼,看他们有没有好的办法。

至于要不要把这封奏疏截下来,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后世人受武侠剧的影响,以为明朝宦官弄权,权臣当道,各种骚操作不断,什么截取忠臣的奏疏,现场写圣旨赐死大臣等等,全是艺术演绎,根本当不得真!

明朝的奏疏制度非常完善,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些情况!

哪怕是刘瑾、魏忠贤这些权势滔天的大太监,顶多就是趁皇帝玩得开心的时候,把奏疏递过去,然后得到一句你看着办的话,他们都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奏疏截下来!

胡宗宪那么牛气哄哄的人物,因为依附严嵩一党而备受清流抨击,但因其抗倭有功,嘉靖帝多有维护,清流那帮人为了搞掉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前后几次都没能得逞,最后是在抄罗龙文家时发现了胡宗宪自拟的一道圣旨,这才将其关入死狱,逼其自杀!

所以有明一朝,但凡是涉及到这种底线的事,根本没人敢去触碰!

就在毛澄偷偷把奏疏拿去给杨廷和等人看的时候,乾清宫一处别苑里,飘荡着浓郁的狗肉香。

八角、茴香、白芷、草果、丁香一一放下去,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的朱厚熜鼓捣着勺子在瓦罐里翻动着,在他身旁,黄锦正趴在地上,使劲地扇着蒲扇,微微发蓝的火焰吞噬着罐底,朱厚熜放下勺子,看着咕嘟咕嘟沸腾着的汤汁,不禁咽了咽口水。

论吃,朱厚熜可是行家,这道五香狗肉就是他的拿手好菜,从切肉到配料再到烹制,他都是亲力亲为。

至于宰杀,不好意思,朱厚熜心善,见不得杀生,都是请旁人代劳。

吕芳蹲在一边,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这位新主子,他记得好像道士是不吃狗肉的,但自家这位主子吃起来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那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

吕芳对此表示自己也估摸不准。

就在吕芳思绪飘飘的时候,朱厚熜突然发话问道,“吕芳,这狗肉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吕芳连忙低下头,“回主子爷,这是我让几个厂卫从菜市街买来的一条白犬,个子小小的!”

朱厚熜猛地一拍大腿,“难怪我觉得味道不对,你们买差了!”狗肉要以土狗为最佳,其中又有一黑二黄三白四花的说法,这小白犬应当是京城里达官贵妇养得宠物犬,就不是做狗肉煲的料!

可不是买差了吗,那几个厂卫接到命令,还以为是宫里的哪位娘娘想养狗,就没想到是买来吃的!

吕芳连忙跪倒在地,“主子爷息怒,奴婢办错了差事,还请主子爷责罚!”狗肉这玩意是利尿的,太监是不能吃的,吃都没吃过他哪知道什么狗肉好吃!

朱厚熜挥手道,“这事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

吕芳刚起身来,一名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魁梧青年飘然而至,行步间竟听不到一丝动静。

“你来了?”朱厚熜随意问了一句,目光仍盯着瓦罐里咕噜咕噜的狗肉,“内苑值房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青年正是陆柄,自到了京城后,他便奉朱厚熜的命令加入了锦衣卫,担任百户一职。

两人少小相识,关系匪浅,再加上陆柄的母亲还是朱厚熜的乳母,因此两人的关系格外亲近,朱厚熜对他极为信任。

黄锦麻利地让开了位置,陆柄席地而坐,接过朱厚熜为他盛满的一碗狗肉,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一口气将碗中的狗肉吃完,他一抹嘴巴,说道,“我来得时候,看见毛尚书火急火燎地嚷着要出宫呢!”

一旁的黄锦奇怪道,“这深更半夜的,他出去干什么?”

陆柄回道,“许是家中出了变故,我已经派了人跟着他!”

朱厚熜却显得无比郁闷,这九重深宫的宫禁怎么比青楼小姐的裤腰带还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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