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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假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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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认罪之声嘶哑无力,虽细如蚊蝇却似万钧之力重重砸在姚素堇的心上。

“宋小岚!你在说什么胡话!”女人目呲欲裂地望向担架。

萧谨言没有说话,在场的众人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那骨瘦如柴的年轻女人颤颤巍巍地从担架上支起上半身,露出一张面色蜡黄却眉目清秀的脸来。

“是我偷偷拿了姚姐姐买的老鼠药放在粥汤里。”宋小岚实际不过双十年华,憔悴得像是三十好几,她身上无处不透露着长年累月受欺压而成就的卑苦,唯她一双杏眼如炬,坚定而自信,唇角微翘,牵起一抹快慰的笑意,“他们该死……他们一个个都该死!五年前我本是打算寻个活计挣点钱给父亲治病,却那杀千刀的刘智诓骗到了山里卖给刘垚,他们逼迫我和他做了夫妻……”

“整日整夜地做活,伺候他一家畜牲……生不出孩子要打我,他在外面做活受了气打我,喝了酒打我……”

“日子活不下去,那就跑啊!”有围观的年轻小娘子看不下去嘟囔道,却是惹来周围一些老少爷们怪异的目光。

“我不是没想过跑,是我跑不掉……”宋小岚那双眼亮得诡异,好似是将将要干涸的那一口深井下仅余的一捧小水洼,在温凉的月色下映出唯一的光华来。

“我这条左胳膊被打折过五次。”女子纤细而枯瘦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臂,用嘶哑的嗓音娓娓道来,又颤抖着抬手掀起右侧散落的发缕,青丝掩盖下太阳穴上方赫然是一道暗褐色的梭形伤疤,“这是四年前我试图逃跑被他抓住,按着脑袋砸到石磨上留下的伤,差一点就死了。也是那天……他们告诉我,我爹早就因为没钱治病死在了我离家的那个冬天……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家了……”

在场众人无不沉默,胸口闷痛带来的窒息感蔓延至萧谨言的全身,她的目光带着三分凉薄淡淡地略过院中的尸体最终又落回在瘦小的宋小岚身上。

“这回那两个老畜牲觉得我生不出孩子了,早早就又和刘智联系,准备开春将我转手卖给别村的老光棍。”

宋小岚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颗颗晶莹的泪珠却从她的眼角滑落,将她眼中满蓄的滔天恨意润洗得越发清晰。

“杀人偿命我懂!我宋小岚孑然一身,在这世上了无牵挂!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他们这些人渣一起下地狱!”

“宋小岚……”

“大人。”

萧谨言正欲进一步讯问,却被姚素堇打断。

“小岚她只是从犯,我才是主谋。”

众人这才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到这个年轻女人身上,只见她跪在堂下的身姿挺拔,俨然是受过良好教导的大家小姐模样,那张难掩清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是我买的毒药,也是我在粥里下的毒,是我唆使宋小岚把有毒的小米粥端给刘垚,并承诺事后带她一起离开。”姚素堇的双手微微颤抖,紧紧地攥着麻布裙子,苦笑着看了一眼宋小岚,似是下定了决心,“今日要来县衙受审,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便算好了时间,亲眼看着那几个畜牲都喝下了毒粥,才与宋小岚先后饮下少量毒粥,静待县衙的衙役前来收尸。”

萧谨言敛去眸中的痛色,哑声问道:“若是衙门没有前来寻人呢?你可知……再晚半个时辰,你们二人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那便也解脱了。”姚素堇凄然一笑,冲着堂上老县令和萧谨言伏身一拜,余光瞥过一侧担架上静静流泪的宋小岚道,“无论结局,终归是我对不住小岚,小岚年少,此事都是我教唆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大人能从轻发落她。”

“姚姐姐……”

陈大人捋着半白的山羊胡子在宋姚二人的叙述中将案情整理了个大概,暗自唏嘘,随即便抬手摸向惊堂木欲结此案,在众衙役的注视下又觉不对,抓起的惊堂木生生停在了半空中,侧首望向桌边的胡服少女,果不其然萧谨言背着手不动声色,全然没有要结案的意思。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老县令拍案判罪,姚素堇疑惑抬头,正对上萧谨言的视线,不由一怔。

“既然刘家灭门案至此已有定论,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该聊一聊……”

“小阳村三十七尸案。”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想起今日原是要审理小阳村惨案的,那刘氏灭门案不过是个意外插曲,又听闻那少女官差向姚素堇朗声喝问道:“姚素堇,自三月三日至今,毒杀小阳村村民共计三十七人,你可认罪?”

满座哗然,堂上陈县令亦是惊疑不定,拳头大小的心脏被短时间内不断变换的案件进度刺激得突突直跳,望着少女的侧影越发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手执杀威棒的衙役们背后站着纳兰栩主仆二人,庭兰的视线从姚素堇惊愕的表情移到了萧谨言身上。少女的杏眸亮得惊人,居高临下直视着姚素堇的目光中含着三分期待七分鼓励。庭兰心下有了推断,收回视线的同时瞥过身侧目光灼灼、唇角含笑的纳兰栩,不由挑眉会意。

萧三小姐这一招是偷天换日、请君入瓮,赌的是人心。

不明就里被卷入其中的姚素堇呆愣愣地看着萧谨言,便又听得她清晰而柔润的嗓音意有所指道:“刘氏一族罔顾律法,肆意掳掠良家女子,监禁、买卖,条条罪行罄竹难书,但唯律法有权审判他们。无论是先前的三十七人,还是如今的刘氏六人,无论他们是善是恶,你杀人的罪名都已成事实。”

接收到萧谨言眼神示意的那一瞬间,姚素堇脑中千回百转,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是!事到如今,民女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确是民女意图报复,毒杀了他们,但民女不后悔,民女自知罪无可恕,听凭大人发落!”

事情发展得太快,围观的众人沉默了片刻才仿若初滚的沸水炸开了锅。

“这女人也太狠了!”

“三十七口人啊……最毒妇人心。”

“难怪她杀自己婆家眼睛都不眨一下,都杀了三十多个了,哪里还怕再多几个哟……”

“这个村子真是倒霉催的。”

“嘿!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搬出来之后就没再死人了,原来是因为凶手也出村了!”

陈县令几番想要开口询问萧谨言下一步要如何,却屡屡被嘈杂的人声震得头疼,倒是萧谨言自觉地转过身子冲陈县令微笑道:“陈大人,既然案犯已经认罪,便可结案了。”说着,回头瞥了一眼仍旧端正跪在堂下的姚素堇,抱拳向陈县令恭敬道:“只是小阳村三十七尸案惨烈,影响颇深,犯人姚素堇须得随我回京受审,尔后判刑以儆效尤,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陈县令被萧谨言这一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应着:“方便方便,萧大人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只管说便是,我澎城县衙一定鼎力支持。”

“也不用陈大人多分神,只需麻烦陈大人挑选三五得力捕快,三日后协同下官将犯人押解回京便好。”

“没问题,没问题!”

围观百姓皆唏嘘不已,小城是非多,散衙后不过小半日姚宋二人的故事便被添油加醋地编成了数个版本,一传十,十传百,唯一不变的是案件的最终凶手—姚素堇。

萧谨言将刘氏一家的尸身全权交由陈县令处理,一众捕快抬的抬,搬的搬,将六具大小尸体送去了城郊义庄,而姚素堇和宋小岚则被押入了县衙闲置已久的地牢。

日头渐渐西沉,萧谨言记挂着乔锦之的验尸结果,步履匆匆,径直往停尸房而去,纳兰栩左右无事,打发了庭兰跟县衙师爷去挑客房,自己则跟在萧谨言后头,观光似的打量着县衙各处的陈设,静静地跟着前面疾步快走的萧谨言。

眼瞅着快到停尸房了,纳兰栩突然叫住萧谨言:“谨言,你觉得他会来吗?”

萧谨言回身望着纳兰栩,少年面上是亘古不变的浅笑,垂眸,顿了顿只道:“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李书朗。”

说罢,她脚下生风,不过几个大跨步就钻进了昏暗的停尸房,徒留纳兰栩独自站在廊下远眺夕阳余晖,不知何所思。

再说房内乔锦之已经完成了三具不同年龄尸身的勘验,这会儿正挤在窗边奋笔疾书着半吊子的尸格,试图榨干天边最后一抹光明。

“乔锦之,看出什么了吗?”

这高亢又清亮的女声,乔锦之头都不必抬便知道是谁来了,嘴上应着笔也不停:“之前县衙推官的判断没错,这几人确实都是中毒而死。”

“可有验出是什么毒?”萧谨言背着手站到乔锦之身侧,刚好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尸格的内容,不由蹙眉,“商陆?”

乔锦之面上现出明显的疲态,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停下了手中的笔,抖了抖新鲜出炉的尸格递给萧谨言。

“商陆性寒,却是微毒而已,怎会迅速致人死亡?”萧谨言接过尸格,皱着眉一条条细看。

“正因如此,我更确信是华师兄下的手了。”随手搁下狼毫,乔锦之颓然跌坐在角落破旧的矮凳上,望着萧谨言手中尸格的目光万分复杂,“寻常商陆自是无害,民间大夫也多取其白色肥大根茎入药。只是世人不知,商陆有细根,色紫红,有剧毒,早些年由番邦人引入,通晓其用法的本国人不过京都的几位圣手罢了……而华师兄,恰在其中。”

说着,乔锦之又扶着粗糙的墙面起身,揭开一具尸体上方覆盖的白布,示意萧谨言凑近看:“服用商陆红根中毒的人短时间内便会心脏跳动加快,随即出现与砒霜中毒极为相似的呕吐腹泻症状,但对肠胃的刺激远不及砒霜剧烈,也不会产生蒜臭味,不会造成七窍流血,最终是由于毒性作用造成窒息而死,因此口唇发绀,用银针根本无法查验,之前的仵作查不出究竟是何毒物实在情有可原。我会发现还是因为昨夜在小阳村喝的水味道不对劲,初尝不觉,但漱口时水在口中久留方觉有麻痹感,结合今日验尸的情况我有九成把握。”

尸身停放已有数日,加之乔锦之剖腹探查,腐败之气随着白布的掀开越发浓烈,饶是已有仵作经验的萧谨言亦是秀眉紧蹙,放下尸格,揉捏着指节,思忖着又问:“所以依你的意思,华大夫是将商陆红根投放到了水中?全村人共用的水源不可能是死水,在流动水中投毒是否难度太大了?”

乔锦之垂眸沉思良久才道:“来时我并没有在这一带见过红根商陆,想来师兄是早有计划,临行前便在锦城将商陆根处理完毕,制成了便于携带的水剂,亦或是磨成了细粉。商陆气味本就清淡,化在水中不易察觉,若是大量且频繁投放在同一处取水地,时间一长积少成多,村民中毒也并非不可能。”

“村民的取水地……糟糕,那老村长恐怕也要中招!”萧谨言惊呼,扭头就往陈县令的小书房疾奔而去。

话说验尸纳兰栩帮不上忙,便早早去了客房休息,庭兰安置好了行礼才悄悄摸出一枚指节大小的竹筒递给他:“西北来信。”

接过竹筒抽出一张薄宣展开,草草看完后纳兰栩眉头紧锁。

“送货的弟兄被困住了,只怕赶不及在约定日期前交货,顾铭关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过来取。”庭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方才坐下细说,“我觉得此事不妥,现在地方上已经开始实行只进不出的政令,且不说番邦人的面相有多显眼,若是一时不察被守城兵发现番邦人在附近就麻烦了。不如另派一组人绕道过去,便是晚几天罢了,大不了回头我去跟哈赤努交涉。”

扫了一眼庭兰壮士赴死般的表情,纳兰栩有些好笑,眉头渐松:“不必,就照你说的吩咐下去吧,着凤陵附近的弟兄尽快再送一批盐茶过去,待到石门府的灾情缓解再命他们将货物运回便是。你呀,和那莽夫较什么劲?”

“我是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人!”庭兰面上露出隐隐愠色,压下火气正色道,“不说哈赤努了……关于石门府的那一批物资,我想请示你,可否将其中的细盐分发给城中百姓应急?”

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纳兰栩兀自思忖良久才略一勾起唇角道:“此事不忙实行,石门府灾情严重的事实他们压不了太久,想必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锦城,到时皇帝势必要派人治灾,用一批盐换一位皇子的人情,不是更划算么?”

“报!大人……”

“周崇啊,快快快,快找个人跑一趟小阳村把陈三水接过来!”陈县令急得满头大汗,一见门外进来个眼熟的捕快便吩咐道。

捕快周崇被县令突如其来的命令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打了好几个弯儿再出口就变成了:“可是大人……那老村长不是死倔着不肯出村吗?都去了好几回了……”

陈县令气得胡子都倒竖起来,重重一拍陈旧的书案,险些将笔架震倒,吼道:“那就打晕了扛回来!这狗屁地方要是再死一个人,本官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快去!”

捕快周崇忙不迭地应下,慌张得出门时都是同手同脚的别扭模样,看得陈县令直摇头,刚想给一边坐在太师椅上的萧谨言赔笑便又见那周崇蹿进屋来。

“报!大人……下官刚刚没来得及说,姚素堇坚持要见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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