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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闹哄哄秀才入坟茔 悲切切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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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登柱走后,王进福这才和袁大叔上炕去,挑亮了灯芯,定睛看那张秀才。只见眼窝深陷,面容枯黄。掀开被看看,干瘦得一副骨架,人已经凉透了。

不禁悲从心来,袁大叔道:“想当初我这女婿也曾吃喝不愁,年轻气盛过,又是读书人,没想到落得这么个结局。”

边念叨着,让玉环端来热水,莫耀祖打下手,与王进福一起为张秀才略擦洗一回。

问玉环,“可有体面些的装椁衣裳。”

玉环:“只有他秀才的那身中衣,原是乡里有事或过年节才穿一回,其余不是破烂便是布衣了。”

袁大叔叹口气,“那就用它当装椁衣裳吧。”

几人将秀才收拾停当,玉环端过饭来,将就着吃了些,已是后半夜。

袁大叔说:“玉环,想想夫家有何亲戚,该知会的要使人去告知,免得人家事后争咱们礼数不周。一些事我外姓人做不得主,得人家族中长辈定主意;进福明日在家守着,有亲朋街坊来吊孝,好歹有人支应一下;耀祖侄儿城里街面熟,若需采办些什么就辛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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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环:“他家有姐和舅都在别处乡里;本乡里尚有本家二爷在,平时亲戚也无甚走动,待天明去请二爷来。”

王进福对玉环说:“家里银子够不够,白日使人若无人情便需花银子,这种事是不赊帐的。”

袁玉环从炕柜里端出个小木匣,抽开木匣盖,里面一点碎银子全倒了出来,莫耀祖凑到菜油灯跟前,用戥子称了一下只有一两八钱。

王进福说:“我身上有一点碎银”,说着掏出来放进木匣里。

袁大叔解下腰袋,哗啦一声把一堆铜钱倒进匣子,嘟囔说:“我也不知多少,都倒进去。”

莫耀祖也从腰袋摸出一块银子放进去说:“我这里还有二两,走得急,没多带。”

王进福把那块银子拿出来说:“不可,来之前在城里置办东西已用了兄弟不少银子,这回再使怕是难还了。”

莫耀祖又放回去说:“大哥哪里话,我也没要你何时还,且先收着,免得明、后日要用时手里抓瞎。”

天明时分,张丁、刘登柱和尚茂堂也早早来了,说:东家丧事,前来打问是否有出力气的事情相帮。

王进福一见正好,赶紧道:“家遭不幸,三位本是相厚的街坊。也别计较,秋后地租少收一斗,这几日便盘桓在这里,家妹孤单,我等对这里又不相熟,三位老兄在此助忙莫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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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环托张丁、尚茂堂去告知外乡里的亲戚,托刘登柱去请张二爷。

王进福说:“张二爷是张家长辈,咱家里也跟个人去请,显得敬重些。”便让莫耀祖跟着一起去。

转过一片庄户人家,一座孤零零的土屋、土院面对着南面大片的田地。

刘登柱敲开了门,道:“二爷,秀才家来人报丧了。”

莫耀祖在院门的台阶下跪地行礼,道:“二爷,我玉环姐家掌事的昨晚去了,玉环姐派小辈来,请二爷前去主事。”

张二爷昨日傍晚便听得信了,只在家等着来请。

长长地道了声:“我早殁的秀才侄儿啊!”把门铧用根小木棍儿插上,跟着往家来。

路上问莫耀祖:“你是何处亲友?”

莫耀祖:“回二爷,晚辈是玉环姐的远亲。”

张二爷头仰了一下,道:“哦,远不说还是外亲,能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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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爷上了炕,抚着侄儿的尸首干嚎了几声后,大声质问:“为何不为我秀才侄儿换装椁衣裳?”

王进福说:“装椁衣裳昨晚已换上,就是现在身上穿的。”

张二爷瞪眼大声道:“这算什么装椁衣裳,你们给他胡乱穿算什么,辱我张家萧条么?”

袁玉环哭道:“二爷,这是他考中生员那年置办的中衣,只过年节穿一回,虽旧了,却无更新的了。”

张二爷抢白道:“死者为大,何况他是有官身的人。置办不起就卖房卖地,让他风光地去,总归不要失了体面。”

王进福对莫耀祖说:“兄弟,你得骑小红马回城一趟,给我妹夫置办身寿衣。顺路从我干爹店里装些草料回来,这马一日一夜未顾上喂哩。”

袁大叔从木匣取出那二两银子递给莫耀祖,莫耀祖没接,说:“我看银子使着不宽裕,我回东外城再取几两,顺便在那边买寿衣实惠些。”

王进福:“我看这孝布也不够,再弄一匹回来。既是去东外城,顺路告诉你嫂子,玉环丈夫殁了,让她来帮着裁孝衣,再让赵俭兄弟代我跟衙里告声假。”

袁大叔一边道:“贤侄,莫让她娘儿俩来了。路途远,她娘俩如何走得,有进福在此足矣。”

莫耀祖骑小红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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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众人一顿忙乱就在东屋设了帷堂。

张二爷突然想起,问,是否请了乡里长老。

王进福说没有。

张二爷怪道:“如何请我,不请长老,有长老操办才有章程。”

说完,让人去请刘长老。

刘长老年愈五旬,头戴瓦楞帽、一身布衣、布鞋,较其他人干净些。

进门哭了几声道:“咱这乡里就出这么一位诗书才子,不想落得这样下场。”

环顾周围道:“这人马吃喝,仅这堂屋一个土灶如何应对?”

当下去唤来了几个乡里助忙的人,将堂屋铁锅取下,将庙里大锅取来,两口锅都支在院子里烧汤、下米;又从街坊借来盆碗之类。

刘长老对张二爷和袁大叔说:“二位兄长是长辈,莫要乱了辈分,不必与来吊孝的晚辈奉礼,且到西屋炕上安坐,若有何事体需长辈点头,再请示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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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对袁玉环道:“既无直系晚辈,玉环侄媳当在灵堂相守伺候。”

莫耀祖返回时已是后半晌,同来的还有坐着驴车的姜桂枝和儿子,车上拉着莫耀祖买的一堆东西。

老少相见一阵悲恸,姜桂枝让阳儿跪在地上,自己站在边上嚎了几声,烧了几张草纸。

炕上躺着死人,阳儿跪着心砰砰跳,不敢往别处看。

袁玉环拉起阳儿对姜桂枝道:“娃还小,别让他吓到。”

阳儿这才‘哇’地一声嚎起来。

刘长老拍手道:“正说秀才无晚辈摔瓦盆儿,岂不来得正好,这回圆满了。”

张二爷却不满道:“我张家晚辈却是不少,轮不到外亲晚辈来摔瓦盆。”

刘长老:“张兄的家事,我旁姓做不得主。按理是应张姓晚辈来执丧棒、摔瓦盆儿,但这灵堂却无张姓晚辈来守,总不能这边要发丧了才从外面喊一个来披麻戴孝。你们两边商量着尽快定下,我好安排孝服。”

张二爷掰着手指头念叨着,几个本家侄子有的服徭役不在,有的在外乡里,报丧之后,也没跟家人来。还有两个,从未有过往来,与陌路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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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环一把拉过阳儿说:“二爷,我夫妇二人与咱本家几个晚辈,几年说不上一句话,就是遇上也如路人一般;若来摔瓦盆儿,人家摔得勉强,我受得也勉强。就阳儿吧,虽是外姓,却是我亲侄子一般。”

张二爷:“摔瓦盆是要顶门户的,我张姓的家业,让外人来掌没道理。”

刘长老这时说:“张二哥,秀才留下这点家业,侄媳度日还不够哩,她还是个大活人,要谁来掌?”

张二爷:“他们摔瓦盆也行,先把姓氏改了姓张。”

袁大叔怒道:“我女儿女婿的家业,何用你来做主?我孙儿的姓氏与你何干?”

张二爷也拍着炕喊:“我张家的事,轮不到外姓人插嘴,你来得就多余。”

一时屋里吵成一锅粥,王进福这时高喊:“都听我说两句”。

待众人安静下来,王进福说:“两位长辈、各位街坊和亲友,我是外姓,可这些年来,我妹家的事情我都知道。地怎么种,租怎么收,烧柴、纺棉我这个外姓的哥都跟着操持,各位理会过吗?我家阳儿给我妹夫摔瓦盆儿,是因我妹夫无儿,岂是因了我妹妹的家业。既然你们不愿让外姓人摔,妹你就谁也别用了,自己给男人摔。”

刘长老此时喝道:“亡灵未安,你们这么吵闹成何体统?就这么定了,秀才无后是命,门户尚在,明日媳妇摔瓦盆。”

张二爷睁眼怒道:“好,好。你们便做我张家的主吧,明日发丧,张家人谁愿来便来,与我无关,我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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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下地穿麻鞋要走,王进福与刘长老赶忙劝阻,一着急王进福跪下阻挡,玉环哭道:“二爷如此苛责,让侄媳也无脸活了。”

刘长老一把将张二爷推回炕上,说:“张二哥,侄子家遭此不幸,让你来做个主家,让丧事和和气气顺利办了便是,何必逼得侄子家里如此不堪。”

说着回头对王进福道:“你上些酒菜来,我与二位老哥喝两杯,想是这一日心急神慌肚里空,容易上火。”

莫耀祖将带来的熟肉切了两盘,院里煮的冬菜盛了两碗。

刘长老陪着袁、张二位老汉边吃喝着边劝着,渐渐无事。

张秀才发丧这天,红日高照,几十人稀稀拉拉,哭哭啼啼。

离家要摔瓦盆了,袁玉环突然一把将阳儿拉到怀里,两手抓着他的手,举起黑乎乎的瓦盆,小声喝道:“阳儿,摔!”——“啪”的一声,瓦盆变成了碎片,阳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放声大嚎。

张秀才被送到乡里东南的荒丘埋了。

曲尽人散。当晚,王进福一家三口儿、袁大叔父女和莫耀祖围着昏黄的菜油灯吃剩饭。

饭后,袁大叔让姜桂枝跟玉环去西屋睡觉,他们三人在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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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桂枝、袁玉环和阳儿躺在西屋炕上,哪里睡得着。

姜桂枝说:“妹,昨日不是说好你自己摔么,今天你让阳儿摔了瓦盆,那当儿我生怕张家人闹事儿。”

袁玉环抽泣道:“嫂子,爹娘养我到大,再到我嫁给秀才,从未料想到如今这般境地。这世上的亲人只有爹娘和你们三口,我不让阳儿摔让哪个摔。”

东屋里三人也躺下歇息。

袁大叔叹了口气道:“进福、耀祖贤侄,啥也别说了。操劳你俩,我老汉无以为报,只图来世吧。我老两口不顶用了,玉环孤苦无依,你二人就照料一、二。”

王进福:“干爹无需顾虑,玉环妹这里我自会关照。只是眼前,我等回城,留玉环妹一女人家在这庄户偏僻处,如何是好?”

莫耀祖:“依我之见,不如让姐姐与我们一同回去。我见大叔那脚店倒也敞亮,在院里支架纺车,多少挣些银子;与大叔、大婶也是个伴儿。”仟千仦哾

王进福:“倒也可行,只是这院落、田产如何处置?”

袁大叔:“怕是他们张姓人家不罢休哩。”

王进福:“与其把我玉环妹一人丢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这回一下处置干净。明日耀祖带你嫂子与侄儿先回,我与干爹、玉环妹去把刘长老请来做主,把田长租了,要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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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叔:“不妥,还未守孝就处置夫产,会被张家人戳脊梁骨。她丈夫的圆三、头七都是要做的,不能对不起亡人,走不得。”

莫耀祖:“那就再住两日,把要紧的家当收拾一下一起带走,门锁了,这院儿别人也偷不去。”

王进福:“倒也是。今年的田已佃出去了,无甚其它大事,看能收拾些什么,小红马驮了一起回。”

第三天清早,天刚蒙蒙亮,一行六人来到张秀才坟前,玉环在坟前哭着“我可怜的秀才……。”

姜桂枝说:“阳儿,坟里是你姑父,跟你姑一起跪下哭。”

莫耀祖说:“我也为小,应给姐夫磕头”,说着跪下磕了三个头。

袁大叔喃喃道:“这家家人丁都不如早先兴旺了,人亡了连磕头的后人都稀少。”

王进福道:“妹,哭一阵就罢了,趁乡里人都还没起炕,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在往平阳城的乡路上,广袤的田野被初升的朝阳照得鲜亮。

袁大叔牵着小红马,驮着玉环家的被褥、锅碗瓢盆和一架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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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莫耀祖各自背了个大包裹喘着气走着。

姜桂枝和袁玉环臂弯里也挎着包裹,连阳儿手里都拎了个烧水的火帽。

袁大叔边走边念叨:“破家值万贯,这一收拾咱这么多人将将能带走。”

袁玉环回头望望已经几乎看不见的村庄,一捂嘴又险些哭出声来。

姜桂枝与阳儿也又跟着抹泪。

姜桂枝道:“妹忍一忍,咱这也算是搬家,等安顿好了再好好哭一回。”

莫耀祖也扭头瞅了一眼,道:“姐,不必过于不舍,哪日想回来给我姐夫上坟,再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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