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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恭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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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艺取来一只铜锅,夹几块木炭,就在桌上,将元宵煮来。

“这卢台子虽只是个戏子,却交友甚宽,听说在湖湘一代都有朋友,他送的元宵,说不定别有滋味,王爷,你也一块尝尝。”

于承艺为恭亲王盛一碗,然后各自吃了起来。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什么馅儿的汤元没吃过,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趁机问:“王爷,你在朝廷日理万机,怎么想起到我这小屋坐坐?”

“怎么着,我辛苦上为国家,下为黎民,还不能享受享受?”

“我就问问而已,就当是个话头嘛。”

“找你,无非是学几招把式,好平时消遣消遣。”

这恭亲王奕欣,好听戏,专爱其中小生。

只因他生了个激进的性子,觉得生而为人,就当无畏直前。京戏的行当里,独小生最是精力十足,合他之性,尤其是武生,孔武有力,威猛霸气,令他爱而不舍。

而曹眉仙呢,虽然其他行当不会,却论小生,京城里敢直言在他之上的,顷刻便会被当成笑柄。

“王爷想学,唤我至府上便是。”

恭亲王咬一口元宵,语气颇有不满:“我要听马屁还要到你这里,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于承艺挑了挑眉,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蛋上,也埋头吃起来。

恭亲王再抬头时,眼神却有些游离,若有所思。

良久后才说:“今天见你这对兄弟竟然也得和睦,哼呵,我竟有些羡慕。”

于承艺意识到,眼前之人虽是皇家子弟,却也为人子,照样有七情六欲,这副样子,定是有心事郁郁在里。

自己呢,此刻只需当个倾听者便可。

“要是没记错话,当今皇上,是你的兄长吧。”

恭亲王点点头:“他是我四哥,我是六皇子。”

“原来如此,难怪有人说你是鬼子六。”

“嘿,你这个贱戏子,怎么敢嘲讽我,我可是个亲王,还是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小心我派亲兵抓你吃吃牢饭。”

于承艺装作害怕,但也知道恭亲王是故意吓他的。

“王爷,从你的语气听来,你和皇上间,兄弟不和?”

恭亲王叹了口气,摇首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当了皇上,兄弟便如外人无异。两年前,因为我一个请求,他就革去了我军机处大臣、宗人府宗令的职务,凡大事,也不再与我议。”

“皇上何故如此?”

“哎,我的生母,亦是皇上的养母,他也册封母后为皇太后。太后死后,皇上却对她不宣谥,不拊庙,称甚么嫡庶究竟有别。而我独自伤心也就罢了,皇上却责我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叫我蒙受这不忠不孝之冤,我如何心畅!”

恭亲王结交贤才儒杰良多,可与这些雅学之士交谈,需顾礼顾名,难得放开,也只同这些卑贱的戏子,无需在意甚么礼数,可畅所欲言吧。

于承艺安慰道:“雍正爷时,侠王十三爷也遭磨难,却终究成了和硕怡亲王,权力只在雍正爷之下,如今王爷您同为铁帽子王,亦是大公无私、大义凛然之人,想必是,先苦心志,而后方肩大任罢。”

恭亲王闻言,将一碗加了冰糖的元宵汤下肚,好似喝的温酒一般痛快。

“只望王爷切莫舍弃兄弟之情,为皇上,为国家出力。”

“我何曾不想!自先皇以来,洋人犯我疆域,我义愤填膺,久久不平。我向来反对议和,然皇上不敢作为,我又能如何?”

“他日,若皇上重新委以重任,王爷将如何?”

“我当然念及兄弟情分,尽职尽责,报国报民!”

“那倘若,皇上托孤呢?”

如此厉声质问,是出自曹眉仙的意志。

恭亲王有些诧异,反问:

“托孤?你何出此言?”

“王爷,你回答我便是。”

“若真有那一天,我当效仿白帝孔明。”

曹眉仙又问:“若皇上,为后世之君安排了顾命大臣,你是否会不惜大开杀戒,也要当个涉政大臣呢?”

曹眉仙与恭亲王是忘记尊卑的莫逆之交,却正是正分交情,成了他日后愧疚的原因。

咸丰帝驾崩后,其安排了顾命八大臣,共同辅佐年幼的同治帝。

然而,恭亲王却联合那拉氏和慈禧,清扫八大臣,当上了议政王,架空皇权。

曹眉仙认为,正是自己与曹春山之间的兄弟不和,让恭亲王看在眼里,也影响了他们皇子之间的感情,加剧了恭亲王对皇上的不满,这才挟制兄长之子,导致朝局动荡。

这便是,曹眉仙对自己兄弟不和,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虽然在于承艺看来,历史不是人的历史,人却是历史的人,曹眉仙把自己看得过分重要了。

但这份内疚,却也说明了曹眉仙心系国家,正印证了那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而曹眉仙想要的,也只是一份解释而已。

恭亲王听曹眉仙之言,仿佛真有其事,陷入沉思,久久不出。

曹眉仙道:“我和我兄长之前是有不和,但如今已再无芥蒂,就是我这对兄弟,也有和好的一天,王爷,你可千万不能记恨皇上。”

望着曹眉仙自责,又语重心长的表情,恭亲王仰头大笑:“哈哈,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然也敢指点朝政起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容忍了吗。”

曹眉仙不知恭亲王此刻为何放笑,于承艺亦不知,便不做声,等恭亲王解释。

恭亲王说:“眉仙,你长我几岁,又教了我几出戏,自古皇室认伶人师者无,我便唤你一声兄弟。既然兄弟你向我提问,尽管在我听来荒谬,却也不妨一答。若真有那天,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去做那个摄政王。但是,我若做了,自有我的原因,却不是受你之前兄弟不和的影响,你可放心。”

曹眉仙闻言,喜极而泣,原来,自己不是罪人!

就如那被逼上梁上的林冲,至终末,恨的是高球,念的是建业封侯、报国扬名。

呼呀呀一声喊,颤巍巍骤起身,对恭亲王言:“王爷,小生戏莫过夜奔,今夜是否要学他几招把式?”

“哦?甚好!”

京城城西的胡同里,偶尔传出悠扬唱腔,直教人心潮澎湃,可见唱戏之人的真情流露。

“……

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作叛国黄巾,作了背主黄巢。

恰便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摘网腾蛟。

救主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灼,行李萧条。

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呵!管叫你海沸山摇……”

(明·李开先,《宝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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