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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翅膀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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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倾城亦倾国,奈何光阴倾佳人。

析栾在柳生府已经呆了整整九年,饶是她有沉鱼落雁之容,也经不起时间的磨灭。如今的析栾显得极为清瘦,妆容简单,眼眸中的光芒已不复当年那般清澈,眼角也爬上了细微的纹路。

岁月葬红颜,此话一点不假。

此时的她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柳生正平,两人一起沐浴着夕阳余晖,不时地聊上几句。现如今的柳生正平比起九年前可谓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面色红润,若不是座下那辆轮椅,很难想象他会是个四肢瘫痪的废人。

两人正有说有笑,戾气十足的喊话声从府外突兀地传了进来,析栾整个人霎时间为之一怔,愣在了当场。

柳生正平精神一振,随即他开怀大笑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他来接你了,你日思夜念的弃儿来接你了!”

回过神来的析栾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朝着玄关奔去,却被疾掠而来的一道白色人影拦在了身前。

“韩夫人且慢!”

来人是柳生元一,九年前还是满头灰白的老人如今已是雪白鹤发,或许是发量已经稀疏的缘故,没有再束发披肩,而是随意地用一支毛笔作簪缠于脑后,只不过老人的精神依旧饱满,言语声也中气十足,他横提着手中禅杖拦住了析栾的去路。

“弃儿,我的弃儿回来了!”

此刻的析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是以她直接伸手想要推开拦路的禅杖,但却没能推开。

只听柳生元一笑眯眯地道:“韩夫人思子心切,老朽万分理解,但是韩夫人难道就不想一睹令郎如今的能耐么?做戏还得做全套,还请韩夫人再忍耐片刻,九年时间都熬过来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不!”对待眼前老人向来恭谦温顺的她,这一次却没有让步,几近呐喊着道:“我现在就要见他,一刻也等不了。”

说罢,她绕开柳生元一的阻拦,径直跑向玄关,而柳生元一见状却也未再作阻拦,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身为人父,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道理,他自己何尝不知。

析栾赶至玄关时,韩弃恰好从门楼上一跃而下,仰望半空中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温润脸庞,她竟激动地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因为双腿发软而有些身形踉跄,只是娇躯颤抖地朝着他的方向展开双臂。

“娘亲!”

韩弃也一眼就瞧见了朝思暮想的娘亲,落地后飞奔着扑入她的怀中,铁骨铮铮的健壮男儿终于在此刻泣不成声。

三千两百个白天的辛勤汗水,和三千两百个夜间的无声思念,终于在这一刻收获了该有的回报。

韩弃哽咽道:“娘亲,是弃儿没用,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析栾十指不停地摩挲着儿子湿润的脸庞,泪水涟涟,“娘亲不苦,倒是我的弃儿,这些年孤身一人,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只要能见到娘亲,再苦弃儿也能撑过来。”

伴随着析栾身后一道白色人影的出现,韩弃双眼陡然间露出凶光,目光牢牢地锁住那道身影。他抹了抹喜悦的泪水,放开析栾将其护在身后,轻声道:“娘亲,我们母子稍后再聚,现在,弃儿要先找那老狗算账。”

“不,”析栾试图阻止道:“其实当年……”

“住口!”

柳生元一却突然出声打断了析栾,只见他满脸阴沉,手中禅杖猛剁地面,喝道:“小子放肆,今日你擅闯我柳生府邸,口口声声出言辱骂老朽,老朽岂能轻饶了你!我儿如今尚未重新站起,若要带走你母亲,且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弃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念秀,冷笑着道:“柳生老狗,我曾立下誓言,一定要血洗你柳生满门,方能报你当年的囚母之仇,可是后来我改了主意,柳生正平伯伯是我父母挚友,柳生一鸿师徒也曾是我韩弃的救命恩人。我韩弃做事,定会恩怨分明,当年拆散我们母子的,是你这老狗一人所为,所以今日我只取你一人性命!”

说罢,韩弃将析栾交给一旁的诸羽妍冰代为照顾,而后便不由分说抽出长刀念秀。

柳生元一也横提禅杖,冷笑道:“老朽性命在此,且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去。”说罢,迎头一杖抢先飞扑了上去。

此时,柳生府的门内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绝大多数人不清楚这个中因由,却也明白是有人来找柳生家的麻烦了,这种事几十年也遇不上一回,于是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闻讯赶来看热闹。

柳生正平坐在轮椅上也被推到了这里,他望着场中意气风发的韩弃,仿佛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心中甚觉宽慰。

只见韩弃不慌不忙,迎着柳生元当头砸下的一杖,作势要将手中的念秀硬磕上去,只是剑杖两相交触之际,长刀却陡然转了个角度,沉重的禅杖迎着倾斜的刀刃向下坠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四块无辜的青砖顿时化作齑粉。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

这正是火字诀刀法的精髓所在,所谓以柔克刚,以控制来自救,就是这个道理。

化解来势汹汹的一招之后,韩弃趁着柳生元一收招之际,施展起天字诀开始反击,长刀刁钻地向他持着铁杖的双手袭去。

可柳生元一也并非庸手,收招不及那便不收招,借着地面对手中禅杖的反弹之力,一招横扫千军斜斜往上施展,硬是将韩弃整个人给逼退两步,解开自身危机之余,手中禅杖更是丝毫不滞,仗着兵器沉重的优势,硬是要与韩弃的长刀硬磕。

然而韩弃的火字诀刀法已经炉火纯青,总能在刀杖相交之际巧妙地将力道卸去,柳生元一的禅杖每每击空,都有数块青砖爆裂碎开。两人转眼间斗了数十招,柳生元一虽然一直处于攻势,但俨然已经处于下风,只需待他的禅杖有丝毫停滞,韩弃便可欺身而进,一刀锁定胜局!

这一点柳生元一何尝不明白,因此一根禅杖更是敲砸扫翻,舞得是密不透风,但除了将韩弃逼得一退再退之外,却根本伤不得他分毫。他毕竟上了年纪,一番猛攻下来体力已经难以为继,再这般猛攻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一杖横扫将韩弃逼退几步,紧接自己也趁机会抽身后退。

岂料韩弃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后退避开那威势不俗的一杖横扫之后,立刻脚尖一点地面,手中念秀收招后无缝衔接开启反攻的天字诀刀法,迎着那后退禅杖主动欺身缠了上去。

柳生元一只觉自己像是在牛尾扫苍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却也只得再次举杖相迎,理所当然地便认定韩弃这一刀只是为了缠住自己,为的是不给自己喘息之机,因此抬手招架的禅杖中并未加持多少力道。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兵相交后,只闻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柳生元一只觉手中禅杖几欲脱手,两处虎口被震得一阵发麻。

吃了一个暗亏的柳生元一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心想这小子也忒狡猾了些,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打法固然好使,但是用来对付我这么一个上了岁数的长辈,就算给你小子达赢了难道就不觉得害臊嘛?

可他根本没时间抱怨,趁着自己手中禅杖稍有凝滞的空档,韩弃一刀已经向着他持杖的右手袭来,刀法之快,他只能瞥见一记明晃晃的刀光掠过。

柳生元一心知想要缩回禅杖已是不可能,情急之下唯有撒开右手,同时脚下全力运起柳生家的独门身法九步踮,向后疾退,但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截衣袖被刀光一扫而过。

凭借着独门身法成功一跃至五丈开外的柳生元一望着地上的那截断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刚才但凡稍有犹豫,恐怕被斩断的就不只是一截衣袖这么简单了。

韩弃第一次见识到九步踮身法的瞬移神通,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艳羡神色,但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色,索性也没有再追击,而是用长刀挑起那截柳生元一的断袖,面带讥诮地问道:“如何,老狗?如今我这对翅膀可够硬?”

柳生元一养气功夫不俗,并不恼怒,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赞叹道:“不错!都说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精妙绝伦,老朽以前一直不以为意,直到今天和小公子交过手,才发觉此言非虚。”

韩弃有意在他面前狂妄,笑道:“这才哪到哪?小爷我还没出力,老狗可别太快认输!”

柳生元一则是仰头大笑,“好,年轻就是要狂妄,老朽是越来越中意小公子了。刚才小公子那一刀足足有六十尺的力道,但以小公子的过人天资,九年时间,断然不会只有这种境界,好,老朽今天就舍命陪陪小公子,看看你这翅膀究竟硬到了何种程度!”

言毕,他运力吸起地上的禅杖,掰开杖头,中空的杖身内居然藏有一柄无鞘长刀。柳生元一抽出长刀,将禅杖丢在一旁,道:“老朽封刀已经数十年,今日就为小公子破一次例,用家传的焚云刀法来会会小公子的天雷地火刀。”

“脚下踮九步,手里重万斤。”韩弃见状也收起脸上玩味的笑意,正色道:“久闻柳生家的九步颠乃是天下第一身法,焚云刀更有焚天灭地之威,今日正好一并见识见识。”

“老朽资质愚钝,十二重的焚云刀法,老朽穷尽一生也只修炼到第六重,至于那九步颠身法,老朽更是只摸了个门槛,不过唯独在这两者的配合运用上,老朽还有些自信,小公子可要留意身后哦。”

只见摒弃沉重禅杖的禅杖改用长刀后,整个人顿时一扫先前的疲态,两人相距足有五丈距离,手中四尺长刀居然直接凌空一刀虚斩而下,与此同时脚下猛然一踮,身形刹那间消失不见。

韩弃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刚不见了柳生元一的身影,下一刻后背便猛然传来一股寒意,他吃惊不小,来不及回身防御,唯有侧开身子本能地避让,谁知他刚侧开身,一阵寒光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劈了下去。

躲过这险之又险的一刀之后,韩弃心中是既惊骇又眼馋,这门具备瞬移神通的九步踮身法,比起伊贺家的三千渡身法不知要高明出多少倍,刚刚那一刀若非柳生元一提前招呼了出刀方位,只怕他绝对讨不到好处。然而还不等他有过多感慨,柳生元一刚刚现形的身体居然一踮之后再次诡异消失,令韩弃出于本能予以还击的一刀扑了个空。

不过这一次韩弃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措手不及,刚刚那一刀之后他已经迅速向四周散开灵识,包括头顶上方也没放过,就算那老家伙仗着神奇身法能够神出鬼没,顶多也只被他抢得先手先机而已,就算自己来不及招架,想要避开多半还是能办到的。

果然,柳生元一再次出现在他身后招架的死角,一刀横着扫向他的下盘,韩弃凭借敏锐的灵识捕捉到这第二刀的动向之后,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脚掌一踏地面,身体一个鹞子翻身拔地而起五丈多高,三千渡的腾空身法被他施展到极致,企图借着一跃之机彻底远离柳生元一。

可当他身体悬停于半空之际,发现地面上柳生元一的身形再度消失,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直呼上当,刚才柳生元一那横扫自己下盘一刀的动作未免也太慢了些,这老家伙分明是有意让自己探查到他这一刀,为的是让自己在高度戒备的紧张状态下出于本能地选择最佳躲避方式——腾空,而当他一旦处于无处借力的半空中,接下来的第三刀自然就再无处可躲。

韩弃心知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可他还是不愿认输,用灵识紧紧包裹身体的同时,手中念秀也在自身前后左右一通毫无章法地乱舞起来,只要自己能撑到落地,一切便还有机会。

从地面拔至五丈高空再落回地面,历时不过短短三四个呼吸的工夫,可身为当局者的韩弃却觉得异常冗长,待他稳稳落回地面时,后背几乎已经彻底汗湿,可他并未留意这些,他好奇的是,直到他安然落地为止,柳生元一却压根就没有祭出他注定已是无法躲过第三刀。

柳生元一已经此刻就杵在距离韩弃落地点不足两丈的地方,他右手持刀,左手负于身后,一头稀疏鹤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正笑脸盈盈地望着韩弃。

“韩弃哥哥,你的脚没事吧?”

一旁紧张观战地诸羽妍冰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话,令韩弃有些费解,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靴子,但并未发现丝毫异常。面对眼前这位一手拆散他们母子的老人,韩弃显然拿不出太好的耐性,他手中长刀直指,向前迈了两步,逼问道:“老狗,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柳生元一缓缓伸出负在身后的左手,掌心有一道正在流血的刀口,指间则握着一支他先前用来盘绕为数不多顶上白发的毛笔,他哈哈笑道:“小公子回头一看便知。”

韩弃看到那支毛笔后猛然惊觉,却并未立即回头望去,而是抬起左脚望了一眼脚底,一个鲜红色的反向“心”字映入眼帘。他这才面色剧变地往身后望去,只见他落地后所过之处,地面上赫然印着一连串红色血迹由深变浅的“当心”二字!

柳生元一用毛笔重新将白发缠于脑后,缓缓道:“我辈术士常居地面,遇到危险之时会朝四周和上方散出灵识,此乃习惯使然,乃至于身体腾空之后,九成九的新手术士都会忘记还有脚底这个漏洞。小公子身手委实不俗,老朽自知不是敌手,却也想出言相警,但愿小公子今后漫漫人生路,一步一当心。”

韩弃闻言根本不屑一顾,他红着眼喊道:“老狗,死到临头休要再惺惺作态,你小爷我岂是这般容易哄骗,念在我娘亲安然无恙的份上,我只砍你这最后一刀,你若是能够接下,这笔恩怨便从此一笔勾销!”

柳生元一凝视着少年人眼眸中逐渐聚敛的疯狂恨意,非但没有摆出招架姿势,反而撇下了手中长刀,唉声叹息道:“唉,如今想来,老朽当年的举动或许的确是过激了些,否则以小公子这等坚忍不拔之心智,又怎会被被心魔乘隙而入。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能为小公子摒除心魔,老朽这一颗头颅又有何不舍?小公子,尽管出刀吧!”

韩弃根本没细听他在说什么,支撑他孤身苦修多年的夙愿即将成为现实,此刻的他已经陷入一种半疯魔的状态,尽管柳生元一已经摆明了要放弃抵抗,可他还是红着眼挥刀冲了上去。

“弃儿,住手!”

析栾有心想要阻止,却根本插不上手,所以只是朝着儿子大声呼唤,希冀着能够唤醒他此刻心中残存的理智。

“铛!”

就在柳生元一即将丧命在韩弃那充满暴戾杀意的一刀之下时,一声金铁相撞声突兀响起,随后韩弃整个人居然被那横空出现的一刀给生生击退出数丈,只觉得握刀的虎口震得一阵发麻,念秀险些就要脱手,心中感到骇然的同时,人也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刚才这一刀牵动了心中无尽杀意,自然是全力挥出,足足有六十九尺的力道,可没想到居然被人一刀给弹开数丈之远!

韩弃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去,只见出手的是位一身黑衣年轻武士,身材挺拔,面容坚毅,只是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表情却有些木讷。而最令韩弃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在仓促间出手硬接下他那全力一刀之后,脚下居然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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