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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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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田豹一家迁来鸣鹿耜,已过去了十余载。这些年,齐国案甲休兵,庄稼连年丰收。交辉一边埋头研究孙武着作,一边利用私学改善安陵民风;交朔潜心整理母亲和自己发现的各种药草,中断了三十余年,终于拾起了夙愿;田豹作为率长,举荐人才,组织祭祀,不误农时,苦心经营安陵。

小麦一直是重要的备荒品种。自桓公始,凭借优越的地理条件,齐国大力推广冬小麦种植,在耕作与水肥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进,从而使麦熟得以延长到夏至,麦粒更为饱满充实。那段时间,官府陆续要求沿海各地改善灌溉排涝,大力种植小麦。也就是说,安陵民众不仅要春种秋收,还要冬种夏收,劳动量大增,往年的轮荒耕作制度也难以保证。这还没完,在田豹任上,官府逐步提高和增加田赋之外的税赋。每月上交人口税,每年上交户籍税,另有室庑税、六畜税、树木税。到了难得的农闲时节,官府还要组织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参加军事训练,作为预备。靠着官府强硬的姿态,部分地区的反抗被勉强压制,但众人心中的怒火犹如弯下的枝条,被压得越低,日后反弹得越高。

大阳三七八年九月的一天,焦头烂额的田豹听了属下一段含糊不清的急报,忍不住大骂,转身将手中的陶碗狠狠砸碎。据报,那一日左田邑司率众刺死了安水邑的两名男子。安水邑司岂肯罢休,率邑中男子气势汹汹赶到左田邑,绑了三人,其中就包括左田邑司。左田之人一呼百应,将安水人团团围住。械斗一触即发。

田豹所骂之人正是常常自作聪明的安水邑司。在他看来,这一次是聚拢人心的绝佳时机,对方邑司在自己手里,左田人就不敢妄动,而他便可提出有利条件。

左田邑多为齐地东夷人,而安水邑与苍山邑一样,由各地新民组成。两邑历来矛盾不断。以往东夷人占据着安陵最好的田,产量高,官吏自然有所偏袒。可如今情况有了变化,安水邑靠着水利设施,收获了更多的粮。如此一来,左田之人不仅失去了官吏的支持,而且官府有足够理由要求左田邑继续提高产量。

安水邑的新民们将丰收更多归因于自己的勤劳,他们从垦荒、排水开始,一点一点经营着自己那块贫瘠却来之不易的土地。他们看不惯东夷人飞扬跋扈,生性懒惰,而左田人呢,历来不把新民放在眼里。

“你们这些低贱的新民,有什么资格提条件,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现在施舍给你们一小片地,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你们不仅不知感恩,还绑了我们的邑司。岂有此理!”

“为何要杀我们的人?”

“是他们先挑事。”

“胡扯!你们太欺负人!”

“我们欺负人?我们把海都让给了你们,还不知足?”左田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告诉你们,杀人偿命,不把人交出来,我们不会走。”

“你自己看看,想走也不可能了。”

“我们绝不再忍让!”

“你们这些贱民,就该死!”

话音未落,左田人叩盆拊瓴,不断试探,几名左田勇士趁乱绑了三个安水人。锋利的刀刃贴在他们脖颈之上,其中一个已经淌了血。

“你若敢动邑司,我们就先杀了这三个。”

“你们杀个试试。”安水邑司沉着一笑,手上的利刃同样在左田邑司的脖颈上划开了口子,后者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你以为我们怕吗?”一名左田勇士剁下了一个安水人的手指,将它抛向安水邑司,伴着响彻天际的惨叫,三个安水人在他们的邑司面前下跪,拜了两拜。

安水邑司狠狠瞪了三个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好啊,那就来吧。邑司大人,您德高望重的,我不为难您,您自己伸一根吧。”没等左田邑司回话,盆瓴之声四起。更多手握农具的左田人冲到最前一线,双方推推搡搡,威胁辱骂不绝。安水邑司见状,将利刃高高举起,立于左田邑司头上。

就在安水人即将崩溃之际,田豹率众赶到。听得一声大吼,一队持戈兵士冲到两方中间,生生隔出了一道屏障。气息尚未喘匀,田豹一把拽住左田邑司,质问道:“为何杀人?!”后者站立不稳,嘴上仍逞强,“敌人都要来了,他们竟然不训练,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一点提醒。”

左田邑司也耍了个聪明。

安水新民们一听此话,纷纷抗议:“种麦我们认了,加税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训练?难道敌人来了,还要我们去打仗?”“孩子们已经离开了,是生是死已然交给了公家,如今我们的命也要听凭公家吗?”“敌人来了,我们为何要舍命抵抗?给谁种田不是种!”“我们坚决不练!”“坚决不练!”田豹属下要去抓人,被他及时拦住。此时,脚步阵阵。田豹一瞧,这次可不简单,一下子来了三十几口。他们个个提着家伙,在外面又围上一圈。这里不仅有安水邑的人,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尤也在其中。面孔一个较一个狰狞,咒骂声这边未落那边又起,若是哪个家伙稍有冲动,马上就是一场血战。

左田邑司见对方中了圈套,继续向火堆里扔柴,“当然,齐地是我们的,一寸也不能丢,我们吃大齐地里的粮,捕大齐海里的鱼,当然要保卫大齐。”“我们愿意用生命抵挡敌人,保卫大齐。”“对,保卫大齐。”“不愿为大齐献身的贱人,都应该走!”“把他们赶走,还我大齐土地。”“还我大齐土地。”左田之人群情激昂,妇人和孩子同样高昂着头,破口大骂。安水邑司感到苗头不对,赶紧凑到田豹耳边,耳语了几句。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个竖子没长眼睛,扔出了石块,两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哀嚎声,喊杀声,此起彼伏,两位邑司身先士卒,加入战斗,局势再度升级。田豹属下不敢插手,纷纷撤到一旁。眼看着壮实的农人一个个倒下,田豹急得直跺脚。慌乱间,他见到了缩到最后的尤和苇,立刻将他俩拉了过来,又拽上几名属下,冒死从中间冲了过去,再次拦在了当中。两位邑司见状立刻停了战,拉回了伤员。苇偷偷护着左田伤员,免遭新民的伤害,却被父亲发现,扇了耳光。

经过一番苦心规劝,又当众立下誓言,田豹这才稳住了局势。安水邑司率众散去,眼睛里仍旧冒着火光。

两日后,田豹只身来到安水邑的社,敲响了鼓,召集来各家各户。田豹的头上绑着布,他狠狠瞪着安水邑司,用手比划了两下,暗示他不要找事。

“率长,要为我们讨个公道啊,我的兄弟尚未下葬,他们欺人太甚。”

“这件事我还在调查,很快会有结果,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你们放心。”下面一片沉默。田豹继续道,“训练已经有段时间了,各邑都在操练,只有你们始终不配合,这可说不过去呀。”

“我们不练!”“我们想活命。”“我们不练!”

田豹沉了口气,缓步走向大伙,途中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藏在外围的苇。众人皆退,将田豹让到中间。田豹环视一周,语重心长道:“我到安陵,超过十年了,这些年没少受大家的帮助。你们呢?少则十年,多则超过五十年,看看门前的桑树就都清楚了。在那之前,你们可能是鲁人、莒人、燕人,在那之后,咱们都是齐人;在那之前,这里什么都不是,有了你们,安水邑才成了现在这样,成了我们父辈、孩子生养的地方。”

“说这些有何用!”“对,我们听够了这些废话!”“坚决不练!”

“爷们儿们,我知道大家有意见,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训练?为何拿起武器?我们到底要保卫什么?这里有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妻女,还有我们祖辈的坟墓!倘若敌人来了,他们会珍惜这些,我们最为珍视的东西吗?这些地,这些收成,难道还会留给你们?他们对你的妻女,难道会敬而远之吗?”

田豹说罢,下面开始嘀嘀咕咕,可是很快,有人站了出来,质问道:“增加的税赋都做什么了?我们是冲着这田赋才到齐国来的。”“对呀,倘若逼我们训练,我们就走,离开齐国。”“对,没错,离开齐国,离开齐国。”田豹认出了这个挑头的人,名丰,燕人,五年前才到了安陵,父亲过世后独居在此。

田豹转回头,双手向下一按,接着高声道:“目前,对我们安陵威胁最大的是越国,如今已经在距离不远的琅邪建了新都。吴人,你们应该有印象。艾陵一战我们大败,虽未波及安陵,但吴人的野蛮大家都有耳闻。能够打败野蛮之人的越人,又会是何等的凶残呢?难道你们还要心存侥幸不成?”

“增加的税赋呢?保护我们的兵士呢?我们最靠南,倘若我们反抗,首先死的就是我们。”还是那个丰。

“对,没错,我们要活命,我们是农人,不是兵士。”众人的情绪都被煽动了起来。

田豹瞟了他一眼,接着,走回到众人面前。“是啊,增加的税赋都做什么了?用来建设我们强大的舟师!我们的舟师曾在海上打败过吴人,你们大多还记得。也许有人会问,我们海上有舟师,陆上有关隘,越人还会打进来吗?”说罢,田豹左右扫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倘若越人打进来,我必定第一个冲上去,跟他们干!倘若越人敢动我们的妻女,我定要割下他们的头颅祭神!”

“对,割下他们的头颅!”下面有人开始激动地附和。

田豹向回应之人用力点了下头,紧接着攥紧拳头,挥舞双臂,道:“也许有人会讲,敌人来了,我们就逃呗,地不要了。好!那我问你,你能逃去哪里?哪里去找比你们更明理的乡里?哪里有比我们大齐更长的长城?哪里有比我们的孩子更强大的兵士!”

“没有,没有!”回应的人更多了。

这时,苇趁势喊道:“哪里去找这样好的率长?”

“没有,没有!”

“率长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是不是?”

“对,对。”更多人加入进来,掌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谢谢大家。训练不是为了公家,更不是为了他们夷人,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啊。为了我们的妻女,为了我们的父辈,为了我们的田,为了我们的树,为了我们安宁的生活。我们不想打仗,可是敌人若主动攻来,我们也绝不含糊,是不是?”

“对,不含糊!”

“没错,我相信你们。来吧,让我们的父母、妻女看到我们的勇气,看看我们是不是有保护他们的力量!”

“勇气!”“勇气!”“勇气!”

三日后,田豹带领安水邑的几位轨长和乡贤前往即墨军营。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自己的孩子,见识了齐军操练的场景,还瞥见了丰,受了重刑的丰。

经过一番调查,田豹终于了解了冲突的起因。当日,不过是左田邑司的儿子瞧上了安水邑的一名女子,反复纠缠多次,仍无法俘获芳心。于是为了抖威风、逞英雄,在女子面前,邑司的儿子失手杀了两个偷菜的家伙。

一个月后,左田邑司的儿子被处流放,左田和安水两个邑司皆被撤职,田豹责令左田邑司亲自前去安水邑道歉,拿出钱财补偿亡者家人。

事后三个月,田豹被迫离开率长一职,短暂赴任即墨。半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田豹见到了原左田邑司的儿子,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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