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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噩耗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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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的离去,使大阳家陷入到长久的悲伤。而在另一边,却传来了更大的噩耗。

就在彗向西进发没几日,交辉、交辰带着期儿向着静泊坡出发了。交辉想去看望父亲,此时吴已亡国,越国成了东南霸主,交辉担心楚越早晚交恶;交辰渴望见到季父,当年为了获取犀角,年迈的交季在吴都受了伤,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他们还计划将祖辈接回齐国,安享晚年。为保安全,田豹请来两名值得信赖的武人,一同前往。

进了越境,交辉发现,新兴霸主的统治并不比吴高明多少,越王在吴地分封了宋王、摇王、荆王等众多诸侯,试图借助叔伯兄弟的忠心压制吴人的反叛。“在分封制度弊端尽显的时代,竟还将此当成了立国之本。难道自比齐桓晋文的越王,瞎着双眼?看不到中原的动荡吗?可悲的吴越大地呀!”

交辉、交辰有了之前的经验,路途顺畅了许多。炽热的太阳慵懒地躲进乌云,几棵歪脖树在诡异地向人招手,成群的乌鸦肆无忌惮地聊着八卦。颠簸的道路尘土飞扬,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沙阵。交辉还在斟酌自己的说辞,“这里有您和江父的全部心血,所有的回忆。可是,这里毕竟太过遥远,战事恐将不断。相较而言,鸣鹿耜有着更好的条件,村寨宽敞,无需辛劳,儿孙满堂,其乐融融。那里有大海,有晚霞,有众多可亲可爱的长者,孙儿们也想您呀。”想着想着,忽闻交辰哼起了歌谣,“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行了二十余日,他们进入了楚国椒邑。交辉学起田豹的口吻,向交期讲起这里的传奇故事。

“古时呢,这里人烟稀少,常有猛兽出没,所以无人敢走这条山路,直到伍氏先辈伍参的出现。那时,他的家人深受虎狼的威胁,他的一位兄长年幼时就不幸命丧虎口。长大后,他为了保护家人,彻底消除隐患,于是瞒着家人,持一把大棒,只身上山。伍参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虎穴,而当时一只母虎就守在穴外。”

“啊,那他——”

“伍参刚开始的确有些胆怯,一张大口令他两腿发软,向后退了半步。但是很快,他打起了精神,举起大棒,一声怒吼,冲杀出去。母虎见状先是一愣,心想,‘这是哪位姊妹如此好心,竟让饭食自己爬了上来。’可是很快,她觉察出异样,不对,这是想拿我作饭食的呀。于是,母虎展开架势,同样大吼一声,猛扑过来。不想,那伍参身手极好,错身之时将大棒一横,母虎后腿立刻滴血。母虎惨叫了一声,心里这个气呀,‘这个家伙着实可恶,若是让姊妹们看到这场面,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此时,交期双眼瞪得溜圆,将一路上的颠簸之苦全然忘却。

“只见,母虎毛发直竖,利爪伸出,左右徘徊,直盯目标,一副伺机搏杀的架势。伍参目光如炬,丝毫不露惧色。忽然,母虎扑将过去,伍参瞬间闪过,母虎四掌落地之际,正是转向之时,紧接着又是一扑,伍参脚下不稳,向后倒地,但也正巧躲过这波攻势。伍参不给母虎连续攻击的机会,腰部用力,侧翻两周,到了一片矮丛之后,紧握大棒。母虎稍作喘息,快步绕到伍参身后,伍参脚步同样不慢,围着矮丛绕了半周。接着,伍参开始径直向后撤,另一只手拿出了锋利的石刀。此时,母虎才意识到伍参的身后就是巢穴,于是愈发急躁起来,连续几个回合皆乱了章法,伍参脚步愈发灵活,手上的石刀不断在母虎身上留下伤痕。母虎气喘吁吁,不断发出哀嚎,眼神中透出一丝绝望。”

交期等着一阵,见辉大父不再出声,便急不可待地问:“然后呢?”

“然后,母虎被打死了。初战告捷,令伍参信心大增,很快他又将赶来的另一只大老虎打跑。乡里们皆不敢信,直到他们排着队见到了母虎的尸首,这才纷纷高呼伍参为大英雄。此后两年,伍参继续打虎,直到椒地不再出现猛兽的身影。而他也因不断与虎狼搏斗,悟出上乘戈术,从此百战百胜,名扬天下。”

“人竟然能打死老虎啊。”交期听得意犹未尽。

“是啊,老虎固然凶猛,但伍参勇敢啊。他战胜了内心的胆怯,下定了决心,他所展现出的强大气势反而会令老虎害怕。”

“那母虎死了,小虎怎么办?”

“啊,这个嘛。”

交辰赶忙接过回答:“另外一只就是雄虎啊,他会照顾小虎的。”

“哦。”

马车又行了十日,静泊坡就在前方。

听闻交辉一声召唤,交期率先跳下了车。一路之上,早已被父亲的话骗干了口水,他恨不能马上品尝那滑滑的菜羹、鲜美的韭虾。“祖辈们定然不认得我,我要扮作贼人吓吓他们。”“别胡闹,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们看你的长相和衣着就知道啦。”“不怕,我偷偷——”然而,交期刚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身后的马匹嘶鸣了一声抬起了前蹄。

“期儿,怎么了?”

原来,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祖庙和房屋摇摇欲坠,四处祭台东倒西歪,柴木朽木胡乱堆放,畜栏竟也空无一物。仓库下面被老鼠咬出了洞,里面让麻雀筑上了巢,杂草与叫不上名的野花肆意生长,它们成了这里的主人。来不及拴马,交辉踉跄着滚下车,母亲去世时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交辰也跟着飞了过去。

听到动静,附近的农夫现了身。交期装作谙事的模样,沉着气,恭敬地作揖和发问。他呜囔的声音虽然还在,可是如今的情形,使他必须多些沉稳与老练。

农夫告诉他,两年前的一个清晨,太阳仿佛起得晚了些。大家发现,原本早早侍弄花草的浠宁,不知练习哪门子功夫的交光,都没了动静。“是不是一早祭奠故人去了?”“或许,全家郊游去了?”“都这把年纪了,能走多远?”一天过去了,没人。“兴许是一齐上山打猎?”“他们?打猎?送食去了吧?”两天过去了,仍旧没人,各种猜测纷纷而起。等到第三天,一个胆子大的耐不住好奇,进屋寻人。万万想不到,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几具扭曲腐臭的尸体。地窖被打开,容器被砸烂,所有陈设皆被掀翻。他们才明白,缘是一伙恶人趁着夜色闯入了这里,而且身手不凡。大家都不敢相信,交光兄弟和交季夫妇平易近人,待人和善,怎会招来仇人。大家寻思着,不能让这几个好人臭在这里,让野犬叼了去。于是,在山脚下挖了深坑,凑了凑装殓的衣服,又拿了几种像样的器具,就把他们埋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辉和辰很快赶了过来。一矮个子农夫长嚎一声,重述经过,只是这次的细节更加丰富。交谈之中,交辰几次询问埋葬地点,可他们要么没有回应,要么转移话题,就是迟迟不给答案。交辰有些着急,伸手紧拉矮个子,想要问个明白。矮个子拼命挣脱,周围数人也凑了上来,大有围攻之势。眼看局面难以控制,交辉立刻拉住交辰,迫使他缓缓松手。接着,掏出三枚齐刀,递了出去。矮个子掂了掂重量,又向后望了望,当场均分下去。随后,他们的头领从人群中走出,抬眼看了看辉,左手伸出,右手指向身后。随行武人看不过,一人拔剑,一人架弓。头领见状,趁人不备,一把拽过交期,挡在了身前。交辉匆忙拦下武人,老老实实再递上两枚。

大家跟着头领,来到了山脚下的一片坡地。这里荒草丛生,枯石遍地,若非有人指引,根本无从寻找。一行人在一座微微隆起的坟前停下了脚步。交辉带着辰和期,恭恭敬敬地下跪叩首。交辰早已哭红了双眼,此时仍在抽泣。交辉的眼中没有一滴泪,他用利刃将手臂割破,将血抹在嘴唇之上,以此立下誓言:要为父亲,为父辈们报仇,要将仇人们生吞活剥,让他们一个个尸骨无存。

两名武人也没闲着,他们在静泊坡耐心寻找线索。在倒下的寨门上,他们发现了一枚刀刻的短剑图案,剑身似三角形,剑首呈双环状,双环中间,蛇头隐现。二人一眼就认出,这是来自北方的双环蛇首短剑。交辉听到呼喊,立刻赶来。“难道不是南边的蛮族?难道不是因为大阳人的身份?父亲还有事情瞒着自己?家族与狄人从未有过接触,何以千里迢迢,残害几位耄耋老者?”他后悔极了,痛恨极了,也一切都来不及了,“静泊坡,哪里还有什么静泊坡!”交辉不愿再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心中只有疑惑,只有杀意。

交辰并不急于离开,他带着儿子到处走到处看,将听来的故事一一讲给朝儿,村寨的创建、帆船的由来、山谷的灵秀,还有湖泊的奇异。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片神鹄出没的湖泊附近,他们有了意外发现。

穿过密林,踏过草地,他们见到了一座立于阶梯形夯土台上的建筑,交辰顿时傻了眼,他无法回答期儿的任何提问。“里面会有什么?”他抬头仰望,不禁寒毛直竖。

外墙足有五人来高,大门紧闭,顶部是昭示着最高等级的四面坡。两根粗木立于门外,木上刻有文字,右侧“皦日”,左侧“薁酒”。靠着外墙,围建有三层厢房,木板垫于墙坎之上,形成隔断,每层设置螺旋木梯,拾梯而上。交辰让期儿留下,自己去寻交辉。

很快,交辉一手拄着木棍,一手被交辰搀扶,紧着步子赶来。扒开最后一丛茅草,交辉的双腿不由自主弯了下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稍稍平复心情,交期搀起辉大父一步一步踏上阶梯,到了门口。交辉试着推了推门,没有推动,交期用尽全力一样毫无动静,三人一齐铆足了劲,才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一瞧,竟是一座神殿。三人侧身而入,殿堂里顿时响起了阵阵凌乱回音。

大殿后方筑有高台,大阳祭坛立于中心,四方祭台置于外围,清水残存印迹,香草枯黄低垂。地面、墙壁皆由木板覆盖,其上绘有棕树、花朵。往高处看,左右两侧皆有窗棂。不过可以看出,并没有完工。木板堆叠,铜灯倾倒,案几和陶碗随意摆放。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交辉终于回想起来,当年他们初次归来,村寨附近就多了两根躺倒的巨木以及几块切割好的木板,他和田豹还帮着烧制了不少瓦片。问起来,他们只答是为了新寨,可直到离开,父辈们也没有告知新寨的位置。

乌云散去,鸟儿争鸣。瞬间,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正巧将祭坛照亮。交辉停下了脚步,低声交谈的交辰父子也安静下来。这一时刻,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三人。“呼!”交期鼓起嘴,发出的一点声响,产生了微弱的回声。他轻轻拉扯父亲,向上一指。玉石反射出的光,竟然在殿顶呈现出了三天太阳图案。“这——这!”交辰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一步。

交辉惊叹一声,泪水紧跟着向外喷涌。他赶紧避开交期的视野,走到了一束阳光下。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任凭神明抚摸他的脸庞,触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生漂泊,碌碌无为,年轻时的激情与勇气消磨殆尽,如今不孝子归来,竟连最后一面都无法得见。交辉极力回忆父亲的音容笑貌,竟然也是那样的模糊。

恍惚间,遥远的天空似乎传来了声响,交辉跪了下来,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他粉碎了我们聚集敬拜的圣殿;上主在锡安终止了节期和安息日。他在烈怒下弃绝了君王和祭司。主抛弃自己的祭坛和圣所;他容许敌人拆毁宫殿的围墙。在上主的殿宇里,他们像过节一样欢呼喧嚷……”

返程前,三人将静泊坡尽力恢复原貌,将坟墓周边清理干净,交辉还将带来的礼物统统分给了农夫,恳请他们替自己照看好父辈,时常打扫村寨。眼看就要上车,交辉多了个心眼,问道:“发现之时,是否确信就是四具尸身?”几个乡里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正要拉紧缰绳,忽然发现其中一位似乎有话要讲,交辉刚要追问,那人却被头领一掌摁住,推到了后面。剩下的几人不给交辉说话的机会,连连摇头,道:“四具。没错,就是四具。”“放心,放心吧!一路走好!”

交辉下车,顿首叩拜。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四只夜光,在林中盘旋。交辉立即起身,张大双眼,急切地寻找。此刻,太阳刚好落到山顶,周围一片静寂。

回到安陵,身心俱疲的交辉得到了彗的消息,终于没能扛住,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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