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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初入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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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年早春,一名自称嬴弦兄弟的人将交涌请到了一家逆旅。交涌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既然敢如此嚣张,此人来路定不简单。交涌猜得不错,这家逆旅便是小有名气的梅馆。他不由得哼起秦地的一首歌谣:“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对于梅馆,交涌早有耳闻,只不过平日有武人守卫,常人无法入内。

踏入院门,只见一株株梅树挺立在草丛边,红梅如同一丛丛火苗在跳跃。透着绿芽,几株含苞红颜正顶立着白雪,傲气犹如宝剑芒刃呼之欲出。“没想到,竟还有人以为我有用。”穿过梅林,交涌注意到,来人皆为世族长者,又进了几步,几个熟悉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有的偷偷瞥了他一眼,有的悄悄躲到了暗处,交涌认了出来,那是几位公族长者,君上锋芒所向。这还不算什么,令他最为惊讶的是,在这里见到了岳父,不到一年光景,人显得憔悴了许多。

会场中间,端坐一人,正是被任命不久的官大夫金耒。他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在他的周围按照地位高低,很自然地围成了几个同心圆。

“一百五十年了,弭兵之会太过久远了。”

“是啊,秦晋休兵过百年,若非魏氏挑起战端,筑城少梁,我的儿就不会......唉。”

“韩原一战,晋惠公已将河西之地献给我们了,纵使你晋人不愿,那也是通行的规则呀,战败就要付出代价。更何况,那一战,本就是晋人忘恩负义,趁火打劫。”

“迁延一役,我军诱敌深入,节节抗击,投毒于泾水,终将十三国联军击败,这是何等的荣耀。若非弭兵之会掣肘,恐怕魏地早已属我大秦。”

“是呀是呀,晋国之栋梁栾氏,正因此战而衰败呀。景公英主呀。”

“先人们哪,先君哪,你们看看吧,如今的秦人落魄到何等地步呀。”

“哎,这个黄口孺子,何时可堪大任?”

“你们说,公子连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呀。”

“这还不知道,定是锦衣玉食,美人相伴,等着看咱们的热闹呐。”

“那可不一定,你们注意了没?右庶长都到了。君上呐,不好过呦。”

“没办法,那些贱民太猖狂了。”

“对对,公族内部乱成这个样子,君上还得指望咱们。”

“祖宗之法不可变。”

“我们如何应对?”

“用不着你操心,听官大夫的就对了。”

刚立了一阵儿,嬴弦兄弟靠了过来,招呼他进到逆旅后方。踏入隔间,交涌见到了一位身形魁梧的老翁,须发皆白,满脸慈祥,他的左耳有些骇人,像是被竖着切了一刀,仅存半耳。交涌并不识得,却已猜出一二。交涌谨慎地左右扫视,陈设普普通通,唯有一壶尤为夺目。侈口、束颈、弧肩、平底,颈部较肩部高出一层,饰错金银云纹图案,肩部和腹部由蜷曲起伏的蟠龙和梅花交错叠压,形成镂空纹饰,庄重而华贵。

他的声音温和,低缓而悦耳,他的态度谦逊,低调得过分。谈到泾阳的气候时,他甚至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外面素净了许多,我就想着带孙女出去逛逛,你猜怎么着,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娃娃拽了半天,一个好心人也过来帮忙。娃娃直怪我逞能,要带我回去,那哪行呀,就这还是偷着跑出来的,于是我就和她讲,一定小心,一定注意。嘿,没承想刚讲了两句,又是一跤,我的腰啊现在还疼哪。哎呀,老了老了。”半耳老翁支开旁人,亲自为交涌斟酒。交涌的心有些暖了,喝了口酒,便更懈了。半耳老翁又讲了个故事,正巧触了交涌的心底,涌便回敬了一则趣事。

半耳老翁的话是那么随和,又似带了法术。在他面前,交涌仿佛就是一个瞎子。半耳老翁向左摆,涌就向左迈,半耳老翁向前引,涌则直着行。当他不慎拐了个弯,或是急了两步,半耳老翁便轻轻地将他拉回。当他眼睛微睁,或是尝出了滋味,半耳老翁便会偷偷点上迷香。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外面的声音稀了,一阵儿,完全寂了。“原来你也是商贾世家呀。说不定,往上倒几代,咱们还是一家人嘞。”“他。”半耳老翁用手指了下嬴弦兄弟,“肯吃苦,心也善,御马技艺尤其了得,往后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交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半耳老翁的笑还挂着,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碗。“器物还用得惯吗?秦器粗糙,与晋人无法比呀。”

此话一出,如同一把利刃插进了交涌的心脏。头上的汗顿时渗出,双眼浑圆,两耳异响,嘴也合不拢了。这位老翁,看来并非等闲之辈,而且他所展示的慈祥、平和与自白,比蹇余不知高明多少。

“还好。”交涌的心思在飞速运转。他要做什么?那碗的背面有什么?我还有什么把柄吗?已经许久未让慎徒传递信息了?这个碗是哪里来的?他肯定看得出我的惊慌。呼吸要均匀,一定要镇定,也许他只是试探。也许,他的目标是岳父大人,他想让我背叛。再想想,再想想,没错,我并无破绽,慌什么!

半耳老翁抖了抖嘴角,似乎乐在其中,“我曾见过一件罐,罐腹内嵌套陶杯,周身光滑,颈部有一周凸棱,罐顶附盖。问了匠人才知,此为‘保温之用’。”

“不错。”交涌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老翁将碗一放,交涌顺势取来。这一瞧,令他所有的侥幸荡然无存。

“不要责怪右庶长,之前他是打算帮你隐瞒,可谁想得到,这个慎徒太不小心了,嘴也不太严。哎,有了妻女,心就软了,人也......”

交涌根本听不进去,左手竭力压稳右臂,泪珠禁不住掉下。这是一只有特殊标记的陶碗,落款密密麻麻。“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如茨。”看似混乱的歌谣,实际意思则是,“父母过世,万望早归,取道洛阴,加官进爵。”交涌无话可说,默默合上了眼。

半耳老翁没有再为难交涌,令人取来一块美玉,几颗金子。“翟相大才,可惜了,可惜了。”

出了逆旅,嬴弦兄弟带他去往慎徒的坟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碰巧遇见其妻守墓,交涌行了大礼,将美玉和金子一并给了妇人。还能回去吗?交涌那一丝侥幸仍在,回头望了望那对母女,他才一下醒了。回到府中,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呆坐了好一阵,眼泪再次淌下,面朝东方磕了无数个头。

自那之后,嬴弦兄弟免去了隐藏的必要,明目张胆地成了府中家丁。交涌一开始便拿他当家人,这并非好心抑或卑贱,只因距离太近,根本无法提防。金迩二十出头,其貌不扬,额头、胸口皆有伤疤,臂膀粗壮有力,手上满是老茧,常常低着头,非常不起眼。他应该也有自己的经历、情感和思想,可他什么都不讲。交涌后来得知,半耳老翁便是金氏族长。“都说那族长身负重伤呀。”一想至此,他便不寒而栗。

三日后,交涌正在府中练拳,金迩双手递上几篇竹简。交涌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打开一瞧,竟是父亲与吴起将军的一段对话。

宗子击即位不久,决定委任田文为相。吴起大失所望,来见老友,吐露了自己前去理论的事。简中竟还细述了二人的神情,吴起说完,长叹一声,翟璜听罢,宛尔一笑。翟璜道:“君上如今要的是稳定,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不做什么。田相文武皆不如你,可他沉稳老练,威望甚高,如他所言‘当此之时,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相比之下,将军锋芒毕露,权贵忌惮,且鸿鹄之志,如何称相?听闻君上与诸大夫巡西河时曾讲,‘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

吴起答:“不错,我当时列举三苗、桀、纣虽有天险依旧亡国的先例,又恭维他说,‘您曾亲自率领我们攻陷了多少城邑,墙不是不高,人不是不多,然而能够攻破它们,还不是因为他们政治腐朽吗?’我刚刚说完,你猜君上怎么说,‘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你以为,君上这是称赞你吗?”

“难道不是吗?”

“他是怕你呀。将军统领西河十载,兵士皆从,这难道不令人忌惮吗?”

“我绝无二心,秦政治腐朽,而沃野千里,大魏并之,足以称霸。”

“臣强则主弱。齐侯覆,君诫之。”

交涌看罢,诡异地笑了起来。“真荣幸啊,手段高明的秦谍,大权在握的庶长,还有这鼎鼎大名的金氏族长,都拿着我的把柄,又都舍不得我离开。父亲、辉大父何曾有过这份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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