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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一祭弟遇堂哥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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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四更天一声公鸡叫。

白刀子应声醒来,床边火坑旁的大黄狗也同时睁眼,转头看向白刀子。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间,白刀子说,终于熬进本命年,日头一出算十三了!

再有四年,就能成亲,盖自己的房!

大黄狗张张嘴,算是回应。

白刀子随即起床,整理好被子,从火坑灰烬里扒出两只大红薯,试了试温度,随手放在一旁凉着。

拍拍手,又拍拍大黄狗,白刀子才起身,走到水缸旁,揭开木盖,舀了瓢水,倒进旁边陶盆,开始洗脸漱口。

忙活完,白刀子返身盘蹲在火坑边,拿起一只红薯,小心翼翼剥了皮,放在小盆里,递给大黄狗,自己开始扒另一只红薯的皮,一边扒,一边小口吃。

那大黄狗见白刀子开吃了,也学着白刀子,小口吞着热乎乎的红薯。

一人一狗,先后吃罢,白刀子再次漱漱口,接着往怀里揣了两根棒米、一支装了香的高粱杆、一只煤油打火机,又夹上一把弯月镰,腰里再别上剔骨刀,把手电塞进袖筒,擓起粪箕子,轻轻出了门。

大黄狗抖抖耳朵,跟在旁边。

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的那一段,鸡鸣狗盗之时,大黄狗迅速上前带路,白刀子摸黑跟上。

出了胡同拐上斜路时,二伯门前白狗受惊,呜咽一声,就准备叫!

白刀子轻咳一声,望了过去,对着白狗幽幽放光的两眼,晃了晃手里镰刀。

那白狗看看白刀子手里的镰刀,没了动静,趴下继续睡。

白刀子啐道,再叫,炖了你!

那狗闻声一颤,翻眼看着白刀子,头往后腿挤去。

白刀子继续向前走。

行至二伯三子白诵芳门前时,院内传出细微哭声,伴着极轻的走动声。

白刀子眼色一凛,当即收住脚步,仔细听,那哭声却没了。

不等白刀子唤,大黄狗吸吸鼻子,就慢慢凑向门口,嗅了起来,很快,它转头冲白刀子张张嘴,小声呜咽着。

白刀子脸色微微一变,放下擓着的粪箕子,迅速把镰刀抓进右手,轻抖胳膊,藏在左袖口里的手电立刻滑到手中,随后,蹑脚往门前贴了过去。

这时候,门内传来堂哥白诵芳的小声埋怨,哎哟,吓死我了,是条狗打这里过,还好不是人。让你别哭,别哭,你不听,万一把人招来,今就走不了啦!

听见堂哥发声,白刀子脸色缓了缓,却又抿抿嘴,并没出声,继续听着。

堂嫂低声哽咽着,声音很是压抑,唉,这一走,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初一走,多难受,等明天借着走亲戚的幌子再……

紧跟着又是一阵抽泣。

只听白诵芳闷声长叹,我也不想大年初一走,可也只有今天坐车才不要钱……

白刀子听不下去了,吸口气,稳稳神,紧着上前一步,轻吭一声,对着门缝说话了,哥,我是刀子。

这一开口,门里马上没了动静。

等了大约一分钟,白刀子低声说,哥,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嚎了。

话音刚落,大门微微振动,咮一下,门闩被慢慢抽去,木门只开了一半,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大黄狗不等白刀子吩咐,猛扑了进去,却是一声没叫。

白刀子紧跟跨进门内,闪了一下手电,望见只有堂哥、堂嫂二人,便回首从门外拎过粪箕子,往地上一放,另一只手同时轻轻关门。

堂嫂带着悲意,轻声招呼,刀子,起那么早……

白刀子打断她,嫂,哥,我都听见了,别想着唬我,屋里说吧。

白诵芳叹口气,望一眼夜空,领着白刀子进了堂屋,他老婆跟着进屋,默默点燃了煤油灯。

看着二人还都背着包袱,白刀子一抿嘴,语气有点沉,哥,嫂,出啥事了?这大年初一就要往外跑?

白诵芳拉过老婆的手,点点头,笑笑说,我跟你嫂是在县城自己谈的,总被村里人说闲话,你嫂又没孩子,都说她进过衏吃过砒,她受不了,我也受不了。这就想着出去混!

白刀子笑了,我的哥啊,你真是个迂末,我跟二伯学啥你该知道,那是你亲爹,你咋不问问,没孩子还有多难?

白诵芳苦着脸,摇头一叹,刀子,你还不是太懂,不是不敢问,是心里难受,我怕爹哩脾气一上来,挨家找人家麻烦,再惹了事!

白刀子摆摆手,哥,嫂,我虽说年龄小,脑袋不小。你说的,我咋能不懂,就是有些话不好说。

白诵芳夫妻二人相互点点头,不说话,眼里都是担忧。

沉默了几分钟,白刀子笑笑转身,从裤裆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当着他们的面打开,里边是个小油纸包,再打开,二十张崭新的炼钢工人,整整一百块。

白刀子双手把钱递给堂嫂,哥,嫂,你们拿着,路上用。我今年送走一百多个人,别人给的。

堂嫂一惊,刀子,你咋随身带着这多钱?

白刀子压低声音,神秘一笑,我昨下午去送了老姜,感觉可能会有麻烦,夜里就把钱带身上了,带着钱,看情况不好,我就跑。

堂嫂愣了一下,急道,你把钱给我俩了,你咋办?

白刀子看着堂嫂,轻笑,嫂子,你要是不拿,我可动手往你怀里塞了!这钱来路正,你们放心备着吧。我还有,裤裆里放着呢,就不给嫂子看啦!

堂嫂翻个白眼,小声啐道,啥时候啦,你还有心逗我!

白诵芳向刀子拱拱手,颤声道,刀子,你看,我这三十多了,还让你当弟的……

白刀子扭头看看门外,催促道,要走就抓紧吧,四更天不怕碰见人,到了五更放鞭炮的就该出来了!

略微一停,他想了想,接着说,哥,嫂,要是赶不上车,就去码头找老万,大名叫万交康,说是我哥嫂,他会带你们去大湖……以后,你们自己在外,要是遇上他,就让他给我捎话吧!

说完,他猛一转身,快速出了白诵芳的家。

白诵芳立即吹了灯,把钱在身上藏好,又是一声长叹。

他老婆幽幽开口,怕是和传的那样,刀子那个死去兄弟的脑筋,都加到他身上了。

白诵芳感慨道,没那简单,二十六的也不一定强过他。

说着,夫妻二人拉着手,任由堂屋大门敞着,慢慢摸出院子,一出村便沿着麦田,隐散在夜色中。

出村往南,只一里,就是南老渊,据传是六百多年前,一场地震之后,地裂了,留下这道缝,西连黄河,东通大湖。

宽的地方百十米,窄处也过十米,最深的有五六十米,浅地方四五米。

最奇怪的是,这里边很少存水,下再大的雨,也不积水。

就连黄河开口子,也只是满水几个月之后,就没了。

也就是说,这个南老渊两边几里地都淹不着。

白刀子平时放羊的地方,就在这南老渊最宽的地方,也是最深的地方。

南老渊这一段的两边,是茂密的无主梨树林。

北侧这片梨树林的外围,上官庄通过来的这条路的东侧,十几亩明显被石磙压过的地方,正是白刀子大伯晾晒大粪融入草木灰的晒粪场。

就在这晒粪场远离路边的最里边,有一座十几个平方的土堡子。

土堡子的后方,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

白刀子走上晒粪场,闪一下手电,大喝一声,呔!

站了几分钟,白刀子缓缓走到土堡子旁边的土堆旁,放下粪箕子、镰刀,蹲下身,掏出玉米、高粱杆,抽出高粱杆中的几支香,又把那两支玉米摆好。

停顿片刻,他掏出打火机,点着香,拢了点土,慢慢插上。

白刀子看着土堆,轻声念叨,诵书啊,今天过年,我来看你了!带了你最想吃的棒米,可怜你刚四岁就走了!哥那时候无能啊……

说着,眼泪流了出来,满脸都是悲哀。

大黄狗也跟着坐在白刀子身边,眼里映出点点香火的光。

几分钟之后,白刀子慢慢起身,到土堡子里抱了些干草堆在一起,把玉米放了上去,径直点燃,同时开始了吟诵:

三长两短补一长,平林烟,寒心伤……

映着火光,吟诵声慢慢传开……

很快,梨树林东头,高耸的土坡上出现一人,循着声音,远远向这边望来。

他静静听了一会,便回身走进身后大殿。

又几分钟后,他再度出门,踱下土坡,下到南老渊底。

待火堆燃尽,已到了五更,夜色没有那么浓了,树影依稀可辨。

白刀子看着香头,蹲下来,低声唠叨,诵书,我回去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拎起镰刀和粪箕子,到土堡子里装了干草,再看一眼土堆,转身往村里走去。

大黄狗呜咽一声,跟在他身后。

白刀子停下脚步,看看大黄狗,轻笑,老黄,你这就饿了啊,别急,今天过大年,少不了你吃的。

大黄狗叫了一声,似乎在回应着。

突然,它的耳朵转了转,猛地往梨树林里冲去。

白刀子愣了一瞬,大喊,回来!

大黄狗冲着梨树林里狂吠一阵,哒哒哒,跑回来了,看着白刀子,小声呜咽,夹带几声轻叫。

白刀子大笑,今天过年,不追兔子,老黄啊,兔年刚过去,现在是龙年了!

说着,他继续往村里走。

大黄狗轻叫一声,跟在他身旁,左右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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