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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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洛州城，北山楼。
洛州作为毗邻北疆最繁华的上州，既没有上京天贵豪阀权谋争斗的紧张，也不必为薪州边境的外族侵扰而担忧，相反，因为地处上京城与大散关的中线上，漕运、行商、难逃士子、北上武夫，形形色色，近有九成皆途径于此，便也形成了如今熙攘热闹、千姿百态的街头。
自城中最高的北山楼俯瞰主街，行人并不比一踩就死的蚂蚁强壮多少。
洛州刺史府的嫡长子李洪绶抄着手从凭栏外收回目光，笑意吟吟地看着对座饮茶的妇人。
道：“谢夫人能按时赴约，想必也是心中有数。”
谢家的这位主母梳着时新的垂云髻，峨眉淡淡，衣着并不过分华丽，相反，若非她自有一股雍容气度，这一身衣裳简直可以形容为朴素。
倒也不是谢家落魄至此，毕竟也是袭爵在身的洛州一等门阀，只是谢夫人是出了名的雅静性子，在太太圈里更是少见的礼佛之人，当下她一手举杯呷茶另一手必是藏在袖间捻动着佛珠。
佛法是新传入权贵圈的稀罕玩意，但它与本土文化尚存有不小的语境差异，纵是诗书传家的大族也往往不太感冒。
她今年已有四十余岁，但因为是权贵之家，纵然没出得了几个修行种子，但与修士交好、供奉清修，自是不缺驻颜丹药，故而光彩照人的气色里，更是有着青涩小姑娘所没有的风韵。
察觉到李洪绶的目光并未掩饰地流转于自己的衣领与腰臀，她微微皱眉，唤道：“常薇。”
身后作侍的女婢恭谨递上来一个盒子，但她并没有接，而是眼神示意送到李洪绶手上。
李洪绶目光转移，但依旧流连于女性的曲线之上，只不过对象从谢夫人换成了这个徐徐走近的小丫鬟。
李洪绶嘴角噙笑，拿盒子时蹭了一下女婢洁白的手背，方缓缓打开盒子，只见里头红布垫衬着一缕细细的稿黄长发，和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
“你打算怎么做？”
谢夫人看着这位刺史府的大公子，据说他曾凭着一句“是非不入松风耳，花开花落只读书”便引来天地灵气化作一缕翻书风，更是被青岚仙宗一名过路的长老相中，不日便能拜入仙宗，自此成为一名神仙公子。
但老实说，谢夫人有点失望。
当然，李洪绶的皮囊是极好的，羁美有度，身穿玄黑的深衣，高冠博带，额前头发居中分偏，端的是一副吸引女子的容貌。但是他并不如外人传闻那般痴情于谢绾墨那个病秧子，相反，眉目流转间更像是个风月老手。
罢了，毕竟是刺史府，与自家朝中无人不同，李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如能玉成谢李两家之事，自家丈夫说不得也能上到中枢了。
不像现在，虽说承了病秧子两姐妹死鬼老爹的情得了个五等爵，但终归还是个只能在洛州称雄的望族，族中出仕子弟的最高品阶也不过是个县令。
“自是先将她找出来……然后将她带回来罢了。”李洪绶将盒子递给心腹仆人来斛。
长着长须的来斛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谢夫人皱眉，委实难以理解：“你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恕我直言，你并不缺女人，更绝非是对她情根深种。”
“你一定还很好奇我为何偏等那书呆子不在的时候才开始毫不顾忌地行动，对不对？”李洪绶好整以暇，满脸自信，却又带着似要压抑不住的倾诉欲望。
“难道不是忌惮他举人功名？一旦落着不好，那势必会影响你加入仙宗。”谢夫人道，“我听说仙宗收受世俗弟子大多会考察其品行。”
“这只是一个方面。”李洪绶神秘一笑，“我固然在年少时对谢绾墨有感，但主要原因是……她快要死了啊。”
“？”谢夫人愈发难以理解，这李洪绶玩的这么变态？
“你知道吗？当年我被青岚宗的木长老一眼相中后，登门的修士便不绝如缕。近来有人告诉我，谢家有一只鼎炉，我若得之，便可一步入秋……你可知未及冠的入秋修士意味着什么？一入青岚便为掌门亲传，当代青岚子之位将非我莫属！”
“我家也每年有修士查验身体，当初收谢绾雩入翩然宗的一个仙子更是断言，有仙缘的谢家之人只有谢绾雩一人而已，怎么会……”
李洪绶拿到了所需之物，自信谢家鼎炉尽在掌握，年轻的面庞上笑意盈盈，低声揭秘道：“那当然是谢绾墨还未垂危啊……她的体质奇妙在于，能在一次次虚弱中将气血转化成死气，当死气郁结成致使她咽气元凶的一刹那，向死而生，修行之人依法采之，即可大受裨益，在顷刻间破境！”
谢夫人只感觉不可思议，呼吸都急促了一瞬。
“别想了，你谢家与她是血亲，无人能用……”李洪绶平淡的声音里略带了几分嘲弄，“哦？你莫不是在想你的娘家？嗤……商贾之家也妄敢染指，殊不知此诚取死之道也。”
谢夫人目光微微一动，道：“那病秧子怕是已经得了隐世修士的相助，一时半会死不了……或者，那书呆子拿她跟修士作了什么交易也未可知，毕竟，他可是单独出了城，保不齐是得了好处出走。”
李洪绶没有作声，谢夫人又道：“说不得书呆子是知晓鼎炉之密的，毕竟，他们成婚数年，听婢女说，书呆子一直都没破她的身，而巧合的是，婚后这两年正是病秧子病情加重的这两年，他一直对其虚弱视而不见，这岂非有意在蓄养死气之为？怕是早早便为她估好了身价，只等买家入场了吧？”
李洪绶回头凝视着她，缓缓道：“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有可以，目的也无非是想加码……但是啊，来斛是立夏的高手，不久即可将她带回来了。”
谢夫人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修行境界具体有何区别，纵使明知修士手段莫测，但她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佛珠。
她看了常薇一眼。
常薇像是被触到了某个开关似的，慌张地上前来请罪道：“夫人，奴婢一时粗心，被底下的婢子蒙蔽，方才交给李公子盒中装的生辰八字写错了字，‘十八’连笔成了‘廿八’……”
李洪绶脸色一僵。
没想到是常薇克制了来斛。
谢夫人假惺惺地训斥了两句，又看向李洪绶渐渐铁青的脸，满是故意不小心的歉疚。
“看来你前日收到消息，便找了修士查证过，头发与生辰八字同用的功效在于寻人和诅咒……”
“哎呀，这居然是寻人之术呀？我倒头次听说有此异术呢……”
“你不必绕圈子，有何条件尽管开口便是，难不成你真要将祸水招致你的娘家？还是想要借此另攀他人？”
“唔，我这个妇道人家见识短，如果是在你说清鼎炉之事前，我定会觉得借李家起势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但现在嘛……”
李洪绶见她还在绕话，眯了眯眼，有些不耐，便突然插嘴道：“谢夫人，你也不想我们现在做的事被其他人知道吧？你毕竟也是个在乎名声的。我可以先表诚意，当今圣上有意削爵，我可以保你谢家的五等爵不在削爵名单之上。”
谢夫人没有说话。
李洪绶见状，又道：“谢公子今年也不小了，内阁有个秘书郎的缺儿……”
谢夫人终于缓缓颔首。
李洪绶心下微松，却听见谢夫人道：“绾墨虽然只是旁支，但她阿父毕竟是我夫君的堂兄弟，那可是挚爱手足啊，所以……得再加点。”
“你还要如何？”
“我听说翩然宗素来敬仰青岚宗仙宗，也不知我那绾雩侄女有没有缘分去青岚仙宗看看。”
“青岚宗收徒之事我无法置喙。”
“可你一步入秋后……”
“你不会寄望于这种一无所知的领域的，若我真能带人进入青岚宗，你会便宜了一个与你不相干的旁支？说吧，还有什么？”
“我要你向我谢家和翩然宗下聘，定下与谢绾雩的亲事，待你加入青岚宗时，与之成婚！”
李洪绶抚掌赞道：“真是好一番长远打算啊……庙堂和仙门，你们谢家两手都要抓。只是为什么是谢绾雩呢？干脆与你们嫡脉的女子定亲不是更好吗？”
谢夫人淡淡道：“青岚宗会让你娶一个出身世俗无法修行之人为妻？还是你愿意？”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谢绾雩加入翩然宗后对谢家不闻不问，以至于谢家徒有名义上的仙宗人脉，却始终未能吃得着，族内许多人恨得是牙痒不已。
倘若借着李洪绶和青岚仙宗这一层关系，届时纵然一时够不着青岚仙宗的门槛，也能成功与翩然宗的其它人产生往来，再仔细经营一番，总能是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仙家人脉了。
李洪绶迟疑道：“不知那谢绾雩……”
谢夫人道：“长相极美。”
李洪绶顿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