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朵云山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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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上的露珠滴落的时候，风颠正在吞吐朝阳。
太阳之力纳入体内，这是至阳的力量，连脑子也要暖得热起来，风颠的鼻子里却仿佛还闻得到昨夜的寒风。
有些时候他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他可以让月亮为他所用，也可以让太阳出现在夜晚。
但他有时候又觉得他也只是个站在地上的凡人。月亮不仅照着他，也照着世上所有人。夜晚的太阳也只是他模拟的壳子，任何一个修火法的高境炼气士都能施法在天空做一个大火球。
这岂非不是很让人有挫败感？
可对风颠来说，并不是。
他的心里永远有着一座大山，看看他如今的境地，这大山仿佛已经飞出来将他镇压。
玄道人。
一个二十二年来给他吃，给他喝，从来没让他被别人伤害的人。
也是一个要他用命还的人。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借阴寿不可停止的真相，也许他的心中还保留一丝幻想。
无论是谁，在经历了那二十二年后都会抱有一丝幻想，玄道人喜怒无常，但他们之间仍然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
他们争吵过，却不是为二人的关系，而是哪家酒楼饭菜好吃酒好喝，哪个宗门哪个势力更厉害，京城哪家的姑娘更好看。
他们大打出手过，却不是生死搏杀，玄道人用鞭子很多次把他抽得皮开肉绽，他也曾一拳把玄道人打了个乌眼青。
一直到风颠无数次尝试逃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僵硬，到了玄道人冷眼旁观他自残的地步。
可他能不逃吗？
现在你们知道了，风颠心中的大山并不是一座满是仇恨的大山，其中复杂的情感已容不下小小的挫败感。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称为一个男人……”心底的声音悠然。
“一个人要受多少伤害，才能愈合心中最大的伤口……”风颠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几道黑气飞回，化作鬼影在风颠身后站定。
五鬼已经有了模糊的五官。
昨夜身化太阳，风颠六阳魁法得了大好处，如今已经是二境修为。
连带着五鬼也升到了二境，二境鬼物战斗力仍然是同境界垫底，虽然无甚大用，灵智却有了一定提升。
风颠放出它们是在这附近寻找青知意和熊大身影。
结果也很意外。
“没有他们两个踪影早有预料……但是连一只一境妖怪都没有？”风颠沉吟不语。
他好像知道昨天那些妖魔怎么来的了。
妖魔是妖被魔气污染转化而来，昨夜每户院中都站着妖魔，这是人类村庄，哪来的那么多妖怪？
风颠从头梳理这件事，得出几个结论。
其一，像狼妖那样被地图吸引来，若不是被风颠一行所杀那狼妖绝不会放过这些血食，青知意和熊大是做了狼妖替死鬼。
“现在想来那地图是村民随身携带，我们却以为是狼妖所绘……”
其二，那修炼笔记上提到的妖市，派村民进去作饵钓鱼，或者直接买妖怪。
其三，派遣韩阿牛这样的高手直接出手猎杀。
这其中也有几个疑点。
首先妖被魔气污染成妖魔，人也能被魔气污染成人魔，为什么单单只对妖怪下手？
其次，若是需要抓妖来转化妖魔，韩阿牛为什么只带了尸体回去？难道和陈北崔丽人他们一样，都是转生复活？
最后就是那混淆活死人之术，风颠从头到尾都没看出韩阿牛和姜苏苏是已死之人。
韩阿牛只以肉眼观测、阳气感应也就罢了，那姜苏苏可是直接被太阳金针刺入，最后更是引雷入体，把肉体整个劈碎了，到消失也没显出一点阴气。
这些问题暂时想不通，但风颠却知道有人一定知道答案，而这个人昨夜才把他扔过来。
人头开路，鬼影随行，阴风阵阵，邪雾惨惨，已经有了几分有道炼气士风采，不过却是魔道。
风颠飞了一段回头一看才后知后觉，连忙将五鬼收了。
“这若让人看见，岂不是误会我是御使鬼物的魔修？”
只一颗人头飞在空中，慢悠悠飞向后柳村。
没办法，风颠暂时还没修行什么遁法。
“昨夜化身三足金乌，竟然没有领悟「金乌化虹」，真个可惜……”
金乌化虹之术是天下间有数的顶级遁法，以遁速极快闻名于世。
不仅如此，昨夜领悟的几种法术也都丢失或者大幅“缩水”。
真火化火龙、火鸦代表风颠对火法的掌控力更上层楼，这些倒是没有改变，只是没有那月华支撑，凭风颠自身法力也难以张嘴就是几十上百个了。
虚空挪移之术放不出来了，想来是太阳本身的威能，也只有身化太阳才能动用。
以遍照十方阳光为耳目之法也是此理。
目光所及真火自生之术倒是保留了下来，依修行界惯例取了个「洞虚真火宝眼」的名字。
“唉，其实我更中意那‘瞪谁谁发火’的名字，生动形象一语好多关，岂非是绝妙加有趣……”
行了好一会儿，后柳村才遥遥在望。
风颠估算距离，竟有二十多里。昨夜被那大手一攥，浑浑噩噩不知天南地北，晕头晕脸被扔飞出去，此时才惊讶那人修为之高。
飞着飞着，眼前出现一个老者，盘坐虚空。
头戴紫金道冠，银线织锦袍大敞开，露出里面罩着的一件青铜内甲，两手放于两膝，滔滔气血行于体内如江河行于大渊。
斑白两鬓梳理整整齐齐，面上一片光滑无一个皱纹，剑眉下，双眸满含煞气。
气势与下方地势相连，望去便是一座高山隔断阻拦。
风颠观其气息，就是昨夜出手那人。
风颠开口道：“老前辈，为何挡住在下去路？”
老者语气颇为和善回道：“老前辈不敢当，贫道乃朵云山三友中的莫午散人。阻拦小友只因此地关乎我与两位同道成道机缘。”
这天下间，洞天福地少，炼气士多，一座山中数位炼气士潜修也不奇怪，常常有炼气士走到一起共参大道。
风颠一听便知缘由，于是道：“可是登七境之法？”
炼气士每三境跨一大境，所谓成道机缘不出此类。
莫午散人点点头，道：“我道友三人筹谋此事数年，对此物势在必得。小友昨日一番施为，老道不得不出手制住小友，得罪之处还请担待。”
这莫午散人不仅直接承认，还坦率说出成道机缘乃是一桩宝物。
风颠目光闪了闪，“贫道风颠。实不相瞒，在下有两位朋友陷在阵法中，老前辈既然也有两位同道，当知没有坐视的道理，何不与我行个方便？”
莫午散人沉吟了一下，道：“本该如此，奈何风小友道法凶猛，我等实在不能冒险。”
“何况你那朋友既然在阵中，应当无恙。”
看来这老者一番坦诚，目的还是不让风颠过去。
风颠沉吟一下，道：“莫午老前辈可与我说说此阵是个什么名目？昨夜一窥甚是玄奥。”
莫午散人欣然道：“自无不可。此阵唤为‘小转轮劫阵’，以异宝【转轮劫珠】布下，乃空林禅师得意之作，销人神魂无往不利。昔日空林禅师入魔，屠尽后柳村村民，清醒后深感罪孽深重，于后柳村布下此阵镇压魔身，神魂自化为阵魂。”
“此阵能收人魂魄，以妖怪身躯化为纯粹血肉，再塑人身。风小友的两位朋友既在阵中，魂魄应是无碍，或已转为他人身。此阵号称‘转轮’，转生人身乃是效仿轮回，故而有些胎中之谜。是以小友不必忧心，等此事过后，我亲自出手将小友两位朋友带出，且另有赔偿。”
风颠恍然，难怪韩阿牛只将妖怪血肉带回，他作为村中土生土长的第一高手，能把妖怪头颅给需要的人，自然也能把血肉给需要的人。
只是不知那阵魂化的是何人，用的是何借口来哄骗老实人。
风颠又开口说道：“好教老前辈得知，晚辈昨夜与人斗法时，见村中藏有无数妖魔，这是为何？”
莫午散人叹口气，道：“此是空林禅师魔身作祟。小转轮劫阵已运行三十年，无法力支撑威能衰落，渐渐镇不住魔身。那魔身以魔气污染阵法，强夺部分权柄，以妖怪血肉转化为妖魔，入夜后兴风作浪。”
说到这里，莫午散人面上显出杀气，双眸寒光如剑，开口道：“我道侣三人已打定主意，此事过后，必将除去这魔头！”
风颠肃然起敬，道：“朵云山三位前辈高义！”
莫午散人呵呵一笑，脸上杀气散去，道：“小友谬赞，我等既取宝物，自然要受些因果，降妖除魔亦是功德之举。”
降妖可得人道气运，除魔可得天地垂青。
但杀戮过重同样有伤天和，且因果沾染过多，气机牵引之下入劫而不自知，有身死道消之祸。
所以炼气士多在山中潜修，极少掺和人间事。
这朵云山三友是成道机缘在此，不得不为之。
“莫午！你还同他说什么！”人未知，声音已传了过来。
扑鼻清香掠过天地，料峭寒风随之吹袭而来。
朵朵梅花空中绽放，花雨中款款走来一位女修。
头戴的是梅花簪子，额配的是梅花小饰，颈上是梅花项链，腰间是梅花玉带，就连脚上也是一双梅花丝履，俨然一位梅花变作的仙子。
眉细长显温柔，眸含波见多情，任何人看见她的眉眼心花都要开放出来。
再往下看一眼，心花又被霜打蔫。
这倒不是说她的脸不美，但这种美却封在一块化不开的万载寒冰中，是一种望去让人心生寒意的美。
这不是冰山美人，实在是美人冰山。
“寒香道友，这位是风颠道友。风颠道友，这位是寒香真人。”莫午为两人互相引见。
“哼！”
寒香真人冷哼一声，自雪白绣花袖子中伸出手——绣的自然是梅花。
风颠没注意绣的是荷花还是梅花，只是盯着寒香真人的手看。
那手自然是漂亮的，皮肤细致光滑，柔白光泽如玉，手掌伸开时风颠鼻子中还能闻到清香。
但风颠看的却是寒香手掌上的东西——那里放着十六枚金针。
“这朵云山三友还真是把这里布置的水泄不通……”风颠闪过念头，这借着金针把五鬼偷渡进去的计划失败了。
实际上在莫午散人说此地关乎他们成道机缘的时候，风颠已经知道不可能再大摇大摆进去。
且不说风颠会不会见宝起意，那几个闯阵人显然与这朵云山三友有过约定，又怎么会放风颠这样一位形象怪异来历不明却战力惊人的不稳定因素进去呢？
莫午散人也看到了寒梅真人手上的金针，脸色一变，杀气一放即收，手指点点风颠：“你这小滑头！关公面前砍大刀！在寒香真人面前也敢耍弄小聪明！就是为了你那陷入阵法的两个朋友，也不该如此行事！”
风颠一愣，这莫午散人怎么对他似有回护之意？好在他反应快，连忙低下头，做出一副“羞惭”的样子来。
寒香真人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莫午散人，“也罢！既然是事出有因，我也不多作口舌。只是莫午，此阵是我等三人成道之机，可万万马虎不得！”
莫午散人拍拍胸膛，将那内甲拍的砰砰响：“绝无下次！”
一翻手，一枚宝珠浮于手上，红光如血覆盖其上，从中传出金铁交击、马蹄狂奔、刀兵入骨，血液喷涌，并怒吼痛喊等战场厮杀声。
“我时刻祭起这【铁血珠】，凡有法器波动，必受感知，寒香道友可放心了？”莫午散人道。
“辛苦莫午道友！”
寒香真人将手中金针向风颠一丢，转身又伴着花雨离开，从来到走不曾正眼瞧过一眼风颠。
“道友不必介怀，”莫午散人安慰道，“寒香真人性情孤高，加上功法影响，颇为不近人情，便是我与桥公道友也是经常头疼的。”
又指着围绕风颠飞行的金针，道：“道友此宝能瞒得过我，却瞒不过寒梅道友。她修有一法名「暗香通神」，是难得的神魂秘法，最能壮大神识，单就感知而言已不差七境炼气士多少。”
莫午散人说到这里，脸上显出无奈：“说起来，寒香是我们三人中天赋最高，虽然修道时间最短，法力却比我们雄厚的多，也无需像我们一样辛苦寻找成道机缘，却还是陪我们来了。”
说着将宝珠祭起，飘在头上滴溜溜的转。
“有同道若此，又有何求！道友且自去吧！”
莫午散人对着风颠一挥袖子，一道狂风飞出卷起人头打着旋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