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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秋色纵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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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交谈间,萧烟已拖着洗完了脚的贺镜朝几个人走来,贺镜委委屈屈活像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萧烟一张脸阴着,衣角湿了,走过来见几人聚在一起,微微一愣,而后道:“邺王的安排,谢先生可都同你们讲了?”

“讲了。”燕双飞点点头,而后直接不客气道,“阿雪,杨师厚不仁义,如今他卸你的权,摆明了是要鸟尽弓藏,反正我们都是你带出来的兵,若有必要,也不是不可……”燕双飞说着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烟。

“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萧烟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俯身提起衣角拧着上头的水,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而语重心长地告诫燕双飞,“我可以当耳旁风听过就过,叫邺王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要掉脑袋,可明白?”

“阿雪!”燕双飞见他不当回事,一时急了,脸上表情恨铁不成钢。

“你已经有打算了?”谢怀玉比燕双飞通透,他一瞧萧烟老神在在还有心思拖着贺镜洗脚,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伸手按住急躁的燕双飞,语气冷静道,“我们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你总得说点出来叫我们安心才好。”

“你们啊,就是想太多。”萧烟摇摇头,一边笑,一边抹平了衣角的褶皱,状似不无意地感叹道,“邺王年纪大了。”

“你们在说什么?”状况之外的贺镜一脸茫然地问道,他看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几个人,脑子里把刚才几个人说的内容想了一遍,忽然抓住萧烟的衣袖急道,“什么鸟尽弓藏,指挥使,是不是邺王要杀你?”

萧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贺镜转头去看燕双飞,后者从看完谢怀玉给的军信就阴着一张脸,几乎默认了贺镜的猜测。

贺镜重重地一砸旁边的老树干,愤愤不平道:“我就说那老头儿不是好东西,没事,指挥使,他要杀你,我们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

“还先下手为强,别在这添乱,没事儿干把你的鞋洗了,别又熏着阿雪。”同样参与不到话题讨论中的凌云好笑地拍了一下贺镜的头,扯着人的衣领把人带走了,夏禹川瞧着两个人吵吵嚷嚷地离去,摩梭着腰间龙雀刀的刀柄,想了想对萧烟道:“我随您同去镇州,邺王若是对您不利,我可替您做事。”

“嗯?”萧烟有些惊讶地转头,视线在他和燕双飞之间打量了一个来回,随后道,“可想好了?双飞是要留在魏州的,若是你我同去,你俩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是见不上了。”

“儿女情长比不得指挥使的安危。”

“无妨,大业重要。”

夏禹川跟燕双飞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行吧,那你便去收拾东西吧,还有贺镜那小子,也把他带上。”萧烟点了点头,转身往大营走了,走出去百米,忽又回头对夏禹川道,“对了,邺王不许我带亲兵,却对你没有限制,你可把当时镇州一战时统率的兵全都带上。”

夏禹川:“是,指挥使。”

出发那日,夏禹川骑在马上,燕双飞等人顶着烈日站在炽热的泥地上送别三人,萧烟道了声:“止步。”便转身离去,公孙翎匆匆跑出来只见着一个火红的背影,只得把特意准备的装满药的包袱塞给贺镜,不放心地叮咛道:“指挥使皮肉不好,长途跋涉指定要起炎症,你叮嘱他擦药;我还给你们备了一些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你们用的时候瞧仔细了。”

公孙翎细细地讲了一通,从蓝萧烟注意身体一直说到了衣食住行,就差没把他死后的埋尸地安排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贺镜离开。

贺镜把公孙翎给的包袱挎在胸前,然后屁颠屁颠追萧烟去了。只有夏禹川还留在原地,坐在马上笑吟吟地望着燕双飞。

“你怎的还不走,舍不得?”燕双飞站在地上仰头笑道,从袖里摸出一包酥糖塞进了夏禹川胸前,“你低下来一些。”

夏禹川依言俯身让燕双飞把酥糖塞到自己怀里,顺势在后者颈窝里蹭了蹭,道:“那我便走了。”

“嗯,顾好自己。”燕双飞没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想了想,只叮嘱了一句。

“走了。”夏禹川说着直起身,一扬马鞭,破空声响起,柔韧的鞭子落在马上,枣红烈马一声嘶鸣,载着夏禹川疾驰而去,马蹄落处激起一阵烟尘,炎炎烈日,墨发飞舞,恣意张扬的身影在很快消失在了无边的荒野尽头。

“别看了,人走了,该干活了。”凌云说了这么一句,表面上云淡风轻,转头就把手底下的兵往死里练。

夏禹川跟随萧烟,带着手下一千银枪效节都和一万牙军北上镇州,因着路上的阻碍早前已经荡平,是以此番移军用的时间还要短些,几日脚程便到了镇州。邺王没有随大军住营帐,而是占了镇州刺史的府邸,训了十几二十个侍女美姬日日夜夜地伺候着,萧烟带着夏禹川和贺镜去拜会的时候已是午时日上三竿,出来接待的却是衣衫不整的采儿,他倚着门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已经通报了,王爷在更衣,且等着吧。”

采儿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地,自以为隐秘地瞥了一眼一身红衣立在烈日下头的萧烟,很轻地笑了一声。

“是小烟儿来了吧,快进来。”过了一会儿,邺王慵懒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采儿这才推开房门,对萧烟到了句:“请吧。”

贺镜和夏禹川刚想跟着进去,却被采儿拦在了门口:“王爷只说让萧烟进去,你们还得在外面等着。”

深秋的暑气本就恼人,莫说是正午烈日炎炎之下,贺镜跟夏禹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庭院里,硬捱着大太阳等,时不时能听见里头萧烟跟邺王的说话声,采儿搬了一个太师椅悠悠哉哉地躺在廊下,喝茶用点心,旁边还有侍女给他打扇子,好不惬意。

贺镜站了一会儿热得不行,没忍住道:“这邺王也忒能说了,再站下去小爷要出汗了,到时候指挥使又要嫌弃我。”

“等着吧,怕是还有好一会儿呢。”夏禹川神色淡淡地说了句,正午的太阳晒在头顶的确难熬,但他们训练惯了倒是无所谓,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似放松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反应的采儿,对方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邺王要拿捏萧烟,对他们这些属下自然不会多客气,现在看似是采儿在故意折腾他们,可背后没有邺王的默许甚至授意吗?那也不见得。

夏禹川没忍住轻笑一声,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只是对方这种对付寻常人的手段拿出来,未免太小看他和贺镜的定力。身体上的为难不奏效,接下来,是要攻心了吧?

夏禹川正想着,门外头走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将领,有之前贺镜收藏的酷似安禄山的萧烟画像的神韵,两个人一进门采儿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哪里有在萧烟面前的嚣张,夏禹川微微敛眸,心底冷笑一声,还以为多高明,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王爷醒了没有?”那两人看见采儿眼底闪过鄙夷,转头看见站在庭院中等待的贺镜和夏禹川,忍着对采儿的不喜问道,“这俩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萧烟的亲卫,王爷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正跟他叙话呢。”采儿一五一十地答道,一边让人给两个后来的将领搬椅子上茶,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跟对待夏禹川时的傲慢俨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二位先用些茶,稍等片刻,王爷同萧烟说完自会召你们的。”

“还用你说?”一个将领端起茶毫不讲究地牛饮,一边对着采儿嗤了一声,给了他好一个没脸,而后斜眼瞥着站在那里屹然不动的贺镜二人,意有所指道,“知道的是亲卫,不知道还以为是兔爷找的倌儿,杵这狐媚讨好呢。”

诚然,夏禹川跟贺镜皮相清俊,不像是军旅之人五大三粗,可到底体格放在那里,何况风雨兼程,他二人身上还穿着戎装,怎么都不会看不出来是军人,何况被错认成倌儿?那二人这般说话不过是存心羞辱罢了。他们瞧不上采儿谄媚逢迎,却更加嫉妒萧烟少年英才,因妒生怨却又达不到萧烟那样的成就,便也只好恶意揣测,最好给他也按上一个媚上的名头,才好让自己心理平衡一些。

夏禹川一眼就洞穿了两个将领的心思,只觉可笑,但贺镜看不透这些,他只知道萧烟被人恶意侮辱了,脾气当即就炸了,没忍住呛声道:“瞎了你的眼了狐媚讨好,指挥使进城的书信昨日就差人送到了,尔等玩忽职守不晓得内情便罢,偏生还要舞到人前来卖弄,莫不是生怕别人不晓得邺王手下有你们这群草包?”

两个将领被贺镜连珠炮似的话骂得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采儿站在那里一脸惊讶地看着贺镜,似乎没想到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少年训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还能如此犀利。

“你也是,盯着小爷做甚?欺软怕硬的东西。”贺镜看见采儿更来气,他在大太阳下面站了好一会儿连个避暑的指示都没有,这两个草包夯货一来,椅子茶水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是膈应谁呢?

“你!”采儿被他一句话说中了痛点,气得脸红,却又说不出话反驳,只得虚张声势说了句:“不懂礼数的东西!”

“对,你懂,你最晓得欺软怕硬那一套了。”贺镜回嘴道,夏禹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少说两句,当心指挥使扒了你的皮。”

说话间两个将领也回过味来了,脸色一变,瞧着贺镜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揍他:“黄毛小子,你刚刚可是骂我等?”

“怎的,原来二位也是听不得别人说的么?”夏禹川把贺镜揽到身后,对上了其中一个将领的目光,说来也怪,萧烟手底下的兵哪怕是相貌秀气的燕双飞身材都长得高大威武,倒是邺王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倒是壮了,可惜一个个都像再世安禄山,不甚美观。

夏禹川比那两个将领还要高些,此时神色平淡地看过去,竟也生出些许威严来:“进门时听你们说我家指挥使是兔爷,我还当这边的人情就喜欢这般开玩笑,原来是我想错了么?”

“玩笑?谁同你开玩笑!你们跟那萧烟细胳膊细腿像个娘们儿似的,可不就是兔爷。”将领嗤笑一声,挥起拳头朝着夏禹川的脸就要打,瞧着气势汹汹挺能唬人,实际上空有蛮力毫无技巧,后者腰一扭轻巧躲开,随后一脚踹在那人下腹,前一刻还一脸凶悍的将领痛得向后踉跄几步。

夏禹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抓住面前的手腕一拧,卸了对方手臂,而后拳头照着柔软的肚腹就是一通拳脚。

另一个将领见他不好惹,趁他揍人的功夫拔出佩刀朝他后背砍了上去,夏禹川转身躲开,反手抓住了对方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人抡到了地上,顺势卸掉了对方手里的刀,将领痛得惨叫出声,夏禹川把他按在地上,身上汗都没出,只笑道:“听说你们这里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将领没注意听夏禹川话中的奇怪之处,只在地上一个劲儿挣扎,夏禹川也不理会,屈起大腿把他压在地上,左手揪起他的头发,右手拔出腰间的龙雀刀,几乎是贴着头皮削掉了将领的头发,削完还抓起那人的腰牌看了一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都尉?我当多厉害,打架不行也就算了,军职也赶不上我们指挥使,你说说你,怎有那脸瞧不起人?”

夏禹川看着不声不响,采儿也就没把他当回事,结果他转眼就把邺王手底下重用的两个将领按着揍了一顿,采儿脸都白了,生怕他下一刻把自己也打一顿,满身横肉的都被揍得惨叫,他细胳膊细腿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进去找邺王了:“王爷,打起来了……”

不一会儿邺王就被采儿扶着出来了,旁边跟着老神在在的萧烟。

“要是知道这么容易让邺王放指挥使出来,我俩就该早点打。”贺镜在夏禹川身边自以为小声的说道。

夏禹川一言难尽地看了贺镜一眼,朝邺王和萧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拱手礼:“邺王、指挥使。”

“你们在做什么?”邺王瞧着两个被揍得爬不起来的属下,脸色难看道。

“没——”贺镜刚开口,夏禹川立刻抢断道:“切磋。”

说完一脸无辜地看着邺王。

“切磋你把人打成这样,你刚刚是不是还想打我?”采儿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没忍住插嘴道。

“采儿,有你什么事?”邺王叱了一句,转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夏禹川,话却是对着萧烟说的,显然很是不高兴,“萧烟,我记得同你说过的,军令大如山,你的手下这般肆意妄为,是你的失职。”

正面打压不成,开始找茬了,夏禹川心想,正要开口说话,又听见贺镜用之前的音量嘀嘀咕咕:“啧,用得着的时候一口一个小烟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叫心肝宝贝,用不着就是萧烟了。”

萧烟:“……”

夏禹川深吸一口气,装作没听见贺镜的话,若无其事地道:“王爷误会了,指挥使抓军纪向来严苛,上月打架斗殴刚叫打了板子,若非是两位将军执意要求,属下也是不敢的。”

夏禹川这句话说完,至少沉默了四个人。

萧烟:“……”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贺镜:“……”指挥使好凶。

两个将领:“……”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邺王听完夏禹川的话若有所思,脸色微微缓和,也不再为难萧烟,而是不痛不痒地对夏禹川说道:“即便是切磋也该点到即止,你看看把两位将军打成什么样了?”

“若不是点到即止,这位将军被割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脑袋了。”夏禹川说道,他这句话的确不是直大,不过他也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给邺王留下一个年轻气盛好拿捏的印象。他从刚才到现在说的两句话都只有一个目的——让邺王注意到他。

邺王要打压萧烟,势必要分化他手中的权力,但贸然往他身边安插人不仅会遭到萧烟治下军队的排斥,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萧烟的手底下提拔新人,影响力不会像萧烟那么大,又能刚好分化他的权力。

但提拔什么样的新人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聪明,否则就是第二个萧烟;也不能是萧烟的亲卫,这也是邺王明令要求燕双飞和凌云留在魏州的原因。

而夏禹川表现出来的特征刚好符合提拔新人的要求,“指挥使抓军纪向来严苛,上个月打架斗殴刚叫打了板子”是在说他跟萧烟不和;“若非是两位将军执意要求”则表明了他急功近利,沉不住气,而最后一句状似狂妄的话,则是向邺王表明他的能力不差,却也年轻气盛好控制。

邺王忽然转变的态度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若是不出所料,今夜他就会差人传唤自己了,夏禹川想,其实贺镜也没说错,的确是要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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