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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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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桂花已经知道,入学资料里,父母信息一栏,别人都是有父亲和母亲的名字,且大多数人都和父亲一个姓,偶尔看见有随母姓的同学,但也是清楚的写着父亲的名字。

就算是父亲和母亲分开,婚姻状况,会写离异。

如果父亲母亲有一个不在人世,那么其名字之后会备注“已故”,比如向俊成的资料,她母亲的名字背后就是写了已故。

而她自己,就只有母亲一个亲人,父亲是生是死不知道,从小开始,她母亲卢佳音从未提起,且没有其他亲人,父亲从未存在过。就连父亲这个概念,她母亲都给她忽略了。

上学识字后,卢桂花偷偷翻过母亲旅行箱内的资料夹,里面有一张出生证明,父亲一栏的信息是空的。她不知道这张证是真是假,也不懂这张证都包含了哪些意义?

老师在讲台上说一句:“我们每个人都有父亲和母亲,父亲和母亲的结合造就了我们每个人的个体……”

卢桂花的脑海里存在了疑问,证明她也是有父亲的,她母亲不能一个人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母亲卢佳音是个肉体凡胎,不能单独有造就生命的能力。

还有一种可能,她真的是她母亲从垃圾桶里捡来养的,至于是谁家丢就不知道了,反正卢佳音偶尔会说:“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时就不捡你来养了,让大狼狗把你叼走算了。”每次这样说,卢桂花都会委屈巴巴的哭一次,直到眼泪流干,越来越大,这句话就越说越少了,后面干脆不说。

卢桂花面对镜子看着自己,手里拿着母亲的照片,互相对比,眼睛,嘴唇,都有些相似。

内心再有疑问时,她面对镜子,再问向俊成:“俊成,你看我,像不像我妈?仔细看,仔细对比。”

向俊成每次都说:“像啊,很像。”

卢桂花坚信是母亲生了自己,因为能肉眼看到痕迹,她记得母亲带她洗澡时,卢佳音指着自己小腹上的纹路(妊娠纹),告诉她:“你看看,你看看,我当时怀你多辛苦?这辈子这些褶皱消不掉了。”

每个人都从母亲肚子里来到这个世界,卢桂花坚信自己也不例外。她相信自己的胎儿岁月是在母亲子宫里度过的,在母亲的痛苦中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卢桂花从手机看到推送的新闻标题,比如“婴儿被偷……”或是“幼儿被拐卖二十年后……”心里又有别的疑问,莫非自己是母亲从哪里买来养的?

种种疑问,她不是没有问过母亲,母亲总是用一句话骂了她:“卢桂花,是不是我让你吃太饱了?你能不能正常点。”

派出所门口,卢桂花徘徊好几次,她真的好想进去里面问问民警叔叔,她到底是谁?民警叔叔能不能查到她父亲是谁?最终,她没有鼓起勇气。

她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去查了,她和母亲没有任何生理基因上的关联,她不是她母亲,那将是一道不可缝合的裂痕,她不知道还可以依靠谁?

在同学面前,偶尔有人问及,“你爸爸呢?”卢桂花并不回避,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有爸爸。”别人以为,她只是不愿意聊这个话题,刻意说了不好听的答案。

如果遇到聊得来的同学,会多说一句:“我没见过我爸。”或是“我不知道我爸是谁?我跟我妈姓。”

身份不正常,让卢桂花站在向俊成面前有些尴尬,这份尴尬带着一点自卑感。她甚至想,向俊成父亲向伟全可能介意的就是这点,在她的印象里,向伟全不好也不坏,话不多,有笑脸却不是很热情那种人。向伟全从没有呵斥过她,没有因为她犯错误而生气,就算她不小心摔坏了碗或是陶瓷的茶杯,也会笑脸开导,“没事,以后小心点。”

自己来历不明,成了一个心病。

每个人的出身都有迹可查,卢桂花在自己的接种证与资料看到自己的身份证号,却还无法通过这串号码查找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活着,有一种飘着的感觉。

她试想过各种情形,过去和未来。闭上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许就是个错误。

过去,便是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上?未来,便是自己将如何活下去?

孤独老去,暗淡的过着未来的每一天,没有别的正常人那样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正常的社交,什么都没有。

在幼儿园时,老师教大家画自己的父亲母亲,卢桂花对父亲没有印象,留下了空白,只能画一个母亲的形象,再不行,就多画一个母亲。

一句“我没有父亲”,便让老师闭了嘴,不敢再往下问。童年的敏感开始萌芽,让自己感觉到另类的标签,这个标签,就是一个缺失。

上了小学,写作文,第一篇作文便是我的父亲,卢桂花决定交白卷。老师问她:“你为什么不写作文?”

卢桂花摇摇头表示一丝无奈:“老师,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父亲长什么样。”

尴尬的是老师,但送了一句鼓励:“虽然,这是一个遗憾,但老师希望,这份遗憾不会让你内心的阳光减少。希望你的未来会越来越勇敢朝气。”

肚子饿的时候,会想到在向俊成家吃过最好吃的香菇炖鸡,盛一碗汤,那鲜味十足。饭前喝一碗汤,再用汤泡饭,还能再吃一碗饭,她喜欢跟向俊成比赛谁能把饭先吃完,每次都是她输了,然后留在后面乖乖的收拾碗筷,完成清洗。

卢桂花一直想自己亲手做一次香菇炖鸡,亲自去买来鸡肉和香菇,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每当肚子饿时,看看钱夹里的钞票和手机里的余额,越来越少,不敢买东西,在食堂打饭时,不敢买零食和饮料。

和向俊成出门,能喝到一杯奶茶,那是挺好喝的饮料,很享受。

卢桂花情绪低潮的时候,如果在街边看见乞讨的人,在天桥下躺着睡觉的人,在立交桥下铺床睡的人,看见仅仅乞讨五块钱买馒头充饥的年轻人,她有想象过,自己某天会不会也这样,无家可归,然后无处可去,然后忍受饥饿,忍受寒冷,忍受疾病,然后可能某天就悄无声息的死去,在这个世界自己成了一粒尘埃,可有可无,没人知道自己来过,没人关注自己逝去。

她叫卢桂花,只因为生的时候她母亲卢佳音闻到了窗外的桂花香,八月,那就叫桂花了。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肉身的存在,令卢桂花产生过无限联想,有时候接近歇斯底里。脑子里极度混乱时,在学校宿舍夜不能寐时,她会用食指和中指使劲掐自己的胳膊,越痛越清醒。早上醒来时,发现胳膊被自己掐出一道淤青。

活着,活着,还活着。当前的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梦游。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端,女人多的地方,总是经常出乱子,尤其是口舌之争。

女生宿舍,有一个女孩,姓冉名红,性格张扬,平时说话没有分寸,很少顾忌他人感受。

卢桂花除了上课时间必须在宿舍,一旦可以离开学校,基本都会出去。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但课后的时间相处较少,在宿舍里,卢桂花显得非常不合群。

单独去打饭,单独外出,宿舍只是睡觉的地方,关上床帘便不再说话,和舍友们的交流,也仅限于礼貌性的打招呼。不会结伴,她唯一的伴就是向俊成,人在学校,心一直在出租屋那边。

一句“我没有父亲”、“我长这么大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她没有父亲。

然后,背后有人各种议论,各种猜测。卢桂花都没放在心上。

但,卢桂花在宿舍里,说漏了嘴,仅仅一句话,埋下了一点隐患。

几个女生互相问对方各自的家长干什么工作的?卢桂花只说了一句:“我妈在酒吧上夜班。”她一直不敢相信母亲在那种地方工作,母亲出门时的妆容和穿着不像去物流中转中心上班的人。慢慢的,她知道这个城市有一种场所叫夜店,或是酒吧。有些字眼的描述,越来越和母亲的状况相似。于是,她推断。

于是,在她背后的身份议论多了一层猜测:“卢桂花母亲在那种不三不四的场所上班,被人灌醉了,然后乱发生关系,于是她妈妈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这些话刺痛了卢桂花,但她没有回应,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越描越黑。

但,她下课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晾晒在衣架上的抹胸小背心掉在地上,这是新买的那款,她有些生气,于是骂了一句:“谁这么大意啊,把我衣服弄掉也不自觉捡一下,太没素质了吧。”

恰巧,刚刚晾晒衣服的是冉红,心急口快,嘴上不习惯吃亏,回了一句:“骂谁没素质呢?我弄掉的怎么滴,你能怎么滴?你能把我怎么滴?”

卢桂花一改往日的平静和温顺,骂了回去:“你弄掉了你捡起来不应该吗?做错事你还有理了?”

被怼回的冉红来了劲:“就你?我弄掉的,故意整你的,你能咋的?”

卢桂花手握拳,难以克制:“没素质,我懒得理你。”

一旁的几个女生纷纷劝和,但越劝冉红越来劲,坐在上铺竖起中指:“就你?营养不良,有不起胸,只能穿那种低端款式的抹胸,要多low就有多low,得意个什么玩意?”

卢桂花道:“奉劝你别逗我的脾气,你做错在先,我说一句怎么了,不应该吗?再次奉劝你别挑战我的底线。”习惯性反应,她和向俊成拿着棍子在巷子里面对三五个不友好的小朋友时,开打前就是这么说的。

冉红哈哈笑道:“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种竟然还有脸谈底线,先问问你那不不要脸的妈,可能她喝醉了也不知道被谁搞了,然后就生出你这么个小野种。”

一旁的几个女生都诧异,冉红竟能当面骂出这种话,卢桂花已经忍无可忍:“你随便怎么骂我无所谓,你骂我妈就不行,我妈没招惹过你,最后一次警告,你再骂我可就不客气了。”

虽然越来越不喜欢母亲,但母亲在她心里的位置无可替代,虽然平凡,即便卑微万分,也不能被无辜冒犯。

冉红继续道:“小野种,就是骂你,你能咋的。我还知道你妈叫卢佳音,卢佳音那贱货生出你这么个小野种……”话音未落,卢桂花右手拎起桌上的水杯朝冉红砸去,正中胸口,有点意外,没想到平日里好欺负的卢桂花真会动手,冉红顿时乱了阵脚。

即便如此,嘴上并不落下风,继续大骂:“小野种,小野种……”卢桂花失去理智,拿起地板上的小板凳直接往上砸,愤怒让她不计后果。

冉红突然怕了,被水杯击中,她相信卢桂花手里的板凳也会飞上来,侧闪没能躲开,板凳砸到了鼻梁,顿时流出血来,嘴上依然嘟囔:“小野种……”

卢桂花冷冷道:“是你逼我的。”话音刚落,走到阳台,拿起撑衣杆,直接挥向冉红,嘴上厉害惯了,突然遇到个不怕事的角,然后突然变得恐惧,弓着身子跳往隔壁的床躲开撑衣杆。

撑衣杆砸在床上的护栏直接弯折,卢桂花直接扔掉,转身又到阳台取来扫把。扫把是木质手柄,卢桂花手里拿紧,用力一踩,咯吱断了,塑料毛刷落在地上。

冉红见状更是紧张,没见过这挨揍的场面,后果不知如何,连忙从上铺下来,开溜了,带上门的同时留了一句话:“有本事你等着,老子找人干你。”

人跑了,卢桂花冷静下来,扔掉木棍,从冉红床上取回自己的水杯和板凳。一旁两个女生道:“冉红平时说话就冲,今天也太过分了。”

卢桂花笑笑,内心无限委屈,她的爆发,让身边的同学颇感意外,站在宿舍外围观。一个舍友道:“桂花,要不还是告诉老师吧,我知道冉红跟初中部的一个男生好上,她可能真的叫人找你麻烦。”

卢桂花也不示弱,心想大不了一死了之,反正自己活着也是这般糟心。从背包里摸了一下,正好向俊成绘画的工具包在她这里,摸出一把美工刀,冷冷道:“谁怕谁,随便找,我跟她玩命。”这话吓到了身边的舍友,纷纷劝她不要冲动,务必冷静。

几分钟后,她冷静下来,将美工刀收好。舍友们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没有在意,原本想去报告老师,放弃了,更关键是,不想趟这浑水,卢桂花不好惹,冉红也不是省油的灯。

卢桂花坐在床边,眼睛扫视一遍眼前的东西,牙刷,圆珠笔,筷子……任何尖头的东西都能令她感兴趣,有东西抓在手里,总是能增加自信和底气。

这习惯源于小时候和小朋友斗狠,她和向俊成是一派,姓向的小孩子只有向俊成一个,恰好卢桂花又住在向家屋子里,巷子左右的孩子大多姓刘,也有几个姓马,小朋友拉帮结派,欺负人少弱小的一方。巷子里的扫帚长柄,基本上都能成为向俊成的武器,每次只要拾起棍子,总能吓跑一堆小朋友,因为他真的会打过去。

仅一句野种,刺痛自尊,必须打回去,没有退路。惹了一堆麻烦,这件事过后,卢桂花觉得自己又成长了一点。

她想到,接下来的时间麻烦的事又多起来,令她无法保持平静。自己挨揍挨骂都无所谓,她担心的是被老师通知家长,母亲的训斥会令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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