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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行将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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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俊成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父亲准备好的旅行箱,父亲提醒道:“梅州那比这冷多了,厚外套带上,正好你放假三天,跟我去照顾外公两天。今晚要早睡,明天一早七点半的火车。”

向俊成问:“我外公怎么了?”

向伟全:“肠子出了点问题,做了手术,听你舅舅说,肚子搞出了一个洞。”

向俊成突然好奇:“肚子上搞个洞?什么意思啊爸?”

向伟全不想说出癌字,简单模糊解释一下:“到了你就知道,做手术,开刀,肚子上造个口子。好好上学,努力上进,不然随便说个医学名词你都不能理解。”

向俊成点点头,看见父亲将钱夹拿出来,翻出几张银行卡,又看看表:“九点,九点,我出去一下,你在家,洗洗睡吧,休息好明早叫你起床才不费劲。”

岳父住院,虽然妻子早已过世,但向伟全并未将这份亲情抛开,跟岳父一家保持着联系,该来往来往,该帮忙帮忙,心意情意到位。自家这边,父母过世后来往的亲戚更少了,唯一能算得上亲的,也就的岳父岳母那边,自己对亲情无所谓,可孩子需要。

因此他出门前得准备充足,除了人去,还得准备钱,一人住院,光靠小舅子白金华撑着的一家子现在情况够呛。确认好卡里有钱,还得准备点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父亲出门后,向俊成跟着出门,直奔楼顶。黑暗中,晾衣区随风摇曳的衣物和床单,不知是谁家晾晒的忘了收取。

那个背影,向俊成咳嗽两声,这是暗号,卢桂花回应两声咳嗽。风很凉,向俊成碰到卢桂花的手和脸时,都是冰凉的。

向俊成:“对不起啊,我爸才刚刚出去。而且,明天有事,我也得跟着去。”

卢桂花:“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情况,等待许久的委屈顿时消失。

向俊成:“我外公病了,手术,得去看看,去两天,最迟后天上午返回。”

卢桂花:“在哪里住院,很远的地方吧。”

向俊成:“梅州,四百多公里呢。太冷了,去屋里躲着吧。”

卢桂花:“可你爸在家,害怕……不方便哦,而且你家有摄像头。”

向俊成:“我拉掉电源不就行了,我爸现在出门办事了,叫我先睡,明早七点半的火车,得早起。”

卢桂花:“起那么早,那你们走了我怎么办?独自一个人在你家屋里不好吧。”

向俊成:“我把房门钥匙给你,我爸说,回来的路上他可能不回家,可能就直接去工作的地方了,他现在是技术员,老被派去各种地方做指导做培训。”

卢桂花:“你这一走要去两三天,突然好舍不得哦,有些不习惯,这么好几天要一个人自己在屋里呆着。”

向俊成:“我很快回来的。走吧,外面冷,趁我爸还没回来,先进屋去吧。”说着便拉着卢桂花的手往回走。

卢桂花突然停住:“俊成,我有话要说。”

向俊成转个身,背对着风向,将卢桂花往自己跟前躲风:“你说。”

卢桂花:“俊成,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现在说给你听。你知道吗,我们都会长大,长大了,很多事就不方便了。比如,我不能经常乱进你的房间,睡你的床,不礼貌,也不矜持,不合适了。”

向俊成:“这是秘密,我不会乱说出去,就当你没进过。”

卢桂花:“我想了很多,比你想的太远太多,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不在一块,那我岂不是……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感觉现在脑子好混乱。”

向俊成:“别想太多,就当去玩好了,你妈妈在,有酒味,你闻着不好受不好休息,换个地方休息,就这么简单,好吧。”

卢桂花跟在背后,下楼梯时保持了距离。待向俊成开了门,拔掉摄像头电源后,伸出右手比划了oK的手势,卢桂花才带着一点犹豫进入屋里。

直接进了卧室,放下书包,取出毛巾和牙刷,换好拖鞋,进了浴室,速战速决,生怕向伟全突然回来。

而向俊成跑出家门,在楼梯口溜达徘徊,以防父亲突然回家。距离最近的取款机要走一公里,向伟全运气不太好,最近的取款机暂时不能取款,只能再多绕,找到第二个取款机。

待卢桂花从浴室洗漱完成后出来,进了卧室后,向俊成才放心回来,迅速洗漱,关了客厅大灯,进入卧室后反锁,将自己的钥匙交给卢桂花。

拉上窗帘,打开大灯,墙上贴了两幅素描画,一个是向俊成本人,另一个年轻女人,仔细看才知道是他母亲白丽华。

穿衣镜前,卢桂花从书桌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解开发卡,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额头和面部。从背包里取了檀木梳子,梳理整齐后,开始用剪刀在额头上操作,剪出一道不是很平整的刘海,两边头发遮盖耳朵,露出圆圆小脸。笑着低声问:“好看不?喜欢这样子的我不?”

向俊成笑笑:“当然,最美就是你了。”

卢桂花:“你说,我跟任合淳比,谁更漂亮点?”

向俊成笑笑:“都美,各有各的特色,我也拿不准谁能拿第一。”

卢桂花:“非得选一个第一呢?”

向俊成明白了卢桂花想要什么,笑道:“当然是你最美了。”这话也许不是真实的,但卢桂花开心就好。

找到一根红绳,将剪下来的那小撮头发打了个活结,递给向俊成:“送给你,希望以后你会记得我,不管以后还能不能走在一条路上。”向俊成接过来,打开抽屉里的笔记本,夹在里面。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卢桂花并不知道,总之,能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是她当下想要做的事。

向伟全回到家,开门声惊了卧室里两个孩子,向俊成紧急闭上灯,不敢出声。习惯性的摸了摸儿子的房门有无关严,环视一周客厅,确认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便进了卧室休息,十分钟后,向俊成确认父亲这个时间应该睡着了。

靠近衣柜轻轻挪动推拉门,在她耳边低语:“我爸睡了,天冷,我开了电热毯,你到床上睡去,老规矩,我左边,你右边,不过界。”伸出左手抓住她手指,将她带出来。

只有一个枕头,他将枕头让给了卢桂花,从衣柜里取出一块薄毯子,折叠起来当枕头。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窃窃私语,躺下来后只露出脸,说出的话只有两人能听到,起来了便都忘记的内容,说着说着,总有一个人先扛不住疲倦先睡着。

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卢桂花道:“还是你的床舒服点,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我回来还得跟我妈睡,以前还好,现在越来越大,越不喜欢跟她睡一床,她不喜欢我老是掉发在床上,我不喜欢她身上老是喷些我不喜欢的香水味,睡在她身边,我感觉不舒服,有时候我宁可多呆在学校宿舍也不想回来睡。”

冰凉的手渐渐暖了,卢桂花伸出手指,在向俊成脸上游移:“我应该不是你的天使,但可以确认的是,你就是我的幸运星,福星,虽然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馈你,如果我以后没能回馈你,也希望你不要太记恨我,就当作做好事,收留照顾迷路的我。”这些表达套路当然是从看到的小说里抄了记下来,再结合自己的感情糅合一遍说出来。

向俊成道:“我不图你回馈什么,你好好的,你每天都快乐我就满足了。”

卢桂花停留在他脸上手指不再移动,黑暗中,谁也没注意到对方说话的时候可能早已闭着眼睛。

六点钟,窗外小雨,闹钟响起,枕头上有震感。

向伟全早早起来洗漱完成,敲了儿子的房门,向俊成回应“唉”的一声。睡梦中的卢桂花也惊醒了,黑暗中掀开被子起来,往衣柜里钻,藏在里面的,还有她套了塑料袋的鞋子,还有背包。

向俊成迅速起床,穿好鞋袜,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递给衣柜里的卢桂花。小声道:“等会你安心继续睡,我给你发消息。”

简单拉好被子,确认没有东西遗忘,向俊成走出卧室,带上门,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

向伟全坐在沙发上等候:“早餐,时间不够了,抓紧,车子已经到了。你随便带几块面包解决吧,冰箱里还有牛奶啥的,自己带上。”

昨天夜里就约好了车,车子已经到达楼下巷子口等待。向俊成“哦”的一声,在餐边柜上取了四块夹心面包,又从冰箱里拿了两杯酸奶。

趁向伟全拿行李箱不注意的时候,向俊成偷偷拔掉家里的网线,这样,向伟全便无法远程查看家里的摄像头了,关门声,令躲在衣柜里的卢桂花倍感轻松。

巷子口停的车子开着双闪,空气冰凉,赶路的人情绪复杂。看见客人靠近,司机主动将后尾箱门打开,向伟全走到车前侧确认了车牌,跟司机打了招呼,将行李箱放入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让向俊成进去,拉好安全带。

车子起步,经过第一个红绿灯,向俊成拿出手机,给卢桂花发了消息:“出发,安全!!!”

卢桂花小心回了oK的表情,小心翼翼不敢出声,拉开衣柜门,轻轻打开卧室门,关闭手机屏幕,走出卧室朝卫生间走去,房间光线幽暗。还没睡够,重新回到卧室,电热毯依然开着,翻开被子继续躺下。

进站,检票口前,向俊成再发来消息:“餐边柜有面包和吐司,冰箱有鲜牛奶酸奶和水果蔬菜,不要饿着,等我回来。”

卢桂花睁开眼,心里暖暖的,回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期待你回来。”

上了火车,向伟全和儿子座位挨着,不时偷瞄儿子手机里的内容,向俊成有意无意的闪躲。向伟全笑笑:“小小年纪就开始有坏心思了是不是?”见儿子不理自己,向伟全说完便闭上眼睛睡了。

列车飞驰,穿过隧道,窗外雾气弥漫的山头。小推车经过身旁,都是零食饮料,向俊成有些馋,忍住了。

一个半小时,列车准点到达,时间紧迫,父子俩打了一辆车,车子进入停车场接人。别的时候过来梅州,时间充裕情况下,向伟全会带儿子乘坐地铁前往,今天不同,得赶去医院。岳母、舅子白金华及妻弟媳已经在医院轮流照顾多日,还要照看上小学的孙女白青年。

父子俩到达梅州市肿瘤医院的时候,提前打了电话,又在医院门口买了一箱牛奶和一个果篮,向俊成拉着行李箱在父亲身后跟着,进了拥挤的电梯,走走停停。

在七楼病区,向俊成看见护士站前的楼层标识牌,七楼是肛肠住院区。找到病房号,病房不算宽敞却摆了四张病床。听父亲说过,舅舅说了,医院病人太多,外公是加了床号才住进来的,不然手术都做不了。

靠里挨着窗子的床号,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岳父白崇文,岳母和舅子白金华在床边看护,白金华一脸胡渣子,看起来熬了好多天了,忙不及打理自己的形象,岳母端着稀粥在给病夫喂食进水。

“爸、妈,金华。”向伟全道。“外公、外婆、舅舅。”向俊成道。病房拥挤,角落摆放着折叠床,这些都是家属晚上过夜陪护的必需品。

岳母看见向俊成,喜笑颜开,“姐夫,你们到了。”白金华道,叫了一声“俊成”,伸出右手在他头上摸摸。白金华眼球充满血丝,一脸憔悴。

“手术康复情况怎么样了?”向伟全问。

岳母道:“手术还不错,好多天了,医生说应该吃东西了,可你爸老说胃口不好,不想吃。”

岳父白崇文躺在床上,此时床头抬高,大半个身子斜靠着,看见向俊成甚是高兴,向俊成握着外公的手,看见他手背骨头凸起,说了一句:“外公病了,你都长这么高了,以后都抱不动你咯。”

白金华看了一眼窗外,哈欠连天。向伟全见状,建议道:“你回家洗洗,顺便休息好,今天我来,放心吧。”转身又对岳母说:“妈,你跟金华回去吧,我看着,放心休息去。”

白金华没有客气,问了母亲要不要跟自己一路?母亲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女婿和外孙过来,想多聊聊几句。家里离医院不远,坐六站公交就能到。

“妈,你歇着一会,我来。”向伟全道,接过岳母手里的粥碗。

向俊成看见床头柜上的资料袋,上面关于疾病的字眼令他倍感好奇。关于造口这个词,他已经在医院病房墙上的贴的肠癌治疗技术科普宣传页上得到答案。原来外公得的是癌症,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字:死。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病人,有限的病房空间,弥漫着复杂的气味,如此近距离接触病人,其身体散发的特殊气味能让人难以忘记,就算是有着亲情的外公,也不例外。向俊成又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成语:行将就木。

看着父亲向伟全坐在外公身旁,尽心服侍着,一口饭一口水,说话毫无脾气,温情软语鼓励,向俊成突然幻想父亲当年照顾病重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吧。那是即将步入尽头的生命,那些刺入身体血管里的针管,一点一滴,将生命从死神手里往回拉。

而此时的向俊成,依然相信外公会康复,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和父亲一样,怀着希望,相信医生相信外公能挺住,然后鼓励外公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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