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停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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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邱红恢复意识，已经到了次日早上，王老二和王老五已经将王长兵接了回来。
静江这边的规矩，人死在外面，灵堂是不能设在家里的。
家族里的长辈跟着王家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把灵堂设在王家的一块林子里，临时砍掉十几棵树，划出一块地方停棺和守灵。
农村人的红白喜事，都是家族里共同承办，互相帮忙的，由族里推选的、最具威望的那位，负责统一调配安排事务，其余各家各户配合，效率是极高的。
不到十点，王家门前架起了十来口大铁锅，被安排在伙房的人开始有序准备全村人的午饭。白事吃席，从人走的当天，吃到出殡那日，才算结束。其中，邱红昨晚辛苦挑回来，预备卖了挣点钱的那担包心菜，也直接充了公，成了席面的一部分。
到了十点多，林子里也布置好了，丧幡立了起来，王长兵被收拾好抬进了棺材，王小月和王家宝则被套上了麻布孝衣，作为孝子孝女开始为父亲守灵。
邱红作为妻子，属于平辈，按规矩不必守灵，反而该躺在床上，被人陪着安慰才对。但两个孩子，小的才两岁，大的也不过10岁多点，没有她在身边是不行的，最后只能也在一旁陪着烧纸守灵。
就这样，李七妹也极不满意，哭骂着纠集了其他几个儿媳，命她们强行给邱红也套上孝衣，让邱红跪着守灵，言辞之中各种恶毒至极的咒骂唾弃，听得周围人都忍不住想要捂起耳朵。
“你这个丧门星，该被活剐了喂狗！要不是你，老四不会死！我要活撕了你的皮给我儿子陪葬！”李七妹一时气急，猛地扑了过去，朝着邱红脸上狠命一抓，顿时鲜血翻涌。
邱红才将老太太勉力推开，妯娌几个一起拥了上来……双拳尚且难敌四手，何况是一对五，很快，邱红整个人就被李七妹搡倒在了地上，只能被动地承受下足了劲的拳头和臭脚。
看到邱红挨打，王小月双眼通红，选了个角度就预备一头狠狠撞向李七妹，但她人又瘦又小，11岁了看着倒像是8、9岁的样子，半路就被老太太一把薅住了头发，狠命打了几巴掌，又骂道：“你也是你妈一样的丧门星，没用的赔钱货，专来克我们家！你还敢撞我，我打不死你！我当初怎么就没把你溺死！”
“放开我的女儿！”邱红见女儿被打，凄厉地喊了一声，拼着命甩开钳制，将王小月一把抱在了怀里。
李七妹嘴里骂着，手上毫不留情地继续捶打着母女二人。
坐在旁边的王家宝被吓得大哭不止，刚想站起来去挨着妈妈就被身上过大的孝衣绊了个大跟头，额头磕红了，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直到负责管事的王三爷来了现场，吩咐几个辈分高又力气大的婶娘将一群人挨个拖开，才总算是结束了。
“我呸，这个丧门星必须得给我儿子披麻戴孝！”李七妹厉声大喊，仍旧坚持自己的主意。
妻子戴孝守灵，对外的意思是要为亡夫守寡一辈子的。
王三爷抽了根烟，问道：“长兵媳妇，你怎么说？”
“我不会戴孝的。”邱红紧紧搂着儿子女儿，顶着满脸的血坚定地说道，“一定要让我戴，除非拿铁链把我绑在长兵的棺材上，这么多人在这，你们要真的不把我当个人看，就来吧。”
不说她现在才二十八的年纪，单说王长兵这些年对她如何，她是宁愿死了，也不可能为他披麻戴孝，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你是人？你是个丧门星，你是个烂了心肝肠肚的下烂货……*都烂了流脓……”李七妹继续污言秽语地咒骂着。
“那就拿铁链来吧，给整个临江镇看看，大王村是怎么对待寡妇的。”邱红说完冷笑了一声，察觉到儿子怕得发抖，闭了闭眼才堪堪忍住了心中的万般愤怒。
王三爷一听这话，沉下了脸，好说歹说让邱红的几个妯娌把李七妹给送回了家，邱红提到了大王村，他不能不顾着整个村子的形象，村里多少小子姑娘还待嫁待娶的，不能叫其他村子的人说闲话。再者，王家也确实不像话，没见过这么把儿媳妇往死里欺负的。
灵停到第二天，下起了雨。
大冬天的冰雨，生生将体感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配着能吹进骨髓里的呼呼北风，让不少帮忙的人都生了埋怨，死了还要折腾人，显然没法积阴德。
“昨晚看天气预报了吗？今天零下三度！王长兵真他妈会挑日子！”
骂王长兵死得不是时候。
“也还好了，总比挑过年死好些，不然更晦气！”
这是个乐天派。
“诶，我说他那媳妇真有些邪门，还有他那个女儿，这么两三天了，就没见她掉过眼泪，真独！”
这个“独”，在村话里大约等于孤寡的N次方，指的是一个人阴鸷又冷漠，不喜跟人结交，不跟人打招呼，就爱一个人过，也有心思狠毒的意味在里头。
“王长兵都躺木头里了，还能有假？绝对跟她妈一样，克父母的！诶，你们说，这母女俩谁更厉害？”
棺材，在农村为了避讳，又称木头。
“我看姜是老的辣，邱红可是克得父母先后都病死了，才嫁给王老四的。不然凭王老四半毛钱没有，长得又那个衰样，还好吃懒做的德性，能娶得到邱红？别的不说，长相确实是周边好几个村子里最这个的！”那人说完比了比大拇指。
“诶，对了，我听三爷说，她娘家都不一定能有人来呢…… ”
按照规矩，邱红的娘家人，属于孝子的娘舅家，来了是要坐贵宾席的，也就是吃饭最靠前、最不能怠慢、得罪的那桌，但负责报丧的人这会子还没有从邱红那讨到任何联络方式。
“能有人来才怪呢！她当年嫁给王老四才多少来着？16、7的样子，那水灵灵的……是真漂亮！我听我小婶说过，她家里就俩姑姑，都怕养着她再给自己克了去，急匆匆地就把人嫁了出去。”
“那她今年还没30？王老四……”说话的人看了眼棺材，“都快40了吧？”
“对，王老四比她大十几岁呢！诶，真是，要不是她克父母的名声，王老四求爷爷告奶奶也讨不来这么漂亮的媳妇。”
“得亏王老四儿子女儿长得都不像他，要不得多丑啊！”
“你这话不太对头啊，怎么……人家王老四可躺进木头里了，你还要给人扣顶绿帽子？”
“不是有句话吗？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们瞧，这都被克进了木头里。”
猥琐的笑声顿时响起一片。
“他那女儿也长得像邱红，漂亮！不过再漂亮有啥用，怕是以后更没人敢娶。”
“为啥啊？老光棍也不敢？”
“谁敢？那小丫头，她妈生她下来当天，王长兵他爸一脚就翻进了河里，要不李七妹能那么恨那母女俩？我听说，李七妹当场就想把她溺死，他妈拼死抱着不让，最后还是王三爷去调停了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王老四那怂蛋就光看着？”
“你脑子里装着屎啊？那小丫头刚生下来就克死了他爸，王老四能喜欢？平日里跟他老娘一起，对着小丫头非打即骂的，要不是亲妈护着，估计长不到这么大。”
“那她克死王老四也算合情合理？”
“你们这克那克的，哪那么玄乎啊？她那么厉害，怎么不把李七妹给一起克了？”
“诶，你不懂，老人家说的，这扫把星克人也有讲究的，王老四吃喝嫖赌样样沾，就是个混的，哪有他妈那么厉害？李七妹可是母老虎，轻易克不死的。”
“这倒是真的，昨天那阵仗，李七妹把王老四媳妇打得满脸血！我看着都害怕！”
“我看李七妹那架势，是真想把人活活打死了给她儿子陪葬呢。”
“诶，别说了，越说越瘆得慌……这鬼天气，太冷了。”
“所以还是离那母女俩远着些吧……没得沾了晦气。”
“这倒是正理！”
“……”
北风呼呼地吹着，卷着林子里的枯枝落叶和无休无止的闲言碎语到处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