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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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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口村,邱红长大的村子。

村名的由来,是整个村落合在一起的形状像是一个大大的笼子,村里人按照地形,分成上笼口,下笼口,笼底三块,分别住着不同支的三个大家族。上笼口,与村外以及镇上的交集最便捷,村委会和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也都在上笼口。

笼口村的小卖部不简单,它不仅仅售卖各类生活百货用品,还是村里的八卦集结流转中心和娱乐休闲活动中心,地方很是宽阔,整整两层红砖小楼,一楼进门就是两个大大的桌球台,再往里看,长长一溜摆在货架上、广受村里娃娃喜爱的零嘴糕点,至于火钳、油盐、酒类……也是应有尽有。

上了二楼是另一番天地,好几张牌桌开着,也有喝茶下棋的,更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人专注盯着电视机看。这也是这家小卖部的最大营销优势了,29寸的长虹大彩电,配着dVd机,放着时下最热门最能戳中少男少女心的电影、电视剧。

谁能克制住自己不往这里来呢?

比如像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村里大多数人家早就火瞎灯黑进入梦乡了,小卖部里却还人声鼎沸地做着生意。尤其这样寒冬腊月的日子,属于农闲期,平日里几乎没啥重活,也无需早起,小卖部自然更受欢迎了。

今天放的碟片叫做《午夜凶铃》,这部年初上映后就大爆,而后传到不同的国家地区,再经过城市农村各种盗版光碟的传播,终于在年尾来到了笼口村。

小卖部的老板大名叫邱大聪,不过村里人上至老头下至小孩,更习惯叫他鸭哥,因他小儿麻痹,跛了右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只鸭子。他干不了重活,但在父母的资金支持下,开起了小卖部,赚的钱倒比大部分种地的都要多。

毕竟上人家店里免费看电影,多少得意思意思买点烟酒,再不济也要买点辣片果冻什么的。要是打球打牌,默认的规矩则是赢家要留下个一两块钱当做场地费的。

可见人脚不行,但脑子确实聪明。

他那碟片刚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大半个村的年轻小伙子,晚上放《午夜凶铃》,成功给自己整了一个营业小高峰,营业额也是咔咔涨。

不说别的,就连笼口村的村长邱建国都被儿子说得心动了,难得来了趟小卖部,准备看看传得玄乎其乎的恐怖片到底有多恐怖。他快六十的年纪,又是村干部,是很少来这种有人打牌小赌的场合的,不太合适。

眼看着披头散发的贞子在电视机里爬出了电视机,不少胆子小的都缩了缩,或者强行搂住了兄弟的脖子,可就在这时,小卖部里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

“啊啊啊啊……”

有几个离着那座机近的,都吓得尖叫了起来。

邱大聪的小心脏也怦怦跳,不太敢接。这电话也未必是找他家的,毕竟一个村里,座机也就两三部,不少人家给亲戚或者外出打工的家人留的电话号码就是小卖部的。

“我来接?”荣正瞧着满室惊慌,忽地问道。

他是三十二的年纪,剃着极短的寸头,嘴唇下巴蓄着些胡子,脸型刀削斧凿般凌厉而阳刚,体格更是精壮高大,一双踩着皮靴子的长腿生生比正常人多占了一块位置,不经意地对视上,能叫人不自觉地胆寒,说的也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非村里的土话。

气质、口音跟这么一圈人格格不入。

邱大聪做了个请的姿势:“正哥,还得是你!”

荣正接起来听了几句对着话筒说了句“等会”,将话筒朝着左前方的邱建国晃了晃,说电话是找村长的。

邱建国满脸懵的表情明晃晃表达着:没搞错?

他可不是这地的常客!再者村委会的办公室也有电话,找他也该打去那啊!

荣正言简意赅:“说找村长。”

一个村也没两个村长。邱建国挠挠头,知道荣正不是那等不靠谱,爱捉弄人的小子,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邱大聪在旁拍了拍胸口,一把搂住邱明理,也就是邱建国的小儿子,后怕道:“得亏你今天把建国叔给忽悠来了,不然我可不敢走夜路去你家喊人。”

打到小卖部的电话,老板会负责去村里各家叫人,收取一点点服务费,也算是一项极为利民的收费项目了。

一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众人只见邱建国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等人挂断电话后,都迫不及待地问起来,到底是谁打来的。

“你们猜猜看。”邱建国决定先给自己点根烟缓一缓。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猜了一通,邱建国都是摇头摆手,直到见众人有些急了,烟也吸了小半根,才不再吊人胃口,公布答案道:“邱红打来的。”

“邱红?就我们上笼口的那个邱红?嫁去了……哪个村来着?”

“大王村!说是她男人叫什么长兵?姓王吧好像,大王村好像都姓王。”

“诶,我也听过,便宜那孬种了!”

“你这话……怎么?当初人家要嫁人,也没见你往前凑。”

“我……我倒是有贼心,没贼胆,我要是真去了,我妈一铁锹能把我敲死。”

荣正听得一脸懵,正待问一嘴,邱建国抢先道:“诶!别说那些了,越说越不像话!这电话是……报丧的,邱红她老公……死了。”

“艹她娘的……”

消息太过震撼,又是大晚上的,一群人先看恐怖片,又经了这一遭,顿时心里都有些毛毛的,不少人接二连三地骂起了粗话,其他的一概说不出了。

大王村和笼口村到底隔得远,镇上的赶圩日三天一圩,加上冬天天冷,赶圩人少,是以,王长兵没了的消息也就还没传到笼口村。

荣正不明所以,再度失笑:“大老爷们这么多,死个人就怕上了?”

即使今天事有凑巧,但农村冬天死几个人真不算什么事。冬天,也是许多到了年纪的老人的一道坎。

“正哥,你是不知道……这里头还真挺邪门。”邱明理摆摆手道。

严格意义上,荣正并不算笼口村的人。

他的母亲廖青韵是三年前和他的继父邱友春相爱结婚的,婚后也一直都在城里工作生活,很少回村里,要不是一年前他被母亲派来看望邱友春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又机缘巧合下干起了杀猪佬这档子事,如今只怕也不会在这。

他现在也听得懂村里说的土话了,只是还不会说。

荣正听完邱明理的解释嘲讽地笑了笑:“就一个命苦的女人,被你们硬给编排成要吃人一样的丧门星……可真行。”

“……也不是我们编排的……村里传着传着就这样了……呵呵呵。”邱明理一听荣正这样说,也觉得从前那些话不太对,他如今跟在荣正手底下做事,对荣正很是信服。

“但她确实有些邪门,长得漂亮就不说了,嫁过去生了个女儿,生下来的当天,她公公就掉河里被淹死了。”另有人补充道。

“偏生她那公公平日里半点毛病也没有,这么一出闹出来,真是有些瘆得慌。”

“不过有一说一,之前我在镇上看过她那闺女,长得像她,那模样,又漂亮又伶俐,就是瞧着没她男人半点事。”

荣正没再接茬,某些观念扭转不是那么容易的。

邱建国把话题拉了回来:“别在那漂不漂亮了,说回这电话,邱红的意思呢,让我找几个力气大看着凶的,充当她的娘家人,到大王村上柱香,给她撑撑腰!”

听到“看着凶的”四个字,不少人的目光都瞄向了荣正,荣正笑了笑,一丝邪性露在嘴角,瞧着更孔武吓人了。

邱建国扶额:“你们看阿正干啥……这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别瞎出主意!倒是你们有几个跟邱红她爸那一支关系近的,吭个声!”

“她……顶着个克父母的名头,生个女儿又把公公克死了,我们就算作为娘家人过去,这也……不占理啊,说话也不能多硬气。”有个长得精悍瘦竹竿样的人叼着根烟说道。

邱建国道:“你说得确实也……是个理,但邱红怎么说,也是咱们笼口村出去的闺女对吧?遇到这种事,我看她那婆家估计是要把她往死里磋磨了,咱们不过是过去讲几句话的事,能帮也就帮了。”

“村长,你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有人又问道。邱红父亲邱友达这一脉人丁不旺,跟邱建国那一脉血缘上更是隔着好远的关系了,连字辈都不同呢,这种事不帮忙也说得过去。

邱建国喝了口茶:“咱们村出去的闺女被欺负了,人家听在耳朵里,说完大王村的人厉害刻薄,接着就得说笼口村怂包没种!你脸上有光?”

这也是邱红在打电话的时候反复恳求老村长的点,她所能倚仗的人或事物,实在太少太少,迫于无奈只能寻些面子上的东西。

邱建国听完就答应了下来,他是着实觉得邱红这丫头的命太苦,但等挂了电话,自己又给为难住了,怎么说服这么些人去呢?本来白事说着就晦气,又有那么个克夫的名声,村里人估计心里嘀嘀咕咕,不能乐意。

邱建国看了眼自己儿子。

“爸,算我一个。”邱明理很上道,立即站了出来,“论起来,我得管人家叫姐呢,现在事情也不忙,过去给村里的姐姐撑撑腰也算本分!老六,一起去呗?”

被叫老六的就是之前那瘦竹竿样的,大名邱顺溜,小名跟着年龄,分别经历了小六、大六的阶段,现在三十多,成了老六。

“我这样,能吓住人?”老六瞅了瞅自己的排骨身材,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邱建国立即接话:“也不是非得吓人,咱们到那是个震慑作用!老六啊,邱红管你叫哥吧?你不去,对得起这声哥?”

他们去了大王村也不是去打架的。

何况,他们就算去,撑死十来个人,人家一个村子的人都在那呢,怎么可能打得过?邱建国想得很清楚,他们到时候是如何也不能动手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引发两个村子之间的械斗,他这个村长也当到头了。

“我……”老六顿了顿,点了点头,“那就算一个我!咱们村里的人,互相之间如何不提,出了村被人欺负了,肯定得帮衬一把!”

邱建国大力点头赞同:“就是这个理!咱们村还能叫大王村的人骑在头上拉屎?不能!”

“对!算一个我,再把我兄弟也算上,他那膀子比牛的还粗!”另一张牌桌上的人高声道。

邱建国满意了:“好!有胆气!这才叫男人!”

这话一出,气氛彻底热闹了起来,都是爷们,总不能在这种时刻退缩。至于回了家,跟家里老娘媳妇一说,会被揍一顿还是支持,就再另说了。

“正哥,我能开你那辆电三轮去趟大王村吗?”邱明理开始考虑起交通问题,要纯走路,笼口村距离大王村太远,高低得三个小时,骑自行车也挺快,就是太冷。

荣正有一辆平时拿来拉猪的大电三轮,不知道改动了哪里,速度贼快,外观也很酷,扎了个银色的棚顶,两边做的是镂空效果,能透气,也能搭上雨布,防雨挡风,不是寻常电三轮能比的,在农村这地界开起来贼拉风。

平时那车打扫得很干净,往上头装上几个板凳,坐着就很舒服了。

邱明理平时就馋那车,这会子“假公济私”了一把。

荣正摇摇头:“我那车,你开不起来。”

车子被他改动了不少,要正经算起来花的钱,高低也能买半辆小轿车了,改装车难开,要是技巧不够,很容易出事。

“就让我试试呗!”邱明理争取道,“这么冷的天气,我不耐烦在路上磨蹭。”

荣正还是摇头:“你开不好。”

“也是……”邱明理跟了荣正一两个月了,这期间家里的各类肉和下水就没断过,清楚荣正做事大方,拒绝的理由估计纯粹是怕他掌控不住,再出点什么事连累一圈人不说,还耽误正事。

他想了想忽然脑袋一抽:“正哥,那要不你给我们当当司机?”

荣正眼睛瞟了过去,合着他看着像个司机?

邱明理缩了缩脖子,笑了笑。

“这主意不错诶,正哥,送我们过去呗,别的不说,邱红那长得是真漂亮!你去瞧一眼就不虚此行了!”有人想了想外面冰天冻地,也想蹭蹭车,把话说得好听了些。

“……不去。”荣正听着那调调不太舒服,又懒得理论,只觉得无语,这都什么理由。

邱明理不死心地缠了缠,他22的年纪,有对象但还没有结婚,又是从小被家里宠着的小儿子,很有些赖皮功夫。

荣正不堪其扰,想着这几天确实也没什么生意,问小弟:“啥时候去?”

邱明理看向父亲,邱建国叫邱大聪拿来日历一看:“后天,我们得早上过去,交钱吃两顿席!”

荣正点了点头,这是同意当回司机了。

“正哥大气!”邱明理高兴了。

邱建国却有些犹豫:“阿正,要不你先问问福子婶?”

福子婶就是荣正继父邱友春的母亲,邱建国想荣正到底不是笼口村人,又是白事,不太好叫人跟着掺和。

荣正掸了掸烟灰:“叔,不用问,我能做主,奶奶也不会拦着。”

“行。”邱建国一听也不再劝,荣正这号人,一看就是能拿主意的主,福子婶也是个心善又开明的长辈,不似那等迷信又小气的,应该不能出啥问题。

“阿正,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你仔细看看,小寡妇有没有看头!”老六听这事妥了,调侃了一句,带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荣正没理他,倒是自邱建国接完电话后就一直沉默着的邱大聪猛地怒道:“有完没完?”

一圈人互相瞧了瞧,互相扯起了其他话题,老六瞥了邱大聪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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