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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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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总算全部炸完,众人都万分讶异,因为邱红发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看起了热闹,是以那包炮仗旁边数十米都是没人的,怎么就突然爆炸了呢?

原本负责放炮的人站在人群内圈,无辜地举了举拿着打火机的手,示意他压根没有机会点炮仗。

那鞭炮是谁放的?

这么大冷天的,自燃显然……也不太可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开始有些毛了。

邱红的眼神里也写着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天意居然有一天会站到她的一边,抓住机会又厉声对着小姑子道:“天打五雷轰应了,这下你该没话说了吧?”

村里众人看向王家人的眼神顿时就犀利了起来。

李七妹眼看自己女儿被扣上了克父的名头,慌里慌张地道:“邱红这个贱蹄子在瞎说,我闺女没有干过那样的事!”

众人的眼神里写着一分信九分疑,这李七妹先前还给人封口费呢,这会子说的话显然有太多水分。

荣正忽然拿肩膀碰了碰老六,低声与他言语了两句。

老六点点头,往前站了两步,大声道:“鞭炮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自己会响?不是人干的,可能就是木头里那位故意点的了?王老四也看不下去自己留下的孤儿寡母被欺负了?”

这话一出,大家想了想,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胡扯,你嘴巴里喷粪呢!”李七妹先前被邱红满头满脸血吓缩了的胆子又恢复了,嘴里不干净地咒骂了起来。

老六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把话又抢了回来:“那我们来问问王老四吧!王老四,你是看不惯自己老婆孩子被欺负,才点炮的吗?如果是,你给个讯号!”

人群中彻底没人说话了,左顾右望地看了起来,看看这会子又会来什么信号。

老六对着主持丧礼的王三爷喊话:“大爷,让他们再试试看,这次能不能抬起来!能抬起来,就说明那炮是王老四点的!”

王三爷恍然大悟,连忙吩咐吹鼓手、放炮的和抬棺人就位,又命要跪孝的众人按照先前的位置跪下去。

一、二、三!

顺利抬了起来!

众人跪着的,站着的,都松了口气,只这下,看向王家人的眼神彻底鄙夷了起来,这么一大家子欺负儿媳、孙女这么多年,真真是恶毒到了极致。

邱红瘫软在了地上,慢慢地脱了身上的孝衣,看着王长兵的棺材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王小月和王家宝到底是最正经的孝女孝子,还是被带着去送了葬,邱建国等人并大王村的几个媳妇子,搀扶着邱红回了村里,找来了村里卫生所的医生,帮她包扎清理伤口。

那伤口着实有些可怖,卫生所的医生平时也就接待些头疼脑热风湿痛,看了也有些被吓住。

邱明理站在外头看了看,忽然有些难过:“正哥,你说邱红姐干嘛要撞那么狠啊?她就不担心自己真撞出什么事吗?她假吧意思撞一撞也行啊!”

“……”荣正看向邱明理狡黠而清澈的眼神,明白他是真被宠爱大的,即使家里物质并不算丰富,但他也并未受过什么残酷的磨炼。他是真的不懂,他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撒娇耍赖,假吧意思地哭一哭得到。

可抗争是必然需要流血牺牲的。

“如果她不流血……没有人会听她说话。”荣正认真解释道,“甚至会被嘲笑和讥讽,说她不过是作秀罢了,完全不会把她当回事。”

所以她必须狠命一撞,撞出让所有人心惊的血,才能开口发声。

邱明理瑟缩了一下,他不敢想,如果真如荣正形容的那样,那邱红该有多绝望。

命苦的人,是要花费更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和正常人一样的待遇的。荣正想了想,话在嘴边没说出来,幸福的人不会懂,也不需要懂这样的道理。

邱红的头包好,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一会。

家族里被分配了任务的人开始准备柚子水和晚上的席面。按照规矩,送葬回来后,所有的人都要到主人家拿柚子水洗过手,喝口干净的水,再在桌上捡几粒糯米,拿个一毛钱的红包,象征着去除晦气,往后鸿运满满。

尤其重要的,负责抬棺的人要用柚子煮过水的洗澡,主人家也要格外再给几个大红包。

这个红包,是邱红准备和给出的,给到王达发的时候,她感激地点了点头,王达发笑了笑,拿着红包回自己家去洗澡了。

李艳也把王小月和王家宝一起给带了回来,两个小孩都哭得眼睛红肿,见了妈妈一人抱住腰,一人抱着腿,重新又哭了起来,邱红两手不断地拍抚着孩子,心里却松了口气,诚挚道:“艳姐,辛苦你和达发哥。”

李艳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还有小姑子和炸鞭炮的意外之喜,和邱红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总算他们夫妻帮着把这件事办成功了,以后最起码,王小月的名声不会那么差了。

下午的席吃完之后,客人就散的散,走的走,邱建国作为代表,强势地要求李七妹等人将王长兵的工资交还给邱红,并且即刻算一算这场丧事的钱。

办丧事,是要收挽金的,如果这户人家亲戚好友众多,挽金抵消所有花费,甚至是能反过来小赚一笔的。

李七妹等一众王家人这会子,对邱红并王小月是更恨得牙痒痒了,只是事也已经到了无法辩驳的境地,他们的气焰也收敛了下来,按规矩先把王长兵494块工钱拿了出来。

邱建国火大地拍了拍桌子:“你们在糊弄谁呢?王长兵在工地上干了四个多月,就这点钱?哪怕一个月就算500,也得超过两千块吧?”

“我来给你们算!我的工地上,包吃包住,散工按照大工、小工不同级别,50-70每天,长期工,每天82块,每个月按照实际上工天数来算,封顶就是2542块一个月!”王顺友对着头上被缠上了厚厚纱布的邱红以及旁边眼睛哭肿的王小月,心头多少有些愧疚,他到底帮着隐瞒了事实,想想她吼的那些话,实在是……助纣为孽。

邱建国怒火升级:“所以,这他妈的494块哪里来的?”

“……诶,”王顺友摇摇头,一把掏出工地上的出勤本子,坐了下来,“王老四这个人……我不多说,大家也知道是什么德性,通勤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呢,四个多月,他总共的出勤天数,只有……67天。你们自己查吧。”

也就是说,王长兵当真是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践行到了极致,干半个月,歇半个月。

邱红只觉得脑袋剧烈地痛了起来,像是要裂成两半,冷汗流了满脖子,扎得慌。她当初之所以同意王长兵去工地,就是想着工地每天都要干活,歇不了,工钱也是年底才结,加上王长兵发誓会把钱拿回家……可如今,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相信,是多么的天真。

“67天,工钱全部算下来,一共是5494块。”王顺友提起就觉得臊得慌,“但是他……干到两个月的时候,就朝我预支了2000块,拿去……赌钱了,自然全输了。我当时……我真的是想开了他,他又拼命地求我,我嫌一个村的,闹开太不好看,又让他留了下来。这个月初,他朝我预支了3000,说是家里要办什么大件、年货什么的,我给了,他全部花在赌桌和女人身上了。长城,你他妈……平时跟他一起去的,人走的时候,你也在,他身上有没有半分钱?”

“他身上确实半分钱都没有……当天晚上的50块,还他妈是我给垫的。”王长城尴尬地摸着脖子道,话刚说完,被自家老娘给揪着耳朵狠狠打了出去。

“所以,最后就这么494块。”王顺友做了结束语,还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王长兵在工地上干的活实在太差,经常要别人给他擦屁股,要不是看在一个村,一起长大,人又没了的份上,他连82一天都不会给他!

周围的人都叹了口气,碰到这样的人,能怎么办呢?

邱红默默理了理四百多的钱,眼泪也流不出来了,这么点钱,一开春,学费,电费,生活费什么的一花,恐怕化肥都得赊着买了。

邱建国也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

接着就开始算挽金和这几天席面的花费,邱建国见邱红精神越发不济,看着像是头疼得厉害,自己就不错眼地盯着每一项核算了起来,可算来算去算到最后,挽金一抵扣,整场丧事竟然还亏了47快出来。邱建国不甘心,自己拿过去又算了一遍,还是亏47。

“这么,这47块,我就自己承担了,毕竟兄弟一场,现在能散了吧?”负责垫钱的王老大,拿过所有挽金数了数,揣进了口袋。

邱红率先扶着女儿站了起来,勉力露出一个笑:“叔,今天多谢你们,我……送送你们。”

时间不早了,大王村离着笼口村又远,也不可能留下来,是该送客了。要不是帮着她要钱,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邱红心中已经多有愧疚。

邱建国点点头,他也不想再待在大王村,怕气出病来。这都什么事,大几千的工资,全赌了嫖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呢,半点没有担当,活该短命!

“邱红姐那么漂亮,配王长兵这样的短命鬼窝囊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邱明理回到了笼口村,下了车,也义愤填膺地嘟囔。

“牛粪他妈的还能肥田呢!这种烂货能干什么用?看得我也火死了!要么说红颜薄命,被这么磋磨,能不薄命吗?”

“行啦,一个个的别发牢骚了。”邱建国道,“你们啊,就算是要说闲话,也该多说说王长兵和他爸到底是怎么死的,帮着邱红和她那个小闺女,洗洗冤屈!再一个,你们说当年,邱红的爹娘也确实都是病死的,邱红十几岁能有什么办法呢?顶了个克父母的名声……被嫁给王长兵这样的畜生……诶。”

一圈人都跟着叹气沉默了下来。

老六想了想,忽地又问:“阿正,那鞭炮,是你点的?”

“不是。”荣正干脆利落地否认,“老天爷干的。”

老六笑了笑,摇摇头,也不再追问。那一蛇皮袋鞭炮距离太远了,想要丢个烟头进去刚刚好点燃,需要臂力和准头,他思来想去只有荣正能办到。

邱明理听进了心里,缠着荣正非得听真话,还强调自己一定会保密。

“不是。回你自己家去,我要睡了。”荣正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片刻后又叮嘱了一句,“别忘记,早上四点起床集合,要杀两头猪!”

邱明理:“……”

荣正话说完,把人一推,拴住门,自去洗漱。

保密?

秘密就应该一个人烂在心里,不然迟早会被公开。这功劳,他愿意让给老天爷。

回来得太晚,老人留在灶头的热水也变成了温水。

荣正拒绝了老人要帮他加热的提议,帮着确认过电热毯,让老人睡下后,才又拎着半温的水去了洗澡房。水不太够,他又加了些冷水进去,再摸是一点热气也没了,浇在紧实匀称的胸肌上,激起一阵红意……洗完澡后,人是彻彻底底地清醒了,哪里还有一分睡意?

荣正裹着绒绒的睡袍坐在床边,想了想吸了根烟,原想培养些睡意,反倒又把今天见到的那些场景又勾了出来,修长粗大的手指忽地掐灭了香烟,转而翻出了平时拿来记账的本子,用铅笔飞速地勾勒了起来——

丧幡、灵棚、扶灵杖,抬棺人,撞棺而去的戴孝女人,艳丽哀婉的面容,额头上流淌的血色,和着四周发暗凄冷的天色,围观的人群……

陷入一片寂静的冬夜,亮黄的电灯下,铅笔沙沙,合着闹钟滴答的声音响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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