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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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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不对,无缘无故,白应留怎么会杀一只兔子?

虽然关于他的传说纷纭,可在李尤眼中,他是路见落水者便相救的好人,也是不动手动脚的正人君子。哪怕他要带她交差,也未曾对她威逼过,反而一直有商有量。

何况,他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和善,定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钟儿肯定又骗她了。

思及此处,李尤尝试着用后腿一蹬,猛得扑向白应留的脚面。

白应留闻声一躲,只见一个小毛团滚了一圈后,四肢一蹬,躺在了地上。

“死了?”

他心生疑惑,俯下身看这莫名其妙死去的兔子,究竟有何玄妙。

李尤实则只是疲惫和苦恼,她不知该如何活动,尤其是吃了许多天干草后,她内心已经生无可恋。

然而,看到微蹙眉头下的熟悉双眸,她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满腹委屈地对他伸出了前爪,想告诉他,抱。

如果他当真要杀她,她应该要跑的。可周遭人事,危机四伏,唯有在他怀中,方令人心安。因为她知道,不论如何,他都要护她周全,所以最好不要离开他的视线,最好挨他近近的。

只是看着眼前兔子,他想的便不同了。

“中毒了?”

他蹙眉托起小兔子的前爪,见她神色恹恹,便将她揣在怀里,准备等萧别离来了再探究竟。

此时,他尚不能确定方才所见男子是水墨,还是张祯,便暗暗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看他们进了半山腰处一破败房屋。

露水夫妻一阵情缘被泪珠打断,此时干柴烈火,极易再燃。

白应留遥遥一瞥,便寻了高大枝丫藏身,得以俯瞰房屋及四周动静。可他怀中的小兔子却由着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开始不得安生,四肢乱蹬,还发出“咕咕”声,令他在树枝上难以保持安静蹲守。

好在他见接应人哨儿来,便打了个手势换人,他自换至鬼窟周遭的乱石中。

无奈至极的他,将小兔子拎出来仔细端详。

冷不丁地离开温暖的怀抱,李尤打了个寒颤,疲惫的小憩被打断,人便清醒了些。其实也不是特别清醒,因为她还想啜喏着对白应留道:“你穿黑的也不显白啊,不过也挺好看的。”

然而,她想起来了,自己现在是只兔子。还是只内心躁动,总想拔毛的兔子。

“兔子?还是白兔?”

萧别离神出鬼没地挤在白应留身边,一把将兔子夺走,抱在怀里问:“少见啊,哪儿来的?”

李尤本就心生烦躁,欲拔身上的毛,被萧别离摁在怀里更是不适,便四肢蹬踢地跳回白应留怀中,开始认真拔毛。

“鬼窟里走出一个女子,身边随着不知是水墨还是张祯,他们二人将这小兔子留在地上,不知有何用意。”白应留顺手摸了摸兔毛道:“尤其是这小兔子行为举止甚为怪异,不知是否和鬼窟有关,你来看看?”

“我是人医,又不是兽医。”

萧别离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认真端详这只兔子,又摸了摸它的肚子。

他的手被兔子一脚蹬开后,转而抓住白应留的手道:“别动,别碰它了。”

白应留心中一紧,问:“可是中毒?何毒?若是被咬,可有解法?”

萧别离满面严肃地问:“你被咬了?”

“尚未。”

萧别离松口气道:“那就好,不过它……不是中毒,它应是……假孕。通俗来说,它觉得它,怀了你的孩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萧别离憋不住笑,即便挨了白应留一肘,却还是捂着嘴笑得厉害,将声音闷在袖中道:“你别不信,它拔毛是准备给你俩的孩子筑窝。”

白应留大窘,压着声音道:“还说!”

萧别离是不想说,但他看向兔子时,李尤已经羞愧到缩成一团,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起来。

“你看这兔子还害羞了,白兔通人性,古人诚不欺我。既然它通人性,你对人家又搂又抱,还唤这么肥的兔子为小兔子,我觉得它可能真……”

“少说两句不会死人!”

萧别离撇嘴挑眉,二话不说,拎起兔子扔在一旁道:“扔了吧,哪怕它是个白兔,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献给皇上,假孕兔子动静太大,不然吃了吧。”

李尤摔在乱石上,忍不住用前爪揉揉身子,但是爪子别不过去,遂是作罢,只好颤颤巍巍地走向白应留。

“别吃我,也别丢下我,这荒山野岭的,我害怕。”

她颤抖地说话,可兔子除非在生死关头前会发出撕心裂肺吱吱吱声外,其余时候声音皆弱不可闻。眼前这二人听不到,听到了也自是听不懂,可他们看出来这兔子打算用两条腿直立走路。

“老白,这只兔子,怕不是个傻子吧?或许它罕见,全因它太傻了,活不下来?”

白应留自然不知白兔为何罕见,然他见状,心中莫名不忍,便伸直了手臂,又将兔子揣回了他怀里。

温暖坚实的胸膛,让小兔子安心许多,也安静许多。

假孕什么的,李尤想,她毕竟是个人,一定能克服。虽是克服克服着,她又困了,在他怀中睡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太后看了你为水墨画的像,说如果不是水家描述有误,或是用色有误外,那这二人着实相似,只能说,眉、睫、瞳、唇色淡的是张祯,浓的是水墨,不过张祯不见得知晓有此相像之人。五少这一路的所作所为,约摸只是离家出走,想闯个天地罢了。”

白应留用手托着怀中的小白兔,而后俯伏在地上,远远望着鬼窟道:“方才水墨身旁女子,我曾在案库中见过她的画像,虽不记得是何人,但定然与张祯脱不了干系。哪怕水墨最初仅是离家出走,眼下必被张祯发觉,恐怕已经不止这么简单了。”

萧别离蹙眉道:“若是如此,仅靠你我二人可不行,我下山去搬救兵,你保证自己不被发现,若有风吹草动就撤,知道吗?”

见白应留点头,萧别离欲起身离去,又不怀好意地撞了他的手臂问:“回来的时候,用不用给你带点儿萝卜、嫩草什么的?”

白应留没好气地摆摆手,而后开始聚焦在鬼窟周围的风吹草动。

实则,他的记忆也被改变。

他原本记得,发现水墨踪迹后,一路跟随至鬼窟,见其与一女子快马回丱州水家大宅外后,听丫鬟耳语几句,便过家门不入,又折返至鬼窟周遭,在一破屋中停脚。

虽是带了水墨归家便算交差,他亦领了赏银完事。可这女子似张祯身边人,令白应留禁不住将消息传给警世司后,复耐着性子守了下去,终见女子与张祯会面。

而那时张祯怀中抱着一个傩面具,掀开面具便见一只雪白的兔子,他道:“你忘了将它带走。”

女子道:“它不必随我走,我自会回到它身边。”

他问:“当真?”

女子迟疑片刻后道:“殿下,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尾随,想来我不能与他进水家,引水家与谢家割席。他亦不受家中重视,殿下若扮做他的模样混入水家,必会受气。再来,贼子或已发觉你们二人相似,必大有警惕。殿下进水家,如入险境。不如此事暂且按下,让他一直在我身边,等待发觉可用之处?”

张祯不言,仅是将白兔递出,见她接下后方离去。

而水墨必是窥见这一幕,便将白兔扔出,道:“仙兔养在家中过于醒目,不若放生积德。”

女子不可知否,次日却早早出门,好似去寻那白兔。

水墨见状,孤身往鬼窟走去。白应留唯恐水墨出事,便按捺不住性子,上前拦住了水墨,只道水家来寻他了。

那只被丢掉的白兔,确实跳至他们藏身处,却是被萧别离捉住准备烤了吃,又抱在怀里逗半天的。怎么会,一直被他揣在怀里呢?

而且那委屈巴巴的眼神,怎么和昏迷中的小丫头如此像?如此惹人心疼?

白应留看着躺在床上的李尤,担忧的心甚为迷惑。他不明白,水墨却想明白了。

“她没有背着我同那人相见,那皆是我臆想之事。她不过是背着我,寻了料子,问我,不是说好,要做合脚的靴子吗?”水墨抱着作痛的头道:“我为她做靴子时,她上山通风报信,应该下山寻料子时,是看到了你,然后才打了起来。”

没错,故事被重写,他发觉自己竟然不信为他背叛青梅竹马的钟儿,甚则捏造谎言令自己心里好受。所以从这一刻起,他便觉得自己该死。

于是,他选了上好的骨灰盒,用兽骨刻了只狐狸做装饰,他说,兔子唯有眼睛是红色,而周身为红的狐狸,钟儿一定会喜欢。

他趴在地上,将钟儿的骨灰细致地捏进骨灰盒中,对白应留道,当年确实昏君当道,且两支外邦军扰境,一派内忧外患的景象。故此,张自行既有能力御外敌,自然逼宫为君,无人能说他错。但他,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私心?

“谢家的没落,当真是散尽家财救济百姓,还是帝王之心不可测?谢家儿郎,如今流落在何方,可因家族中出了神女,神女由王后成为皇后又成太后,而得荣耀?”

白应留奇怪水墨为何突然讲这些话,他记得,水墨当年也不过是想炸掉鬼窟,将钟儿作为反贼的痕迹都掩埋罢了。

“太后一日为太后,水家一日为谢家世交,便决定站在上皇身后。但为了上皇的私心,死了太多无辜的人。”水墨指着自己道:“我心已背离,死不足惜,唯有父母恩情尚未报。”

白应留蹙眉厉声问:“谁人无私心?你……”

水墨伸手打断他的话,将一封信笺递在他手中道:“白二公子,你我皆为鱼肉,各有选择。若一日不见上皇的罪己诏,我便一日心不得安,愧对夫人。但我无能,无所能做,唯觉不能苟活。方才所言,可尽数说与家父家母,并将此信交与他们手中。”

他终是表明心中所想,向白应留行了大礼。

到底还是为了钟儿,白应留明了,既是为了私心,他一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越发思念兄长。

他算不得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比不上兄长的万分之一,若是兄长在,或许情况能有不同。

而他,唯有将信笺交与水家夫妇手中,并在老夫人双手颤抖着让信笺滑落时,看到水墨所写。

“儿这一生,是爹娘的耻辱,是水家的污点。生由爹娘生,去由爹娘命。若爹娘意欲洗去耻辱,便任儿归于黄土,万事随儿去。若爹娘视儿为心头肉,更求爹娘放儿先走一步,以免奈何桥上徒增一风烛残年的飘零枯骨,令爹娘受辱心伤。”

水家夫妇见水墨意已决,便随他去。

而白应留在水墨的小院中踱步,心生烦乱,遂躲在了李尤的屋中,听屋外杏香哭得悲戚。

女子声声泣血,令他想起李尤躲起来时的泪珠,和对着他时仰起的笑脸。

他终于想起兄长所言:“人生世间,与无数人事相系。我受人之果,我行亦于他人成因果。万事万物不在算计之中,故此律、德,以吾立于天地准绳。生,不乃你我择焉,然生后便缘与人世间,自戕亦然。或令某人悲,若于此人而言,哀莫大于心死,则戕无异于杀人。戕者或于天地间无牵挂,然一花因他而去,便失了绽放之由也未可知。浩瀚史书,多生不逢时之人,而你我叹之,则是其于时竭力燃火,非生而灰心。人生数十载,凡事皆可立。然,竭力为生,方能拂心上尘,掩热旁人心。”

白应留隐隐明白这个道理,他记得清荷出嫁那时,他在一颗桃树下悲戚,桃花落在他掌中,给了他一些慰藉,得以支撑他回到白家。

可他不知晓如何用自己的口劝水墨活下去,甚至一颗心随其沉到底。

他忽然想问一问眼前的小娘子,她甘愿死在他刀下,也想过去做丫鬟、做学徒,那么她到底,最想生,还是死呢?

然而,他亦不知眼前的小娘子正在他怀中惊醒,全因一声巨响。

响声如山崩地裂,是火药!

她从白应留怀中探出头,尚未看清火药从何处炸裂,便感一道寒光闪过。

下一刻,一柄长剑落在了白应留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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