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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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白应留不够清白的欲念吗？
有了铺垫，李尤竟未觉得这话听来有何突兀。可她盯着白应留的眼睛，却未感到他的眼神被染指。
于是她靠近了些，目不转睛地指着自己的唇道：“大概亲这里便算是吧。”
他的眼神变了，然她尚未看懂，便闻及自己心中有如四季变化的声响，是春花开，夏雨落，秋叶飞，冬雪飘。
原是她自己，不够清白。
近在咫尺间，他移开了眼神，她便不再同他玩笑，遂指着庭院远处两只小狗道：“也可能那样才是圆房，我见韵婷娘亲的压箱底画本，便画有这样的。”
小狗抬头，冲她恶狠狠地汪汪叫。
她扒拉着眼皮，冲小狗吐舌头，旋即又冲白应留笑得明媚，“你问这个作何？”
“无事。”他本想再观察一段日子，转念却想到选择权应在她自己手中，“宋先生那里有一本异闻录，应能解开你和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怪事，或许有用也未可知。”
“哦。”
李尤失落，还是因为她有用啊。
不过，她还有用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能扮他的娘子，不就是因为她有用吗？至少清荷眼里，白家二夫人就是她。于是她带着白应留看不懂的快乐，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宋双瞳的屋里。
虽然步至房门前，想到那四个瞳孔，便收起嬉皮笑脸，缓步谨慎，入门落座。
“宋先生，白叔说您这里有本异闻录，能解开我身上的诸多谜题。”
“诸多？”宋双瞳取出异闻录，执笔问：“皆为何？”
太多了，以至于她得从头捋来。
第一件事是：“我生来便能看到魂魄，我爹说，因为我是棺材子，是这样吗？”
宋双瞳摇头，“未对应留提及，是我疏忽了。”
“嗯？”她皱眉问：“您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无妨，你继续问，我将其贯通后便为你一一道来。”
“哦。”和蔼的语气，仿若令她想起旧日相识一般放松，便不自觉地将手交叠在桌子上，头放在手上，略带困惑地问：“人死之后就像我这样投胎吗？可我从未见过死人投胎的，都是向上飘的。还有，我前世是个坏人吗？如果是个坏人，我不记得我前世做的事情了，和我今生今世应也无关吧，你们不会抓我吧。还有还有，灵是什么？五少夫人和灵做了交易，带我进了记忆回溯，她说代价是失去这段记忆。她都要死了，早有这种办法为何不用？她想杀我，又为何用这个办法？最后，我亲眼看到五少也进去了，他和夫人殉情了，他怎么会复活呢？最后，我在记忆中看到您了，您怎么会在那里？好像，还和我对话了。”
宋双瞳或缓缓书写，或慢慢翻页，闻及对面安静了下来，抬头含笑道：“皆问完了？”
她肯定地点头，“嗯，暂时想不到了。”
他的视线穿过她的肩膀，看向门口的白应留问：“你欲一道听，还是仅仅关门而已？”
白应留的手放在了门上，便见她回首的眼睛里有些殷殷期盼。
她对他这么好奇，他对她竟一点也不好奇吗？
自然不是，只是他自以为足够了解她身上的秘密，包括旁人不知的隐秘。可惜这份信心，在宋双瞳开口后，便土崩瓦解。
“你便是画中娘子，也是太后的家人。”
李尤捂住了自己口，小心翼翼地问：“我爹，姓谢？我就是传闻中巨贾流落在外的孙女？”
宋双瞳摇头道：“此家人非彼家人。”
可惜了，她放下手道：“不懂。”
宋双瞳反问：“你对太后知晓多少？”
她对太后……不知晓多少。
“都是听话本先生说的，说太后母家是商贾，本不能嫁入宫廷，但民间传闻，近来有神女降世。当时上皇还是成王，在成州发现了一位说话口音闻所未闻，却气度非凡的女子，一看就是神女，便高高兴兴娶进门。后来两个人一起打天下，共御外敌。上皇深得天子赏识，便封了皇太弟封号，得以顺利继位，将神女口音定位官话。但上皇觉得自己杀伐太重，便禅位了。太后所以从王后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再之后，便是深居简出。”
宋双瞳微微笑道：“神女降世实乃造势，实则是异世人，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异世人。”
一大一小异口同声问：“异世人？”
宋双瞳将异闻录翻至第一页，道：“没错，她是异世人。”
在遇到太后之前，他曾听闻这世间有异世人会夺人身体，然未曾亲眼所见，亦未曾听说有谁是异世人。
见到太后时，他恍然明了。
世间人降生，均为一团光球的婴灵。异世人却是在异世身死之人，以人形魂魄转而投胎至此间人体。
自然，并非随意掠夺，而是与掌管魂魄来去的灵做交易。
太后并未言明她与灵做了何等交易，只道自己会重生在一个名为谢庄锦的人身上。彼时谢庄锦是因善妒而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休弃后郁郁寡欢，跳河了。太后道，她活在谢庄锦身上，定然会让她的一生大放异彩。
显然，她做到了。
只是身居高位，难免会有些寂寥，想要寻找家人。除去谢家人外，她的家人还有异世人。
这么多年来，宋双瞳见到的第二个异世人，便是李尤。
可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什么都不记得，口音、说话方式也与盛国人别无二致，仿佛在盛国飘荡了很久。如果不是衣着与太后降世前相似，如果不是她记得自己要去投胎而非身死，如果她称赞人时不会竖起拇指，那他是万万不敢认的。
然而，当初宋双瞳以为，但凡是异世人，皆会做奇异事，李尤也会以万人知晓的姿态降世。
谁能想到，她生得悄无声息，连自己如何投胎，都不记得了。
不然，这也能解开，为何太后生在一个少女身上，带着所有记忆，李尤却丝毫不记得前世而生在一个婴孩身上的疑惑。
不仅如此，李尤降生时，那婴孩的婴灵应未死绝，以至于一直受李尤魂魄滋养，已然复活，只是尚未苏醒。
婴孩认主，婴灵既是原主为阳，李尤便是寄生为阴。如此，能观死人魂魄，便不为稀奇。
想来五少夫人也是意识到，只有死人魂魄方能离体，李尤怎能又离体，又存活？将她魂魄拖上三日，她不见得会死，便欲用记忆回溯的方式，让她永远被阳世抛弃。
“有些记忆于人而言，着实宝贵。若非杀你，恐怕，她不能下这个决心。”
她神色恹恹道：“也对，我知道自己少了一段记忆后，便感觉很不舒坦，对自己的存在都怀疑了。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总有些恐慌。”
宋双瞳在她感怀片刻后，又继续道：“你于记忆中见我，乃我感到了不妥之处。上一刻，我的记忆是众魂在恐吓你，下一刻，却是他们在杀应留。故此，我尝试掌控记忆，与你对话，令你快快离去，莫被幻境迷惑，困在此处。”
李尤前倾身子问：“死人只能吓死人，却能杀活人？”
“自然。”
魂魄与魂魄之间，唯能互相听到对方心声，无所隐瞒，却无法杀死对方。魂魄飘过可引起微风，魂魄若聚集一起，便能引起飓风，或随之引起山崩，杀死白应留。
这一点，当时宋双瞳未对白应留说。只说了许多奇异之事，令他相信宋双瞳有异能后，让他放心，他只是走火入魔。其实，他确实是走火入魔。毕竟，若非有做交易的兴趣，灵不会随意插手世间事。
白应留眉头骤然蹙起问：“可除亡魂聚集非常人可行，先生可做了何等交易？”
“魂魄生前亦是人，自有人性弱点，不须除魔秘法，攻心亦可。”
两张脸上写满了不信，惹得宋双瞳摇头笑道：“算不得交易，本就是不可得之物。”
李尤摇头，“谁会做亏本生意啊。”
宋双瞳慈眉善目地看着她道：“或许亏本乃是，灵乐意我行此事，因不愿人将世间恶怨加诸他们之身，他们更愿意看人，咎由自取。”
李尤后背仿佛爬了许多蚂蚁，让她大有毛骨悚然之感，尤其是在宋双瞳再次看向她时。
“故此，我猜测婴灵受你滋养存活，便是你重活一世要付出的代价。你虽离体三日亦不会死，但会加速她的苏醒。她苏醒后，便会与你争夺躯体。”
她的后背僵直，抖着声音问：“有何解法？”
“眼下看来，你若不再离体，莫令其苏醒，或是最稳妥的解法。然而，我不是灵，自然不知真正解法为何。”他翻阅异闻录道：“我自会去走访有关奇闻异事，在此之前，这一页，由你来写。”
屋子里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地可怖。
李尤明白为何白应留问她是否晓得圆房，原来她身上，还有一个孩子。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顿感人生神奇，又惊悚。
“我怕我写不了，明明五少夫人什么都没有得到，却丢了一段记忆，又害死了一个人。想来这灵，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宋双瞳淡淡道：“人生抉择如何，并非人人可以料到。至少如你所言，她于黄泉路上有人相伴，倒也不算无所得。”
忽而，她惊了屋中人一下道：“啊，五少死而复活，所以他是第三个异世人？找他问问，就知道更多事了对不对？”
萧别离的声音从窗外飘来道：“那我可开门放水墨了！”
李尤捂着自己被吓一跳的小心脏，腹诽道：他怎么总听人墙角啊？
然，门开后，她被吓得更厉害。
仪表堂堂的水家五少被五花大绑地扔进屋，瘫在地上哀嚎道：“我不记得我要什么罪己书！我反悔还不行吗！我知道他老人家的罪过，我还活的了嘛！凭什么我不去，就会连累水家出人命！凭什么啊！封建社会吃人啊！”
李尤躲在白应留身后道：“那你还来。”
水墨嚎声戛然而止，这问话怎么听着如此奇怪呢？
他伸长了脖子看李尤，问：“你也是？”
“我……”她想了想，“他们说我是。”
“家人啊！”他用力扑棱着自己的手道：“家人啊！封建社会吃人啊！咱们回去吧！”
“回得去吗？”
水墨泄劲，趴在地上道：“回不去了。”
“那你为何要来？”
“因为说好了我这一世，能做一个富贵少爷呗，有吃有喝有钱，不会破产，不会欠钱，不用还贷款，不用给人发工资，能干自己想干的事。还能娶漂亮老婆，还能有个大胖儿子。”
萧别离皱着眉头问：“你们……能听懂？”
李尤多探出一点脑袋，微微点头，“他前世是个商人，后破败后成了穷光蛋，无妻无儿，唯有债在身。”
“……行吧，那你继续说。”
水墨如同被扔在岸上的鱼一般昂头问：“说什么？”
“嗯……”李尤想了想问：“为何是这里，不是其他地方？”
“我不知道啊，当时就一团云和我说话，说我想记着死前发生的事儿，就只能让我去完全陌生的时代，我想着能当富二代，去哪儿不一样。”
所以，是她自己封锁的记忆？
“为何要带上前世的记忆呢？”
“放屁，不带着以前的悲催，哪儿能感觉现在爽啊？”
说完，一群人看着他，用眼神质问，爽吗？
他一个鲤鱼打挺道：“对啊，我，天选之人，爽文男主，我怕什么？去！去见他老人家，谁怕谁孙子！”
“行嘞。”萧别离扛起水墨道：“走吧，孙子，收拾行李去。”
“哇。”李尤看着萧别离的背影道：“萧大夫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倒真大。”
白应留挡住李尤的视线，冲宋双瞳作揖道：“先生，别过，晖州见。”
宋双瞳闭上双目，为自己的眼睛覆上黑布条道：“水墨与你二人同行，免不了引起成王注意。然不止上皇太后至晖州雨亭县私访，大理寺少卿亦奉上命至此地查狱，可见此处实乃龙潭虎穴，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