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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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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不能认亲。

对于李尤一行人来说,已经算是常识。对盛国人而言,是天大的奇事。

衙门口,来往人议论着这件事,猜测纷纷,多是认为此事能挫挫陶少卿身上的锐气。

水墨胸有成竹道:“滴血认亲本来就不靠谱,争孩子,我熟,一人砍一半,舍不得的那个就是孩子亲娘。”

围观者笑道:“公子倒是眼盲心亮啊,不过县令大人也想到这招了,可惜没用。”

水墨奇道:“没用?”

“是啊,谁都舍不得,割孩子跟割他们的肉一样。”

“就争一个死小孩儿?还是女孩?”

李尤白了他一眼道:“女孩儿怎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不都想要男孩嘛,死了也要进自家坟啊。”

“一个县的,一个村的,坟能离多远?可是卖孩子赚的银子进了自己家,别人可都瞅不见了。”

“卖死孩子?”水墨张大了口道:“冥婚?”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忽然不语,默默离他们远了些。以至于本想淹没在人海的白应留,仍旧被陶天泽看见,哪怕比起诸多面向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他并未显得格外黑。

“发生什么了?”水墨握紧杏香的手问:“我怎么这么瘆得慌?”

李尤看着旁人警惕的眼神,亦是惶恐不安地抓住了白应留衣袖,却嘴上逞强道:“闭嘴吧,升堂了。”

她靠在白应留身旁,往公堂上一瞧,一位圆领官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远远望去,仍觉肤质细腻、气宇轩昂,只是眉眼间甚是严肃,想来正是传说中的陶少卿。

她拽拽白应留的衣袖,让他附耳过来,轻声道:“原来剑眉星目是指那样修得整齐,像剑一样的眉毛。那我说错了,你不是剑眉,你的眉尾向下垂了,但是星目还是星目。”

仍旧璀璨。

言毕,她如桃花笑靥略作停顿后,转向堂上,徒留无措人。

堂上跪了一排人,齐齐喊冤,陶天泽亦将目光聚集在这排人身上,命其挨个将冤情道来。

方才声音最响的妇人抹去眼泪,抢先道:“民女王氏,怀胎七月诞下一孩儿,正是一女婴,只是孩儿生来羸弱,请郎中出诊颇贵,稳婆便将孩儿抱去医馆,不料将孩儿自医馆出来,竟成了一死婴,还成了男孩!定然是那医馆郎中同那伙人勾结,害死了我的孩儿!”

一旁稳婆连连道是,哭诉道:“这夫妻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这郎中不治就算了,怎么还害人家?这搁谁,谁心里好受啊?”

郎中连连叩头道:“大人明鉴啊,我害她的孩儿作甚?她的求子方还是我开的呢!她那时候想要的,可是大胖小子!”

王氏之夫开口道:“管他是男是女,我们夫妻二人只想要自己的孩子!”

显然,一旁的孙氏夫妇所言别无二致。一时间,公堂热闹无比。

他们以当地方言吵了起来,李尤听不懂,便四处观望起来。

公堂上坐着陶少卿,侧下方应是县令,县令后方侍立县丞。这位县丞瞧着也是好模样,应就是夏小姐口中的郎君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再后方,眉间成川的主簿提笔狂记,直至陶少卿一拍惊堂木,众人安静不言,他方喘了口气。

然两方稳婆、夫妇所言相似,便要郎中将那日情景细细说来,主簿又得提笔记录。

“确实有两个稳婆将孩子抱来,一男一女,那男婴已死,女婴却也救不过来。可那日医馆人多,小人也不记得哪个孩子是谁抱来的了!还望大人明鉴啊!”

陶天泽道:“你自认为你清白无罪?”

他的声音不重,却极有威严,骇得郎中头上直冒冷汗,连连以衣袖擦拭脑门后道:“大人,小人、小人,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陶天泽伸手,便有一人将他手中纸张拿给郎中看,上面是写有孙氏名讳的求子安胎方。

郎中捧着方子,纸页轻颤,“这、这正是给孙氏的,她连生了俩女儿,也想要个大胖小子。”

“你可曾为她们二人开过其他药?”

“未曾。”郎中伏地,连忙摇头道:“未曾啊大人。”

“呈上来!”

陶天泽一声厉喝,打断郎中申辩,只见衙役端上两碗被白布蒙盖之物,便听他道:“既是你未曾为二人开过别药,为何这二人院中药渣却是不同之药?”

“大人!冤枉啊!”郎中大拜道:“兴许是这孙氏自己找别的郎中抓了别的药也说不准啊!”

陶天泽冷哼道:“白布尚未掀开,你怎知是孙氏寻他人抓药?”

郎中身子猛一僵,随后瘫坐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小人、小人自己开的药,自己能闻出来的……”

“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陶天泽愤而起身,掀开其中一碗,并复扔向郎中一页纸道:“那出自你手的堕胎方,为何与孙氏院中药渣一模一样!”

“这堕胎方……这堕胎方……”

县令起身,弯腰甩着双手问:“你想想,这堕胎方,它能是谁的呀?”

“它,它不是开给这个孙氏的!是,是开给暗门子红红的!她们干这一行的要这个,经常编个假名来拿药!”

“传证人!”

陶天泽气荡胸口,猛得一拍惊堂木,证人便即刻从花天酒地中被拉来。

正是红红矢口否认的当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李尤身后响起。

“要不是我又花银子又费力气地陪了红红一宿,今儿可够陶天泽喝一壶的了。”

李尤惊喜转身道:“萧大夫?”

“好久不见,小骗子。哟,旁边这是五少?”

水墨哼了一声,打掉萧别离欲触碰他的手问:“你怎么知道红红要上堂作证?”

萧别离指向主簿道:“喏,那是我兄弟。他请我帮忙,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李尤随他手指转向公堂,郎中正与红红对质,围观者却不知为何争孩子的案子,变成了堕胎案。而所指主簿在疯狂记录的间隙,绝望地看了一眼陶天泽,幸得他令堂上肃静,转问孙氏如何解释。

县令见缝插针道:“孙氏,你可是良家女子,可不敢像那祸水一样,瞎说啊!”

孙氏看着县令眯眼,禁不住浑身一抖,她不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追问方药之事,下意识缩成一团,只是流泪摇头。

围观者有人叹道:“她也是可怜,总是生闺女,为这没少挨她那口子打。”

孙氏之夫见陶天泽死咬堕胎不放,认定这其中有鬼,便挺直腰板道:“那看病看死了,还要两个郎中认方子,才能算事,您说这是堕胎方就堕胎方吗?那不都是说一人一方?我们家方子和老王家方子不一样,有啥问题吗?”

陶天泽未曾想真有如此死心不改之人,气得直指郎中道:“他已承认此乃堕胎方!”

“这才一个!第二个呢?还要有第二个郎中!”

萧别离躲在白应留身后笑出声,“陶天泽可要吃大亏了,雨亭县就这么一个大夫,再找就要下乡了,怎么样老白?出气了吧。”

白应留以肘怼了下萧别离,李尤却对他们二人道:“萧大夫,你不就是大夫吗?你都陪红红了,怎么不好人做到底地去作证?让陶少卿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萧别离摊手道:“我不行,我祖上不干这行,我户籍上写的还是……哎……你是不是可以?”

他的眼神在白应留与李尤之间转来转去,随后看着小丫头,挑了一侧眉头。

李尤看了眼眉头微蹙的白应留,看了眼青筋暴起的陶天泽,蓦然笑道:“对啊,我可以。”

她向前走了一步道:“我可以作证。”

清脆的声音为炽热的僵局注入一丝凉爽,她微微昂头,将手向后一伸道:“白叔。”

白应留心有灵犀地将她的户籍和过所从包袱中掏出,递在她手中,她便恭恭敬敬地呈上道:“民女丱州宁县李家庄三河湾人,名为李尤,家中至少三代行医,此乃民女户籍与过所,上有父辈及民女行当,民女愿为大人作证。”

陶天泽的慌乱尽褪,警惕乍起,令人验证李尤户籍,并交与围观者以及堂上众人传阅。

传到萧别离手中时,他叹道:“啧,他怎么还这个办事风格,不亏他爹担心他惹事。”

好不容易户籍传了一圈,众人认可李尤医学世家身份,便见她拿起药方与药渣一一分析起来。

萧别离怼了白应留一下道:“你看陶天泽的眼都亮了,早知道就我上了。怎么?后不后悔刚才没拦那丫头?”

白应留对上她闪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笑道:“为何后悔?”

他当她是不愿学骑马的小姑娘,不料亦是顶天立地的大女子。

而她,只是想让陶天泽欠白应留一个人情,故此,分析完毕,她向陶少卿讨退,又回到了白应留身旁。

孙氏之夫无话可说,抹了一把脸后叹道:“大人,唉,是,这丫头是我们堕的,我们就是想赶紧要个大胖小子,把脉把出来不是儿子,就不要了,不浪费时间,就是这女人……”

他踹了妻子一脚道:“前面俩丫头都没活下来,她还琢磨着这丫头还能活呢,硬是让抱去瞧大夫!”

“你骗人!”王氏指着他们道:“你们就是想偷我的孩子!”

孙夫撸起袖子便要起身道:“我骗什么人了?我家要是大胖小子,我能往外推?他死了我我给他立牌位,才不能往乱坟岗一扔。”

“你乱讲,就是想要我的孩子,你那两个丫头都……”

一直沉默的王夫忽然拉住妻子,两个人对视一眼,抱头痛哭。

陶天泽咬牙点头道:“为何不继续讲下去?难道他将女儿卖与人家配阴婚之事,你们不知?”

顿时,满堂鸦雀无声。

陶天泽气结不已,拍桌而问:“孙氏,你服药前后如何,从实道来!”

孙夫抢先道:“我们就是喝药了,那又怎么着?我们又不是皇家,那堕个孩子就有违王法了?又不是害死皇室血脉。”

陶天泽坐回原位道:“既是如此,你认定孩子乃服药堕胎,诞下时已无气息?”

“是!”

“王氏,你乃见孩子仍有气息,后方夭折?”

王氏离开丈夫怀抱,道:“回大人,是!”

“好,将两个孩子抱上来!”

看着衙役皱眉,后撤着脖子,用白布兜着两个孩子出来,陶天泽压着怒气问:“哪个是你们的孩子?”

王氏直对那女婴道:“这是我的孩儿,大人做主,要让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啊!”

然孙氏亦颤颤巍巍地指向女婴,只是在惊堂木响起时,立即缩回了手。

陶天泽再三确认二人口供后,长出一口气道:“胎死堕下,胞衣紫黑,血荫模糊;生下腹外死者,其尸淡红赤,无紫黑色,及胞衣白。孙氏夫妇,你们作何解释?”

孙氏夫妇尚未开口,围观者便议论开,自然不乏有未听明白的。

“啥意思?”

“就是说小孩儿死后生下来,啥啥都是紫色的黑色的。生下来又死的,小孩儿是红的,那堆东西是白色的。”

“哦……还能这么断案呐?怪不得怪不得,不愧是京城来的大官!”

孙夫在众人议论声中没了底气,却还挣扎道:“这、这是我们记错了,我们闺女生下来,生下来还活着……喝药没堕掉……”

围观者嗤之以鼻,眼下局势明了,还做什么挣扎?那女婴尸体淡红,只要在谁家找到白色胞衣,便是女婴父母。

然当局者迷的县令起身道:“陶大人呐,他说的有……”

“放肆!”陶天泽起身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颠三倒四?我方才岂非令你们再三确认供词?非堕皇家血脉无违王法,杀人却是要偿命!你前有两女,今以此胎仍为女婴,已找好买家,欲堕此婴,不料堕下方见男婴。事已至此,只得想那李代桃僵之计。你是要本官替你去寻那买家,还是寻到你前两个女儿,开棺验尸?”

字字掷地有声,令人喘不过气。哪怕毫不相干如李尤,亦是喘不过气。

静默中,陶天泽环顾满堂人,负手踱步道:“青天大老爷,本官昨夜收到诉纸,称有人将女儿推下高楼致死,连夜嫁与坟茔。此时,花轿已停在狱中。你说,这夜里宵禁,他们是如何抬着花轿,出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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