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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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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将山谷吞没之前,萧木秀看着李尤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忍俊不禁道:“她心里当真有你。”

白应留同样看着李尤的身影被黑夜吞没,禁不住想起与她初见的那晚。那时,他尚不知,他将她从湖里捞起,自此,他的心便如湖面波澜,不得平静。

他掏出一对小贝壳做成的耳坠问:“可否替我将这个赠予她?”

萧木秀并未伸手,而是问:“为何?”

“我今日方发觉,她并无耳洞。”他眼底有自嘲的笑意道:“如此一来,这个不值钱的东西,于她便无用了。若是你相赠,或许能当个纪念留下。”

其实,没用的东西,是该扔掉。然而,回到药谷,他便想起很多年前,娘亲总是荆钗布裙的模样,年幼贫苦的他想要妆点美丽的娘亲,便学了用贝壳做耳坠。

倾尽所有,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如今不晓得自己拥有什么,无法提及倾尽,便想到了最初的所行。可惜,爱意无法抵达终点。

然而,若是这一点点的爱,能变成一点点的善意,给予爱人一点点的温暖,也是再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萧木秀接过耳坠道:“但你们既是两情相悦,你且不再属于这里,还是尽快带她走吧。”

白应留皱眉问:“最近发生什么了?”

她摇头道:“只是认为阿尤有时说的话很奇怪,各种节日习俗也甚有不同,你可知她底细究竟如何?”

“你担心她是否为北穿余孽?”

“或是南月细作,或是金木细作也未可知。”

“不会。”

白应留曾推算过找出李尤生父的几率,可谓是微乎其微。何况,她放弃了寻生父的念头,那她就是丱州三河湾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

若是这样,他便为她的举止异常找个理由。

“阿尤言行奇特,无非是拜读太后所撰写故事所致。当年我从成州州都带回来的牙刷子,实则出自太后之手,她正是由此发家。后来太后做尽善事,却亲手砸了自己的人像,也是甚为不俗之举。这些年,她走南闯北,见得习俗多了,在故事里便写得多了。”

萧木秀轻笑,打断他的言语道:“你倒是甚为看重她,将她与太后相提并论。”

白应留忆起,正是在金木边关发现刻有花纹的牙刷子,才断定之前流言,即金木公主有位盛国老师。

“你呢?可是想起大哥了?”

萧木秀敛去笑意,望着平静的河面道:“阿尤言,可望而不可得之人即为白月光,久久难忘,不过是因着他的光芒遮盖了旁人,若我不做摘月人,便不必对月光有执念。”

白应留颇为意外,想不到那个阿尤口中竟会说出这番看破红尘的话。

萧木秀从他质疑的眼神中回应:“或许她与你想象中的模样,大有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是对李尤有些刻板印象,却也时常被她惊艳。可思及这惊艳或属于她前世的影子,或与她前世的爱人相关,便会使他不安。

不安的他想问萧木秀,她是否不做摘月人,一个人如何放下另一个人,等等,等等。但是,她在静默中,悄悄离去。

想来,一个人爱恨嗔痴,旁人无法解答。萧木秀困于自己的情中,便不愿再承担旁人的困苦。

于是,回到木屋,她径直将耳坠赠予李尤,将耳坠乃是白应留亲手所做,以及白应留不愿亲手相赠的原话,和盘托出。

李尤怔怔地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萧木秀关上院门道:“快进屋吧,入夜之后,百鬼夜行,出门兴许会遇怪事。”

原来今夜禁出门,不过是为了这个。

“那他呢,他回来了吗?”

“他唯一的栖身所,应是山上。”萧木秀对李尤对视道:“亡魂须被遮盖,生魂亦是。”

李尤似懂非懂地被推进屋中,心里酸酸胀胀,第一念头便是想要萧木秀帮她打个耳洞。

萧木秀不允,因她认为,父母既是未给李尤打耳洞,便是不要她受这般痛苦与束缚,那么白应留也不会想她为了一对耳坠打耳洞。

可她蓦然知道,在白应留的心中,她已经这般重要,便觉今日所作所为过分,甚至得做些什么,以填心中愧疚。

做什么呢?

她怅然若失地摸着木窗上不平整的一处思量,想着为窗子上栓的人,想着至少先寻见他。不知他在山上,是为什么,他娘的坟在那里吗?他还在生气吗?

思来想去,她心中愈发不安,似乎不去寻他,会永远后悔,会永远失去他,且无法弥补一般。

这般思量下,她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

月光仍旧明亮,但今夜,家家户户早早地熄灯歇下,谷中安静地可闻任何风吹草动。山中夜里也熄了白日的酷暑,时不时地令人打个冷颤。

算一算,立秋之后方是中元节,她当真有许久未曾见他了。

梦中醒来皆欲与他一起看山中日出日落,看河边潮涨潮落,看暴雨与初晴。然而,操之过急,反令他一归来便受气。

她心里怨自己自作聪明,也怨他怎么什么都不说,非要人用些手段逼着说,逼着也不说。

怨怼累积,倒不觉得走向栖凤山坟茔的路途有何可怖。可风吹过山林的呼号响起,时不时有纸钱灰烬飘至脸上,偶尔窜过草丛的动物惹出的动静,一切皆令她一惊一乍。

浑身汗毛竖起,她轻轻唤道:“谁啊?是白应留吗?白应留?白应留?你在吗?”

无人回应,她这才感到害怕。

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一转,她想到栖凤山的阴面是坟堆,阳面说不准就是白应留旧时习武之地。

福至心灵,李尤明白了萧木秀的意思。生者被遮盖之处,就是自己的秘密基地,或是家里。

恍惚间,她似乎又忆起了一些前世之事,只是片段,再深入去想,便头痛不已。好在她也无暇顾及这些事,身死不管生前事,她拥有的唯有现世,便单单急着向山的阳面奔去。

白应留正在山的阳面,然而,旧时所住的山顶木屋早已破败不堪。故此,他只在半山腰一片广阔处晒月亮。

而这片地界开阔的缘由,正是那年他放祈愿灯时,灯落树上,燃起大火,烧得光秃。当时虽是发现得及时,但山下水源距离过远,只得先于外围砍下树,截断燃烧的路径,再泼上水方拦下火势。

彼时萧别离将这件事当做笑谈讲与张游时,张游还打趣道,应将州都的唧筒卖于药谷,再遇失火便可喷水而上了。

其实,州都许多人家称起火为走水,他们有唧筒有火墙,许多习俗也与药谷大不相同。

白应留在这种不同中,逐渐遗忘了原本模样。即便是回到药谷,前往海边,与儿时玩伴同吃同住同做工,却无法同喜乐。

他的一颗心,总无归处,不得安定。

他不再是黑娃,而是白应留了。白应留的一生该是白应惜的影子,如影随形的黑影,衬托如玉的人在日光下发亮。可白应惜不在,白应留也不再是斥候,那他该做什么?

当真做个孩子吗?

若是在先人眼中,他仍旧是孩子,应该是要撒娇要些什么?或是犯错下仍可讨巧?

“娘……”

他想问问娘,白应留到底该做个什么样的人,才不让她失望。可一张口,娘亲总是笑意盈盈的面庞浮现,让他心头酸地想流泪,以至于除了这个字外,什么都说不出口。

原来,他连如何当一个孩子都不知道。

他躺在月光中,微微昂起头,又轻轻砸在地上。

若这一生就此匆匆而过,再睁眼时已是白发苍苍,对与错停在此处,他只是白应留,只是一个不负兄长厚望的弟弟,只是一个即将承欢膝下的孩童,多好。

繁杂念头搅得他心乱,从风无暇杀他来看,他不可能只做弟弟与儿子。更不可能,做一个种地少女的平淡丈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如挑明了问问李尤的心意,若是顺理成章,便催着王留行来提亲。安顿好她,他也可以回到京城,向旧友告别。最后,寻见那走南闯北的谢庄锦,拜别后,去羌门关一趟,想办法潜入金木,见兄长一面。

若是死在见兄长的路上,不论是以黑娃的身份,还是白应留的名义,皆算死而无憾了。

将事情捋顺,他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放松,耳朵因此更加灵敏。

一声自山林中传出的“啊”,令他睁眼,旋即蹙起眉头。

天机阁的人又来了?

不对,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他握紧手边长生刀,一个跃身便隐与夜中枝头。枝叶晃动声四起,却在尚未辨别是哪里晃动时,人影早已离开,去寻那尖叫声的来处。

果不其然,一个身着白裙的熟悉身影抽抽搭搭抹眼泪,一步三抖地向前走着,一边走还一边问:“白应留,你在哪儿?”

他在树上细细辨别,却是因着夜深,辨不出眼前人是否是李尤。可听着她哭,他只得翻身跃下。

双足落地,高大的黑色身影堵住李尤的路,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小脸都在颤抖。

可他尚未说什么,她便认出了他的眼睛,遂是抓着他的衣角便趁力站起,又环住了他的腰。

崩溃大哭随之而来,她将头埋在他怀中道:“你去哪里不好,怎么来这荒山野岭的,我害怕!”

他知道她害怕便会抱着他,但既然是大姑娘了,便不该有这般逾矩之举。

他叹一口气,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臂远。

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熟悉的眉眼,确认未认错人,索性一皱眉,又哭着挂在了他脖颈上,将他抱得更紧。

错愕之下,几乎面与面相贴的距离,令他下意识地抓着她的双臂,又掰又拽地将她推开。

她踉跄两步,赌气一般又要去环他的腰,他再要推开时,却觉得腰间一松。定睛看去,她手上拿着布条,哭得通红的双眼正盯看着他,挑衅又委屈。

白应留放弃了,再精湛的易容术,恐怕也难将她这股子赖皮劲儿仿得惟妙惟肖。他真的拿她没办法,只好松了手,让她环着他的腰,也让这布条重新系在他的腰上。

“你怎么在这儿?”

一身寒意被温暖的身体驱散,她打了个冷颤道:“我说过的,你若上山,我便跟你上山,你莫想抛下我。”

他无奈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回话?”

“你吃味了?”

他没有回应,令人生出默认之意。

她便问:“今日里,窗子是不是扎到你的手了?”

“无事。”

“无事不是没有,那便是扎到了。”她撤开身子,抓起他的手问:“疼吗?”

他一瞬忘记了呼吸,回神后,趁着整个人还争气时抽回手道:“不疼。”

她又挂在他的脖颈上问:“都扎出小血点了,怎么会不疼呢?”

这种关怀对他来说很受用,如果她不是对旁人也这般好的话。

已经防备她扯他衣带,他便握紧她一双手,将她从身上剥了下来。

“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和七岁以上的男子如此贴近。”

她挣扎一下,却发现挣脱不得,便睁着又欲泪流的眼睛问:“我又不是第一天是大姑娘了,你为何如今才说这话?”

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点透时竟会心虚到只能扭头道:“我是你叔辈之人,兹当我为老不尊罢。待你定亲之后,我便会离开。这些事,莫对旁人提起。此前说你想过的日子仍旧作数,良田千亩,十里嫁妆,或是其他想要的,我皆为你备上。”

她固执地看着他的侧脸问:“你要我和谁定亲?”

“同你两心相悦之人。”

一滴泪恰巧从眼眶里落下,模样脆弱的她,心却愈发坚定。既然爱里耍得花样达到她的目的,却将他推得更远,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故此,她拿出一只平平无奇的贝壳耳坠,咬着牙扎进自己的耳垂问:“我心悦你,你心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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