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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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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尤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何首乌不敢打扰,褚道知晓来龙去脉后,也不知说什么。当李尤问他,是否早已知晓时,他亦是无言以对。

也是,他们得知消息,一向早于她。

原来,白应留今年除夕陪她,是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想来,他不要的六十岁,并非是他五十岁时可能撒手人寰,而是无法想象她三十五岁后白发丛生的模样。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与白应惜相比,她算什么呢?

与金木公主相比,他算什么呢?

这些日夜,算什么呢?

是告别?是欺骗?是编织一个梦?还是戏弄?看一颗真心被反复践踏,就那么有趣吗?

她很想问问他,于是在漆黑的夜中等了一夜,他没有来。

她如从鸟语花香的山顶坠入幽谷,四周皆是一片寂静,静到何首乌心中担忧不已。

“阿尤,将军说了,白二公子不是想骗你,是真的想娶你,他们还商议了礼金和婚期什么的。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说不定,说不定他正在背后想法子,想法子不去呢!”

他会不去吗?

李尤笑了一下问:“今日要去哪家送药?可有哪家须师父复诊?”

何首乌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说不出话,她鼻头一酸,拉着李尤的手臂道:“阿尤,别这样,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

何首乌“我”个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李尤轻轻一笑,握了下她的手道:“不怕,走吧。”

何首乌垂头丧气,只道秋日又来,姑娘披上斗篷,莫受风。

李尤面无表情地应着,直到行至马车前,忽然顿住脚步。何首乌一个没站稳,撞在她的后背上,正揉着自己的脑袋与她的后背,想问发生何事时,一抬头,便看见了白应留。

“阿尤!阿尤!白二公子!”

“嗯。”

她的面上仍旧毫无表情,哪怕白应留抓着她的手臂道:“阿尤,我不会去。”

她用力捋下他的手道:“知道了。”

语气如死水一潭,证明她不信。

何首乌看看白应留,又看看车夫,车夫回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他们照常驾车去往各家,只是路上淅淅沥沥下了秋雨。

何首乌道:“阿尤,不如让白二公子进来避避雨吧。”

李尤不吭声,何首乌便不敢再说什么。

车夫见状,施舍了一半蓑衣给他,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

此时,白二公子不再是魔头,而且凡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这男子道:“他有婚约在身,不能嫁人。”

车夫问:“然后呢?”

“然后,他与爱人磨合了许久,终于晓得,有话直说,有爱直言,莫要踟蹰。不然后悔,总是来不及。可是不知,他有话直说,怎么对方却不信了。”

车夫叹息,“可能不是不信,而是天命难违。”

他道:“未到最后一刻,仍有转机。”

句句话说给马车内的人听,听得她眼眶湿润。

“他踟蹰了。”

“我……”

他欲反驳,蓦然想起,她知晓的那一夜,他未来到她的面前。

“何首乌,你告诉他,今年除夕,我要他去羌门关。我要他望着那一片黄沙扪心自问,他是否能为一己私欲,伤大哥的心?”

这话如山一般向他压去,他无言以对,只道:“知道了。”

何首乌与车夫均是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二人,看着他们日复一日地僵持,直到临近除夕,她未松口,他走了。

除夕夜,何首乌看着伫立院内的李尤,问:“要不,我们出去转转,说不定……”

说不定,白二公子还在。

她不敢说接下来的话,好在李尤道:“好,走吧。”

云淡风轻的模样,令何首乌心里甚是不安,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正如施药阁那饱经沧桑的老大夫们说李尤今日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婉,而漏泽园的守园人直接道她像百年老人般平静地马上要入坟了。

何首乌想,这是不好,但李尤又比平时更努力地备药,似乎是将活早些做完,好在除夕夜去玩耍。

然而,若说是好,李尤在大理寺中与赵仵作一道验尸时,他也不会说:“生怕你一滴泪掉在死人脸上。”

李尤道:“死人不会流泪。”

旁人不可知否,看她的眼神各异,唯有奉赤搂着她的肩膀道:“陶少卿得了消息,这事并不是一点儿转机都没有。使臣马上入京,先递来话道,要知道白应留的身家底细,再让他侯着,一定要见到他,并不是一定要他这个人。”

“多谢。”

这个消息,李韵婷已经告诉过她,可她早已习惯有两个声音在耳边争吵。从前是一个爱她,一个不爱她,如今是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她曾固执地认为,他爱她远胜一切,如今却在自欺欺人中选了另一个答案。

人常说,命里缺何物,便于名字上补足。故此,白应留命中便不是为谁驻足停留的人。

她认命,只是还有一丝期许,便是二人好生道别,不求转机,只求坦诚。哪怕真正的坦诚不像那封信一般,令她痛中,又藏欢心。

是了,正如她曾对水墨说的一样,她已习惯被他抛弃,唯有寻到这个答案,方会心安。

于是,在除夕夜的爆竹声、烟花声中,她问褚道,在府中守岁,是否能等到心上人。褚道言,师娘肩上担着家国安危,今夜不会回府。

她心中明了,遂是带着何首乌与家仆出门玩耍。

长水酒楼敞开大门,望去却是漆黑一片。

李尤跨过门槛,驻立于明暗交错处,听得有一女声从上传来。

“姑娘可是来吃古董羹的?”

白应留果然开了后门,却在此时显得有些多余。

李尤并不领情道:“不是,想讨一坛屠苏酒,不知有无?”

更多余的是,她不承他的情,却想和他同喝一坛酒。

想来,她只是怕古董羹吃到最后,仍不见他。

然而,哪怕不见,她也可以告诉自己,新的一年,他也在喝这坛酒。

于是,她得到了一坛酒,道谢后继续向热闹的人群中走。

幼时逢年过节爱缠着爹娘去县里玩,也是这般热闹。琳琅满目的物什,漫天绚烂的烟火,还有什么,记不真切了。

“姑娘,小心!”

家仆替她挡了不慎撞来的人,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有人在跳傩舞。

各式面具看得她害怕,总是想到鬼窟里的张祯,丰都的黑衣人,和各式各样的“鬼”。

“快走快走。”

她拽着何首乌匆匆走,但一路走来,好像热闹都是各家各户的,她在府中,和在街上,别无两样。

“除夕要驱鬼守岁嘛,到上元节便热闹了。”

“回府吧。”

“阿尤,你不看花灯吗?”

李尤看着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道:“除夕的花灯,到底不比上元节的花灯。”

何首乌深觉有理,毫无多想地一道回府,甚至看到李尤笑意吟吟地邀请褚道一起饮屠苏酒时,还觉得姑娘真好,知道逢年过节府中剩了褚道一人,便收起玩心陪师父过节。

但她忘了,中秋节时,李尤要举杯邀明月,结果两杯,倒头就睡。

“睡着了好。”褚道看着如今三杯才倒头的李尤道:“她太累了,每句话都要当成两句想。也是你们出去了,我才想起来,她将我当做话里有话了。”

何首乌摇头道:“听不懂。”

褚道苦笑道:“听不懂多好,带阿尤去睡吧。”

睡着了,便不在乎是否有人一起守岁了。

待到一日醒来,领了压岁钱,便是新的一年,要镇宅,要燃火,要走亲访友,迎财神送穷鬼,一家人其乐融融,方到上元节。

“还是来了。”

李尤问:“什么?”

“上元节。”

“上元节不好吗?”

“好。”褚道叹息,“只是人来人往,过于热闹,梓妹巡街,我守空房。两相对比下,甚为凄凉。”

“那怎么办呢?”

“毫无办法,人活着便不能只有儿女私情。”

“师父,不用点我,我看开了。前年抱恙,去年宫里出事,均不能和师父师娘一起好好过年,今年您看,我不是很开心?”

“开心为何不敢出门?平日里往瓦舍里钻得勤,不是最爱看热闹吗?”

这还不是和白应留学会了逃避,也尝到了逃避的甜头嘛。

“我出门,当然出门,师父也一起出门,看看师娘守护的城邑?”

褚道硬着头皮应下,但看到上元节里许多眼神拉丝的男男女女,心里当真有几分失落,还好,他有徒儿陪着失落,便兴奋起来。

“这个糖人好,给梓妹留一份。这个街头皮影戏挺有趣,梓妹巡街至此处可以驻足片刻。这打铁花原来这般夺目,不可错过,不过要告诉梓妹,小心被火星灼伤。这灯谜甚是简单,那男女装猜不出,想来是让对方扮英雄,这种把戏,为师心中也揣摩过。”

李尤咬碎了糖葫芦道:“师父,您回吧。”

“阿尤,振作些,为师从你身上学到,人不可自怜自艾。这上元节的热闹,值得一看,为师大感身心舒畅。想来梓妹劳累回府,见我从她的守护中得到喜乐,比因等候她沮丧而更喜乐。”

李尤捂住耳朵,让家仆带褚道回府。褚道却绕着她耳边念叨这各种花灯的寓意,但话刚到口中,他却道:“乖徒儿,为师先回了。”

“啊?”

李尤错愕地看着褚道,却在他身影移开的刹那,见到一身雪青色的白应留。她凝神,细细碎碎地在他身上看了又看,似乎是她醉酒呕吐的那一身,又似乎只是模样相似。

其实,她与最初相比,何尝不是变了许多?

绑着发带的丱发变成了穿金戴银的垂髫分肖髻,从家中带出的白色袄裙在几度颠簸中丢失,雪白的绒领裹着她的脖颈,尽管那里并无如虫的疤痕。

回忆如走马观灯般在她脑海中浮现,最终停在他问:“我五十岁时,你三十五岁,不知我们的日子是何模样?”

今夜,怕是最后一面,她无法想象她的三十五岁,和他的五十岁。

于是,她望着回廊那边的他,情难自已地动了脚步,却是撞到他人,被人咒骂,又被何首乌拽着,顺人流而行。

她对脚下不知,只知目光不敢离开,生怕一个人影交错,便只剩下幻觉。还好这次,他的目光抓着她,他们便一同走过长长的回廊,于同一盏花灯下相遇。

一滴泪霎时落下,他掏出一方手帕,停下欲要擦泪的手。

她垂首,见那帕子上绣着的弯月牙,出自她手,抬眸后便轻轻摇头。

不知僵持了多久,何首乌一把抓过叫卖的货郎道:“姑娘,我们一起放天灯吧。”

货郎一眼看出公子小姐间欲语还休的味道,便滔滔不绝地讲这天灯如何好。

然而,白应留突然打断道:“这便是记忆回溯里,我所看到的场景。”

他明白,她的心里必定认为他们的故事停在今夜。认为他扮老与她度过无数春秋,便装作他们的故事停在她三十五岁那年。

这是他见过的装扮、场景、眼神,他知道,她要抛弃他了。

“阿尤,你告诉我要彼此坦诚,怎么我说的话,你不信了呢?”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蓄力,她道:“我信,我若连你都不能信了,还能信谁呢?”

眼神刺痛他的心,他明白,这句话是嘲讽。哪怕她信他说的话,也不信他们能逃脱这个命。

但是,她教过他,有话还是要说,要让对方听到,这颗心是为何而跳动。

他将她拥在怀里,不顾旁人的目光,让她好好听听这颗心在说什么。

“阿尤,我去过羌门关了。”

去羌门关的这一路,他都在想,每年去羌门关的意义何在?

他站在羌门关,恍然明白,每年他都在期待,大哥能从黄沙中走来,与他一道归家。

年复一年,他知道这不可能,他渐渐接受自己是无家可归之人,但渐渐忘记了寄托在此的感情,以为自己只是想寻大哥的蛛丝马迹。

如今,他面对自己的情意,便对着心中大哥所在之处磕了一个头,希望大哥可以原谅他的私心。

“阿尤,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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