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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先生可从这案子挖掘了什么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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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姓刺史因千珏城势力更迭才被谪贬,济阳城以及它的百姓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父母官年纪轻轻,但处理邻里鸡毛蒜皮的扯皮事驾轻就熟,又约莫仗着天高皇帝远,遛鸟养老的时光颇是滋润。

济阳城小又偏远,但上纳赋税并不含糊,尤其在庄清舟就任几年,以旖旎阁和林家客栈为首的商贾,为济阳城稳居下州纳税大户做出了卓越贡献。

青年刺史将潘老鸨和林大娘子之流奉为巾帼,从来礼待有加。

但一个莺巢,一个茶肆,皆是闲语情报汇集地,风评却不大一样。

旖旎阁在庄清舟几位“前任”口中评价颇高,与潘姓老鸨一手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不无关系,林家客栈却于官场民间褒贬不一,坊间闲谈多是觉得,要论亲切良善,自然当属性子看似清冷的林大娘子。

林羽从医馆返回的当日,刺史府就收到了密信。

庄清舟对案子正是一筹莫展,见信后简直没笑开花,他打量着送信的黑衣青年,忍不住反问确定,“少主要亲自试探?”

青年点头称是,“林羽姐妹的居所,确有些与往日不同。”

“那孩童,或者真有可能是徐平之女?”庄清舟兀自低语,摩挲着下巴沉思。

任凭林羽行事再低调,难免因林家客栈的名声被时时关注,在当下的敏感时期救下一个孩童,绝算不得是善举这么简单。

“她当时主动承认的?”

“是,但言语中确有遮掩之意,少主以为她还算坦荡。”

庄清舟玩味地笑笑,“她未必料想得到医馆和刺史府的关联,既然是少主的主意,我们拭目以待便是。”

青年顾自犹疑地问,“大人,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丧命,又牵扯济阳城两大榜上有名的盛名之所,少主请您务必慎重。”

庄清舟颔首,“请少主放心,如今所有的线索止步在悬赏令上,已尽数向百姓托盘而出,如今日这些旁的消息,不足为外人道。”

不足为外人道的最终原因却是那枚尸灰里的物件,这绝密级别止步在顾梓恒与自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庄清舟抓抓脑袋顶,觉得往明光殿吹吹风的时机到了。

“拿纸笔,我要向陛下递折子。”

同一时刻,悬赏榜文前依然围观了左三圈右三圈的人群。

林羽确实是凑巧路过,压根没打算停歇,最终,她停住了脚步。

一个字正腔圆如玉石清悦的温润之声,从低低私语的人群里就那么刚刚好地穿透而出,清晰传入耳朵。

林羽:“......”为了不被扫地出门去喝西北风,文周易还蛮拼。

奇闻异事在哪里,他就能闻着味道出现在哪里。

还是说,这人因雨夜的事终究起了疑心?

林羽轻轻拢眉,回想这几日那人病好后依旧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心中着实撩不起任何的不安和危机。

说话声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谈,重重裹围在高矮不一的背影里,她鬼使神差地穿过叠罗汉般的人群,在榜栏旁的台阶上看见一个人。

那青灰长褂洗得发白但还干净妥帖,男人正曲了一腿摆着舒服的姿势。

今日阳光正好,文周易将那张辨识度极高的的破烂幡子斜放在座位,自己津滋有味顺着阳光照耀方向随意拾阶而坐。

他动作并不利落,又不似风吹即倒般羸弱,只脸色像素日那样青白。

林羽先是庆幸继而懊恼,生怕用来浑水摸鱼的主角还没看诊病就好了。

此刻,闲散百姓正围站成圈,显然听人说故事比干瞪眼看白纸黑字要有意思得多,众人正从不同方向同时伸出头向他张望,眼神中满是瞧热闹的惬意之色。

看热闹好事者诸多,有人问道,“先生,近日城中天旱,如何能求雨?”文周易从贴身衣内掏出个破旧锦囊,大方给出,“拿着锦囊,下雨了才能打开。”

又有人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先生,给我看看,半生贫苦,何时才能转运?”文周易:“就到今天为止。”

来人眼前一亮,“然后呢?”

“然后嘛......你就习惯了。”

林大娘子:“......”

“小伙子,帮老朽算算,老朽还能活多长岁数?”

文周易捏着骨瘦干柴的手掌,“老人家,您的命线长。”

老人家笑花了眼:“是吗?”

文周易满脸真诚地夸赞:“您能活到死。”

林大娘子:“......”

这时,文周易面前上来一个黑脸中年汉子,短衫打扮,双袖卷起,露出一双健壮的臂膀,粗声粗气道,“穷秀才,来给我看看。”

文周易静静看着他,上前握住一手,沉吟片刻,微笑道,“你日主身弱,已现七星浅杀之相,双眼潮红表示病理已然明显,家中动乱遮掩不住。”

那汉子听闻面部横肉微颤,另一只手攒在胸口,一副要抡拳朝对方挥舞过去的凶相。

文周易没被唬住,清癯白净的脸仅是堆起无辜,摆出一副好好脾气的姿态,“你不信便罢,过几日怕要应验,届时再找上门来,为时晚矣咯。”

文周易显得诚恳认真,但看在那汉子眼里,是得寸进尺状的嘲讽,他怒声低吼,一把揪起文周易的衣领。

“找上门来”四个字,才真正触到了林羽的霉头。济阳城谁人不知道林家客栈,若麻烦真要找上这神棍,不等于将客栈闹翻天?

抑扬顿挫的腔调充分表达着说话人兴致高昂的情绪,就像众多跳跃的音符,在林羽的太阳穴上反复横跳。

她冷了脸浅叹,想到还对这人有所指望,认命上前扒开了人群。

众人便瞧见,一位身材高挑,身姿绰约的女子,眉眼间情绪清淡,正施施然往前挪步,诸多双眼睛闻声而动,齐刷刷聚焦上去。

林羽走到人群中心,自对峙二人跟前站定,堪堪让地上坐得自得其乐的人恰巧看到自己,清丽明艳的面庞的确有些熟悉。

见林羽眼含半分冷漠,文周易不觉微微怔忪。

他其实五官平凡,偏偏长了一双让人难以忘怀的眼睛。那双氤氲了水色的狭长凤眸,眸中光泽变幻,时而幽深如潭,时而清冷如泉,眼尾处隐约吊起一丝微弱的狡黠笑意。

这双眼眸之好看,竟与本人气度如此不搭,林羽心想。

他们眸光相撞,一个沁润温和,一个清澈审视。

汉子好巧不巧夹在中间,认定二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

林羽下颌微微收紧,抬眼处未向对方传递多的冷意,汉子观察半晌,脸上一副恍然,抬声阴阳怪气地呛,“怎地,娘子来为情郎出头来了?”

林羽泰然自若毫不动怒,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角度。

“这位大哥,可是花了银钱卜卦?”

汉子摇头。林羽,“既无交易之契,顶多,他算是路见不平,好言相劝。众目睽睽在此,你受恩在先,迫人在后,平白动手,却有些目无王法了。”

话音不紧不慢,有点循循善诱的味道,那汉子神色微变,垂首沉吟。他皮色黝黑,脸上本就辨识不出变化,原本紧聚的眉尖高挑,显见接不住对方的话茬。

憋了半天,才喘着粗气道,“他危言耸听,说那些混话,不是故意触我霉头是甚?”

林羽倏地收起笑容,来回踱了两步,“卦言哪有都是好的,若真不中听,只需时机一到便能应验,此刻诓骗与否还不可知,你这般气急败坏,像是戳中什么痛脚似的。”

她面容微冷,字字连珠,听似一点毛病没有。

片刻,看热闹的人群开始骚动,济阳城抬头低头多见熟人,便有人认出二人,有好事者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为这场戏增料,

“杀猪的,你惯会胡搅蛮缠,抬眼瞧瞧,林大娘子的话你能答上来一句么?”

“屠户,你家里这几日可吵翻了天,街坊谁人不晓得,这明摆着欺负秀才了吧?”

汉子被彻底激怒,挥出一臂扫指众人,破口大喝,“你们!”

众人毫不客气回以嘘声,汉子边指边退,被生生迫得落荒而逃。

林羽冷淡注视着围观百姓的助兴,看对方踉跄的背影,面上表情不明。

直至人群散尽,林羽才语气不咸不淡地启口,“先生今日招摇撞骗的台词倒是新鲜。”

文周易正背对着她收拾自己的八卦幡,修长皙白的手指顿住,也不回首,棱角分明的下颌微震,发出一阵低笑。

“大娘子没听周围之语么?他家哪还有秘密可言,红杏盛开盼出墙,虽说阴邪、煞气之言多为修饰,倒不算胡诌。”

林羽听着闲谈不置可否,状似随口地关心,“你身体可都好了?”

文周易拾掇完毕,闻言转身对林羽略一作揖。

他将两只宽袖卷了又卷,露出白净匀称的上臂,那臂膀瘦削,因肌肤冷白,连上面的血管纹理都一览无遗,“自然已经大好。”

林羽心念一动,瞳孔里的润泽闪了闪。

半晌,文周易起手小心揉着方才被捏得发红的手腕,口气惯是无辜。

“确属算不得我在胡诌,这屠夫家有红杏,他却宁做“灯下黑”,我好心提醒,并未做招摇撞骗的打算。”

文周易望向榜栏,刚好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这个角度,将他鼻峰高挺玉秀的优点尽显无余。他身量清瘦,站姿挺拔,身上已不现前几日的羸弱,透着有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文秀之气。

林羽看着他,徒然觉得此人身上有些特质别样新鲜,不与普通人一般。

比如他对求卦之流并非一味极尽好语谄媚,惯来擅长保护自己,鲜与人嘴上交锋,对强与弱的概念似乎缺乏根本的判断甚至忌惮。

要么是自身弱极,懒于遮掩,要么是自身强极,无需顾及。

说话间,文周易已经收拾好了吃饭的家伙,却伫立原地不动。

林羽见状,终于开口,“先生应对自己的身体再好一些才是。”

本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往日里,太阳光能照得眼睛睁不开,今日的天空却蒙上沉甸甸的青灰层云。

阵阵凉风扫过,空气中混杂新鲜的尘沙气息,隐约还有点雨腥味。这里的风来自四季皆冬的雪山,沙来自一年皆夏的济阳城外沙漠。

文周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满脸陶醉,听闻问话,脸上浮上今日第一缕未在自我掌控内的异样情绪。

“有劳大娘子多番记挂,我这毛病已绵延多年,久病成医早已习惯。如今济阳城出这么大案子,正适合出门操持营生,所幸身体也还撑得住。”

林羽轻哼。如今凶案悬赏,文周易自然是闻着味道来的。

虽说她们来时只经历方才这出,但听口气应是有些收获,“先生可从这案子挖掘了什么素材?”

她噙着微弱的促狭之意继续道,“案子惹得议论纷纷,从这光怪陆离里凝练奇卦深意不正是先生所长么?今日这一遭,可琢磨出什么有趣说辞?”

文周易挑眉,觉得这“有趣说辞”四个字用得甚巧妙,既可指代坊间传言,又可以是探知自己对悬赏令的看法。

他略定神想了一想,坦言,“倒也没有新鲜话头,凶手没有描像,刺史府依旧选择强行张榜,内里日子必定不好过。”

语毕又口气一转,“榜文前半篇全然是官方辞令,但凡实际点的线索也难窥一二,末尾却极尽悬赏意味,把那两位失踪女子的下落描述得十分重要。”

林羽笑意不减,随口附和,“说的也是。”

她抬头看着黑压压昏沉的天空,暴雨将倾啊......

忽然没头没脑问道,“写的什么?”

文周易一怔,“什么?”

“那个锦囊。”

文周易一脸认真,“今天下雨。”

林大娘子:“......”

折梨院,后厨房。

砧板上,一条活鱼刚被开膛破肚,鱼背划满沟沟壑壑深浅不一的刀痕,鱼鳞东一片西一片翘起,白色的蒸烟笼在堂屋横梁上,技艺简陋的厨子倚墙坐在条木凳上歇脚。

屋外雨势正盛,真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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