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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小小山雀传奇(整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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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有时船只往来,来匆匆,去匆匆,唠叨几句,转身不留痕。

天上下着小雨,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在街上跑,鞋子落在浅浅的水洼上,大的鞋子溅起的水花就大些,小的鞋子溅起的水花就小些。

即使用名为“亲子”的桥梁连接,孤岛也还是孤岛。假以时日,锈迹爬上桥梁,它自会断掉。有时为了避免被牵连,是孤岛的一侧主动将桥推进海里。

她生在海边,没见过岛,也没见过桥。

自出生起便是孤岛一座——也许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她不由得想,从罩衫下伸出手,雨落在手上,沁人心脾的凉。

是入冬的信号。

有的孤岛堆满金银珠宝,建满高楼大厦,玛瑙、水晶比天上的繁星更晃眼,藏驻的食物能喂饱四五头巨龙,

但更多的孤岛,凑不齐四面完整的墙壁,没有一点庇寒用具。每到冬季,便有无数孤岛沉入海中,也有许多孤岛染上血痕。

……可也有这么一些孤岛,既没有度过冬季的能力,也翘首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她自认不是那种期待春天的人,春夏秋冬,只是景色不一,倒也一样的无聊,无趣,没什么盼头。

但她从来没这么说出口,院里有许多期待春天的孩子,神父会带他们去踏青,听初春的鸟鸣,看郁金香花开……只是每年都会有孩子没能挺过来。

“——买些报纸吧,先生。”她扯开嗓子喊,生涩的嗓子发出的轻柔呼唤,融化进街道的雨中,静静地消泯。

也有人朝她看来。举着羊皮卷的,抬着手的,替人打着伞的,许多眼睛匆匆朝她一瞥,活像见了非法渔船后,岛上哨塔扫过来的灯光。

不管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是怜悯也好,同情也好,厌恶也罢,只要她的手没有不识好歹地搭上他们自认整洁的衣服——只要这艘非法渔船不靠上它的岸,它们就不会做出反应。

用眼睛去看,他们是那么近,但中间却隔着深邃的,可怕的,能把人活活吞没的深海。

“给我来几份。”

一只小手抽走了一大半的报纸。他身后的人抽走了剩下的那些。

有时船只会送来温馨的使者——但基本只出现在书里。

有时船只送来的是手持弯刀或大斧,头戴牛角帽的恶匪。

贾斯珀毫无疑问是后者。

报纸从他优雅的手中洒下,纸铺在潮湿肮脏的水面上,很快就阅读不了。

“怎么,小山雀,现在想好好工作?非人的奸细。”贾斯珀嘴角嘲弄地勾起,右脚缓慢地踩给纸张踩上脚印。

“罗斯柴尔德家很会养狗。说的不错,你笑得和你家门前的哈士奇一模一样。”她阐述事实。

“……婊子……把她带走。”

只是一街相隔的守卫倚着长戟睡着了。半小时前,他还从街头走到巷尾,用洁白的高尚的手甲敲响商户的门扉,小贩的桌面,收取保护费。

他甚至不敢躲起来睡,他要时刻注意督查的声音。

小山雀轻轻叹了口气,将兜帽再往下拉些。

纵使火光滔天,饿殍遍野,无非就是一地之灾,没有人会为她——一个异类——出头。

她早该知道,也早知道。

——

教会的后室,忏悔室外点着蜡烛。

这是有人值守的信号。

分明是微弱又冰冷的烛火,却让她打心底里暖起来。

她合上教堂后门,花了许久时间整理好衣服——幸好没破,动手的时候,她格外担心这个。有些淤伤不要紧,甚至有些裂伤都还好,但不破洞的衣服可不剩几件了。

她轻手轻脚打开忏悔室的后门,走进去。

“噢……神父……我要向您忏悔……在决斗场上,我侥幸赢了那一线优势——我忽然想,我这一剑也许能封入他的喉,叫他永远闭嘴,叫他的未婚妻与她的家族择些别的选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确实刺了下去。噢……神父,我现如今梦里全是他的盔甲、那染血的、发出铿锵声的铠甲向我走来——我该如何是好?”

忏悔室外有人“诚心”祷告。

她听出来,是希基亚拉尼··罗斯柴尔德,少见的长音节名,但就是因为少见,她才恰好记住——这名是“仰望天堂”的意思。

神父——这里的神父给他开解起来,无非就是些开导的话。

沟通的过程,就是把桥伸向对方的过程,只有一方愿意听,一方愿意讲,才能称得上是“沟通”。

来到教堂的,自是希望赎罪的,桥已伸来一大半,只要神父愿意稍微搭把手,就能成立——换句话说,就算那人来的不是教会,而是什么酒肉派对,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最近精明的人越来越多,苦日子会把人逼得精明——精明的人是教会的敌人。

据说七神很久以前展露过神迹——但那毕竟太过久远,越来越多聪明人开始把金币留在自己手里,换件衣服,换块面包,而不是去倾听虚无缥缈的声音。

“神父,真是太谢谢您,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实在是感谢您,我会捐些香火钱。感谢太阳之神。”

访客说。

要是去街上布道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种蠢蛋——官方的叫法,是虔诚者——那该有多好。

更小些的时候,她同神父说这些话,被打了一顿。

“神父,我工作挣了些钱,请你……”她对神父开口。

“伸手。”神父回过身,刚刚还柔和的表情变得冷峻。

她放下手上的十来枚银币,伸出手。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如既往,

教训分为教和训两个方向,神父会教他们什么是正确的,并要求他们这么做。如果做不到,就要挨训,无论是他们,还是他自己。

神父的表情和用词很精确,从不给人误会的余地。

“说!向太阳之神忏悔!”

神父每打一下,便说一句话。

“……向太阳之神忏悔……”

她疼得身子一抖,但还没有缩回手。

“说!你不应行盗窃之事!”

“……我不应行盗窃之事。”

她口中机械地重复着神父的话,眼睛还是忍不住向那几枚银币瞅去。

报亭的年轻店主使劲揉着眉头,一边说着以后不要来了的话,一边叹气,又一边偷偷给她加了几枚银币。

贾斯珀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挤眉弄眼。

打赢了架,也只有惩罚。这世界就是这么不讲理。

神父不会知道这几个银币是干净的钱,因为她不会说出口。

每个人毕竟都是孤岛,没有信使,没有桥梁,谁也不会理解别人。不是神父的错,是她一遍又一遍将桥梁推翻,一次又一次驱赶走信使。

神父完全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确偷了钱,虽然是两码事,但她确实偷了贾斯珀的钱,的确是她辜负了神父的期待和信任。

“说!今后再不会犯!”

“——我做不到。”她回答,“我做不到不再偷窃。”

她向神父说过,抛弃她吧,抛弃他们吧,种子不该拖累已长成的大树,寄生斛会抽干大树的血液,本应结出果实,本应为更多人庇阳去暑,这样的大树,会早早倒下——他承担了过多不该承担的职责,无用的职责。

神父说,他放不下。

和她不一样。她的孤岛只是一座荒岛,杂草丛生,空无一物,没有兔子小羊小鸡小狗,就只是荒芜的杂草,而神父的岛上散发着圣光,指引着虔诚者的朝拜——虽然是蠢蛋,但蠢蛋也该有蠢蛋的救世主啊。

她在教堂里,闭上眼,能看见的是许多艘小船,数不清的桥梁,向教堂伸来……

但她预想中更严苛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神父皱巴巴又干瘪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口中祷言念出,她手上的伤,身上的伤都好了许多。

“为什么又犯了?你分明昨天才答应过。”神父口中叹出白雾,左手隔着兜帽揉着她的脑袋。

——

12月17日,小雨。

神父有一本小巧的日记本,红线和蓝线缠绕着打结束起来,严禁孩子们触摸翻看,他白天忙碌神职,夜里照顾孩子们,而深夜,在教堂外,记录这一日平静普通的经历,是神父的爱好。

寥寥几笔勾勒大小平常,云卷云舒,很符合神职人员的形象。

小山雀也喜欢深夜,喜欢洗浴后,躺在教堂屋顶上,可以不顾形象地大字躺,不罩上帽衫,荡着光脚丫,看看星空和海潮,自由摆弄游荡者把戏,或其它能自己一个人玩的玩意,享受独属于“真实的自己”的时间。

偶尔会看见神父在楼下记日记——他以前会点灯写笔记,后来到室外借免费的月光,再后来,连墨用不起,就用些不能吃的植物的汁水、用炭灰,整本日记五颜六色。

神父大抵是知道她在的,几次嘱咐她注意安全,但他大抵不知道,她能看得见他写的字。

她大概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感官比别人敏锐些,长而尖的耳朵听得见更远的东西,瞳孔是夜幕般的黑,她不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感觉。

心怀鬼祟的人才怕黑夜,小山雀看着神父想。看,她和神父就不怕。

‘小山雀’……今天的神父写下的第一个词是她的名字,他当过冒险家,知道少许异域文化,他说她是精灵,有和人类不一样的风俗,比如小名——等到百岁成年后,再换上大名。

‘我帮不了她。’

神父写,‘我想帮她。’

小山雀记得,更早些的日记,神父写了从城镇守卫里,听到关于贾斯珀恶行时的愕然,如何登门拜访罗斯柴尔德的宅邸,又是如何碰了一鼻子灰的。

当过冒险家的手,写下的字迹都铿锵有力,却不能去揍那个小屁孩。神父在日记里为自己的愤怒忏悔。

神父早就不是一个人,她理解他的顾忌,她在处理贾斯珀的麻烦的时候,也总是故意佯装不敌——贾斯珀似乎更喜欢有一定反抗的压迫,但不喜欢真的被击倒。

罗斯柴尔德家的大人物对神父说,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随他们去吧。但他们大人却买通守卫,笼络狐朋狗友,有一次有个流浪儿往贾斯珀身上丢石头,她记得第二天浩浩荡荡地搜捕流浪儿的大队。

神父的身后有教廷撑腰——但教廷撑腰的,只是他们的颜面,神父、修女,他们的神职人员。

教堂里的阿猫阿狗,不知道能否活下去的孩子们不在此列。

我们毕竟不是教会的本职工作。小山雀觉得很合理。神平等地爱着世人,也平等地给予众人以试炼。

有时候她也会想,神说不定也只是一座孤岛,会期盼得到诸岛的奉承,却极少伸出援手,和大街上匆匆为生计奔波的凡人有什么不同?

但神父总会站出来,摆平大大小小的事务。太阳之神解决不了的,他能解决,太阳之神不敢直言的污秽,他敢指出。

她会觉得,神父比太阳之神更仁慈,更有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于神父的身份,不是来自于教廷的军队,不是来自于冒险带来的履历和力量,是更高层的,独一无二的……

她看着神父简单带过今日的赤字,略过教廷发来的谴责,数着所剩无几的经费,记着谁发了烧,生了病,需要多少钱,为这些钱,要向谁恳求援助。到末了,又添了一句,‘我会找到帮她的方法的’。

小山雀心中一阵宽慰——

让她感到欣慰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今天偷来的钱,还够买药的支出。

这部分钱一部分会交给修女,剩下一部分会直接给院里几个精明一些的孩子,他们知道如何瞒着神父花钱……

她有些困了,有些累了,眼皮子在打架。

朦胧中看到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顶,看到拥挤的阁楼,听到许多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感觉到熟悉的被窝……她搂过草编的枕头,被睡梦夺走自由前,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

又有一座岛沉没了。

无声的海啸冲刷着她。

那个抓着她叫她姐姐,说要带她看杜鹃花开的孩子,此刻面如白雪,被盖上白布。神父为他祈祷,在胸口划逆时针圆弧。

她跟这孩子说过,精灵和人类寿命不同,不要叫她姐姐。他现在确实再也不会这么叫了。

“……是钱不够吗?”她拉低帽沿,向身边的修女问。

“不。”对方轻声答。

“是镇上没药了吗?”她又问。

“不。”

“……”她不问了。

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

“太阳之神会眷顾他。”修女说,“这只是一次告别,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走在街上的时候,天上下着细雪。

她为双手哈气,呼出的霜气在通红的手的映衬下格外洁白。

疾病、饥饿、营养不良、犯罪、污蔑、贵族们的心情不好……

生命总是那么容易消逝。

她有些累了。

岛是坚硬的,海面下是坚实的岩石——但当杂草生长出来,坚硬的石头也会被草的根须侵蚀,逐渐松散。当岛上满是荒芜,那个岛已经不再如当时坚强。

“是只有小孩才会这么辛苦,还是一直都会?”她想起来以前跟神父问过的问题。

“一直都会。”

抚摸着她脑袋的神父满脸慈祥。

她向来相信他的话,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神父能笑着说出口。

她如昨天一样站在大街上,却不像昨天一样有明确的目标。

来来往往的人比昨日更从容,却也一如既往没人看向她。

外面的世界人很多,但独自一人(alone)和孤独(lonely)从来不是一回事。

她已想不起来是因为喜欢孤独的感觉而选择当游荡者,还是因为当了游荡者才喜欢孤独的感觉。

但她明明为了摆脱这种无力感,才努力当了游荡者——最终为何却没有任何改变。

好冷。

她回过神,继续向前走,

以前打过杂的酒馆、报摊、码头,如今都不再愿意收她,那些支支吾吾的表情胜过任何解释。

她听到贾斯珀的叫骂声,拐进那个小巷里。

今天的幸运儿不知是谁——一只斑猫人。在布姆赞王国是比精灵还稀少的物种,同精灵一样生活在北方的大陆,但对这群人类幼崽来说,一样是另类的怪物。

空气中传来长鞭撕裂肉体的声音,有几滴血落在她脚边。贾斯珀全神贯注地用长鞭凌虐着那个斑猫人女孩,小山雀并没有压脚步声,他却还是听不见,她从他正面而来,他也没有看见。

斑猫人女孩双手抱着头,任由他抽打自己。

贾斯珀显然很不尽兴,表情相当不痛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直到旁边小弟提醒,才注意到小山雀的到来。

“昨天是你偷的我。”贾斯珀恶狠狠地瞪着她。

“谁知道呢。”

“还来。”

“没钱。”

贾斯珀甩了甩鞭上的血迹,收到腰间——怂包。她不由得想。即使是罗斯柴尔德家的小少爷,也会害怕给她留下伤痕,被神父咬住。

他们像往常一样推搡着小山雀,要将她推进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灰色小巷里。

她累了,手和脚像灌铅般僵硬沉重。但当贾斯珀的拳头向她的脸砸来的时候,她想起那场海啸,想起落在地上的报纸,想起滴在脚边的鲜血——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脏了些,但是贾斯珀和他的几个小弟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她想起来,贾斯珀的表情,从恼怒,到震惊,到难以置信,到惊慌失措,这短短几分钟给她的欢愉大过读过的任何一本书。

“……我搞砸了。”

小山雀口中吐出长长一团白霜……

“不,你救了我。”斑猫人给了她一个拥抱。

也许只是许久没和别人拥抱——她又学到一个书上没有的知识——斑猫人的身体很暖和,相当暖和。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脚冰冷,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贾德。”斑猫人说。

“莱尔。”小山雀说。

她们互报假名。

——

12月18日小雪

‘考核目标确定了。十万金币。’

‘价值相当于罗斯柴尔德的整栋‘威尼斯’豪宅,包括其中的藏品。’

‘是告别的时候了。’

神父在日记本上写。

过了许久许久,神父沉默地捧着日记本,没再动一个字。

他抬起头,教堂楼上那个柔弱、纤细的娇小身影也在看着他。

她拉下兜帽,看不清表情。

——

“威尼斯”是罗斯柴尔德为他们的水上豪宅起的名字。

是水之都的意思,他们自称它是整个布姆赞南境最浪漫的地方。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岛——有桥梁与外界相连,欢迎各界贵族来宅邸参观膜拜。

有客人时,整座岛灯火通明,肉满酒足,没客人时,便闲置。

偶尔有自认为身手了得的游荡者被丢进池子里喂鳄鱼,他们通常成功得手,但在销赃的环节逃不过追捕。

威尼斯的安保靠的不是巡逻的守卫,而是罗斯柴尔德家的名气,和锱铢必报的家训。

她曾经想,只有走投无路的光脚蠢蛋才会打罗斯柴尔德家的主意。扒窃和入室盗窃的罪名可完全不同。后者重到可以上绞刑架。

晃神间,阳台的锁已经被她撬开。

雪已经停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受了死亡的刺激?

还是因为受罚的贾斯珀钱袋里只有投石索和特制弹丸,没几个钱?

还是因为贾德说罗斯柴尔德家有大机遇,仓库里有许多钱财?

又或者是揍了贾斯珀,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再或者是,久违的大展身手让她过于膨胀?

她想,也许我终于是疯了,终于不懂把握分寸了。

她伏在门上听了许久,确定没人在附近,才摘下鞋子,轻轻推门进去。

硕大的皮草铺满了整个地面,触感像鹿皮,也许是细细缝制,眼睛看去没有一点拼接痕迹。房间中间摆着一只巨大的鳄鱼,如此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到它的野性犹存。

周围墙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标本头——枭熊、狮子、蝎尾狮……动物的,怪物的,各式各样——这是展示厅,几十平的房间摆满了罗斯柴尔德家财力与勇武的象征。

小山雀开的那扇门连接着阳台,可以从那眺望这水上豪宅的风景。

城里大大小小的贵族人家都被受邀来参观过。他们举办宴会,高举或红火白的酒杯,烂醉如泥,然后将客人们带到这里,接受他们的吹捧,再然后各自找些房间,留下不明液体,最后只余长夜的寂静。

没有龙啊。

小山雀想。贾斯珀常常跟小弟们吹嘘他的祖父多么英勇地斩下一头龙的头颅——一会是黑龙,一会又是红龙,就好像他祖父杀了不知道多少只龙一样。

但要是真杀过,肯定会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可惜最显眼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只夺心魔的章鱼头。

像贾斯珀那样的阔少,也会爱慕虚荣,也会贪图别人的夸赞。

虚荣卖不来钱……她需要的是金币。

……这里不是目的地。展厅的东西都太过显眼,没法脱手。

是布鞋……或其他质地轻盈的鞋子——不是沉重的金属靴子,那来者更可能是罗斯柴尔德的管家而不是守卫。

她掀开地上的鳄鱼皮,躺进去……为了去除死鳄鱼皮的腥臭味,也为了让它看起来是匍匐的凶物而不是一层干瘪的死物,他们造了一层伪胶壳,还填了一些香辛料——挤一挤,刚好可以让小山雀躺得进。

“怎么了?”

门外有人问。没有什么脚步声,也是轻便的鞋子。

“怪了,我确实听到了些声音。”

更近些,就在屋子里,或许就在她不远处,有个更近的声音。

“……啊哈……希望你不是看上了这些东西……我们可带不走,你要是卖了,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怕漏了活口。”

轻轻的关门声过后,那两个脚步声走远。

……不是罗斯柴尔德家的人。

小山雀捂住自己口鼻,等到声音彻底远去,才敢出来。

威尼斯的夜似乎别样的安静。她没来过,还以为这是常态。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倒是多了些东西,棕黄的鹿皮地毯,门口方向,有几滴血迹。

应该是血迹——小山雀满身香辛料,闻不太出来。

“不对!有奇怪的味道!就是那个房间,一定有人!”

伴随着一声轻喊,门外的两个脚步声快速逼近,靠近走廊的玻璃映上火光——

她大步打开阳台的门,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水上宅邸、

阳台朝水、

鳄鱼、

火把、

冰水、

长喙面具、

小山雀空中回过身,

展示厅里站着两个头戴长喙面具的黑衣人,愕然地盯着从三层楼高的阳台往下跳的小山雀……

她拉开投石索——向其中一人射去。

我会被鳄鱼吃掉吗?

她没听到惨叫声,水流灌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挤进她的肺——整个世界变得柔软、冰冷、又黑暗——

——

“伸手。”

神父朝她说。

她乖乖将手伸了出来。

“另一只也伸来。”

神父又说。

她也听话地伸出左手。

教堂后室响起响亮又频繁的责罚声。

每一次声音响起,站在门外的修女都不由得身子一缩。

小山雀昨晚深夜才从外边回来,一脸疲惫,浑身湿透,身上还有些香料的味道。

昨晚是修女给她开的门——这孩子的行为完全不值得提倡……从神职人员的角度来说,期望神罚会降临在她头上也不为过——但唯独,唯独教堂的人没资格这么想。

她本性不坏,

也是因为她,那些小些的孩子们才能在清淡的稀白粥外吃上几口面包糠。她自己却只是捧着小碗白粥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

每次体罚,修女都想去求情——但神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仁慈的神父唯独永远不愿宽恕她的罪行——但修女知道个中缘由。

神父总是只问她的情况,比其他所有孩子加起来的都要多。

但这次体罚的时间比以往要久得多——修女双手紧握太阳圣徽,手心和额头全是汗。

“神父、神父。”修女还是敲响了门。

没有回应,也没有再响起声音。

修女有些发抖地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胸口不断起伏的神父,手上的手杖有些开裂,甚至沾了些血,脸上的表情几近崩溃。

修女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表情,她甚至忘了编敲门的缘由。

即使是那次布施回来,有个饿疯了的矮人盗贼一刀插在神父的胸口——刀刃离他的心脏就只有几厘米——那个时候神父的表情也还是柔和的、从容的。

他从不绝望,永远万能。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神父没有留下一句话,手紧紧握着手杖,双眼失焦地离开教堂。

修女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好一会后,才听见地上的小山雀轻哼了几声,蜷缩在地上的娇小身子坐起——但她看见了修女,刚刚口中的轻哼顿时消失。

她的两只手都流着鲜血,不停颤抖。

太阳之神。修女惊呼,神父这次没有给她治疗就走了——修女还不会治疗神术——这样可怕的伤势,也许骨头都断了……我该如何是好?

但那女孩垂下眼帘,她微微抬起手,想拉上兜帽——但只稍微抬了些,就止住。

修女明白过来,想替她拉上……但她轻巧地躲过了。

小山雀微微弯腰,轻盈一跳,兜帽便罩在她的头上。她将手藏进斗篷下,低着头,用身子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

“乔翰神父。”

修女找到了神父。他坐在教堂后门,痴痴坐着。那里是遇见小山雀的地方。岁月更替,当时完好的石砖已经有了些微小的裂痕,但他仍然记得那小小的摇篮放在哪里。

神父开了口:

“她说,‘我不怪您,您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打算走前教好我’。”

修女注意到他的手杖丢了很远,已经断了两截。那根从冒险时代就跟了他的手杖,那根其他孩子摸一摸都会被他呵斥的手杖,如今被他亲手折断。

“您要走了么?”修女问,却不觉得意外。这段时间——那位基利安大人到访之后的这段时间,神父有些不同了,他开始变得啰嗦,教本放在哪里这种事情都要说个三遍才安心。

“我不想走。”

神父说着,额头抵在交叉的双手上,表情开始变得难以控制,

“他不会善待孩子们……他说太阳之神自会为他们寻得容身之处。”

修女明白。任何神父都不会做这些事。即使是遇见小山雀前的神父,也不会收养孩子们。许多来教堂门前请求收养孩子的贫穷父母,都曾被神父用同样的话语打发过。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从小山雀开始,一点一点变得不同了。

“您今天怎么了,”修女问,“她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

“她没有做任何事。”

神父连连摇头,久久摇头,“我知道的,她什么也没做,至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罗斯柴尔德家的水上豪宅,‘威尼斯’,昨晚被人血洗了。宅邸上下二十三人,无一活口——罗斯柴尔德家请求我帮忙找找凶手。信刚刚送到了我的手里。”

他说。

“……您怀疑她?这不可能,她没那么大力气——她的匕首基本只用来吓唬人——”

修女下意识为她辩解。

“不!我永远不会怀疑她!”

神父失声大喊,又很快平静下来,“我永远不会怀疑我的……但她当时很可能就在现场。那封信里写了,鳄鱼身下可能藏过人——他们怀疑是个半身人或侏儒。鳄鱼里塞满了八角粉。”

修女陷入沉默。八角粉——东方的香料,这里可不多。路上虽然时常能见到,却总是运往港口,只有罗斯柴尔德家钟爱这种香料。

小山雀昨晚浑身都是这种味道。

“我不明白,为何您知道,却还这样责备她?”

“……我……”

“……我只是怕了。我怕了。那些持刀的歹徒就在她身边——她藏了,也许就在她几步之外。这座城的情况变得很不对劲,许早前就有预兆——而我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改变她,没有办法拯救她。”

“我错了吗?”

神父表情终于崩溃,“我就要不在她身边……而我什么也无法留给她……我走了之后,她要靠什么营生?我教她的东西,能让她填饱肚子吗?这段时间,有让她感到快乐吗?她能像其他女孩一样——骑着白马,身着亮白盔甲的骑士——她能找到这样的夫婿吗?”

“没有我,她能幸福吗?”

从不屈服的伟岸男人哭了起来,“……我什么也不会知道了。我为她准备的名字,准备在成年的时候亲口说出来的名字……我再也不会说出口……”

教堂里的孩子们为圣诞排练着赞歌。

小山雀在教堂屋顶能清晰地听到,赞歌、神父的独白、街上奔跑的脚步声。

她下定了决心。

——

“要想藏匿好自己,你得先和小小鸟、吐信蛇、还有蜘蛛打点好。”

小山雀找到贾德。

贾德被贾斯珀抽打的那一天,她对她说,她有一个盈利十万金币的计划。

小山雀不相信她。天上掉钱的好事一定不会跟初次见面的人说。

更何况这个斑猫人在那次对话过程中,曾六次试图偷走她的钱袋。

“……你没赴约。我还以为你不干。”

“选择是一种奢侈。”

“我喜欢这句话……但是很遗憾,计划砸了。”贾德说,“我查到的入口是假的——而且前几天的事让罗斯柴尔德家的戒备上了一个档次。”

“……如果你缺少一个计划的话,我可以试试。但我不是一个出色的计划者。”小山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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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迪许家的会议上安静得落针可闻。那些平日里头扬到天上去的饭桶此时头低到桌上。

“饭桶!饭桶!”

主座上的咆哮响彻整栋宅邸,

“罗斯柴尔德的血盆子就这么扣在我们脸上!我们竟然甚至找不到一点脱罪的证据???任他们光明正大杀死我们家的人还不够——还要任他们把独角鹿家徽踩在地上???去听听街上的传闻!他妈的一点都不堪入耳!”

“大人,罗斯柴尔德家并没有指控我们——”

“放他妈的屁!笔锋不指强者——难道街上的妓女和流浪汉们吃得太饱,敢腹诽卡文迪许家?那更是莫大的侮辱!”

卡文迪许家并不是本土势力——独角鹿的本家在哈萨尔,隔了大半个国土。但暮光港口的贸易业油水还不错……早知道事态会变成这样,就不该自告奋勇来这鬼地方……

“大人,有个小贼自称知道一些内幕,我将她带来了。”

正后悔着,对方却说。

“带上来。”

无非是一些蠢货——编了些幻想故事,想趁机赚些金子……

正想着,他的视线被来者夺走。

是一个精灵——他听说过她,但是见面还是第一次。

“说吧。”佩徽骑士失了兴趣。

“那一日,我在‘威尼斯’里。”

精灵的一句话夺走了他的注意力,“展示厅里有个鳄鱼假形,展示厅正门地毯上有四滴血,那一日,他们带着火把来,我看见了其中两人。”

佩徽骑士半张着嘴,驱散了下人,定了定神,才道:“继续说。”

精灵搓了搓手,一袋钱袋落到她手里。

“他们身着黑衣,脸上挂着长喙面具。我来得晚,只见了这些,不过——”她说着,拿出一把投石索,几粒弹丸,“那日厅里不止我一个。”

投石索上刻着稚嫩的字迹——贾斯珀。

他听说过,罗斯柴尔德家的小小少爷会在钱袋里放一把投石索,打打鸟,打打猫,打打穷人孩子,那些特制的弹丸真的能打伤人。

“那人朝其中一个面具人射了一发弹丸,见了血,那两个面具男还朝他点头哈腰。”她说。

“……去找带你来的人,再去下面领些赏。然后,叫他来见我。”

佩徽骑士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我不要钱财,我恳请公正的大人们帮我一个小忙。”

——

罗斯柴尔德家门口的那只哈士奇拼命地叫。

“藏在展示厅的人是我。我知道凶手是谁。”

长戟的尖对着她,她只是说。

扎伊登·罗斯柴尔德接见了她。

她分明地看到他眼里的疑惑,多年来饱受贾斯珀迫害的人,竟然主动投入敌人的大本营。

“卡文迪许家想要我的命。这座城里只有你们能帮到我。”她说,“我别无选择。”

“这说不通,他们没理由想要一个小女孩的命。”扎伊登摇头。

“除非凶案现场被她撞破。”

她说。

“……开出你的条件。”

“我对您的冒犯既往不咎,还有一个举手之劳。”

——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理解别人的成本太高,而恶意揣测他人又过于简单,当执长斧的士兵来临的时候,最好的回应是长枪的骑士。

火燃起来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总会互相攻击,至于火是不是对方放的,其实并不重要。

天上又下起了雪,比前几日大了许多。

这座城银装素裹的时候,显得各位宁静,人们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

12月17日的时候,报纸头条是罗斯柴尔德家的骑士在比武场上失手杀死了卡文迪许家的骑士。

12月18日,报纸头条是城主巡视码头。

12月19日,是罗斯柴尔德家,‘威尼斯’的惨案。

12月20日,报纸分为两派。一派渲染阴谋,一派暗指神罚。

12月21日,不同派系的报纸头条印上了家徽。卡文迪许家发布了贾斯珀的悬赏令,罗斯柴尔德家发布了一只斑猫人的悬赏令。两个派系的报纸互相指责对方肮脏的手段,批判对方无所不用其极。

12月22日,城里来了许多没见过的骑士,操着北方口音,戴着独角鹿徽。罗斯柴尔德家邀请诸多盟友到家做客,不知为何这些作客的盟友带来了私人武装。

12月23日,街上已没有了人。神父也不同意她出门。教堂内圣歌的排练更加卖力,她带回来的钱让许多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需要安抚心情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今年的演出能满座。

12月24日,演唱开始前,小山雀失踪了。

刀和剑相交,长戟与盾互撞。

亮白的铠甲在罗斯柴尔德家门口交锋起来。

她到的时候,那只哈士奇已经断了气。它脖子流出潺潺的鲜血,染红雪地。

罗斯柴尔德家的门大开着,此刻把守着门的是卡文迪许的护卫。

她向里走,被拦下盘问。

“你们家主许诺我,允许我去救我的朋友。”她放下兜帽,如此说,守卫便不再盘问。

一走进门,便有断手朝她飞过来。

她捧在手心,然后丢掉。

卡文迪许和罗斯柴尔德的卫兵厮杀在一起,血迹从大门一路铺至内厅。

她继续朝里走,里面似乎是罗斯柴尔德家的守卫在把守。

她受到了盘问。

“你们家主许诺我,允许我亲手解决那个叛徒。”她说。守卫点点头,放她通行。

平时满是忙碌仆人的宅邸,内部如今满是守卫。卡文迪许期待的是一次突袭,但等来的却是一场埋伏。

会客厅的落地钟响起来。似乎是七点了。

教堂那边应该开始演唱圣歌了。

“hark how the bells, sweet silver bell, all seem to say, trow cares away.”(注:此歌曲为carol of the bell,钟声颂歌,有一首较广为流传的“旧日支配者颂歌”为此歌曲改编而来。)

——听那银铃响,如它们所说,请把烦忧扔掉。

她耳边响起听过无数次的圣歌合唱声。

厮杀的声音,追着她的脚步,往内推进。

“christmas is here, bringing good cheer, to young and old, meek and the bold,”

——致圣节来了,为无论老少,懦夫或勇士,带来了美好的祝愿。

惊呼声、怒吼声,伴着七点的钟声,不绝于耳,宣告着致圣节的开始。

也是全面进攻的开始。

转过下楼的转角,向牢房走去,侧门被一把长枪捅开,罗斯柴尔德家的战士倒在她面前,双目注视着她失去光辉。

“Gloria。”她在自己的胸口划了道逆时针圆弧,从他的尸体身上跨过。

“Gaily they ring, while people sing, songs of cheer。”

——人们歌唱着互相祝福的时候,银铃欢快地作响。

将人捅穿的独角鹿骑士,笑着对她行礼。

她也照样回礼。

对方的笑如银铃般悦耳。

就像神响应了人们的期待一般,今年致圣节是个无雪夜,月光洒在教堂里,孩子们背后生出圣洁的双翼。

教堂的孩子们欢快地歌唱,血在她身边溅射,刀剑相击、叮叮咚咚。

在她身前,骑士互相拼刀,活者朝她一笑,然后被扑上来的敌人抹了脖子。

往地下的台阶,一共六十六节,步履未半,听到楼下叮叮咚咚。

六十六间牢房的门已经打开,囚徒们拿起武器,哀嚎着步入战场。

斑猫人不在其中,她双手被紧缚,眼睛被蒙上,浑身伤痕,脚边落着一把小刀。

小山雀拿起匕首,割开束缚着她的绳子。

“with youful ring, all carolling, one seems to hear, words of good cheer, from everywhere, filing the air.”

——青扬的铃声响起,圣歌的声音,来自世界各地,溢满空气,让每个人都听得。

但他们的表情毫不,多数死者面目扭曲,目不得闭。

在通往金库的路上,各式各样,各种异域风情长相的死者们陈横着。

金库门旁伤者,半只短矛已没入肺腔,那人虚弱地,朝她笑着,看着她打开金库的门,嘴微微张了张,呼出一口白雾,再也没有吸气。

“Gloria。”她为他合上双眼,将失去魔力的敲击术卷轴丢在一旁。

贾德拿了枚蓝紫色的戒指,又拿了枚玫红色的戒指。

“Gaily they ring, while people sing, songs of cheer。”

——人们歌唱着互相祝福的时候,银铃欢快地作响。

她接过匕首,将戒指藏贾德怀里——用匕首刺进贾德的腹部。

伴随着叮铃的撞击声走下来的罗斯柴尔德的骑士们只看见流着泪,表情麻木的精灵女孩,抱着一个尸体。他们问谁打开的金库,她指了指已经咽了气、脚边有卷轴的白铠死者。

“on they send, on without end, their joyful tone, to every home.”

——他们欢快的声调,欢欣的歌声,送至家家户户,永不停歇。

也送来了殷红的洗礼。

高墙徽上,如圣者般钉着死尸,头颅不知去向,在他脚下,青铜吊灯碾出肉泥。

她的哭嚎在血雨腥风中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就这么抱着脸色苍白,血流不止的斑猫人女孩,走过厅堂小室。

没人盘问可怜的女孩,怀中抱着何人,

没人盘问她,蹩脚的哭戏为谁而唱。

怜悯的目光扫过她,一如既往,不过是灯塔地扫过,不过是过客的一瞥。

只有一人叫住了她。

长长的名字,深陷的眼窝,孤僻的角落,与世隔绝般,把守着逃往下水道的密道。

希基亚拉尼··罗斯柴尔德。

“我还出现在你梦中吗?”她问,“我染血的,铿锵的铠甲是否还会叫你归还我的性命,叫你归还我的妻子?如今你可还相信,你的剑是为正义而持?可愿向无辜的孩子挥剑,同向我一般?”

她抛下呆若木鸡的骑士,走下爬梯,合上盖子,贾德如受惊的老鼠窜进下水道的黑暗中。

——

圣歌停止了。

她回到教堂的时候,虔诚信徒们早已离去,修女和神父站在后门外,望着她。

神父向她走来,她不由得退了几步,这是她第一次不敢看神父的眼。

神父想拉起她的手,被她躲开。她的手、脚、衣服如今已沾上血,污秽不堪。

但神父给了她一个拥抱。

是那么温暖,烫得她流下泪来。

——

12月30日大雪

‘明日便是考核。明天过后,我就要走了。’

神父写着,微笑着摸了摸小山雀的头。

她倚着他睡着了。

她没说她做了什么,他也没问过。那日后,她似乎也怕起黑来。又或者只是学会撒娇了。

他和修女都说不清她的变化。

——

12月31日大雪

她知道自己变得懦弱了。

卡文迪许和罗斯柴尔德家的斗争,一周还未停歇,最初是卡文迪许家占了上风,但鞭长莫及,后继无力,现在是罗斯柴尔德家的优势。

她知道,纷争一旦停止,她多半难以善终。

春天就要来了,她忽然想听一听鸟鸣,看一看杜鹃花。

太阳之神。

她向太阳之神祈祷,但不是为她自己祈祷,

请保佑神父。

无视她的祷告,基利安大人敲响了教堂的大门。

他手上拿着任命书,金丝眼镜在鼻梁上不住往下滑,逼得他不停用中指扶镜架。

他自负能将教堂转亏为盈,也轻易拿到了任命书。

所谓考核不过是走个过场。

“时间到了。”

基利安大人说。

神父拿出积蓄箱,任他查看。

不过几个银币,几个铜板。

“来条狗都比你能赚。”

他鼻中喷出笑意。

刚结束早祷告的孩子们一脸茫然,他们的眼睛看向约翰神父,他们的父亲白了头,柔和地对基利安说道:

“我不后悔。我努力了十一分,拯救了三十二条生命。我不后悔践行神职人员的良心,我不后悔认识孩子们,每一分每一毫挣来的钱,我们都用在了不会令神蒙羞的地方。”

“结束就是结束。你多年的努力,在一纸任命书上一文不值。”基利安快活的笑声在教堂回响。

教堂的门再响起来,小山雀开了门。

四个人抱着一个大木箱,将它放到了神父和基利安大人中间。

“无礼之人……”基利安的话还没说完,被那几人打断。

那几人对神父说:“约翰神父,我们家主人有意捐些钱。”

一股冷意窜上小山雀的背部。

那几人身着黑衣,头戴长喙面具。

箱子被打开——

每枚金币有1\/50磅重,箱子里是2000磅,重九百余公斤的金币,共计十万。

——

“你是谁?”

送贾德离开的时候,小山雀对她问。

贾德信守了承诺,但实现承诺的方式过于有冲击性。

“当然是贾德。”

她背后的尾巴左右摇摆,她的嘴角勾起,露出尖尖的犬牙。

“我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啦。”贾德给了她一个拥抱,在船上向她挥手,“你替我保留秘密,我也替你保留秘密。”

船开走了,贾德亲吻着手上的钱袋,看起来是小山雀的。

小山雀拿出一个钱袋,丢进水里,看起来是贾德的。

咦——!?的声音从船上传来,随船的开走,越来越远。

神父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把手放上小山雀的肩膀。

她挽住这只手,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这不是一个光明驱散黑暗、正义打败邪恶的故事,只是一个在黑吃黑夹缝中求生的小女孩的故事。

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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