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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两重五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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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棠到后院时已经过了戊时,后院却仍有下人在进进出出忙碌着。她站在后院,又有些畏缩起来,不想去触了霉头讨没趣。

可她转念想到,终究是阿芫伤了虎子,若连伤情都不去问候,那夏家这借住也要住不下去了。雨棠鼓了鼓勇气,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几个婆子正进进出出地打水熬药,见了她都仿佛没见似的。她心下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愿面对,可为了阿芫,也实在没有退路了。

雨棠花费平生所有气力,典当了自尊,厚着脸皮到了屋里头。

只见虎子脸上糊了一层厚厚的药躺在夏洵异身上低低抽泣,边上倩娘也在默默垂泪。

见此场景,雨棠柔着声儿道:“夏大人,倩娘,我听说幼弟今日伤了虎子,我此来看看虎子如何了,有无大碍,也特意来和虎子道歉,是阿芫错了。”

这一声,也注定是热脸贴个冷屁股。

虎子翻了个身背过去继续靠在父亲身上低低抽泣着,倩娘背过身去,压着声音爱理不理道:“鼻骨骨折了,这会子起了热病。”

雨棠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她原想抬脚就走,可寄人篱下,她终究明白再没有任性的权力。

雨棠想起幼时起了热病,那几个太医都是先推“清肺经”再用酒轻敷额头。

她仿佛没感觉到这屋里的冷漠似的,只继续道:“虎子这热病烧的高吗?今日这事,是阿芫莽撞了,谁家孩子被撞成这样不心疼,阿芫,我也是要说他的,等他平复了我带他来给虎子哥哥赔罪。我从前在家有一偏方,或许可以一试。”

倩娘这时才转过头来,目光冷冽地看了我一眼道:“不用了,我们请了大夫。”

洵异原本生气得很。不过踢个蹴鞠,那阿芫竟然把虎子的鼻骨都给踢断了。虎子这会子起了热病,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身子。早知道就不起什么好心给他们带回家。随便租个房子,派个丫鬟小厮的,也很说得过去了。

可雨棠这么低三下四地来道歉,他瞬间就六神无主了,也不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太招人疼吧,洵异这样的风流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

可洵异就是不敢抬眼看她,她现在那模样和从前那个骄傲的永平县主实在是判若两人。而这些难堪竟然是自己给的。他心底里冒出来没来由的自责,真该死呀。

洵异不愿再给她为难,又不想露出些什么,只淡淡说道:“那你试一试吧。”

洵异不敢正眼看她,只在余光里看她起了身。

有了洵异的鼓励,雨棠便鼓足了勇气,过去同他说道:“小时发热病,家里人拿着酒在身上擦着,再按摩手上的清肺经,很快烧就能退下去。不如让我试一试,倒也不损伤的。”

洵异僵硬地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行动,却又害怕露出内心的想法。

雨棠用手覆上虎子的额头,滚烫地令人心惊,她也是真心担忧起来,心里想着,这阿芫小子没轻没重,这可是真把人伤着了。

下人去递了酒上来,倩娘给虎子四肢擦拭着,雨棠学着小时候太医的手法以拇指螺纹面着力,在无名指根不停地推着。

雨棠蹲了许久。

洵异更是心疼起来。他这一晚是昏了头了。自己到底在不忍心什么?

洵异莫名其妙如坐针毡许久,不知要如何替她解了围去。

这里原本就有大夫,她何苦这样低三下四来讨好,可洵异也不愿负了她的好心——拒绝了,好像更不愿原谅似的,会让她不安的。

好在虎子的体温总算是退了下去,又渐渐入了睡。倩娘和洵异不觉欣然地长舒一口气。

可这场景落在雨棠眼里,倒成了刺痛她的。她是知进退的,立即赶紧借口要回去陪阿芫,预备起身离开。许是紧张半蹲了许久,再一起身竟有些不支。

洵异心疼地紧,原本就暗中关注着,看她一晃悠,便立即伸手扶住,温柔问道:“苏姑娘可还好?”

洵异这一问,雨棠心里忽然委屈得厉害,却忍住了眼泪,礼貌施礼道:“回夏大人,我没事,许是蹲久了。”

洵异看出来雨棠的委屈,便同倩娘道:“无事便好,我送送苏姑娘。”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来了。洵异在前头走着,却不敢看她。她忍住了所有的泪,只任凭深夜的晚风吹乱了头发。

月光下的中院,眼圈红红的姑娘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已经让面前的男子失了神。洵异满心的心疼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又怕冒犯了她,千言万语,只问出一句:“阿芫还好吗?”

洵异这一问,却是这一日夏家第一个关心阿芫的。雨棠心里涌起一大阵的感激,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却强撑着,自以为没人发现,压抑着声音道:“谢夏大人关心,阿芫无大碍。”

洵异毕竟年长几岁,又是宦海沉浮的,心里再波涛汹涌,落在面上也是波澜不惊:“无事便好,你回去休息吧。今日委屈你了,只是虎子这着实伤的不轻,家里人心疼的很。我也心疼。”

黑夜里,雨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客套。

雨棠也客套回道:“是,阿芫也是我没有教好,万望夏大人海涵。我之后一定带阿芫去和虎子道歉。”

雨棠这样一答,忽然把距离拉的甚远。洵异也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先弄清原委吧,各自有错的都要认。”

他又补充道:“苏姑娘,你不必这样刻意委屈着。孩子的事,交由他们自己解决。”

说完了话,二人就此分手。洵异背过身去,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这容易心软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夏家也不算太为难她了,自己到底在不忍什么。

幸运的是,虎子那晚退了烧后便再也没烧起来,大夫只开了药敷鼻子。

可不幸的是,阿芫却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三五日之后,脸上的伤逐渐好了,人却烧得滚烫。

那日雨棠吓得要命,拼命给阿芫以太医的手法摁清肺经,可毫无作用。越到夜晚,阿芫越是浑身滚烫。

雨棠怕把阿芫烧坏了,整夜抱着阿芫不敢睡去,次日一早便赶忙让小玲去后院找倩娘。

小玲到了后院却被院子里的长生家的拦住,阴阳怪气道:“那野孩子把虎子踢成那样,自己装个什么相,至多就是受了惊吓,去街口王瞎子那儿烧几张符水喝下去便得了!”

小玲毕竟是个孩子,这样一说还真跑到王瞎子那用自己的月例取了符水回来。

雨棠见了那符水,自然气得要命。小玲不明白,她却立即明白了,当日打人的那几个小子,起头的便是长生家的老三。长生家的如此行径,不过是给儿子遮掩,却全然不顾阿芫性命。

小玲见苏姑娘看到符水的表情,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站在边上,又是打水又是给阿芫擦身。

雨棠想起来陈妈的交代,便赶紧去翻了自己的行李。

夏家虽供我们吃喝,甚至连阿芫的束修也拿了,可倩娘是从不给雨棠发月例的。没有月例,雨棠这被抄了家的女人,从哪里生得出银两。

这几日夏洵异又不在家中,她原本想自己冲到后院去找倩娘,要他们给请个大夫。可转念一想,原本就是寄人篱下,阿芫同虎子之事,自己还有些理亏,如今的情况,倩娘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如此不闻不问的,就不必去触霉头了。

雨棠想到有一年父亲官场上急需一笔款子,可母亲把钱放出去了,一时收不回来。母亲便当了几个金器度了时艰。

雨棠便打开衣箱,按陈妈的交代,拆了厚袄子的里衬,果然见了些金饰。

雨棠清点出来二十三支金钗。可是她对金钱毫无概念,也不知这些金饰究竟值钱几何。

她顾不得那许多,只想赶紧换了银子救我阿芫的命才要紧。

雨棠赶紧把一支金钗交给小玲,请她去找间当铺当了去,再去请大夫来家。她转念一想,又怕一支金钗不够,塞了四五支到小玲手里。

小玲也急得什么似的,跺脚道:“姑娘不用这么多。我拿一只去当了再去找大夫。”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赶紧跑了。

雨棠一个人在屋里守着阿芫,阿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就连大夫开给虎子的药,小玲也从厨房偷出来吃了,还是毫无效果,问他哪儿疼,却全说不出来,只会流泪。

雨棠眼睁睁地看着阿芫圆滚滚的白皙脸蛋都瘦削起来。心里胡思乱想起来,总觉得是自己太懦弱,又在一边流泪起来。

胡思乱想着,小玲带着大夫气喘吁吁地来了。

那大夫鹤发童颜,年纪不小。手往阿芫脉上一搭便问道:“近日小公子是否有外伤?”

雨棠撇过脸忍着泪点了点头。

那大夫思忖半晌,道:“外力伤及肺腑,虽不严重,但引发脾脏轻微出血,淤血内滞,气血不通,导致整条经络淤堵,引发高热。”

“那如今怎么办?该如何医治?”

“若是成人,还好治些,几味药抓下去,佐以针法,二三月的都能痊愈。”那大夫说了一半便停下来,等着我们发问。

“那我家小弟要如何医治?”雨棠只好顺着他的话发问。

“大人的药寻常好找,不过几块花蕊石,佐以蒲黄等药即可。可小公子年纪尚幼,筋脉柔软脆弱,成人的方子过分凶险,恐怕会伤了筋脉,留下些偏瘫跛脚的后遗症。”

雨棠对他绕来绕去颇有些不耐烦,便直接问道:“那究竟要如何?你便说,多少银两我来想办法。”

“小儿用药需加入一味茹茜草,这草三年开一季,一季开三日,只长在三百年以上树龄的榕树根上,那茹茜草也只得草尖入药…”这大夫玄玄乎乎说了一大通。

雨棠实在不耐烦,便直接问道:“那究竟有无这种药?又花费几何?”

“姑娘是个爽快人。去年我家小孙子高处跌落导致肺腑损伤我才备了这药,实在难得的紧,一百两,我保证把小少爷治好。”

“好。那便依你说。”雨棠想也没想立刻便要答应。

“姑娘!”小玲赶紧冲过来把她拉到一旁,“他这狮子开大口,一百两,整个夏家的下人,一年也不过这些银两的月例。再者说,苏姑娘你一支金钗只当了二十两银子,这一百两便要五支,你家原来虽富贵,现在偷偷携带出来的,能有多少?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小玲这样一说,雨棠倒是一愣。原来侯府里,一个古玩字画便是上千两白银,她哪里知道一百两白银,原来这么多。

雨棠转身看了看阿芫,又同小玲道:“那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芫没了命去。”

“姑娘不急,我们先婉拒了这大夫,去找几个其他人来瞧瞧,不至于都这说法。”小玲倒是提了个好主意。

见她们私下商量,那大夫也明白了,便捻着胡须笑道:“一百两花费确实贵些,可我这药京城难找,其他大夫甚至未必知道。你们自可再去打听打听,想好了再来找我吧。今日既出了诊,便先给小少爷扎个针,疏通疏通经络,让他好受些,可要治本,还需茹茜草。”

雨棠也不敢拖沓,赶紧遣了小玲出门,只自己守着阿芫扎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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